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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資治通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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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發表於 2014-12-12 06:10 | |閱讀模式
    宋司馬光主編,劉攽、劉恕、范祖禹等編輯,二百九十四卷,目錄與考異各三十卷,有胡三省注。為編年史,上起戰國周威烈王二十三年(西元前 403 年),下終五代後周世宗顯德六年(西元 959 年),計一千三百六十二年,欲資宋朝皇帝治理國事的借鑑。

    書中網羅宏富,舉凡國家興衰之跡,生民休戚之事,並寓善可為法,惡可為戒之意,文繁義博,體大思精,越十九年而書始成。資治通鑑它是中國的一部編年體通史,在中國史書中有極重要的地位。

    司馬光(西元 1019 年 ~ 1086 年)字君實,宋陝州夏縣涑水鄉人。哲宗初,入朝為相,罷王安石新法,恢復舊制。卒贈溫國公,諡文正,世稱為涑水先生。著有資治通鑑、稽古錄、涑水紀聞等。

    劉攽(西元 1022 年 ~ 1088 年),字貢父(一作戇父,或贛父),號公非。樟樹市黃土崗鎮荻斜劉家人。北宋史學家,著有彭城集。資治通鑑副主編之一。

    劉恕(西元 1032 年 ~ 1078 年),字道原,一作道源,筠州高安(今江西高安)人。北宋史學家,著有通鑑外紀。資治通鑑副主編之一。

    范祖禹(西元 1041年 ~ 1098 年),字淳夫(一作淳父、純父、純甫),一字夢得,成都府華陽縣(今四川成都市雙流縣華陽街道毛家灣)人,宰相呂公著女婿,嘉祐八年(西元 1063 年)進士。北宋史學家、文學家、政治人物,著有唐鑑、帝學、仁皇政典、范太史集。資治通鑑副主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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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26 |
    四庫提要

    《宋史全文》·三十六卷(內府藏本)。

        不著撰人名氏。原本題曰《續通鑒長編》,而以李燾《進長編表》冠之於前,是直以為燾之《長編》矣。案燾成書在孝宗時,所錄止及北宋。此本實載南宋一代之事,其非出燾手明甚。檢勘此書,每卷標題皆有“宋史全文”四字,而《永樂大典》宋字韻內亦多載《宋史全文》,與《長編》截然二書。又此本《目錄》前有《坊間原題》,稱本堂得《宋鑒》善本,乃名公所編,前宋已盛行,再付諸梓雲雲。蓋本元人所編,而坊賈假托燾名,詭稱前宋盛行耳。惟《永樂大典》所收之書,皆載入《文淵閣書目》。乃《宋鑒》多至六部,獨不見《宋史全文》之名,或亦楊士奇等編輯時因標題而致誤歟。又別本之末有商邱宋犖《跋》曰“宋李燾有《通鑒長編》百六十八卷、《續長編集要》六十八卷、《續宋編年》十八卷,今世藏書家往往求之甚渴。此三十六卷是元人所幹,卷首割去著書人姓名,卷末割去‘大元’字,其為元胡宏《續通鑒長編》無疑”雲雲。則又臆斷之語,未見其有確證也。其書自建隆以迄鹹淳,用編年之體,以次排纂。其靖康以前,亦本於燾之《長編》,而頗加刪節,高、孝二代則取諸留正之《中興聖政草》。今以《永樂大典》所載《聖政草》相與參校,其文大同小異。留正等所附案語,亦援引甚多。至光、寧以後,則別無藍本可據,為編書者所自綴輯。故《永樂大典》於光、寧二宗下亦全收此書之文,勘對並合。其於諸家議論,采錄尤富。如呂中《講義》、何《龜鑒》、李沆《太祖實錄論》、《足國論》、富弼等釋、呂源等增釋、陳瓘《論大事記》諸書,雖其立說不盡精醇,而原書世多失傳,亦足以資參考也。惟原本第三十六卷內度宗、少帝及益王、廣王事跡,俱有錄無書,《永樂大典》亦未采。今姑仍其闕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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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27 |
    卷一周紀一

    起著雍攝提格(戊寅),盡玄黓困敦(壬子),凡三十五年。

        爾雅:太歲在甲曰閼逢,在乙曰旃蒙,在丙曰柔兆,在丁曰強圉,在戊曰著雍,在己曰屠維,在庚曰上章,在辛曰重光,在壬曰玄黓,在癸曰昭陽,是為歲陽。在寅曰攝提格,在卯曰單閼,在辰曰執徐,在巳曰大荒落,在午曰敦牂,在未曰協洽,在申曰涒灘,在酉曰作噩,在戌曰掩茂,在亥曰大淵獻,在子曰困敦,在醜曰赤奮若,是為歲陰。周紀分注“起著雍攝提格”,起戊寅也。“盡玄黓困敦”,盡壬子也。閼,讀如字;史記作“焉”,於幹翻。著,陳如翻。雍,於容翻。黓,逸職翻。單閼,上音丹,又特連翻;下烏葛翻,又於連翻。牂,作郎翻。涒,吐魂翻。灘,吐丹翻。困敦,音頓。杜預世族譜曰:周,黃帝之苗裔,姬姓。後稷之後,封於邰;及夏衰,稷子不窋竄於西戎。至十二代孫太王,避狄遷岐;至孫文王受命,武王克商而有天下。自武王至平王凡十三世,自平王至威烈王又十八世,自威烈王至赧王又五世。張守節曰:因太王居周原,國號曰周。地理誌雲:右扶風美陽縣岐山西北中水鄉,周太王所邑。括地誌雲:故周城一名美陽城,在雍州武功縣西北二十五。紀,理也,統理眾事而係之年月。溫公係年用春秋之法,因史、漢本紀而謂之紀。邰,湯來翻。夏,戶雅翻。窋,竹律翻。在雍,於用翻。

        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前四三年)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

        臣光曰:臣聞天子之職莫大於禮,禮莫大於分,分莫大於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夫以四海之廣,兆民之眾,受製於一人,雖有絕倫之力,高世之智,莫不奔走而服役者,豈非以禮為之紀綱哉!是故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製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製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後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於禮也。

        文王序易,以幹、坤為首。孔子係之曰:“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言君臣之位猶天地之不可易也。春秋抑諸侯,尊王室,王人雖微,序於諸侯之上,以是見聖人於君臣之際未嚐不惓惓也。非有桀、紂之暴,湯、武之仁,人歸之,天命之,君臣之分當守節伏死而已矣。是故以微子而代紂則成湯配天矣,以季劄而君吳則太伯血食矣,然二子寧亡國而不為者,誠以禮之大節不可亂也。故曰禮莫大於分也。

        夫禮,辨貴賤,序親疏,裁物,製庶事,非名不著,非器不形。名以命之,器以別之,然後上下粲然有倫,此禮之大經也。名器亡,則禮安得獨在哉!昔仲叔於奚有功於衛,辭邑而請繁纓,孔子以為不如多與之邑。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政亡則國家從之。衛君待孔子而為政,孔子欲先正名,以為名不正則民無所措手足。夫繁纓,小物也,而孔子惜之;正名,細務也,而孔子先之:誠以名器亂則上下無以相保故也。夫事未有不生於微而成於著,聖人之慮遠,故能謹其微而治之,眾人之識近,故必待其著而後救之;治其微則用力寡而功多,救其著則竭力而不能及也。易曰:“履霜堅冰至,”書曰:“一日二日萬幾,”謂此類也。故曰分莫大於名也。

        嗚呼!幽、厲失德,周道日衰,綱紀散壞,下陵上替,諸侯專征,大夫擅政,禮之大體什喪七八矣,然文、武之祀猶綿綿相屬者,蓋以周之子孫尚能守其名分故也。何以言之?昔晉文公有大功於王室,請隧於襄王,襄王不許,曰:“王章也。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亦叔父之所惡也。不然,叔父有地而隧,又何請焉!”文公於是懼而不敢違。是故以周之地則不大於曹、滕,以周之民則不眾於邾、莒,然曆數百年,宗主天下,雖以晉、楚、齊、秦之強不敢加者,何哉?徒以名分尚存故也。至於季氏之於魯,田常之於齊,白公之於楚,智伯之於晉,其勢皆足以逐君而自為,然而卒不敢者,豈其力不足而心不忍哉,乃畏奸名犯分而天下共誅之也。今晉大夫暴蔑其君,剖分晉國,天子不能討,又寵秩之,使列於諸侯,是區區之名分複不能守而棄之也。先王之禮於斯盡矣。

        或者以為當是之時,周室微弱,三晉強盛,雖欲勿許,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晉雖強,苟不顧天下之誅而犯義侵禮,則不請於天子而自立矣。不請於天子而自立,則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禮義而征之。今請於天子而天子許之,是受天子之命而為諸侯也,誰得而討之!故三晉之列於諸侯,非三晉之壞禮,乃天子自壞之也。

        嗚呼!君臣之禮壞矣,則天下以智力相雄長,遂使聖賢之後為諸侯者,社稷無不泯絕,生民之類糜滅幾盡,豈不哀哉!

        初,智宣子將以瑤為後,智果曰:“不如宵也。瑤之賢於人者五,其不逮者一也。美鬢長大則賢,射禦足力則賢,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強毅果敢則賢;如是而甚不仁。夫以其五賢陵人而以不仁行之,其誰能待之?若果立瑤也,智宗必滅。”弗聽。智果別族於太史,為輔氏。

        趙簡子之子,長曰伯魯,幼曰無恤。將置後,不知所立,乃書訓戒之辭於二簡,以授二子曰:“謹識之!”三年而問之,伯魯不能舉其辭;求其簡,已失之矣。問無恤,誦其辭甚習;求其簡,出諸袖中而奏之。於是簡子以無恤為賢,立以為後。

        簡子使尹鐸為晉陽,請曰:“以為繭絲乎?抑為保障乎?”簡子曰:“保障哉!”尹鐸損其戶數。簡子謂無恤曰:“晉國有難,而無以尹鐸為少,無以晉陽為遠,必以為歸。”

        及智宣子卒,智襄子為政,與韓康子、魏桓子宴於藍台。智伯戲康子而侮段規。智國聞之,諫曰:“主不備難,難必至矣!”智伯曰:“難將由我。我不為難,誰敢興之!”對曰:“不然。夏書有之:"一人三失,怨豈在明,不見是圖。"夫君子能勤小物,故無大患。今主一宴而恥人之君相,又弗備,曰"不敢興難",無乃不可乎!、蟻、蜂、蠆,皆能害人,況君相乎!”弗聽。

        智伯請地於韓康子,康子欲弗與。段規曰:“智伯好利而愎,不與,將伐我;不如與之。彼狃於得地,必請於他人;他人不與,必向之以兵,然後我得免於患而待事之變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萬家之邑於智伯。智伯悅。又求地於魏桓子,桓子欲弗與。任章曰:“何故弗與?”桓子曰:“無故索地,故弗與。”任章曰:“無故索地,諸大夫必懼;吾與之地,智伯必驕。彼驕而輕敵,此懼而相親;以相親之兵待輕敵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長矣。周書曰:"將欲敗之,必姑輔之。將欲取之,必姑與之。"主不如與之,以驕智伯,然後可以擇交而圖智氏矣,柰何獨以吾為智氏質乎!”桓子曰:“善。”複與之萬家之邑一。

        智伯又求蔡、皋狼之地於趙襄子,襄子弗與。智伯怒,帥韓、魏之甲以攻趙氏。襄子將出,曰:“吾何走乎?”從者曰:“長子近,且城厚完。”襄子曰:“民罷力以完之,又斃死以守之,其誰與我!”從者曰:“邯鄲之倉庫實。”襄子曰:“浚民之膏澤以實之,又因而殺之,其誰與我!其晉陽乎,先主之所屬也,尹鐸之所寬也,民必和矣。”乃走晉陽。

        三家以國人圍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產,民無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禦,韓康子驂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國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絺疵謂智伯曰:“韓、魏必反矣。”智伯曰:“子何以知之?”絺疵曰:“以人事知之。夫從韓、魏之兵以攻趙,趙亡,難必及韓、魏矣。今約勝趙而三分其地,城不沒者三版,人馬相食,城降有日,而二子無喜誌,有憂色,是非反而何?”明日,智伯以絺疵之言告二子,二子曰:“此夫讒人欲為趙氏遊說,使主疑於二家而懈於攻趙氏也。不然,夫二家豈不利朝夕分趙氏之田,而欲為危難不可成之事乎!”二子出,絺疵入曰:“主何以臣之言告二子也?”智伯曰:“子何以知之?”對曰:“臣見其視臣端而趨疾,知臣得其情故也。”智伯不悛。絺疵請使於齊。

        趙襄子使張孟談潛出見二子,曰:“臣聞唇亡則齒寒。今智伯帥韓、魏以攻趙,趙亡則韓、魏為之次矣。”二子曰:“我心知其然也;恐事末遂而謀泄,則禍立至矣。”張孟談曰:“謀出二主之口,入臣之耳,何傷也!”二子乃潛與張孟談約,為之期日而遣之。襄子夜使人殺守堤之吏,而決水灌智伯軍。智伯軍救水而亂,韓、魏翼而擊之,襄子將卒犯其前,大敗智伯之眾,遂殺智伯,盡滅智氏之族。唯輔果在。

        臣光曰: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夫才與德異,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謂之賢,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聰察強毅之謂才,正直中和之謂德。才者,德之資也;德者,才之帥也。雲夢之竹,天下之勁也;然而不矯揉,不羽括,則不能以入堅。棠溪之金,天下之利也;然而不鎔範,不砥礪,則不能以擊強。是故才德全盡謂之“聖人”,才德兼亡謂之“愚人”;德勝才謂之“君子”,才勝德謂之“小人”。凡取人之術,苟不得聖人、君子而與之,與其得小人,不若得愚人。何則?君子挾才以為善,小人挾才以為惡。挾才以為善者,善無不至矣;挾才以為惡者,惡亦無不至矣。愚者雖欲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勝,譬如乳狗搏人,人得而製之。小人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決其暴,是虎而翼者也,其為害豈不多哉!夫德者人之所嚴,而才者人之所愛;愛者易親,嚴者易疏,是以察者多蔽於才而遺於德。自古昔以來,國之亂臣,家之敗子,才有餘而德不足,以至於顛覆者多矣,豈特智伯哉!故為國為家者苟能審於才德之分而知所先後,又何失人之足患哉!

        三家分智氏之田。趙襄子漆智伯之頭,以為飲器。智伯之臣豫讓欲為之報仇,乃詐為刑人,挾匕首,入襄子宮中塗廁。襄子如廁心動,索之,獲豫讓。左右欲殺之,襄子曰:“智伯死無後,而此人欲為報仇,真義士也,吾謹避之耳。”乃舍之。豫讓又漆身為癩,吞炭為啞。行乞於市,其妻不識也。行見其友,其友識之,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趙孟,必得近幸。子乃為所欲為,顧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報仇,不亦難乎!”豫讓曰:“已委質為臣,而又求殺之,是二心也。凡吾所為者,極難耳。然所以為此者,將以愧天下後世之為人臣懷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讓伏於橋下。襄子至橋,馬驚;索之,得豫讓,遂殺之。

        襄子為伯魯之不立也,有子五人,不肯置後。封伯魯之子於代,曰代成君,早卒;立其子浣為趙氏後。襄子卒,弟桓子逐浣而自立;一年卒。趙氏之人曰:“桓子立非襄主意。”乃共殺其子,複迎浣而立之,是為獻子。獻子生籍,是為烈侯。魏斯者,魏桓子之孫也,是為文侯。韓康子生武子;武子生虔,是為景侯。

        魏文侯以卜子夏、田子方為師。每過段幹木之廬必式。四方賢士多歸之。

        文侯與臣飲酒,樂,而天雨,命駕將適野。左右曰:“今日飲酒樂,天又雨,君將安之?”文侯曰:“吾與虞人期獵,雖樂,豈可無一會期哉!”乃往,身自罷之。

        韓借師於魏以伐趙,文侯曰:“寡人與趙,兄弟也,不敢聞命。”趙借師於魏以伐韓,文侯應之亦然。二國皆怒而去。已而知文侯以講於己也,皆朝於魏。魏於是始大於三晉,諸侯莫能與之爭。

        使樂羊伐中山,克之;以封其子擊。文侯問於臣曰:“我何如主?”皆曰:“仁君。”任座曰:“君得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子,何謂仁君!”文侯怒,任座趨出。次問翟璜,對曰:“仁君。”文侯曰:“何以知之?”對曰:“臣聞君仁則臣直。向者任座之言直,臣是以知之。”文侯悅,使翟璜召任座而反之,親下堂迎之,以為上客。

        文侯與田子方飲,文侯曰:“鍾聲不比乎?左高。”田子方笑。文侯曰:“何笑?”子方曰:“臣聞之,君明樂官,不明樂音。今君審於音,臣恐其聾於官也。”文侯曰:“善。”

        子擊出,遭田子方於道,下車伏謁。子方不為禮。子擊怒,謂子方曰:“富貴者驕人乎?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富貴者安敢驕人!國君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失其國者未聞有以國待之者也,失其家者未聞有以家待之者也。夫士貧賤者,言不用,行不合,則納履而去耳,安往而不得貧賤哉!”子擊乃謝之。

        文侯謂李克曰:“先生嚐有言曰:"家貧思良妻;國亂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則璜,二子何如?”對曰:“卑不謀尊,疏不謀戚。臣在闕門之外,不敢當命。”文侯曰:“先生臨事勿讓!”克曰:“君弗察故也。居視其所親,富視其所與,達視其所舉,窮視其所不為,貧視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李克出,見翟璜。翟璜曰:“今者聞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誰為之?”克曰:“魏成。”翟璜忿然作色曰:“西河守吳起,臣所進也。君內以鄴為憂,臣進西門豹。君欲伐中山,臣進樂羊。中山已拔,無使守之,臣進先生。君之子無傅,臣進屈侯鮒。以耳目之所睹記,臣何負於魏成!”李克曰:“子言克於子之君者,豈將比周以求大官哉?君問相於克,克之對如是。所以知君之必相魏成者,魏成食祿千鍾,什九在外,什一在內;是以東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幹木。此三人者,君皆師之;子所進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惡得與魏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對,願卒為弟子!”

        吳起者,衛人,仕於魯。齊人伐魯,魯人欲以為將,起取齊女為妻,魯人疑之,起殺妻以求將,大破齊師。或譖之魯侯曰:“起始事曾參,母死不奔喪,曾參絕之;今又殺妻以求為君將。起,殘忍薄行人也!且以魯國區區而有勝敵之名,則諸侯圖魯矣。”起恐得罪,聞魏文侯賢,乃往歸之。文侯問諸李克,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弗能過也。”於是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

        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疽,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燕湣公薨,子僖公立。

        威烈王二十四年(己卯、前四二年)

        王崩,子安王驕立。

        盜殺楚聲王,國人立其子悼王。

        安王元年(庚辰、前四一年)

        秦伐魏,至陽孤。

        安王二年(辛巳、前四年)

        魏、韓、趙伐楚,至桑丘。

        鄭圍韓陽翟。

        韓景侯薨,子烈侯取立。

        趙烈侯薨,國人立其弟武侯。

        秦簡公薨,子惠公立。

        安王三年(壬午、前三九九年)

        王子定奔晉。

        虢山崩,壅河。

        安王四年(癸未、前三九八年)

        楚圍鄭。鄭人殺其相駟子陽。

        安王五年(甲申、前三九七年)

        日有食之。

        三月,盜殺韓相俠累。俠累與濮陽嚴仲子有惡。仲子聞軹人聶政之勇,以黃金百溢為政母壽,欲因以報仇。政不受,曰:“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許人也!”及母卒,仲子乃使政刺俠累。俠累方坐府上,兵衛甚眾,聶政直入上階,刺殺俠累,因自皮麵決眼,自屠出腸。韓人暴其屍於市,購問,莫能識。其姊嫈聞而往,哭之曰:“是軹深井聶政也!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絕從。妾柰何畏歿身之誅,終滅賢弟之名!”遂死於政屍之旁。

        安王六年(乙酉、前三九六年)

        鄭駟子陽之黨弒繻公,而立其弟乙,是為康公。

        宋悼公薨,子休公田立。

        安王八年(丁亥、前三九四年)

        齊伐魯,取最。

        鄭負黍叛,複歸韓。

        安王九年(戊子、前三九三年)

        魏伐鄭。

        晉烈公薨,子孝公傾立。

        安王十一年(庚寅、前三九一年)

        秦伐韓宜陽,取六邑。

        初,田常生襄子盤,盤生莊子白,白生太公和。是歲,齊田和遷齊康公於海上,使食一城,以奉其先祀。

        安王十二年(辛卯、前三九年)

        秦、晉戰於武城。

        齊伐魏,取襄陽。

        魯敗齊師於平陸。

        安王十三年(壬辰、前三**年)

        秦侵晉。

        齊田和會魏文侯、楚人、衛人於濁澤,求為諸侯。魏文侯為之請於王及諸侯,王許之。

        安王十五年(甲午、前三八七年)

        秦伐蜀,取南鄭。

        魏文侯薨,太子擊立,是為武侯。

        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商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皆敵國也!”武侯曰:“善。”

        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謂田文曰:“請與子論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將三軍,使士卒樂死,敵國不敢謀,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親萬民,實府庫,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秦兵不敢東鄉,韓、趙賓從,子孰與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居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國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時,屬之子乎,屬之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屬之子矣!”

        久之,魏相公叔尚主而害吳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起為人剛勁自喜。子先言於君曰:"吳起,賢人也,而君之小學,臣恐起之無留心也。君盍試延以女,起無留心,則必辭矣。"子因與起歸而使公主辱子,起見公主之賤子也,必辭,則子之計中矣。”公叔從之,吳起果辭公主。魏武侯疑之而未信,起懼誅,遂奔楚。

        楚悼王素聞其賢,至則任之為相。起明審令,捐不急之官,廢公族疏遠者,以撫養戰之士,要在強兵,破遊說之言從橫者。於是南平百越,北卻三晉,西伐秦,諸侯皆患楚之強;而楚之貴戚大臣多怨吳起者。

        秦惠公薨,子出公立。

        趙武侯薨,國人複立烈侯之太子章,是為敬侯。

        韓烈侯薨,子文侯立。

        安王十六年(乙未、前三八六年)

        初命齊大夫田和為諸侯。

        趙公子朝作亂,出奔魏;與魏襲邯鄲,不克。

        安王十七年(丙申、前三八五年)

        秦庶長改逆獻公於河西而立之;殺出子及其母,沈之淵旁。

        齊伐魯。

        韓伐鄭,取陽城;伐宋,執宋公。

        齊太公薨,子桓公午立。

        安王十九年(戊戌、前三八三年)

        魏敗趙師於兔台。

        安王二十年(己亥、前三八二年)

        日有食之,。

        安王二十一年(庚子、前三八一年)

        楚悼王薨。貴戚大臣作亂,攻吳起;起走之王屍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起,並中王屍。葬,肅王位,使令尹盡誅為亂者;坐起夷宗者七十餘家。

        安王二十二年(辛醜、前三八年)

        齊伐燕,取桑丘。魏、韓、趙伐齊,至桑丘。

        安王二十三年(壬寅、前三七九年)

        趙襲衛,不克。

        齊康公薨,無子,田氏遂齊而有之。

        是歲,齊桓公亦薨,子威王因齊立。

        安王二十四年(癸卯、前三七八年)

        狄敗魏師於澮。

        魏、韓、趙伐齊,至靈丘。

        晉孝公薨,子靖公俱酒立。

        安王二十五年(甲辰、前三七七年)

        蜀伐楚,取茲方。

        子思言苟變於衛侯曰:“其才可將五百乘。”公曰:“吾知其可將;然變也嚐為吏,賦於民而食人二雞子,故弗用也。”子思曰:“夫聖人之官人,猶匠之用木也,取其所長,棄其所短;故{木巳}梓連抱而有數尺之朽,良工不棄。今君處戰國之世,選爪牙之士,而以二卵棄幹城之將,此不可使聞於鄰國也。”公再拜曰:“謹受矣。”

        衛侯言計非是,而臣和者如出一口。子思曰:“以吾觀衛,所謂"君不君,臣不臣"者也。”公丘懿子曰:“何乃若是?”子思曰:“人主自臧,則眾謀不進。事是而臧之,猶卻眾謀,況和非以長惡乎!夫不察事之是非而悅人讚己,闇莫甚焉;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諛求容,諂莫甚焉。君闇臣諂,以居百姓之上,民不與也。若此不已,國無類矣!”

        子思言於衛侯曰:“君之國事將日非矣!”公曰:“何故?”對曰:“有由然焉。君出言自以為是,而卿大夫莫敢矯其非;卿大夫出言亦自以為是,而士庶人莫敢矯其非。君臣自賢矣,而下同聲賢之,賢之則順而有福,矯之則逆而有禍,如此則善安從生!詩曰:"具曰予聖,誰知烏之雌雄?"抑亦似君之君臣乎!”

        魯穆公薨,子共公奮立。

        韓文侯薨,子哀侯立。

        安王二十六年(乙巳、前三七六年)

        王崩,子烈王喜立。

        魏、韓、趙共廢晉靖公為家人而分其地。

        烈王元年(丙午、前三七五年)

        日有食之。

        韓滅鄭,因徒都之。

        趙敬侯薨,子成侯種立。

        烈王三年(戊申、前三七三年)

        燕敗齊師於林狐。

        魯伐齊,入陽關。

        魏伐齊,至博陵。

        燕僖公薨,子桓公立。

        宋休公薨,子辟公立。

        衛慎公薨,子聲公訓立。

        烈王四年(己酉、前三七二年)

        趙伐衛,取都鄙七十三。

        魏敗趙師於北藺。

        烈王五年(庚戌、前三七一年)

        魏伐楚,取魯陽。

        韓嚴遂弒哀侯,國人立其子懿侯。初,哀侯以韓廆為相而愛嚴遂,二人甚相害也。嚴遂令人刺韓廆於朝,廆走哀侯,哀侯抱之;人刺韓廆,兼及哀侯。

        魏武侯薨,不立太子,子罃與公中緩爭立,國內亂。

        烈王六年(辛亥、前三七年)

        齊威王來朝。是時周室微弱,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天下以此益賢威王。

        趙伐齊,至鄄。

        魏敗趙師於懷。

        齊威王召墨大夫,語之曰:“自子之居墨也,毀言日至。然吾使人視墨,田野辟,人民給,官無事,東方以寧;是子不事吾左右以求助也!”封之萬家。召阿大夫,語之曰:“自子守阿,譽言日至。吾使人視阿,田野不辟,人民貧餒。昔日趙攻鄄,子不救;衛取薛陵,子不知;是子厚幣事吾左右以求譽也!”是日,烹阿大夫及左右嚐譽者。於是臣聳懼,莫敢飾詐,務盡其情,齊國大治,強於天下。

        楚肅王薨,無子,立其弟良夫,是為宣王。

        宋辟公薨,子剔成立。

        烈王七年(壬子、前三六九年)

        日有食之。

        王崩,弟扁立,是為顯王。

        魏大夫王錯出奔韓。公孫頎謂韓懿侯曰:“魏亂,可取也。”懿侯乃與趙成侯合兵伐魏,戰於濁澤,大破之,遂圍魏。成侯曰:“殺罃,立公中緩,割地而退,我二國之利也。”懿侯曰:“不可。殺魏君,暴也;割地而退,貪也。不如兩分之。魏分為兩,不強於宋、衛,則我終無魏患矣。”趙人不聽。懿侯不悅,以其兵夜去。趙成侯亦去。罃遂殺公中緩而立,是為惠王。

        太史公曰:魏惠王所以身不死、國不分者,二國之謀不和也。若從一家之謀,魏必分矣。故曰:“君終,無適子,其國可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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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周紀二(一)

    起昭陽赤奮若(癸醜),盡上章困敦(庚子),凡四十八年。

        顯王元年(癸醜、前三六八年)

        齊伐魏,取觀津。

        趙侵齊,取長城。

        顯王三年(乙卯、前三六六年)

        魏、韓會於宅陽。

        秦敗魏師、韓師於洛陽。

        顯王四年(丙辰、前三六五年)

        魏伐宋。

        顯王五年(丁巳、前三**年)

        秦獻公敗三晉之師於石門,斬首六萬。王賜以黼黻之服。

        顯王七年(己未、前三六二年)

        魏敗韓師、趙師於澮。

        秦、魏戰於少梁,魏師敗績;獲魏公孫痤。

        衛聲公薨,子成侯速立。

        燕桓公薨,子文公立。

        秦獻公薨,子孝公立。孝公生二十一年矣。是時河、山以東強國六,淮、泗之間小國十餘,楚、魏與秦接界。魏築長城,自鄭濱洛以北有上郡;楚自漢中,南有巴、黔中:皆以夷翟遇秦,擯斥之,不得與中國之會盟。於是孝公發憤,布德修政,欲以強秦。

        顯王八年(庚申、前三六一年)

        孝公下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岐、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西霸戎翟,廣地千,天子致伯,諸侯畢賀,為後世開業甚光美。會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醜莫大焉。獻公位,鎮撫邊境,徙治櫟陽,且欲東伐,複穆公之故地,修穆公之政令。寡人思念先君之意,常痛於心。賓客臣有能出奇計強秦者,吾且尊官,與之分土。”於是衛公孫鞅聞是令下,乃西入秦。

        公孫鞅者,衛之庶孫也,好刑名之學。事魏相公叔痤,痤知其賢,未及進。會病,魏惠王往問之曰:“公叔病如有不可諱,將柰社稷何?”公叔曰:“痤之中庶子衛鞅,年雖少,有奇才,願君舉國而聽之!”王嘿然。公叔曰:“君不聽用鞅,必殺之,無令出境!”王許諾而去。公叔召鞅謝曰:“吾先君而後臣,故先為君謀,後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殺臣乎!”卒不去。王出,謂左右曰:“公叔病甚,悲乎,欲令寡人以國聽衛鞅也!又勸寡人殺之,豈不悖哉!”衛鞅至秦,因嬖臣景監以求見孝公,說以富國強兵之術;公大悅,與議國事。

        顯王十年(壬戌、前三五九年)

        衛鞅欲變法,秦人不悅。衛鞅言於秦孝公曰:“夫民不可與慮始,而可與樂成。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是以聖人苟可以強國,不法其故。”甘龍曰:“不然,緣法而治者,吏習而民安之。”衛鞅曰:“常人安於故俗,學者溺於所聞,以此兩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與論於法之外也。智者作法,愚者製焉;賢者更禮,不肖者拘焉。”公曰:“善。”以衛鞅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令民為什伍而相收司、連坐,告奸者與斬敵首同賞,不告奸者與降敵同罰。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為私者,各以輕重被刑大小。僇力本業,耕織致粟帛多者,複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收孥。宗室非有軍功論,不得為屬籍。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有功者顯榮,無功者雖富無所芬華。

        令具未布,恐民之不信,乃立三丈之木於國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複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乃下令。

        令行期年,秦民之國都言新令之不便者以千數。於是太子犯法。衛鞅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師公孫賈。明日,秦人皆趨令。行之十年,秦國道不拾遺,山無盜賊,民勇於公戰,怯於私,鄉邑大治。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衛鞅曰:“此皆亂法之民也!”盡遷之於邊。其後民莫敢議令。

        臣光曰:夫信者,人君之大寶也。國保於民,民保於信;非信無以使民,非民無以守國。是故古之王者不欺四海,霸者不欺四鄰,善為國者不欺其民,善為家者不欺其親。不善者反之,欺其鄰國,欺其百姓,甚者欺其兄弟,欺其父子。上不信下,下不信上,上下離心,以至於敗。所利不能藥其所傷,所獲不能補其所亡,豈不哀哉!昔齊桓公不背曹沫之盟,晉文公不貪伐原之利,魏文侯不棄虞人之期,秦孝公不廢徙木之賞。此四君者道非粹白,而商君尤稱刻薄,又處戰攻之世,天下趨於詐力,猶且不敢忘信以畜其民,況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

        韓懿侯薨,子昭侯立。

        顯王十一年(癸亥、前三五八年)

        秦敗韓師於西山。

        顯王十二年(甲子、前三五七年)

        魏、韓會於鄗。

        顯王十三年(乙醜、前三五六年)

        趙、燕會於阿。

        趙、齊、宋會於平陸。

        顯王十四年(丙寅、前三五五年)

        齊威王、魏惠王會田於郊。惠王曰:“齊亦有寶乎?”威王曰:“無有。”惠王曰:“寡人國雖小,尚有徑寸之珠,照車前後各十二乘者十枚。豈以齊大國而無寶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為寶者與王異。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則楚人不敢為寇,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吾臣有盼子者,使守高唐,則趙人不敢東漁於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則燕人祭北門,趙人祭西門,徙而從者七千餘家。吾臣有種首者,使備盜賊,則道不拾遺。此四臣者,將照千,豈特十二乘哉!”惠王有慚色。

        秦孝公、魏惠王會於杜平。

        魯共公薨,子康公毛立。

        顯王十五年(丁卯、前三五四年)

        秦敗魏師於元,斬首七千級,取少梁。

        魏惠王伐趙,圍邯鄲。楚王使景舍救趙。

        顯王十六年(戊辰、前三五三年)

        齊威王使田忌救趙。

        初,孫臏與龐涓俱學兵法,龐涓仕魏為將軍,自以能不及孫臏,乃召之;至,則以法斷其兩足而黥之,欲使終身廢棄。齊使者至魏,孫臏以刑徒陰見,說齊使者;齊使者竊載與之齊。田忌善而客待之,進於威王。威王問兵法,遂以為師。於是威王謀救趙,以孫臏為將;辭以刑餘之人不可,乃以田忌為將而孫子為師,居輜車中,坐為計謀。

        田忌欲引兵之趙。孫子曰:“夫解雜亂紛糾者不控拳,救者不搏撠,批亢搗虛,形格勢禁,則自為解耳。今梁、趙相攻,輕兵銳卒必竭於外,老弱疲於內;子不若引兵疾走魏都,據其街路,衝其方虛,彼必釋趙以自救:是我一舉解趙之圍而收弊於魏也。”田忌從之。十月,邯鄲降魏。魏師還,與齊戰於桂陵,魏師大敗。

        韓伐東周,取陵觀、廩丘。

        楚昭奚恤為相。江乙言於楚王曰:“人有愛其狗者,狗嚐溺井,其鄰人見,欲入言之,狗當門而噬之。今昭奚恤常惡臣之見,亦猶是也。且人有好揚人之善者,王曰:"此君子也,"近之;好揚人之惡者,王曰:"此小人也,"遠之。然則且有子弒其父、臣弒其主者,而王終己不知也。何者?以王好聞人之美而惡聞人之惡也。”王曰:“善,寡人願兩聞之。”

        顯王十七年(己巳、前三五二年)

        秦大良造伐魏。

        諸侯圍魏襄陵。

        顯王十八年(庚午、前三五一年)

        秦衛鞅圍魏固陽,降之。

        魏人歸趙邯鄲。與趙盟漳水上。

        韓昭侯以申不害為相。

        申不害者,鄭之賤臣也,學黃、老、刑名,以幹昭侯。昭侯用為相,內修政,外應諸侯,十五年,終申子之身,國治兵強。

        申子嚐請仕其從兄,昭侯不許,申子有怨色。昭侯曰:“所為學於子者,欲以治國也。今將聽子之謁而廢子之術乎,已其行子之術而廢子之請乎?子嚐寡人修功勞,視次第;今有所私求,我將奚聽乎?”申子乃辟舍請罪曰:“君真其人也!”

        昭侯有弊,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賜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聞明主愛一嚬一,嚬有為嚬,有為。今豈特嚬哉!吾必待有功者。”

        十九年(辛未、前三五年)

        秦商鞅築冀闕宮庭於鹹陽,徙都之。令民父子、兄弟同室內息者為禁。諸小鄉聚,集為一縣,縣置令、丞,凡三十一縣。廢井田,開阡陌。平鬥、桶、權、衡、丈、尺。

        秦、魏遇於彤。

        趙成侯薨,公子絏與太子爭立;絏敗,奔韓。

        顯王二十一年(癸酉、前三四八年)

        秦商鞅更為賦稅法,行之。

        顯王二十二年(甲戌、前三四七年)

        趙公子範襲邯鄲,不勝而死。

        顯王二十三年(乙亥、前三四六年)

        齊殺其大夫牟。

        魯康公薨,子景公偃立。

        衛更貶號曰侯,服屬三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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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周紀二(二)

    顯王二十五年(丁醜、前三四四年)

        諸侯會於京師。

        顯王二十六年(戊寅、前三四三年)

        王致伯於秦,諸侯皆賀秦。秦孝公使公子少官帥師會諸侯於逢澤以朝王。

        顯王二十八年(庚辰、前三四一年)

        魏龐涓伐韓。韓請救於齊。齊威王召大臣而謀曰:“蚤救孰與晚救?”成侯曰:“不如勿救。”田忌曰:“弗救則韓且折而入於魏,不如蚤救之。”孫臏曰:“夫韓、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韓受魏之兵,顧反聽命於韓也。且魏有破國之誌,韓見亡,必東麵而愬於齊矣。吾因深結韓之親而晚承魏之弊,則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王曰:“善。”乃陰許韓使而遣之。韓因恃齊,五戰不勝,而東委國於齊。

        齊因起兵,使田忌、田嬰、田盼將之,孫子為師,以救韓,直走魏都。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魏人大發兵,以太子申為將,以禦齊師。孫子謂田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而趣利者蹶上將,五十而趣利者軍半至。"”乃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灶。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軍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軍,與其輕銳倍日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樹下!”於是令齊師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日暮見火舉而俱發。龐涓果夜到斫木下,見白書,以火燭之,讀未畢,萬弩俱發,魏師大亂相失。龐涓自知智窮兵敗,乃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齊因乘勝大破魏師,虜太子申。

        成侯鄒忌惡田忌,使人操十金,卜於市,曰:“我,田忌之人也。我為將三戰三勝,欲行大事,可乎?”卜者出,因使人執之。田忌不能自明,率其徒攻臨淄,求成侯;不克,出奔楚。

        顯王二十九年(辛巳、前三四年)

        衛鞅言於秦孝公曰:“秦之與魏,譬若人之有腹心之疾,非魏秦,秦魏。何者?魏居嶺阨之西,都安邑,與秦界河,而獨擅山東之利,利則西侵秦,病則東收地。今以君之賢聖,國賴以盛;而魏往年大破於齊,諸侯畔之,可因此時伐魏。魏不支秦,必東徙,然後秦據河、山之固,東鄉以製諸侯,此帝王之業也。”公從之,使衛鞅將兵伐魏。魏使公子卬將而禦之。

        軍相距,衛鞅遺公子卬書曰:“吾始與公子驩;今俱為兩國將,不忍相攻,可與公子麵相見盟,樂飲而罷兵,以安秦、魏之民。”公子卬以為然,乃相與會;盟已,飲,而衛鞅伏甲士,襲虜公子卬,因攻魏師,大破之。

        魏惠王恐,使使獻河西之地於秦以和。因去安邑,徙都大梁。乃歎曰:“吾恨不用公叔之言!”

        秦封衛鞅商於十五邑。號曰商君。

        齊、趙伐魏。

        楚宣王薨,子威王商立。

        顯王三十一年(癸未、前三三八年)

        秦孝公薨,子惠文王立。公子虔之徒告商君欲反,發吏捕之。商君亡之魏;魏人不受,複內之秦。商君乃與其徒之商於,發兵北擊鄭。秦人攻商君,殺之,車裂以徇,盡滅其家。

        初,商君相秦,用法嚴酷,嚐臨渭論囚,渭水盡赤。為相十年,人多怨之。趙良見商君,商君問曰:“子觀我治秦孰與五羖大夫賢?”趙良曰:“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仆請終日正言而無誅,可乎?”商君曰:“諾。”趙良曰:“五羖大夫,荊之鄙人也,穆公舉之牛口之下而加之百姓之上,秦國莫敢望焉。相秦六七年而東伐鄭,三置晉君,一救荊禍。其為相也,勞不坐乘,暑不張蓋。行於國中,不從車乘,不操幹戈。五羖大夫死,秦國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謠,舂者不相杵。今君之見也,因嬖人景監以為主;其從政也,淩轢公族,殘傷百姓。公子虔杜門不出已八年矣。君又殺祝歡而黥公孫賈。詩曰:"得人者興,失人者崩。"此數者,非所以得人也。君之出也,後車載甲,多力而駢脅者為驂乘,持矛而操闟戟者旁車而趨。此一物不具,君固不出。書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此數者,非恃德也。君之危若朝露,而尚貪商於之富,寵秦國之政,畜百姓之怨。秦王一旦捐賓客而不立朝,秦國之所以收君者豈其微哉!”商君弗從。居五月而難作。

        顯王三十二年(甲申、前三三七年)

        韓申不害卒。

        顯王三十三年(乙酉、前三三六年)

        宋太丘社亡。

        鄒人孟軻見魏惠王。王曰:“叟,不遠千而來,亦有以利吾國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義而已矣!君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王曰:“善。”

        初,孟子師子思,嚐問牧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民者,亦仁義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義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則下不得其所,上不義則下樂為詐也,此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義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臣光曰:子思、孟子之言,一也。夫唯仁者為知仁義之為利,不仁者不知也。故孟子對梁王直以仁義而不及利者,所與言之人異故也。

        顯王三十四年(丙戌、前三三五年)

        秦伐韓,拔宜陽。

        顯王三十五年(丁亥、前三三四年)

        齊王、魏王會於徐州以相王。

        韓昭侯作高門,屈宜臼曰:“君必不出此門。何也?不時。吾所謂時者,非時日也。夫人固有利、不利時。往者君嚐利矣,不作高門。前年秦拔宜陽,今年旱,君不以此時恤民之急而顧益奢,此所謂時詘舉羸者也。故曰不時。”

        越王無強伐齊。齊王使人說之以伐齊不如伐楚之利。越王遂伐楚。楚人大敗之,乘勝盡取吳故地,東至於浙江。越以此散,諸公族爭立,或為王,或為君,濱於海上,朝服於楚。

        顯王三十六年(戊子、前三三三年)

        楚王伐齊,圍徐州。

        韓高門成。昭侯薨,子宣惠王立。

        初,洛陽人蘇秦說秦王以兼天下之術,秦王不用其言。蘇秦乃去,說燕文公曰:“燕之所以不犯寇被甲兵者,以趙之為蔽其南也。且秦之攻燕也,戰於千之外;趙之攻燕也,戰於百之內。夫不憂百之患而重千之外,計無過於此者。願大王與趙從親,天下為一,則燕國必無患矣。”

        文公從之,資蘇秦車馬,以說趙肅侯曰:“當今之時,山東之建國莫強於趙,秦之所害亦莫如趙。然而秦不敢舉兵伐趙者,畏韓、魏之議其後也。秦之攻韓、魏也,無有名山大川之限,稍蠶食之,傅國都而止。韓、魏不能支秦,必入臣於秦;秦無韓、魏之規則禍中於趙矣。臣以天下地圖案之,諸侯之地五倍於秦,料度諸侯之卒十倍於秦。六國為一,力西鄉而攻秦,秦必破矣。夫衡人者皆欲割諸侯之地以與秦,秦成則其身富榮,國被秦患而不與其憂,是以衡人日夜務以秦權恐愒諸侯,以求割地。故願大王熟計之也!竊為大王計,莫如一韓、魏、齊、楚、燕、趙為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結盟,約曰:"秦攻一國,五國各出銳師,或橈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伐之!"諸侯從親以擯秦,秦甲必不敢出於函穀以害山東矣。”肅侯大說,厚待蘇秦,尊寵賜賚之,以約於諸侯。

        會秦使犀首伐魏,大敗其師四萬餘人,禽將龍賈,取雕陰,且欲東兵。蘇秦恐秦兵至趙而敗從約,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激怒張儀,入之於秦。

        張儀者,魏人,與蘇秦俱事鬼穀先生,學縱橫之術,蘇秦自以為不及也。儀遊諸侯無所遇,困於楚,蘇秦故召而辱之。儀恐,念諸侯獨秦能苦趙,遂入秦。蘇秦陰遣其舍人齎金幣資儀,儀得見秦王。秦王說之,以為客卿。舍人辭去,曰:“蘇君憂秦伐趙敗從約,以為非君莫能得秦柄;故激怒君,使臣陰奉給君資,盡蘇君之計謀也。”張儀曰:“嗟乎,此吾在術中而不悟,吾不及蘇君明矣。為吾謝蘇君,蘇君之時,儀何敢言!”

        於是蘇秦說韓宣惠王曰:“韓地方九百餘,帶甲數十萬,天下之強弓、勁弩、利劍皆從韓出。韓卒超足而射,百發不暇止。以韓卒之勇,被堅甲,蹠勁弩,帶利劍,一人當百,不足言也。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陽、成皋;今茲之,明年複求割地。與則無地以給之;不與則棄前功,受後禍。且大王之地有盡而秦之求無已,以有盡之地逆無已之求,此所謂市怨結禍者也,不戰而地已削矣。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夫以大王之賢,挾強韓之兵,而有牛後之名,臣竊為大王羞之!”韓王從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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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周紀二(三)

    蘇秦說魏王曰:“大王之地方千,地名雖小,然而田舍廬廡之數,曾無所芻牧。人民之眾,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輷輷殷殷,若有三軍之眾。臣竊量大王之國不下楚。今竊聞大王之卒,武士二十萬,蒼頭二十萬,奮擊二十萬,廝徒十萬;車六百乘,騎五千匹;乃聽於臣之說,而欲臣事秦!故敝邑趙王使臣愚計,奉明約,在大王之詔詔之。”魏王聽之。

        蘇秦說齊王曰:“齊四塞之國,地方二千餘,帶甲數十萬,粟如丘山。三軍之良,五家之兵,進如鋒矢,戰如雷霆,解如風雨,有軍役,未嚐倍泰山、絕清河、涉渤海者也。臨淄之中七萬戶,臣竊度之,不下戶三男子,不待發於遠縣,而臨淄之卒固已二十一萬矣。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雞、走狗、六博、闒鞠。臨淄之塗,車轂擊,人肩摩,連成帷,揮汗成雨。夫韓、魏之所以重畏秦者,為與秦接境壤也。兵出而相當,不十日而戰,勝存亡之機決矣。韓、魏戰而勝秦,則兵半折,四境不守;戰而不勝,則國已危亡隨其後;是故韓、魏之所以重與秦戰而輕為之臣也。今秦之攻齊則不然,倍韓、魏之地,過衛陽晉之道,經乎亢父之險,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比行,百人守險,千人不敢過也。秦雖欲深入則狼顧,恐韓、魏之議其後也,是故恫疑、虛喝、驕矜而不敢進,則秦之不能害齊亦明矣。夫不深料秦之無柰齊何,而欲西麵而事之,是臣之計過也。今無臣事秦之名而有強國之寶,臣是故願大王少留意計之!”齊王許之。

        乃西南說楚威王曰:“楚,天下之強國也,地方六千餘,帶甲百萬,車千乘,騎萬匹,粟支十年,此霸王之資也。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強則秦弱,秦強則楚弱,其勢不兩立。故為大王計,莫如從親以孤秦。臣請令山東之國奉四時之獻,以承大王之明詔;委社稷,奉宗廟,練士厲兵,在大王之所用之。故從親則諸侯割地以事楚,衡合則楚割地以事秦,此兩策者相去遠矣,大王何居焉?”楚王亦許之。

        於是蘇秦為從約長,相六國,北報趙,車騎輜重擬於王者。

        齊威王薨,子宣王辟強立;知成侯賣田忌,乃召而複之。

        燕文公薨,子易王立。

        衛成侯薨,子平侯立。

        顯王三十七年(己醜、前三三二年)

        秦惠王使犀首欺齊、魏,與共伐趙,以敗從約。趙肅侯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趙人決河水以灌齊、魏之師,齊、魏之師乃去。

        魏以陰晉為和於秦,實華陰。

        齊王伐燕,取十城;已而複歸之。

        顯王三十九年(辛卯、前三三年)

        秦伐魏,圍焦、曲沃。魏入少梁、河西地於秦。

        顯王四十年(壬辰、前三二九年)

        秦伐魏,渡河,取汾陰、皮氏,拔焦。

        楚威王薨,子懷王槐立。

        宋公剔成之弟偃襲攻剔成;剔成奔齊,偃自立為君。

        顯王四十一年(癸巳、前三二八年)

        秦公子華、張儀帥師圍魏蒲陽,取之。張儀言於秦王,請以蒲陽複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說魏王曰:“秦之遇魏甚厚,魏不可以無禮於秦。”魏因盡入上郡十五縣以謝焉。張儀歸而相秦。

        顯王四十二年(甲午、前三二七年)

        秦縣義渠,以其君為臣。

        秦歸焦、曲沃於魏。

        顯王四十三年(乙未、前三二六年)

        趙肅侯薨,子武靈王立;置博聞師三人,左、右司過三人,先問先君貴臣肥義,加其秩。

        顯王四十四年(丙申、前三二五年)

        夏,四月,戊午,秦初稱王。

        衛平侯薨,子嗣君立。衛有胥靡亡之魏,因為魏王之後治病。嗣君聞之,請以五十金買之。五反,魏不與,乃以左氏易之。左右諫曰:“夫以一都買一胥靡,可乎?”嗣君曰:“非子所知也!夫治無小,亂無大。法不立,誅不必,雖有十左氏,無益也。法立,誅必,失十左氏,無害也。”魏王聞之曰:“人主之欲,不聽之不祥。”因載而往,徒獻之。

        顯王四十五年(丁酉、前三二四年)

        秦張儀帥師伐魏,取陝。

        蘇秦通於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蘇秦恐,乃說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齊則燕重。”易王許之。乃偽得罪於燕而奔齊,齊宣王以為客卿。蘇秦說齊王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以敝齊而為燕。

        顯王四十六年(戊戌、前三二三年)

        秦張儀及齊、楚之相會齧桑。

        韓、燕皆稱王。趙武靈王獨不肯,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己曰君。

        顯王四十七年(己亥、前三二二年)

        秦張儀自齧桑還而免相,相魏。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聽。秦王伐魏,取曲沃、平周,複陰厚張儀益甚。

        顯王四十八年(庚子、前三二一年)

        王崩,子慎靚王定立。

        燕易王薨,子噲立。

        齊王封田嬰於薛,號曰靖郭君。靖郭君言於齊王曰:“五官之計,不可不日聽而數覽也。”王從之;已而厭之,悉以委靖郭君。靖郭君由是得專齊之權。

        靖郭君欲城薛,客謂靖郭君曰:“君不聞海大魚乎?網不能止,鉤不能牽,蕩而失水,則螻蟻製焉。今夫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為!苟為失齊,雖隆薛之城到於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

        靖郭君有子四十人,其賤妾之子曰文。文通儻饒智略,說靖郭君以散財養士。靖郭君使文主家待賓客,賓客爭譽其美,皆請靖郭君以文為嗣。靖郭君卒,文嗣為薛公,號曰孟嚐君。孟嚐君招致諸侯遊士及有罪亡人,皆舍業厚遇之,存救其親戚,食客常數千人,各自以為孟嚐君親己,由是孟嚐君之名重天下。

        臣光曰:君子之養士,以為民也。易曰:“聖人養賢,以及萬民。”夫賢者,其德足以敦化正俗,其才足以頓綱振紀,其明足以燭微慮遠,其強足以結仁固義;大則利天下,小則利一國。是以君子豐祿以富之,隆爵以尊之;養一人而及萬人者,養賢之道也。今孟嚐君之養士也,不恤智愚,不擇臧否,盜其君之祿,以立私黨,張虛譽,上以侮其君,下以蠹其民,是奸人之雄也,烏足尚哉!書曰:“受為天下逋逃主、萃淵藪。”此之謂也。

        孟嚐君聘於楚,楚王遺之象床。登徒直送之,不欲行,謂孟嚐君門人公孫戌曰:“象床之直千金,苟傷之毫發,則賣妻子不足償也。足下能使仆無行者,有先人之寶劍,願獻之。”公孫戌許諾,入見孟嚐君曰:“小國所以皆致相印於君者,以君能振達貧窮,存亡繼絕,故莫不悅君之義,慕君之廉也。今始至楚而受象床,則未至之國將何以待君哉!”孟嚐君曰:“善。”遂不受。公孫戌趨去,未至中閨,孟嚐君召而反之,曰:“子何足之高,誌之揚也?”公孫戌以實對。孟嚐君乃書門版曰:“有能揚文之名,止文之過,私得寶於外者,疾入諫!”

        臣光曰:孟嚐君可謂能用諫矣。苟其言之善也,雖懷詐諼之心,猶將用之,況盡忠無私以事其上乎!詩雲:“采葑采菲,無以xiati。”孟嚐君有焉。

        韓宣惠王欲兩用公仲、公叔為政,問於繆留。對曰:“不可。晉用六卿而國分;齊簡公用陳成子及闞止而見殺;魏用犀首、張儀而西河之外亡。今君兩用之,其多力者內樹黨,其寡力者藉外權。臣有內樹黨以驕主,有外為交以削地,君之國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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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周紀三

    起重光赤奮若(辛醜),盡昭陽大淵獻(癸亥),凡二十有三年。

        慎靚王元年(辛醜、前三二年)

        衛更貶號曰君。

        慎靚王二年(壬寅,前三一九年)

        秦伐韓,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見而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於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

        慎靚王三年(癸卯、前三一八年)

        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穀關。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宋初稱王。

        慎靚王四年(甲辰、前三一七年)

        秦敗韓師於修魚,斬首八萬級,虜其將{魚叟}、申差於濁澤。諸侯振恐。

        齊大夫與蘇秦爭寵,使人刺秦,殺之。

        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韓、齊、趙之境,守亭、障者不過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夫諸侯之約從,盟於洹水之上,結為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爭錢財相殺傷,而欲恃反複蘇秦之餘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則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魏王乃倍從約,而因儀以請成於秦。張儀歸,複相秦。

        魯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靚王五年(乙巳、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擊,俱告急於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難至,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請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於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臣聞爭名者於朝,爭利者於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爭焉,顧爭於戎翟,去王業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隨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於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紂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財足以富民,繕兵不傷眾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四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將二國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王從錯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更號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蘇秦死,秦弟代、厲亦以遊說顯於諸侯。燕相子之與蘇代婚,欲得燕權。蘇代使於齊而還,燕王噲問曰:“齊王其霸乎?”對曰:“不能。”王曰:“何故?”對曰:“不信其臣。”於是燕王專任子之。鹿毛壽謂燕王曰:“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能讓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是王與堯同名也。”燕王因屬國於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薦益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於益。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於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於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實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綬,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麵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於子之。

        慎靚王六年(丙午、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元年(丁未、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義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歸其人。又敗韓於岸門,韓太子倉入質於秦以和。

        燕子之為王三年,國內大亂。將軍市被與太子平謀攻子之。齊王令人謂太子曰:“寡人聞太子將飭君臣之義,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國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黨聚眾,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構難數月,死者數萬人,百姓恫恐。齊王令章子將五都之兵,因北地之眾以伐燕。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齊人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噲。

        齊王問孟子曰:“或謂寡人勿取燕,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於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

        諸侯將謀救燕。齊王謂孟子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對曰:“臣聞七十為政於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畏人者也。書曰:"徯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將拯己於水火之中也,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係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於燕眾,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齊王不聽。

        已而燕人叛。王曰:“吾甚慚於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乃見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將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陳賈曰:“然則聖人亦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是歲,齊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赧王二年(戊申、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趙,拔藺,虜其將莊豹。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於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嫁女娶婦,長為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臣皆賀,陳軫獨吊。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地,何吊也?”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於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絕齊交,西生患於秦也,兩國之兵必俱至。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王曰:“願陳子閉口,毋複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

        張儀詳墮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以事秦,齊、秦之交he。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使者怒,還報楚王。楚王大怒,欲發兵而攻秦。陳軫曰:“軫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之以一名都,與之力而攻齊,是我亡地於秦,取償於齊也。今王已絕於齊而責欺於秦,是吾合齊、秦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使屈帥師伐秦。秦亦發兵使庶長章擊之。

        赧王三年(己酉、前三一二年)

        春,秦師及楚戰於丹陽,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及列侯、執珪七十餘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國內兵以複襲秦,戰於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於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昭王於破燕之後。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幣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馬者,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千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致士,先從隗始,況賢於隗者,豈遠千哉!”於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於是士爭趣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韓宣惠王薨,子襄王倉立。

        赧王四年(庚戌、前三一一年)

        蜀相殺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聞之,請行。王曰:“楚將甘心於子,柰何行?”張儀曰:“秦強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鄭袖,袖之言,王無不聽者。”遂往。楚王囚,將殺之。靳尚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將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於是鄭袖日夜泣於楚王曰:“臣各為其主耳。今殺張儀,秦必大怒。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張儀因說楚王曰:“夫為從者無以異於驅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韓驅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餘,不至十日而拒扞關,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內,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為大王患也。大王誠能聽臣,臣請令秦、楚長為兄弟之國,無相攻伐。”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乃許之。

        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穀所生,非菽而麥,國無二歲之食;見卒不過二十萬。秦被甲百餘萬。山東之士被甲蒙胄以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戰孟賁、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於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塞成皋,則王之國分矣,鴻台之宮,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以攻楚,以轉禍而悅秦,計無便於此者!”韓王許之。

        張儀歸報,秦王封以六邑,號武信君。複使東說齊王曰:“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蔽於三晉,地廣民眾,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將無柰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王入朝,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齊王許張儀。

        張儀去,西說趙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擯秦,秦兵不敢出函穀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於山東,敝邑恐懼,繕甲厲兵,力田積粟,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漢中,包兩周,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於澠池,願渡河,踰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正殷紂之事。謹使使臣先聞左右。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肩也。夫斷右肩而與人,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發三將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渡清河,軍於邯鄲之東,一軍軍成皋,驅韓、梁軍於河外,一軍軍於澠池,約四國為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麵相約而口相結,常為兄弟之國也。”趙王許之。

        張儀乃北之燕,說燕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齊、趙之於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長無齊、趙之患矣。”燕王請獻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張儀歸報,未至鹹陽,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位,臣多毀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皆畔衡,複合從。

        赧王五年(辛亥、前三一年)

        張儀說秦武王曰:“為王計者,東方有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聞齊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齊必伐之。臣願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齊必伐梁,齊、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王許之。齊王果伐梁,梁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齊罷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謂齊王曰:“甚矣王之托儀於秦也!”齊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張儀之去秦也固與秦王謀矣,欲齊、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內罷國而外伐與國,而信儀於秦王也。”齊王乃解兵還。張儀相魏一歲,卒。

        儀與蘇秦皆以縱橫之術遊諸侯,致位富貴,天下爭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孫衍者,號曰犀首,亦以談說顯名。其餘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紛紜於天下,務以辯詐相高,不可勝紀;而儀、秦、衍最著。

        孟子論之曰:或謂:“公孫衍張儀豈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惡足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誌則與民由之,不得誌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詘,是之謂大丈夫。”

        揚子法言曰:或問:“儀、秦學乎鬼穀術而習乎縱橫言,安中國者各十餘年,是夫?”曰:“詐人也,聖人惡諸。”曰:“孔子讀而儀、秦行,何如也?”曰:“甚矣鳳鳴而鷙翰也!”“然則子貢不為歟?”曰:“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或曰:“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難之。不以才乎?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秦王使甘茂誅蜀相莊。

        秦王、魏王會於臨晉。

        趙武靈王納吳廣之女孟姚,有寵,是為惠後。生子何。

        赧王六年(壬子、前三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疾為右丞相。

        赧王七年(癸醜、前三八年)

        秦、魏會於應。

        秦王使甘茂約魏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甘茂令向壽還,謂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王迎甘茂於息壤而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攻之難。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其母織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機,踰牆而走。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樂羊將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篋。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羈旅之臣也,樗子、公孫奭挾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聽也,請與子盟!”乃盟於息壤。秋,甘茂、庶長封帥師伐宜陽。

        赧王八年(甲寅、前三七年)

        甘茂攻宜陽,五月而不拔。樗子、公孫奭果爭之。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斬首六萬,遂拔宜陽。韓公仲侈入謝於秦以請平。

        秦武王好以力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八月,王與孟說舉鼎,絕脈而薨;族孟說。武王無子,異母弟稷為質於燕,國人逆而立之,是為昭襄王。昭襄王母羋八子,楚女也,實宣太後。

        趙武靈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至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與肥義謀胡服騎射以百姓,曰:“愚者所笑,賢者察焉。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

        國人皆不欲,公子成稱疾不朝。王使人請之曰:“家聽於親,國聽於君。今寡人作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議己也。製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明德先論於賤,而從政先信於貴,故願慕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聞中國者,聖賢之所也,禮樂之所用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願王孰圖之也!”使者以報。王自往請之,曰:“吾國東有齊、中山,北有燕、東胡,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則何以守之哉?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暴吾地,係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於不守也。先君醜之,故寡人變服騎射,欲以備四境之難,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醜,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聽命,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騎射焉。

        赧王九年(乙卯、前三六年)

        秦昭王使向壽平宜陽,而使樗子、甘茂伐魏。甘茂言於王,以武遂複歸之韓。向壽、公孫奭爭之,不能得,由此怨讒甘茂。茂懼,輟伐魏蒲阪,亡去。樗子與魏講而罷兵。甘茂奔齊。

        趙王略中山地,至寧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獻馬。歸,使樓緩之秦,仇液之韓,王賁之楚,富丁之魏,趙爵之齊;代相趙固主胡,致其兵。

        楚王與齊、韓合從。

        赧王十年(丙辰、前三五年)

        彗星見。

        趙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陽、鴻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龍、東垣。中山獻四邑以和。

        秦宣太後異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華陽君羋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涇陽君。魏冉最賢,自惠王、武王時,任職用事。武王薨,諸弟爭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位,以魏冉為將軍,衛鹹陽。是歲,庶長壯及大臣、諸公子謀作亂,魏冉誅之;及惠文後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後出居於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滅之。王少,宣太後自治事,任魏冉為政,威震秦國。

        赧王十一年(丁巳、前三四年)

        秦王、楚王盟於黃棘;秦複與楚上庸。

        赧王十二年(戊午、前三三年)

        彗星見。

        秦取魏蒲阪、晉陽、封陵;又取韓武遂。

        齊、韓、魏以楚負其從親,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橫為質於秦以請救。秦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赧王十三年(己未、前三二年)

        秦王、魏王、韓太子嬰會於臨晉,韓太子至鹹陽而歸;秦複與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者,太子殺之,亡歸。

        赧王十四年(庚申、前三一年)

        日有食之,。

        秦人取韓穰。

        蜀守輝叛秦,秦司馬錯往誅之。

        秦庶長奐會韓、魏、齊兵伐楚,敗其師於重丘,殺其將唐;遂取重丘。

        趙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齊。

        赧王十五年(辛酉、前三年)

        秦涇陽君為質於齊。

        秦華陽君伐楚,大破楚師,斬首三萬,殺其將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為質於齊以請平。

        秦樗疾卒,以趙人樓緩為丞相。

        趙武靈王愛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赧王十六年(壬戌、前二九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東宮,傳國於何。王廟見禮畢,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傅王。武靈王自號“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國,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將自雲中、九原南襲鹹陽,於是詐自為使者,入秦,欲以觀秦地形及秦王之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脫關矣,審問之,乃主父也。秦人大驚。

        齊王、魏王會於韓。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盟於黃棘,太子入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於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麵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

        楚王患之,欲往恐見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諸侯之心,不可信也!”懷王之子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將軍詐為王,伏兵武關,楚王至則閉關劫之,與俱西,至鹹陽,朝章台,如藩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因不複許。秦人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於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欲立王子之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子俱困於諸侯,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於齊。齊湣王召臣謀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楚人立之。

        秦王聞孟嚐君之賢,使涇陽君為質於齊以請。孟嚐君來入秦,秦王以為丞相。

        赧王十七年(癸亥、前二九八年)

        或謂秦王曰:“孟嚐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囚孟嚐君,欲殺之。孟嚐君使人求解於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嚐君有狐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姬。姬乃為之言於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孟嚐君至關,關法,雞鳴而出客。時尚蚤,追者將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嚐君乃得脫歸。

        楚人告於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王怒,發兵出武關擊楚,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趙王封其弟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嚐數千人。有公孫龍者,善為堅白同異之辯,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魯適趙,與公孫龍論臧三耳,龍甚辯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複見平原君。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辯也,先生以為何如?”對曰:“然。幾能令臧三耳矣。雖然,實難!仆願得又問於君:今謂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其亦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無以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複與孔子高辯事也!其人理勝於辭;公辭勝於理,終必受詘。”

        鄒衍過趙,平原君使與公孫龍論白馬非馬之說。鄒子曰:“不可。夫辯者,別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繳紉爭言而競後息,不能無害君子,衍不為也。”座皆稱善。公孫龍由是遂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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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31 |
    卷四周紀四(一)

    起閼逢困敦(甲子),盡著雍困敦(戊子),凡二十五年。

        赧王十八年(甲子、前二九七年)

        楚懷王亡歸。秦人覺之,遮楚道。懷王從間道走趙。趙主父在代,趙人不敢受。懷王將走魏,秦人追及之,以歸。

        魯平公薨,子緡公賈立。

        赧王十九年(乙醜、前二九六年)

        楚懷王發病,薨於秦,秦人歸其喪。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諸侯由是不直秦。

        齊、韓、魏、趙、宋同擊秦,至鹽氏而還。秦與韓武遂、與魏封陵以和。

        趙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樓煩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魏襄王薨,子昭王立。

        韓襄王薨,子厘王咎立。

        赧王二十年(丙寅、前二九五年)

        秦尉錯伐魏襄城。

        趙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遷其王於膚施。歸,行賞,大赦,置酒,酺五日。

        趙主父封其長子章於代,號曰安陽君。

        安陽君素侈,心不服其弟。主父使田不禮相之。李兌謂肥義曰:“公子章強壯而誌驕,黨眾而欲大,田不禮忍殺而驕,二人相得,必有陰謀。夫小人有欲,輕慮淺謀,徒見其利,不顧其害,難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勢大,亂之所始而禍之所集也。子何不稱疾毋出而傳政於公子成,毋為禍梯,不亦可乎!”肥義曰:“昔者主父以王屬義也,曰:"毋變而度,毋易而慮,堅守一心,以歿而世!"義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禮之難而忘吾籍,變孰大焉!諺曰:"死者複生,生者不愧。"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乎!子則有賜而忠我矣。雖然,吾言已在前矣,終不敢失!”李兌曰:“諾,子勉之矣!吾見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

        李兌數見公子成以備田不禮。肥義謂信期曰:“公子章與田不禮聲善而實惡,內得主而外為暴,矯令以擅一旦之命,不難為也。今吾憂之,夜而忘寐,饑而忘食,盜出入不可以不備。自今以來,有召王者必見吾麵,我將以身先之,無故而後王可入也。”信期曰:“善”。

        主父使惠文王朝臣而自從旁窺之,見其長子然也,反北麵為臣,詘於其弟,心憐之,於是乃欲分趙而王公子章於代。計未決而輟。主父及王遊沙丘,異宮,公子章、田不禮以其徒作亂,詐以主父令召王。肥義先入,殺之。高信與王戰。公子成與李兌自國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難,殺公子章及田不禮,滅其黨。公子成為相,號安平君;李兌為司寇。是時惠文王少,成、兌**。

        公子章之敗也,往走主父;主父開之。成、兌因圍主父。公子章死,成、兌謀曰:“以章故,圍主父;解兵,吾屬夷矣!”乃遂圍之,令:“宮中人後出者夷!”宮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鷇而食之。三月餘,餓死沙丘宮。主父定死,乃發喪赴諸侯。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後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歲。生子何,乃廢太子章而立之。吳娃死,愛弛;憐故太子,欲兩王之,猶豫未決,故亂起。

        秦樓緩免相,魏冉代之。

        赧王二十一年(丁卯、前二九四年)

        秦敗魏師於解。

        赧王二十二年(戊辰、前二九三年)

        韓公孫喜、魏人伐秦。穰侯薦左更白起於秦王以代向壽將兵,敗魏師、韓師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級,虜公孫喜,拔五城。秦王以白起為國尉。

        秦王遺楚王書曰:“楚倍秦,秦且率諸侯伐楚,願王之飭士卒,得一樂戰!”楚王患之,乃複與秦和親。

        赧王二十三年(己巳、前二九二年)

        楚襄王迎婦於秦。

        臣光曰: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讎!烏呼,楚之君誠得其道,臣誠得其人,秦雖強,烏得陵之哉!善乎荀卿論之曰:“夫道,善用之則百之地可以獨立,不善用之則楚六千而為讎人役。”故人主不務得道而廣有其勢,是其所以危也。

        秦魏冉謝病免,以客卿燭壽為丞相。

        赧王二十四年(庚午、前二九一年)

        秦伐韓,拔宛。

        秦燭壽免。魏冉複為丞相,封於穰與陶,謂之穰侯。又封公子市於宛,公子悝於鄧。

        赧王二十五年(辛未、前二九年)

        魏入河東地四百、韓入武遂地二百於秦。

        魏芒卯始以詐見重。

        赧王二十六年(壬申、前二**年)

        秦大良造白起、客卿錯伐魏,至軹,取城大小六十一。

        赧王二十七年(癸酉、前二八八年)

        冬,十月,秦王稱西帝,遣使立齊王為東帝,欲約與共伐趙。蘇代自燕來,齊王曰:“秦使魏冉致帝,子以為何如?”對曰:“願王受之而勿稱也。秦稱之,天下安之,王乃稱之,無後也。秦稱之,天下惡之,王因勿稱,以收天下,此大資也。且伐趙孰與伐桀宋利?今王不如釋帝以收天下之望,發兵以伐桀宋,宋舉則楚、趙、梁、衛皆懼矣。是我以名尊秦而令天下憎之,所謂以卑為尊也。”齊王從之,稱帝二日而複歸之。十二月,呂禮自齊入秦。秦王亦去帝,複稱王。

        秦攻趙,拔杜陽。

        赧王二十八年(甲戌、前二八七年)

        秦攻趙,拔新垣、曲陽。

        赧王二十九年(乙亥、前二八六年)

        秦司馬錯擊魏河內。魏獻安邑以和,秦出其人歸之魏。

        秦敗韓師於夏山。

        宋有雀生{鳥旃}於城之陬。史占之,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宋康王喜,起兵滅滕,伐薛,東敗齊,取五城,南敗楚,取地三百,西敗魏軍,與齊、魏為敵國,乃愈自信其霸。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斬社稷而焚滅之,以示威服鬼神。為長夜之飲於室中,室中人呼萬歲,則堂上之人應之,堂下之人又應之,門外之人又應之,以至於國中,無敢不呼萬歲者。天下之人謂之“桀宋”。齊湣王起兵伐之,民散,城不守。宋王奔魏,死於溫。

        赧王三十年(丙子、前二八五年)

        秦王會楚王於宛,會趙王於中陽。

        秦蒙武擊齊,拔九城。

        齊湣王滅宋而驕,乃南侵楚,西侵三晉,欲二周,為天子。狐咺正議,斮之檀衢。陳舉直言,殺之東閭。

        燕昭王日夜撫循其人,益以富實,乃與樂毅謀伐齊。樂毅曰:“齊,霸國之餘業也,地大人眾,未易獨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約趙及楚、魏。”於是使樂毅約趙,別使使者連楚、魏,且令趙嚪秦以伐齊之利。諸侯害齊王之驕暴,皆爭合謀與燕伐齊。

        赧王三十一年(丁醜、前二八四年)

        燕王悉起兵,以樂毅為上將軍。秦尉斯離帥師與三晉之師會之。趙王以相國印授樂毅,樂毅將秦、魏、韓、趙之兵以伐齊。齊湣王悉國中之眾以拒之,戰於濟西,齊師大敗。樂毅還秦、韓之師,分魏師以略宋地,部趙師以收河間。身率燕師,長驅逐北。劇辛曰:“齊大而燕小,賴諸侯之助以破其軍,宜及時攻取其邊城以自益,此長久之利也。今過而不攻,以深入為名,無損於齊,無益於燕而結深怨,後必悔之。”樂毅曰:“齊王伐功矜能,謀不逮下,廢黜賢良,信任諂諛,政令戾虐,百姓怨懟。今軍皆破亡,若因而乘之,其民必叛,禍亂內作,則齊可圖也。若不遂乘之,待彼悔前之非,改過恤下而撫其民,則難慮也。”遂進軍深入。齊人果大亂失度,湣王出走。樂毅入臨淄,取寶物、祭器,輸之於燕。燕王親至濟上勞軍,行賞饗士;封樂毅為昌國君,遂使留徇齊城之未下者。

        齊王出亡之衛,衛君辟宮舍之,稱臣而共具。齊王不遜,衛人侵之。齊王去奔鄒、魯,有驕色;鄒、魯弗內,遂走莒。楚使淖齒將兵救齊,因為齊相。淖齒欲與燕分齊地,乃執湣王而數之曰:“千乘、博昌之間,方數百,雨血沾衣,王知之乎?”曰:“知之。”“嬴、博之間,地坼及泉,王知之乎?”曰:“知之。”“有人當闕而哭者,求之不得,去則聞其聲,王知之乎?”曰:“知之。”淖齒曰:“天雨血沾衣者,天以告也;地坼及泉者,地以告也;有人當闕而哭者,人以告也。天、地、人皆告矣,而王不知誡焉,何得無誅!”遂弒王於鼓。

        荀子論之曰:國者,天下之利勢也。得道以持之,則大安也,大榮也,積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則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無之;及其綦也,索為匹夫,不可得也。齊湣、宋獻是也。

        故用國者義立而王,信立而霸,權謀立而亡。

        挈國以呼禮義,而無以害之。行一不義,殺一無罪,而得天下,仁者不為也。擽然扶持心國,且若是其固也。之所與為之者之人,則舉義士也。之所以為布陳於國家刑法者,則舉義法也。主之所極然,帥臣而首向之者,則舉義誌也。如是,則下仰上以義矣,是基定也。基定而國定,國定而天下定。故曰:以國濟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是所謂義立而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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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周紀四(二)

    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於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利敗,不欺其與;如是,則兵勁城固,敵國畏之;國一綦明,與國信之;雖在僻陋之國,威動天下,五伯是也。是所謂信立而而霸也。

        挈國以呼功利,不務張其義,齊其信,唯利之求;內則不憚詐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則不憚詐其與而求大利焉。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臣下百姓莫不以詐心待其上矣。上詐其下,下詐其上,則是上下析也。如是,則敵國輕之,與國疑之,權謀日行而國不免危削,綦之而亡,齊湣、薛公是也。故用強齊,非以修禮義也,非以本政也,非以一天下也,綿綿常以結引馳外為務。故強,南足以破楚,西足以詘秦,北足以敗燕,中足以舉宋。及以燕、趙起而攻之,若振槁然,而身死國亡,為天下大戮,後世言惡則必稽焉。是無他故焉,唯其不由禮義而由權謀也。

        三者,明主之所謹擇也,仁人之所務白也。善擇者製人,不善擇者人製之。

        樂毅聞晝邑人王蠋賢,令軍中環畫邑三十無入。使人請蠋,蠋謝不往。燕人曰:“不來,吾且屠畫邑!”蠋曰:“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國破君亡,吾不能存,而又欲劫之以兵;吾與其不義而生,不若死!”遂經其頸於樹枝,自奮絕脰而死。燕師乘勝長驅,齊城皆望風奔潰。樂毅修整燕軍,禁止侵掠,求齊之逸民,顯而禮之。寬其賦斂,除其暴令,修其舊政,齊民喜悅。乃遣左軍渡膠東、東萊;前軍循泰山以東至海,略琅邪;右軍循河、濟,屯阿、鄄以連魏師;後軍旁北海以撫千乘;中軍據臨淄而鎮齊都。祀桓公、管仲於郊,表賢者之閭,封王蠋之墓。齊人食邑於燕者二十餘君,有爵位於薊者百有餘人。六月之間,下齊七十餘城,皆為郡縣。

        秦王、魏王、韓王會於京師。

        赧王三十二年(戊寅、前二八三年)

        秦、趙會於穰。秦拔魏安城,兵至大梁而還。

        齊淖齒之亂,湣王子法章變姓名為莒太史家傭。太史女奇法章狀貌,以為非常人,憐而常竊衣食之,因與私通。王孫賈從湣王,失王之處,其母曰:“汝朝出而晚來,則吾倚門而望;汝暮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汝今事王,王走,汝不知其處,汝尚何歸焉!”王孫賈乃入市中呼曰:“淖齒亂齊國,殺湣王。欲與我誅之者袒右!”市人從者四百人,與攻淖齒,殺之。於是齊亡臣相與求湣王子,欲立之。法章懼其誅己,久之乃敢自言,遂立以為齊王,保莒城以拒燕,布告國中曰:“王已立在莒矣!”

        趙王得楚和氏璧,秦昭王欲之,請易以十五城。趙王欲勿與,畏秦強;欲與之,恐見欺。以問藺相如,對曰:“秦以城求璧而王不許,曲在我矣。我與之璧而秦不與我城,則曲在秦。均之二策,寧許以負秦。臣願奉璧而往;使秦城不入,臣請完璧而歸之!”趙王遣之。相如至秦,秦王無意償趙城。相如乃以詐紿秦王,複取璧,遣從者懷之,間行歸趙,而以身待命於秦。秦王以為賢而弗誅,禮而歸之。趙王以相如為上大夫。

        衛嗣君薨,子懷君立。嗣君好察微隱,縣令有發褥而席弊者,嗣君聞之,乃賜之席。令大驚,以君為神。又使人過關市,賂之以金,而召關市,問有客過與汝金,汝回遣之;關市大恐。又愛泄姬,重如耳,而恐其因愛重以壅己也,乃貴薄疑以敵如耳,尊魏妃以偶泄姬,曰:“以是相參也。”

        荀子論之曰:成侯、嗣君,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產,取民者也,未及為政也。管仲,為政者也,未及修禮也。故修禮者王,為政者強,取民者安,聚斂者亡。

        赧王三十三年(己卯、前二八二年)

        秦伐趙,拔兩城。

        赧王三十四年(庚辰、前二八一年)

        秦伐趙,拔石城。

        秦穰侯複為丞相。

        楚欲與齊、韓共伐秦,因欲圖周。王使東周武公謂楚令尹昭子曰:“周不可圖也。”昭子曰:“乃圖周,則無之;雖然,何不可圖?”武公曰:“西周之地,絕長補短,不過百。名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國,得其眾不足以勁兵。雖然,攻之者名為弒君。然而猶有欲攻之者,見祭器在焉故也。夫虎肉臊而兵利身,人猶攻之;若使澤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也必萬倍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國,詘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欲誅殘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傳器,器南,則兵至矣!”於是楚計輟不行。

        赧王三十五年(辛巳、前二八年)

        秦白起敗趙軍,斬首二萬,取代光狼城。又使司馬錯發隴西兵,因蜀攻楚黔中,拔之。楚獻漢北及上庸地。

        赧王三十六年(壬午、前二七九年)

        秦白起伐楚,取鄢、鄧、西陵。

        秦王使使者告趙王,願為好會於河外澠池。趙王欲毋行,廉頗、藺相如計曰:“王不行,示趙弱且怯也。”趙王遂行,相如從。廉頗送至境,與王訣曰:“王行,度道會遇之禮畢,還不過三十日;三十日不還,則請立太子以絕秦望。”王許之。

        會於澠池。王與趙王飲,酒酣,秦王請趙王鼓瑟,趙王鼓之。藺相如複請秦王擊缶,秦王不肯。相如曰:“五步之內,臣請得以頸血濺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張目叱之,左右皆靡。王不懌,為一擊缶。罷酒,秦終不能有加於趙;趙人亦盛為之備,秦不敢動。趙王歸國,以藺相如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

        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功。藺相如素賤人,徒以口舌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之,不肯與會;每朝,常稱病,不欲爭列。出而望見,輒引車避匿。其舍人皆以為恥。相如曰:“子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兩人在也。今兩虎共,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先國家之急而後私讎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至門謝罪,遂為刎頸之交。

        初,燕人攻安平,臨淄市掾田單在安平,使其宗人皆以鐵籠傅車。及城潰,人爭門而出,皆以折車敗,為燕所擒;獨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免,遂奔墨。是時齊地皆屬燕,獨莒、墨未下,樂毅乃右軍、前軍以圍莒,左軍、後軍圍墨。墨大夫出戰而死。墨人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是多智習兵。”因共立以為將以拒燕。樂毅圍二邑,期年不克,及令解圍,各去城九而為壘,令曰:“城中民出者勿獲,困者賑之,使舊業,以鎮新民。”三年而猶未下。或讒之於燕昭王曰:“樂毅智謀過人,伐齊,呼吸之間克七十餘城,今不下者兩城耳,非其力不能拔,所以三年不攻者,欲久仗兵威以服齊人,南麵而王耳。今齊人已服,所以未發者,以其妻子在燕故也。且齊多美女,又將忘其妻子。願王圖之!”昭王於是置酒大會,引言者而讓之曰:“先王舉國以禮賢者,非貪土地以遺子孫也。遭所傳德薄,不能堪命,國人不順。齊為無道,乘孤國之亂以害先王。寡人統位,痛之入骨,故廣延臣,外招賓客,以求報讎;其有成功者,尚欲與之同共燕國。今樂君親為寡人破齊,夷其宗廟,報塞先仇,齊國固樂君所有,非燕之所得也。樂君若能有齊,與燕並為列國,結歡同好,以抗諸侯之難,燕國之福,寡人之願也。汝何敢言若此!”乃斬之。賜樂毅妻以後服,賜其子以公子之服;輅車乘馬,後屬百兩,遣國相奉而致之樂毅,立樂毅為齊王。樂毅惶恐不受,拜書,以死自誓。由是齊人服其義,諸侯畏其信,莫敢複有謀者。

        頃之,昭王薨,惠王立。惠王自為太子時,嚐不於樂毅。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與燕新王有隙,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麵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墨殘矣。”燕王固已疑樂毅,得齊反間,乃使騎劫代將而召樂毅。樂毅知王不善代之,遂奔趙。燕將士由是憤惋不和。

        田單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皆翔舞而下城中。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當有神師下我。”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起引還,坐東鄉,師事之。卒曰:“臣欺君。”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懼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見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言:“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塚墓,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塚墓,燒死人。齊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共欲出戰,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之可用,乃身操版、鍤,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墨富豪遺燕將,曰:“降,願無虜掠吾族家!”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牛千餘,為絳繒衣,畫以五采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其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隨其後。牛尾熱,怒而奔燕軍。燕軍大驚,視牛皆龍文,所觸盡死傷。而城中鼓噪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殺騎劫,追亡逐北,所過城邑皆叛燕,複為齊。田單兵日益多,乘勝,燕日敗亡,走至河上,而齊七十餘城皆複焉。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封田單為安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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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周紀四(三)

    齊王以太史之女為後,生太子建。太史曰:“女不取媒,因自嫁,非吾種也,汙吾世!”終身不見君王後,君王後亦不以不見故失人子之禮。

        趙王封樂毅於觀津,尊寵之,以警動於燕、齊。燕惠王乃使人讓樂毅,且謝之曰:“將軍過聽,以與寡人有隙,遂捐燕歸趙。將軍自為計則可矣,而亦何以報先王之所以遇將軍之意乎?”樂毅報書曰:“昔伍子胥說聽於闔閭而吳遠跡至郢;夫差弗是也,賜之鴟夷而浮之江。吳王不寤先論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見主之不同量,是以至於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跡,臣之上計也。離毀辱之誹謗,墮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臨不測之罪,以幸為利,義之所不敢出也。臣聞古之君子,交絕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臣雖不佞,數奉於君子矣。唯君王之留意焉!”於是燕王複以樂毅子閑為昌國君,而樂毅往來複通燕,卒於趙,號曰望諸君。

        田單相齊,過淄水,有老人涉淄而寒,出水不能行。田單解其裘而衣之。襄王惡之,曰:“田單之施於人,將以取我國乎!不早圖,恐後之變也。”左右顧無人,岩下有貫珠者,襄王呼而問之曰:“汝聞吾言乎?”對曰:“聞之。”王曰:“汝以為何如?”對曰:“王不如因以為己善。王嘉單之善,下令曰:"寡人憂民之饑也,單收而食之。寡人憂民之寒也,單解裘而衣之。寡人憂勞百姓,而單亦憂,稱寡人之意。"單有是善而王嘉之,單之善亦王之善也!”王曰:“善。”乃賜單牛酒。後數日,貫珠者複見王曰:“王朝日宜召田單而揖之於庭,口勞之。乃布令求百姓之饑寒者,收穀之。”乃使人聽於閭,聞大夫之相與語者曰:“田單之愛人,嗟,乃王之也!”

        田單任貂勃於王。王有所幸臣九人,欲傷安平君,相與語於王曰:“燕之伐齊之時,楚王使將軍將萬人而佐齊。今國已定而社稷已安矣,何不使使者謝於楚王?”王曰:“左右孰可?”九人之屬曰:“貂勃可。”貂勃使楚,楚王受而觴之,數月不反。九人之屬相與語曰:“夫一人之身而牽留萬乘者,豈不以據勢也哉!且安平君之與王也,君臣無異而上下無別。且其誌欲為不善,內撫百姓,外懷戎翟,禮天下之賢士,其誌欲有為,願王察之!”異日,王曰:“召相單而來!”田單免冠、徒跣、肉袒而進,退而請死罪,五日而王曰:“子無罪於寡人。子為子之臣禮,吾為吾之王禮而已矣。”貂勃從楚來,王賜之酒。酒酣,王曰:“召相單而來!”貂勃避席稽首曰:“王上者孰與周文王?”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下者孰與齊桓公?”王曰:“吾不若也。”貂勃曰:“然,臣固知王不若也。然則周文王得呂尚以為太公,齊桓公得管夷吾以為仲父,今王得安平君而獨曰"單",安得此亡國之言乎!且自天地之辟,民人之始,為人臣之功者,誰有厚於安平君者哉?王不能守王之社稷,燕人興師而襲齊,王走而之城陽之山中,安平君以惴惴墨三之城,五之郭,敝卒七千人,禽其司馬而反千之齊,安平君之功也。當是之時,舍城陽而自王,天下莫之能止。然而計之於道,歸之於義,以為不可,故棧道木閣而迎王與後於城陽山中,王乃得反,子臨百姓。今國已定,民已安矣,王乃曰"單",嬰兒之計不為此也。王亟殺此九子者以謝安平君;不然,國其危矣!”乃殺九子而逐其家,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

        田單將攻狄,往見魯仲連。魯仲連曰:“將軍攻狄,不能下也。”田單曰:“臣以墨破亡餘卒破萬乘之燕,複齊之墟,今攻狄而不下,何也?”上車弗謝而去,遂攻狄。三月不克。齊小兒謠曰:“大冠若箕,修劍拄頤,攻狄不能下,壘枯骨成丘。”田單乃懼,問魯仲連曰:“先生謂單不能下狄,請問其說。”魯仲連曰:“將軍之在墨,坐則織蕢,立則仗鍤,為士卒倡曰:"無可往矣!宗廟亡矣!今日尚矣!歸於何黨矣!"當此之時,將軍有死之心,士卒無生之氣,聞君言莫不揮泣奮臂而欲戰,此所以破燕也。當今將軍東有夜邑之奉,西有淄上之娛,黃金橫帶而騁乎淄、澠之間,有生之樂,無死之心,所以不勝也。”田單曰:“單之有心,先生誌之矣。”明日,乃厲氣循城,立於矢石之所,援枹鼓之;狄人乃下。

        初,齊湣王滅宋,欲去孟嚐君。孟嚐君奔魏,魏昭王以為相,與諸侯共伐破齊。湣王死,襄王複國,而孟嚐君中立為諸侯,無所屬。襄王新立,畏孟嚐君,與之連和。孟嚐君卒,諸子爭立,而齊、魏共滅薛,孟嚐君絕嗣。

        赧王三十七年(癸未、前二七八年)

        秦大良造白起伐楚,拔郢,燒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複戰,東北徙都於陳。秦以郢為南郡,封白起為武安君。

        赧王三十八年(甲申、前二七七年)

        秦武安君定巫、黔中,初置黔中郡。

        魏昭王薨,子安厘王立。

        赧王三十九年(乙酉、前二七六年)

        秦武安君伐魏,拔兩城。

        楚王收東地兵,得十餘萬,複西取江南十五邑。

        魏安厘王封其弟無忌為信陵君。

        赧王四十年(丙戌、前二七五年)

        秦相國穰侯伐魏。韓暴鳶救魏,穰侯大破之,斬首四萬。暴鳶走開封。魏納八城以和。穰侯複伐魏,走芒卯,入北宅。魏人割溫以和。

        赧王四十一年(丁亥、前二七四年)

        魏複與齊合從。秦穰侯伐魏,拔四城,斬首四萬。

        魯湣公薨,子頃公讎立。

        赧王四十二年(戊子、前二七三年)

        趙人、魏人伐韓華陽。韓人告急於秦,秦王弗救。韓相國謂陳筮曰:“事急矣,願公雖病,為一宿之行!”陳筮如秦,見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來。”陳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何也?”陳筮曰:“彼韓急則將變而他從;以未急,故複來耳。”穰侯曰:“請發兵矣。”乃與武安君及客卿胡陽救韓,八日而至,敗魏軍於華陽之下,走芒卯,虜三將,斬首十三萬。武安君又與趙將賈偃戰,沈其卒二萬人於河。魏段幹子請割南陽予秦以和。蘇代謂魏王曰:“欲璽者,段幹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製璽,欲璽者製地,魏地盡矣!夫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王曰:“是則然也。雖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對曰:“夫博之所以貴梟者,便則食,不便則止。今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梟也?”魏王不聽,卒以南陽為和,實修武。

        韓厘王薨,子桓惠王立。

        韓、魏服於秦,秦王將使武安君與韓、魏伐楚,未行,而楚使者黃歇至,聞之,畏秦乘勝一舉而滅楚也,乃上書曰:“臣聞物至則反,冬、夏是也;致至則危,累棋是也。今大國之地,天下有其二垂,此從生民以來,萬乘之地未嚐有也。先王三世不忘接地於齊,以絕從親之要。今王使盛橋守事於韓,盛橋以其地入秦,是王不用甲,不信威,而得百之地,王可謂能矣!王又舉甲而攻魏,杜大梁之門,舉河內,拔燕、酸棗、虛、桃,入邢,魏之兵雲翔而不敢捄,王之功亦多矣!王休甲息眾,二年而後複之,又蒲、衍、首、垣以臨仁、平丘,黃、濟陽嬰城而魏氏服。王又割濮磨之北,注齊、秦之要,絕楚、趙之脊,天下五合六聚而不敢捄,王之威亦單矣!王若能保功守威,絀攻取之心,而肥仁義之地,使無後患,三王不足四,五伯不足六也!王若負人徒之眾,仗兵革之強,乘毀魏之威,而欲以力臣天下之主,臣恐其有後患也。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易曰:"狐涉水,濡其尾。"此言始之易,終之難也。昔吳之信越也,從而伐齊,勝齊人於艾陵,還為越禽於三江之浦。智氏之信韓、魏也,從而伐趙,攻晉陽城,勝有日矣,韓、魏叛之,殺智伯瑤於鑿台之下。今王楚之不毀而忘毀楚之強韓、魏也,臣為王慮而不取也。夫楚國,援也;鄰國,敵也。今王信韓、魏之善王,此正吳之信越也,臣恐韓、魏卑辭除患而實欲欺大國也。何則?王無重世之德於韓、魏而有累世之怨焉。夫韓、魏父子兄弟接踵而死於秦將十世矣,故韓、魏之不亡,秦社稷之憂也。今王資之與攻楚,不亦過乎!且攻楚將惡出兵?王將借路於仇讎之韓、魏乎,兵出之日而王憂其不反也。王若不借路於仇讎之韓、魏,必攻隨水右壤,此皆廣川、大水、山林、溪穀,不食之地。是王有毀楚之名而無得地之實也。且王攻楚之日,四國必悉起兵而應王。秦、楚之兵構而不離;魏氏將出而攻留、方輿、銍、湖陵、碭、蕭、相,故宋必盡,齊人南麵攻楚,泗上必舉,此皆平原四達膏腴之地,如此,則天下之國莫強於齊、魏矣。臣為王慮,莫若善楚。秦、楚合而為一以臨韓,韓必斂手而朝,王施以東山之險,帶以曲河之利,韓必為關內之侯。若是而王以十萬戍鄭,梁氏寒心,許、鄢陵嬰城而上蔡、召陵不往來也,如此,魏亦關內侯矣。大王壹善楚而關內兩萬乘之主注地於齊,齊右壤可拱手而取也。王之地一經兩海,要約天下,是燕、趙無齊、楚,齊、楚無燕、趙也。然後危動燕、趙,直搖齊、楚,此四國者不待痛而服矣。”王從之,止武安君而謝韓、魏,使黃歇歸,約親於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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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周紀五(一)

    起屠維赤奮若(己醜),盡旃蒙大荒落(乙巳),凡十七年。

        赧王四十三年(己醜、前二七二年)

        楚以左徒黃歇侍太子完為質於秦。

        秦置南陽郡。

        秦、魏、楚共伐燕。

        燕惠王薨,子武成王立。

        赧王四十四年(庚寅、前二七一年)

        趙藺相如伐齊,至平邑。

        趙田部吏趙奢收租稅,平原君家不肯出;趙奢以法治之,殺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將殺之。趙奢曰:“君於趙為貴公子,今縱君家而不奉公則法削,法削則國弱,國弱則諸侯加兵,是無趙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貴,奉公如法則上下平,上下平則國強,國強則趙固,而君為貴戚,豈輕於天下邪!”平原君以為賢,言之於王。王使治國賦,國賦太平,民富而府庫實。

        赧王四十五年(辛卯、前二七年)

        秦伐趙,圍閼與。趙王召廉頗、樂乘而問之曰:“可救否?”皆曰:“道遠險,難救。”問趙奢,趙奢對曰:“道遠險,譬猶兩鼠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兵救之。去邯鄲三十而止,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

        秦師軍武安西,鼓噪勒兵,武安屋瓦盡振。趙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堅壁二十八日不行,複益增壘。秦間入趙軍,趙奢善食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已遣間,卷甲而趨,一日一夜而至,去閼與五十而軍,軍壘成。秦師聞之,悉甲而往。趙軍士許曆請以軍事諫,趙奢進之。許曆曰:“秦人不意趙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陳以待之;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許曆請刑,趙奢曰:“胥,後令邯鄲。”許曆複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趙奢許諾,發萬人趨之。秦師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秦師,秦師大敗,解閼與而還。趙王封奢為馬服君,與廉、藺同位;以許曆為國尉。

        穰侯言客卿灶於秦王,使伐齊,取剛、壽以廣其陶邑。

        初,魏人範睢從中大夫須賈使於齊,齊襄王聞其辯口,私賜之金及牛、酒。須賈以為睢以國陰事告齊也,歸而告其相魏齊。魏齊怒,笞擊範睢,折脅,折齒。睢佯死,卷以簀,置廁中,使客醉者更溺之,以懲後,令無妄言者。範睢謂守者曰:“能出我,我必有厚謝。”守者乃請棄簀中死人。魏齊醉,曰:“可矣。”範睢得出。魏齊悔,複召求之。魏人鄭安平遂操範睢亡匿,更姓名曰張祿。

        秦謁者王稽使於魏,範睢夜見王稽。稽潛載與俱歸,薦之於王,王見之於離宮。範睢佯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來而宦者怒逐之,曰:“王至!”範睢謬曰:“秦安得王,秦獨有太後、穰侯耳!”王微聞其言,乃屏左右,跽而請曰:“先生何以幸寡人?”對曰:“唯唯。”如是者三。王曰:“先生卒不幸寡人邪?”範睢曰:“非敢然也!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問而不敢對者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明日伏誅於後,然臣不敢避也。且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苟可以少有補於秦而死,此臣之所大願也。獨恐臣死之後,天下杜口裹足,莫肯鄉秦耳。”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今者寡人得見先生,是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宗廟也。事無大小,上及太後,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寡人,無疑寡人也!”範睢拜,王亦拜。範睢曰:“以秦國之大,士卒之勇,以治諸侯,譬若走韓盧而博蹇兔也,而閉關十五年,不敢窺兵於山東者,是穰侯為秦謀不忠,而大王之計亦有所失也。”王跽曰:“寡人願聞失計!”然左右多竊聽者,範睢未敢言內,先言外事,以觀王之俯仰。因進曰:“夫穰侯越韓、魏而攻齊剛、壽,非計也。齊湣王南攻楚,破軍殺將,再辟地千,而齊尺寸之地無得焉者,豈不欲得地哉?形勢不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敝,起兵而伐齊,大破之,齊幾於亡,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今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也,得尺亦王之尺也。今夫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以為天下樞,以威楚、趙,楚強則附趙,趙強則附楚,楚、趙皆附,齊必懼矣,齊附則韓、魏因可虜也。”王曰:“善。”乃以範睢為客卿,與謀兵事。

        赧王四十六年(壬辰、前二六九年)

        秦中更胡傷攻趙閼與,不拔。

        赧王四十七年(癸巳、前二六八年)

        秦王用範睢之謀,使五大夫綰伐魏,拔懷。

        赧王四十八年(甲午、前二六七年)

        秦悼太子質於魏而卒。

        赧王四十九年(乙未、前二六六年)

        秦拔魏邢丘。範睢日益親,用事,因承間說王曰:“臣居山東時,聞齊之有孟嚐君,不聞有王;聞秦有太後、穰侯,不聞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利害之謂王,製殺生之謂王。今太後擅行不顧,穰侯出使不報,華陽、涇陽等擊斷無諱,高陵進退不請,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為此四貴者下,乃所謂無王也。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製於諸侯,剖符於天下,征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戰敗則結怨於百姓而禍歸於社稷。臣又聞之,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射王股,擢王筋,懸之於廟梁,宿昔而死。李兌管趙,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餓死。今臣觀四貴之用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也。夫三代之所以亡國者,君專授政於臣,縱酒弋獵;其所授者賢疾能,禦下蔽上以成其私,不為主計,而主不覺悟,故失其國,今自有秩以上至諸大吏,下及王左右,無非相國之人者,見王獨立於朝,臣竊為王恐,萬世之後有秦國者,非王子孫也!”王以為然,於是廢太後,逐穰侯、高陵、華陽、涇陽君於關外,以範睢為丞相,封為應侯。

        魏王使須賈聘於秦,應侯敝衣間步而往見之。須賈驚曰:“範叔固無恙乎!”留坐飲食,取一綈袍贈之。遂為須賈禦而至相府,曰:“我為君先入通於相君。”須賈怪其久不出,問於門下,門下曰:“無範叔,鄉者吾相張君也。”須賈知見欺,乃膝行入謝罪。應侯坐,責讓之,且曰:“爾所以得不死者,以綈袍戀戀尚有故人之意耳!”乃大供具,請諸侯賓客;坐須賈於堂下,置莝、豆於前而馬食之,使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須賈還,以告魏齊。魏齊奔趙,匿於平原君家。

        趙惠文王薨,子孝成王丹立;以平原君為相。

        赧王五十年(丙申、前二六五年)

        秦宣太後薨。九月,穰侯出之陶。

        臣光曰:穰侯援立昭王,除其災害;薦白起為將,南取鄢、郢,東屬地於齊,使天下諸侯稽首而事秦,秦益強大者,穰侯之功也。雖其專恣驕貪足以賈禍,亦未至盡如範睢之言。若睢者,亦非能為秦忠謀,直欲得穰侯之處,故搤其吭而奪之耳。遂使秦王絕母子之義,失舅甥之恩。要之,睢真傾危之士哉!

        秦王以子安國君為太子。

        秦伐趙,取三城。趙王新立,太後用事,求救於齊。齊人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太後不可。齊師不出,大臣強諫。太後明謂左右曰:“複言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左師觸龍願見太後,太後盛氣而胥之入。左師公徐趨而坐,自謝曰:“老臣病足,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後體之有所苦也,故願望見太後。”太後曰:“老婦恃輦而行。”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太後不和之色稍解。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憐愛之,願得補黑衣之缺以衛王宮,昧死以聞!”太後曰:“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後曰:“丈夫亦愛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太後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愛其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而泣,念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則祝之曰:"必勿使反!"豈非為之計長久,為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後曰:“然。”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王之子孫為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侯則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哉?”太後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師乃出,秦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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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周紀五(二)

    齊安平君田單將趙師以伐燕,取中陽;又伐韓,取注人。

        齊襄王薨,子建立。建年少,國事皆決於君王後。

        赧王五十一年(丁酉、前二**年)

        秦武安君伐韓,拔九城,斬首五萬。

        田單為趙相。

        赧王五十二年(戊戌、前二六三年)

        秦武安君伐韓,取南陽;攻太行道,絕之。

        楚頃襄王疾病。黃歇言於應侯曰:“今楚王疾恐不起,秦不如歸其太子。太子得立,其事秦必重而德相國無窮,是親與國而得儲萬乘也。不歸,則鹹陽布衣耳。楚更立君,必不事秦,是失與國而絕萬乘之和,非計也。”應侯以告王。王曰:“令太子之傅先往問疾,反而後圖之。”黃歇與太子謀曰:“秦之留太子,欲以求利也。今太子力未能有以利秦也,而陽文君子二人在中。王若卒大命,太子不在,陽文君子必立為後,太子不得奉宗廟矣。不如亡秦,與使者俱出。臣請止,以死當之!”太子因變服為楚使者禦而出關;而黃歇守舍,常為太子謝病。度太子已遠,乃自言於王曰:“楚太子已歸,出遠矣。歇願賜死!”王怒,欲聽之。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徇其主,太子立,必用歇。不如無罪而歸之,以親楚。”王從之。黃歇至楚三月,秋,頃襄王薨,考烈王位;以黃歇為相,封以淮北地,號曰春申君。

        赧王五十三年(己亥、前二六二年)

        楚人納州於秦以平。

        武安君伐韓,拔野王。上黨路絕,上黨守馮亭與其民謀曰:“鄭道已絕,秦兵日進,韓不能應,不如以上黨歸趙。趙受我,秦必攻之;趙被秦兵,必親韓;韓、趙為一,則可以當秦矣。”乃遣使者告於趙曰:“韓不能守上黨,入之秦,其吏民皆安於趙,不樂為秦。有城市邑十七,願再拜獻之大王!”趙王以告平陽君豹,對曰:“聖人甚禍無故之利。”王曰:“人樂吾德,何謂無故?”對曰:“秦蠶食韓地,中絕,不令相通,固自以為坐而受上黨也。韓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禍於趙也。秦服其勞而趙受其利,雖強大不能得之於弱小,弱小固能得之於強大乎!豈得謂之非無故哉?不如勿受。”王以告平原君,平原君請受之。王乃使平原君往受地,以萬戶都三封其太守為華陽君,以千戶都三封其縣令為侯,吏民皆益爵三級。馮亭垂涕不見使者,曰:“吾不忍賣主地而食之也!”

        赧王五十五年(辛醜、前二六年)

        秦左庶長王齕攻上黨,拔之。上黨民走趙。趙廉頗軍於長平,以按據上黨民。王齕因伐趙。趙軍數戰不勝,止一裨將、四尉。趙王與樓昌、虞卿謀,樓昌請發重使為媾。虞卿曰:“今製媾者在秦;秦必欲破王之軍矣,雖往請媾,秦將不聽。不如發使以重寶附楚、魏,楚、魏受之,則秦疑天下之合從,媾乃可成也。”王不聽,使鄭朱媾於秦,秦受之。王謂虞卿曰:“秦內鄭朱矣。”對曰:“王必不得媾而軍破矣。何則?天下之賀戰勝者皆在秦矣。夫鄭朱,貴人也,秦王、應侯必顯重之以示天下。天下見王之媾於秦,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之不救王,則媾不可得成矣。”而秦果顯鄭朱而不與趙媾。

        秦數敗趙兵,廉頗堅壁不出。趙王以頗失亡多而更怯不戰,怒,數讓之。應侯又使人行千金於趙為反間,曰:“秦之所畏,獨畏馬服君之子趙括為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趙王遂以趙括代頗將。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王不聽。初,趙括自少時學兵法,以天下莫能當;嚐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趙不將括則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括不可使。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與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鄉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如其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決矣!”母因曰:“如有不稱,妾請無隨坐。”趙王許之。

        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武安君為上將軍而王齕為裨將,令軍中:“有敢泄武安君將者斬!”趙括至軍,悉更約束,易置軍吏,出兵擊秦師。武安君佯敗而走,張二奇兵以劫之。趙括乘勝追造秦壁,壁堅拒不得入;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之後,又五千騎絕趙壁間。趙軍分而為二,糧道絕。武安君出輕兵擊之,趙戰不利,因築壁堅守以待救至。秦王聞趙食道絕,自如河內發民年十五以上悉詣長平,遮絕趙救兵及糧食。齊人、楚人救趙。趙人乏食,請粟於齊,王弗許。周子曰:“夫趙之於齊、楚,扞蔽也,猶齒之有唇也,唇亡則齒寒;今日亡趙,明日患及齊、楚矣。救趙之務,宜若奉漏甕沃焦釜然。且救趙,高義也;卻秦師,顯名也;義救亡國,威卻強秦。不務為此而愛粟,為國計者過矣!”齊王弗聽。九月,趙軍食絕四十六日,皆內陰相殺食。急來攻秦壘,欲出為四隊,四,五複之,不能出。趙括自出銳卒搏戰,秦人射殺之。趙師大敗,卒四十萬人皆降。武安君曰:“秦已拔上黨,上黨民不樂為秦而歸趙。趙卒反複,非盡殺之,恐為亂。”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赧王五十六年(壬寅、前二五九年)

        十月,武安君分軍為三,王齕攻趙武安、皮牢,拔之。司馬梗北定太原,盡有上黨地。韓、魏使蘇代厚幣說應侯曰:“武安君圍邯鄲乎?”曰:“然。”蘇代曰:“趙亡則秦王王矣;武安君為三公,君能為之下乎?雖欲無為之下,固不得已矣。秦嚐攻韓,圍邢丘,困上黨,上黨之民皆反為趙,天下不樂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韓、魏,則君之所得民無幾何人矣。不如因而割之,無以為武安君功也。”應侯言於秦王曰:“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王聽之,割韓垣雍、趙六城以和,正月,皆罷兵。武安君由是與應侯有隙。

        趙王將使趙郝約事於秦,割六縣。虞卿謂趙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歸乎?王以其力尚能進,愛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不遺餘力矣,必以倦而歸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歸,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來年秦攻王,王無救矣。”趙王計未定,樓緩至趙,趙王與之計之。樓緩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秦、趙構難而天下皆說,何也?曰:"吾且因強而乘弱矣。"今趙不如亟割地為和以疑天下,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將因秦之怒,乘趙之敝,瓜分之,趙且亡,何秦之圖乎!”虞卿聞之,複見曰:“危哉樓子之計,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獨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與者,非固勿與而已也;秦索六城於王,而王以六城賂齊。齊,秦之深讎也,其聽王不待辭之畢也。則是王失之於齊而取償於秦,而示天下有能為也。王以此發聲,兵未窺於境,臣見秦之重賂至趙而反媾於王也。從秦為媾,韓、魏聞之,必盡重王,是王一舉而結三國之親而與秦易道也。”趙王曰:“善。”使虞卿東見齊王,與之謀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趙矣。樓緩聞之,亡去。趙王封虞卿以一城。

        秦之始伐趙也,魏王問於大夫,皆以為秦伐趙,於魏便。孔斌曰:“何謂也?”曰:“勝趙,則吾因而服焉;不勝趙,則可承敝而擊之。”子順曰:“不然。秦自孝公以來,戰未嚐屈,今又屬其良將,何敝之承!”大夫曰:“縱其勝趙,於我何損?鄰之羞,國之福也。”子順曰:“秦,貪暴之國也,勝趙,必複他求,吾恐於時魏受其師也。先人有言:燕雀處屋,子母相哺,呴呴焉相樂也,自以為安矣。灶突炎上,棟宇將焚,燕雀顏不變,不知禍之將及己也。今子不悟趙破患將及己,可以人而同於燕雀乎!”子順者,孔子六世孫也。初,魏王聞子順賢,遣使者奉黃金束帛,聘以為相。子順曰:“若王能信用吾道,吾道固為治世也,雖蔬食飲水,吾猶為之。若徒欲製服吾身,委以重祿,吾猶一夫耳,魏王奚少於一夫!”使者固請,子順乃之魏;魏王郊迎以為相。子順改嬖寵之官以事賢才,奪無任之祿以賜有功。諸喪職者鹹不悅,乃造謗言。文以告子順。子順曰:“民之不可與慮始久矣!古之善為政者,其初不能無謗。子產相鄭,三年而後謗止;吾先君之相魯,三月而後謗止。今吾為政日新,雖不能及賢,庸知謗乎!”文曰:“未識先君之謗何也?”子順曰:“先君相魯,人誦之曰:"麛裘而芾,投之無戾。芾而麛裘,投之無郵。"及三月,政化成,民又誦曰:"裘衣章甫,實獲我所。章甫裘衣,惠我無私。"”文喜曰:“乃今知先生不異乎聖賢矣。”子順相魏凡九月,陳大計輒不用,乃喟然曰:“言不見用,是吾言之不當也。言不當於主,居人之官,食人之祿,是屍利素餐,吾罪深矣!”退而以病致仕。人謂子順曰:“王不用子,子其行乎?”答曰:“行將何之?山東之國將於秦;秦為不義,義所不入。”遂寢於家。新垣固請子順曰:“賢者所在,必興化致治。今子相魏,未聞異政而自退,意者誌不得乎,何去之速也?”子順曰;“以無異政,所以自退也。且死病無良醫。今秦有吞食天下之心,以義事之,固不獲安;救亡不暇,何化之興!昔伊摯在夏,呂望在商,而二國不治,豈伊、呂之不欲哉?勢不可也。當今山東之國敝而不振,三晉割地以求安,二周折而入秦,燕、齊、楚已屈服矣。以此觀之,不出二十年,天下其盡為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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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周紀五(三)

    秦王欲為應侯必報其仇,聞魏齊在平原君所,乃為好言誘平原君至秦而執之。遣使謂趙王曰:“不得齊首,吾不出王弟於關!”魏齊窮,抵虞卿,虞卿棄相印,與魏齊偕亡。至魏,欲因信陵君以走楚。信陵君意難見之,魏齊怒,自殺。趙王卒取其首以與秦,秦乃歸平原君。九月,五大夫王陵複將兵伐趙。武安君病,不任行。

        赧王五十七年(癸卯、前二五八年)

        正月,王陵攻邯鄲,少利,益發卒佐陵;陵亡五校。武安君病愈,王欲使代之。武安君曰:“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之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秦雖勝於長平,士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王自命不行,乃使應侯請之。武安君終辭疾,不肯行;乃以王齕代王陵。

        趙王使平原君求救於楚,平原君約其門下食客文武備具者二十人與之俱,得十九人,餘無可取者。毛遂自薦於平原君。平原君曰:“夫賢士之處世也,譬若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今先生處勝之門下三年於此矣,左右未有所稱誦,勝未有所聞,是先生無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請處囊中耳!使遂蚤得處囊中,乃脫穎而出,非特其末見而已。”平原君乃與之俱,十九人相與目笑之。平原君至楚,與楚王言合從之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決。毛遂按劍曆階而上,謂平原君曰:“從之利害,兩言而決耳!今日出而言,日中不決,何也?”楚王怒叱曰:“胡不下!吾乃與而君言,汝何為者也?”毛遂按劍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國之眾也。今十步之內,王不得恃楚國之眾也!王之命懸於遂手。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聞湯以七十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之壤而臣諸侯,豈其士卒眾多哉?誠能據其勢而奮其威也。今楚地方五千,持戟百萬,此霸王之資也。以楚之強,天下弗能當。白起,小豎子耳,率數萬之眾,興師以與楚戰,一戰而舉鄢、郢,再戰而燒夷陵,三戰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趙之所羞,而王弗之惡焉。合從者為楚,非為趙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誠若先生之言,謹奉社稷以從。”毛遂曰:“從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謂楚王之左右曰:“取雞、狗、馬之血來!”毛遂奉銅盤而跪進之楚王曰:“王當歃血以定從;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從於殿上。毛遂左手持盤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等相與歃此血於堂下!公等錄錄,所謂"因人成事"者也。”平原君已定從而歸,至於趙,曰:“勝不敢相天下士矣!”遂以毛遂為上客。

        於是楚王使春申君將兵救趙,魏王亦使將軍晉鄙將兵十萬救趙。秦王使謂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諸侯敢救之者,吾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遣人止晉鄙,留兵壁鄴,名為救趙,實挾兩端。又使將軍新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說趙王,欲共尊秦為帝,以卻其兵。齊人魯仲連在邯鄲,聞之,往見新垣衍曰:“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彼肆然而為帝於天下,則連有蹈東海而死耳,不願為之民也!且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耳,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新垣衍怏然不悅,曰:“先生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吾將言之。昔者九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九侯有子而好,獻之於紂,紂以為惡,醢九侯;鄂侯爭之強,辯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牖之庫百日,欲令之死。今秦,萬乘之國也,梁,亦萬乘之國也;俱據萬乘之國,各有稱王之名,柰何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卒就脯醢之地乎!且秦無已而帝,則將行其天子之禮以號令於天下,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不肖而與其所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為諸侯妃姬,處梁之宮,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新垣衍起,再拜曰:“吾乃今知先生天下之士也!吾請出,不敢複言帝秦矣!”

        燕武成王薨,子孝王立。

        初,魏公子無忌仁而下士,致食客三千人。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市,侯生下見其客朱亥,睥睨,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色愈和;乃謝客就車,至公子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讚賓客,賓客皆驚。及秦圍趙,趙平原君之夫人,公子無忌之姊也,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公子曰:“勝所以自附於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能急人之困也。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縱公子輕勝棄之,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敕晉鄙令救趙,及賓客辯士遊說萬端,王終不聽。公子乃屬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赴以死於趙;過夷門,見侯生。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去,行數,心不,複還見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今公子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如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公子再拜問計。侯嬴屏人曰:“吾聞晉鄙兵符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力能竊之。嚐聞公子為如姬報其父仇,如姬欲為公子死無所辭。公子誠一開口,則得虎符,奪晉鄙之兵,北救趙,西卻秦,此五伯之功也。”公子如其言,果得兵符。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有如晉鄙合符而不授兵,複請之,則事危矣。臣客朱亥,其人力士,可與俱。晉鄙若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請朱亥與俱。至鄴,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者,父歸!兄弟俱在軍中者,兄歸!獨子無兄弟者,歸養!”得選兵八萬人,將之而進。

        王齕久圍邯鄲不拔,諸侯來救,戰數不利。武安君聞之曰:“王不聽吾計,今何如矣?”王聞之,怒,強起武安君。武安君稱病篤,不肯起。

        赧王五十八年(甲辰、前二五七年)

        十月,免武安君為士伍,遷之陰密。十二月,益發卒軍汾城旁。武安君病,未行,諸侯攻王齕,齕數卻,使者日至,王乃使人遣武安君,不得留鹹陽中。武安君出鹹陽西門十,至杜郵。王與應侯臣謀曰:“白起之遷,意尚怏怏有餘言。”王乃使使者賜之劍,武安君遂自殺。秦人憐之,鄉邑皆祭祀焉。

        魏公子無忌大破秦師於邯鄲下,王齕解邯鄲圍走。鄭安平為趙所困,將二萬人降趙,應侯由是得罪。

        公子無忌存趙,遂不敢歸魏,與賓客留居趙,使將將其軍還魏。趙王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公子。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公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自言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與公子飲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子退讓也。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魏亦複以信陵奉公子。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隱於博徒,薛公隱於賣漿家,欲見之;兩人不肯見,公子乃間步從之遊。平原君聞而非之。公子曰;“吾聞平原君之賢,故背魏而救趙。今平原君所與遊,徒豪舉耳,不求士也。以無忌從此兩人遊,尚恐其不我欲也,平原君乃以為羞乎!”為裝欲去。平原君免冠謝,乃止。

        平原君欲封魯連,使者三返,終不肯受。又以千金為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士,為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取也。有取,是商賈之事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複見。

        秦太子之妃曰華陽夫人,無子;夏姬生子異人。異人質於趙;秦數伐趙,趙人不禮之。異人以庶孽孫質於諸侯,車乘進用不饒,居處困不得意。

        陽翟大賈呂不韋適邯鄲,見之,曰:“此奇貨可居!”乃往見異人,說曰:“吾能大子之門!”異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門!”不韋曰:“子不知也,吾門待子門而大。”異人心知所謂,乃引與坐,深語。不韋曰:“秦王老矣。太子愛華陽夫人,夫人無子。子之兄弟二十餘人,子傒有秦國之業,士倉又輔之。子居中,不甚見幸,久質諸侯。太子位,子不得爭為嗣矣。”異人曰:“然則柰何?”不韋曰:“能立適嗣者,獨華陽夫人耳。不韋雖貧,請以千金為子西遊,立子為嗣。”異人曰:“必如君策,請得分秦國與君共之。”不韋乃以五百金與異人,令結賓客。複以五百金買奇物玩好,自奉而西,見華陽夫人之姊,而以奇物獻於夫人,因譽子異人之賢,賓客天下,常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曰:“異人也以夫人為天!”夫人大喜。不韋因使其姊說夫人曰:“夫以色事人者,色衰則愛弛。今夫人愛而無子,不以繁華時蚤自結於諸子中賢孝者,舉以為適,色衰愛弛,雖欲開一言,尚可得乎!今子異人賢,而自知中子不得為適,夫人誠以此時拔之,是子異人無國而有國,夫人無子而有子也,則終身有寵於秦矣。”夫人以為然,承間言於太子曰:“子異人絕賢,來往者皆稱譽之。”因泣曰:“妾不幸無子,願得子異人立以為子,以托妾身!”太子許之,與夫人刻玉符,約以為嗣,因厚饋遺異人,而請呂不韋傅之。異人名譽盛於諸侯。

        呂不韋娶邯鄲諸姬絕美者與居,知其有娠,異人從不韋飲,見而請之。不韋佯怒,而獻之,孕期年而生子政,異人遂以為夫人。邯鄲之圍,趙人欲殺之,異人與不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脫亡赴秦軍,遂得歸。異人楚服而見華陽夫人,夫人曰:“吾楚人也,當自子之。”因更其名曰楚。

        赧王五十九年(乙巳、前二五六年)

        秦將軍摎伐韓,取陽城、負黍,斬首四萬。伐趙,取二十餘縣,斬首虜九萬。赧王恐,背秦,與諸侯約從,將天下銳師出伊闕攻秦,令無得通陽城。秦王使將軍摎攻西周,赧王入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歸赧王於周。是歲,赧王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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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秦紀一(一)

    起柔兆敦牂(丙午),盡昭陽作噩(癸酉),凡二十八年。

        昭襄王五十二年(丙午、前二五五年)

        河東守王稽坐與諸侯通,棄市。應侯日以不懌。王臨朝而歎,應侯請其故。王曰:“今武安君死,而鄭安平、王稽等皆畔,內無良將而外多敵國,吾是以憂!”應侯懼,不知所出。

        燕客蔡澤聞之,西入秦,先使人宣言於應侯曰:“蔡澤,天下雄辯之士;彼見王,必困君而奪君之位。”應侯怒,使人召之。蔡澤見應侯,禮又倨。應侯不,因讓之曰:“子宣言欲代我相,請聞其說。”蔡澤曰:“籲,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君獨不見夫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何足願與?”應侯謬曰:“何為不可!此三子者,義之至也,忠之盡也。君子有殺身以成名,死無所恨。”蔡澤曰:“夫人立功,豈不期於成全邪!身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次也;名僇辱而身全者,下也。夫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為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周公,豈不亦忠且聖乎!三子之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善。”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惇厚舊故,不倍功臣,孰與孝公、楚王、越王?”曰:“未知何如。”蔡澤曰:“君之功能孰與三子?”曰:“不若。”蔡澤曰:“然則君身不退,患恐甚於三子矣。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嬴縮,與時變化,聖人之道也。今君之怨已讎而德已報,意欲至矣而無變計,竊為君危之!”應侯遂延以為上客,因薦於王。王召與語,大悅,拜為客卿。應侯因謝病免。王新悅蔡澤計劃,遂以為相國。澤為相數月,免。

        楚春申君以荀卿為蘭陵令。荀卿者,趙人,名況,嚐與臨武君論兵於趙孝成王之前。王曰:“請問兵要。”臨武君對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觀敵之變動,後之發,先之至,此用兵之要術也。”荀卿曰:“不然。臣所聞古之道,凡用兵攻戰之本,在乎一民。弓矢不調,則羿不能以中;六馬不和,則造父不能以致遠;士民不親附,則湯、武不能以必勝也。故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者也。故兵要在乎附民而已。”臨武君曰:“不然。兵之所貴者勢利也,所行者變詐也。善用兵者感忽悠闇,莫知所從出;孫、吳用之,無敵於天下,豈必待附民哉!”荀卿曰:“不然。臣之所道,仁人之兵,王者之誌也。君之所貴,權謀勢利也。仁人之兵,不可詐也。彼可詐者,怠慢者也,露袒者也,君臣上下之間滑然有離德者也。故以桀詐桀,猶巧拙有幸焉。以桀詐堯,譬之以卵投石,以指橈沸,若赴水火,入焉焦沒耳。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軍同力;臣之於君也,下之於上也,若子之事父,弟之事兄,若手臂之扞頭目而覆胸腹也。詐而襲之,與先驚而後擊之,一也。且仁人用十之國則將有百之聽,用百之國則將有千之聽,用千之國則將有四海之聽,必將聰明警戒,和傅而一。故仁人之兵,聚則成卒,散則成列,延則若莫邪之長刃,嬰之者斷;兌則若莫邪之利鋒,當之者潰;圜居而方止,則若盤石然,觸之者角摧而退耳。且夫暴國之君,將誰與至哉?彼其所與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親我歡若父母,其好我芬若椒蘭;彼反顧其上則若灼黥,若仇讎;人之情,雖桀、蹠,豈有肯為其所惡,賊其所好者哉!是猶使人之子孫自賊其父母也。彼必將來告,夫又何可詐也!故仁人用,國日明,諸侯先順者安,後順者危,敵之者削,反之者亡。詩曰:"武王載發,有虔秉鉞,如火烈烈,則莫我敢遏,"此之謂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兵,設何道,何行而可?”荀卿曰:“凡君賢者其國治,君不能者其國亂;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治者強,亂者弱,是強弱之本也。上足卬則下可用也;上不足卬則下不可用也。下可用則強,下不可用則弱,是強弱之常也。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無本賞矣。是事小敵毳,則偷可用也;事大敵堅,則渙焉離耳;若飛鳥然,傾側反複無日,是亡國之兵也,兵莫弱是矣,是其去賃市傭而戰之幾矣。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中試則複其戶,利其田宅。是其氣力數年而衰,而複利未可奪也,改造則不易周也,是故地雖大,其稅必寡,是危國之兵也。秦人,其生民也隘,其使民也酷烈,劫之以勢,隱之以阨,忸之以慶賞,鰍之以刑罰,使民所以要利於上者,非無由也。使以功賞相長,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之道。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故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製,桓、文之節製不可以當湯、武之仁義,有遇之者,若以焦熬投石焉。兼是數國者,皆幹賞蹈利之兵也,傭徒鬻賣之道也;未有貴上安製綦節之理也。諸侯有能微妙之以節,則作而兼殆之耳。故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是漸之也。禮義化,是齊之也。故以詐遇詐,猶有巧拙焉;以詐遇齊,譬之猶以錐刀墮泰山也。故湯、武之誅桀、紂也,拱挹指麾,而強bao之國莫不趨使,誅桀、紂若誅獨夫。故泰誓曰:"獨夫紂,"此之謂也。故兵大齊則製天下,小齊則治鄰敵。若夫招延募選,隆勢詐,上功利之兵,則勝不勝無常,代翕代張,代存代亡,相為雌雄耳。夫是之謂盜兵,君子不由也。”

        孝成王、臨武君曰:“善。請問為將。”荀卿曰:“知莫大於棄疑,行莫大於無過,事莫大於無悔;事至無悔而止矣,不可必也。故製號政令,欲嚴以威;慶賞刑罰,欲必以信;處舍收藏,欲周以固;徙舉進退,欲安以重,欲疾以速;窺敵觀變,欲潛以深,欲伍以參;遇敵決戰,必行吾所明,無行吾所疑;夫是之謂六術。無欲將而惡廢,無怠勝而忘敗,無威內而輕外,無見其利而不顧其害,凡慮事欲熟而用財欲泰,夫是之謂五權。將所以不受命於主有三:可殺而不可使處不完,可殺而不可使擊不勝,可殺而不可使欺百姓,夫是之謂三至。凡受命於主而行三軍,三軍定,百官得序,物皆正,則主不能喜,敵不能怒,夫是之謂至臣。慮必先事而申之以敬,慎終如始,始終如一,夫是之謂大吉。凡百事之成也必在敬之,其敗也必在慢之。故敬勝怠則吉,怠勝敬則滅;計勝欲則從,欲勝計則凶。戰如守,行如戰,有功如幸。敬謀無曠,敬事無曠,敬吏無曠,敬眾無曠,敬敵無曠,夫是之謂五無曠。慎行此六術、五權、三至,而處之以恭敬、無曠,夫是之謂天下之將,則通於神明矣。”

        臨武君曰:“善。請問王者之軍製。”荀卿曰:“將死鼓,禦死轡,百吏死職,上大夫死行列。聞鼓聲而進,聞金聲而退。順命為上,有功次之。令不進而進,猶令不退而退也,其罪惟均。不殺老弱,不獵禾稼,服者不禽,格者不赦,奔命者不獲。凡誅,非誅其百姓也,誅其亂百姓者也。百姓有捍其賊,則是亦賊也。以其順刃者生,傃刃者死,奔命者貢。微子開封於宋,曹觸龍斷於軍,商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無異周人,故近者歌謳而樂之,遠者竭蹶而趨之,無幽閑辟陋之國,莫不趨使而安樂之,四海之內若一家,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夫是之謂人師。詩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此之謂也。王者有誅而無戰,城守不攻,兵格不擊,敵上下相喜則慶之,不屠城,不潛軍,不留眾,師不越時,故亂者樂其政,不安其上,欲其至也。”臨武君曰:“善。”

        陳囂問荀卿曰:“先生議兵,常以仁義為本,仁者愛人,義者循理,然則又何以兵為?凡所為有兵者,為爭奪也。”荀卿曰:“非汝所知也。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餅害也,非爭奪也。”

        燕孝王薨,子喜立。

        周民東亡。秦人取其寶器,遷西周公於{單心}狐之聚。

        楚王遷魯於莒而取其地。

        昭襄王五十三年(丁未、前二五四年)

        摎伐魏,取吳城。韓王入朝。魏舉國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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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秦紀一(二)

    昭襄王五十四年(戊申、前二五三年)

        王郊見上帝於雍。

        楚遷於巨陽。

        昭襄王五十五年(己酉、前二五二年)

        衛懷君朝於魏,魏人執而殺之;更立其弟,是為元君。元君,魏也。

        昭襄王五十六年(庚戌、前二五一年)

        秋,王薨,孝文王立。尊唐八子為唐太後,以子楚為太子。趙人奉子楚妻子歸之。韓王衰絰入吊祠。

        燕王喜使栗腹約歡於趙,以五百金為趙王酒。反而言於燕王曰:“趙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王召昌國君樂閑問之,對曰:“趙四戰之國,其民習兵,不可。”王曰:“吾以五而伐一。”對曰:“不可。”王怒。臣皆以為可,乃發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攻代。將渠曰:“與人通關約交,以五百金飲人之王,使者報而攻之,不祥;師必無功。”王不聽,自將偏軍隨之。將渠引王之綬,王以足蹴之。將渠泣曰:“臣非自為,為王也!”燕師至宋子,趙廉頗為將,逆擊之,敗栗腹於鄗,敗卿秦、樂乘於代,追北五百餘,遂圍燕。燕人請和,趙人曰:“必令將渠處和。”燕王使將渠為相而處和,趙師乃解去。

        趙平原君卒。

        孝文王元年(辛亥、前二五年)

        冬,十月,己亥,王位;三日薨。子楚立,是為莊襄王。尊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後,夏姬為夏太後。

        燕將攻齊聊城,拔之。或譖之燕王,燕將保聊城,不敢歸。齊田單攻之,歲餘不下。魯仲連乃為書,約之矢以射城中,遺燕將,為陳利害曰:“為公計者,不歸燕則歸齊。今獨守孤城,齊兵日益而燕救不至,將何為乎?”燕將見書,泣三日,猶豫不能自決。欲歸燕,已有隙;欲降齊,所殺虜於齊甚眾,恐已降而後見辱。喟然歎曰:“與人刃我,寧我自刃!”遂自殺。聊城亂,田單克聊城。歸,言魯仲連於齊,欲爵之。仲連逃之海上,曰:“吾與富貴而詘於人,寧貧賤而輕世肆誌焉!”

        魏安厘王問天下之高士於子順,子順曰:“世無其人也;抑可以為次,其魯仲連乎!”王曰:“魯仲連強作之者,非體自然也。”子順曰:“人皆作之。作之不止,乃成君子;作之不變,習與體成,習與體成,則自然也。”

        莊襄王元年(壬子、前二四九年)

        呂不韋為相國。

        東周君與諸侯謀伐秦;王使相國帥師討滅之,遷東周君於陽人聚。周不祀。周比亡,凡有七邑:河南、洛陽、穀城、平陰、偃師、鞏、緱氏。

        以河南洛陽十萬戶封相國不韋為文信侯。

        蒙驁伐韓,取成皋、滎陽,初置三川郡。

        楚滅魯,遷魯頃公於卞,為家人。

        莊襄王二年(癸醜、前二四八年)

        日有食之。

        蒙驁伐趙,取榆次、狼孟等三十七城。

        楚春申君言於楚王曰:“淮北地邊於齊,其事急,請以為郡而封於江東。”楚王許之。春申君因城吳故墟以為都邑,宮室極盛。

        莊襄王三年(甲寅,前二四七年)

        王齕攻上黨諸城,悉拔之,初置太原郡。

        蒙驁帥師伐魏,取高都、汲。魏師數敗,魏王患之,乃使人請信陵君於趙。信陵君畏得罪,不肯還,誡門下曰:“有敢為魏使通者死!”賓客莫敢諫。毛公、薛公見信陵君曰:“公子所以重於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魏急而公子不恤,一旦秦人克大梁,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麵目立天下乎!”語未卒,信陵君色變,趣駕還魏。魏王持信陵君而泣,以為上將軍。信陵君使人求援於諸侯。諸侯聞信陵君複為魏將,皆遣兵救魏。信陵君率五國之師敗蒙驁於河外,蒙驁遁走。信陵君追至函穀關,抑之而還。

        安陵人縮高之子仕於秦,秦使之守管。信陵君攻之不下,使人謂安陵君曰:“君其遣縮高,吾將仕之以五大夫,使為執節尉。”安陵君曰:“安陵,小國也,不能必使其民。使者自往請之。”使吏導使者至縮高之所。使者致信陵君之命,縮高曰:“君之幸高也,將使高攻管也。夫父攻子守,人之笑也;見臣而下,是倍主也。父子倍,亦非君之所喜。敢再拜辭!”使者以報信陵君。信陵君大怒,遣使之安陵君所曰:“安陵之地,亦猶魏也。今吾攻管而不下,則秦兵及我,社稷必危矣。願君生束縮高而致之!若君弗致,無忌將發十萬之師以造安陵之城下!”安陵君曰:“吾先君成侯受詔襄王以守此城也,手授太府之憲,憲之上篇曰:"臣弒君,子弒父,有常不赦。國雖大赦,降城亡子不得與焉。"今縮高辭大位以全父子之義,而君曰"必生致之",是使我負襄王之詔而廢太府之憲也,雖死,終不敢行!”縮高聞之曰:“信陵君為人,悍猛而自用,此辭必反為國禍。吾已全己,無違人臣之義矣,豈可使吾君有魏患乎!”乃之使者之舍,刎頸而死。信陵君聞之,縞素辟舍,使使者謝安陵君曰:“無忌,小人也,困於思慮,失信於君,請再拜辭罪!”

        王使人行萬金於魏以間信陵君,求得晉鄙客,令說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複為將,諸侯皆屬,天下徒聞信陵君而不聞魏王矣。”王又數使人賀信陵君:“得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乃使人代信陵君將兵。信陵君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日夜以酒色自娛,凡四歲而卒。韓王往吊,其子榮之,以告子順。子順曰:“必辭之以禮!"鄰國君吊,君為之主。"今君不命子,則子無所受韓君也。”其子辭之。

        五月,丙午,王薨。太子政立,生十三年矣,國事皆決於文信侯,號稱仲父。

        晉陽反。

        始皇帝元年(乙卯、前二四六年)

        蒙驁擊定之。

        韓欲疲秦人,使無東伐,乃使水工鄭國為間於秦,鑿涇水自仲山為渠,並北山,東注洛。中作而覺,秦人欲殺之。鄭國曰:“臣為韓延數年之命,然渠成,亦秦萬世之利也。”乃使卒為之。注填閼之水溉舄鹵之地四萬餘頃,收皆畝一鍾,關中由是益富饒。

        始皇帝二年(丙辰、前二四五年)

        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

        趙以廉頗為假相國,伐魏,取繁陽。趙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頗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趙師數困於秦,趙王思複得廉頗,廉頗亦思複用於趙。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廉頗之仇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廉頗見使者,一飯鬥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可用。使者還報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楚人陰使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卒死於壽春。

        始皇帝三年(丁巳、前二四四年)

        大饑。

        蒙驁伐韓,取十二城。

        趙王以李牧為將,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趙之北邊良將也,嚐居代、鴈門備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輸入莫府,為士卒費,日擊數牛饗士;習騎射,謹烽火,多間諜,為約曰:“匈奴入盜,急入收保。有敢捕虜者斬!”匈奴每入,烽火謹,輒入收保不戰。如是數歲,亦不亡失。匈奴皆以為怯,雖趙邊兵亦以為吾將怯。趙王讓之,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歲餘,屢出戰,不利,多失亡,邊不得田畜。王複請李牧,李牧杜門稱病不出。王強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許之。李牧至邊,如約。匈奴數歲無所得,終以為怯。邊士日得賞賜而不用,皆願一戰。於是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大縱畜牧、人民滿野。匈奴小入,佯北不勝,以數十人委之。單於聞之,大率眾來入。李牧多為奇陳,張左、右翼擊之,大破之,殺匈奴十餘萬騎。滅襜襤,破東胡,降林胡。單於奔走,十餘歲不敢近趙邊。

        先是,天下冠帶之國七,而三國邊於戎狄:秦自隴以西有綿諸、緄戎、翟、豲之戎,岐、梁、涇、漆之北有義渠、大荔、烏氏、朐衍之戎;而趙北有林胡、樓煩之戎;燕北有東胡、山戎;各分散居溪穀,自有君長,往往而聚者百有餘戎,然莫能相一。其後義渠築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蠶食之,至惠王遂拔義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時,宣太後誘義渠王,殺諸甘泉,遂發兵伐義渠,滅之,始於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趙武靈王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鴈門、代郡。其後燕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東胡,東胡卻千餘;燕亦築長城,自造陽至襄平,置上穀、漁陽、右北平、遼東郡以拒胡。及戰國之末而匈奴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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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秦紀一(三)

    始皇帝四年(戊午、前二四三年)

        春,蒙驁伐魏,取、有詭。三月,軍罷。

        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

        七月,蝗,疫。令百姓納粟千石,拜爵一級。

        魏安厘王薨,子景湣王立。

        始皇帝五年(己未、前二四二年)

        蒙驁伐魏,取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等三十城;初置東郡。

        初,劇辛在趙與龐暖善,已而仕燕。燕王見趙數困於秦,廉頗去而龐暖為將,欲因其敝而攻之,問於劇辛,對曰:“龐暖易與耳。”燕王使劇辛將而伐趙。趙龐暖禦之,殺劇辛,取燕師二萬。

        諸侯患秦攻伐無已時。

        始皇帝六年(庚申、前二四一年)

        楚、趙、魏、韓、衛合從以伐秦,楚王為從長,春申君用事,取壽陵。至函穀,秦師出,五國之師皆敗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觀津人朱英謂春申君曰:“人皆以楚為強,君用之而弱。其於英不然。先君時,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踰黽阨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於兩周,背韓、魏而攻楚,不可。今則不然。魏旦暮亡,不能愛許、鄢陵,魏割以與秦,秦兵去陳百六十。臣之所觀者,見秦、楚之日也。”楚於是去陳,徙壽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於吳,行相事。

        秦拔魏朝歌及衛濮陽。衛元君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

        始皇帝七年(辛酉、前二四年)

        伐魏,取汲。

        夏太後薨。

        蒙驁卒。

        始皇帝八年(壬戌、前二三九年)

        魏與趙鄴。

        韓桓惠王薨,子安立。

        始皇帝九年(癸亥、前二三八年)

        伐魏,取垣、蒲。

        夏,四月,寒,民有凍死者。

        王宿雍。

        己酉,王冠,帶劍。

        楊端和伐魏,取衍氏。

        初,王位,年少,太後時時與文信侯私通。王益壯,文信侯恐事覺,禍及己,乃詐以舍人嫪毐為宦者,進於太後。太後幸之,生二子,封毐為長信侯,以太原為毐國,政事皆決於毐;客求為毐舍人者甚眾。王左右有與毐爭言者,告毐實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懼,矯王禦璽發兵,欲攻蘄年宮為亂。王使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鹹陽,斬首數百;毐敗走,獲之。秋,九月,夷毐三族;黨與皆車裂滅宗;舍人罪輕者徙蜀,凡四千餘家。遷太後於雍萯陽宮,殺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後事諫者,戮而殺之,斷其四支,積於闕下!”死者二十七人。齊客茅焦上謁請諫。王使謂之曰:“若不見夫積闕下者邪?”對曰:“臣聞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來固欲滿其數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盡負其衣物而逃。王大怒曰:“是人也,故來犯吾,趣召鑊烹之,是安得積闕下哉!”王按劍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謁起,稱曰:“臣聞有生者不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可以得生,諱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聖主所欲急聞也,陛下欲聞之乎?”王曰:“何謂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車裂假父,囊撲二弟,遷母於雍,殘戮諫士;桀、紂之行不至於是矣!今天下聞之,盡瓦解,無向秦者,臣竊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質。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願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駕,虛左方,往迎太後,歸於鹹陽,複為母子如初。

        楚考烈王無子,春申君患之,求婦人宜子者甚眾,進之,卒無子。趙人李園持其妹欲進諸楚王,聞其不宜子,恐久無寵,乃求為春申君舍人。已而謁歸,故失期而還。春申君問之,李園曰:“齊王使人求臣之妹,與其使者飲,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納之。而有娠,李園使其妹說春申君曰:“楚王貴幸君,雖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餘年而王無子,百歲後將更立兄弟,彼亦各貴其故所親,君又安得常保此寵乎!非徒然也,君貴,用事久,多失禮於王之兄弟,兄弟立,禍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誠以君之重,進妾於王,王必幸之。妾賴天而有男,則是君之子為王也。楚國盡可得,孰與身臨不測之禍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園妹,謹舍而言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為太子。

        李園妹為王後,李園亦貴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語,陰養死士,欲殺春申君以滅口;國人頗有知之者。楚王病,朱英謂春申君曰:“世有無望之福,亦有無望之禍。今君處無望之世,事無望之主,安可以無無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謂無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餘年矣,雖名相國,其實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當國,王長而反政,不遂南麵稱孤,此所謂無望之福也。”“何謂無望之禍?”曰:“李園不治國而君之仇也,不為兵而養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園必先入,據權而殺君以滅口,此所謂無望之禍也。”“何謂無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園先入,臣為君殺之,此所謂無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園,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懼而亡去。後十七日,楚王薨,李園果先入,伏死士於棘門之內。春申君入,死士俠刺之,投其首於棘門之外;於是使吏盡捕誅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為幽王。

        揚子法言曰:“或問信陵、平原、孟嚐、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竊國命,何其益乎!”

        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誅。

        始皇帝十年(甲子、前二三七年)

        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國。

        宗室大臣議曰:“諸侯人來仕者,皆為其主遊間耳,請一切逐之。”於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書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餘於戎,東得百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孫支於晉,國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諸侯親服,至今治強。惠王用張儀之計,散六國之從,使之事秦。昭王得範睢,強公室,杜私門。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觀之,客何負於秦哉!夫色、樂、珠、玉不產於秦而王服禦者眾;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臣聞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無敵也。今乃棄黔首以資敵國,卻賓客以業諸侯,所謂藉寇兵齎盜糧者也。”王乃召李斯,複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驪邑而還。王卒用李斯之謀,陰遣辯士齎金玉遊說諸侯,諸侯名士可下以財者厚遺結之,不肯者利劍刺之,離其君臣之計,然後使良將隨其後,數年之中,卒兼天下。

        始皇帝十一年(乙醜、前二三六年)

        趙人伐燕,取狸陽。兵未罷,將軍王翦、桓齮、楊端和伐趙,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轑陽,桓齮取鄴、安陽。

        趙悼襄王薨,子幽繆王遷立。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廢嫡子嘉而立之。遷素以無行聞於國。

        文信侯就國歲餘,諸侯賓客使者相望於道,請之。王恐其為變,乃賜文信侯書曰:“君何功於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誅。

        始皇帝十二年(丙寅、前二三五年)

        文信侯飲酖死,竊葬。其舍人臨者,皆逐遷之。且曰:“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

        揚子法言曰:或問:“呂不韋其智矣乎?以人易貨。”曰:“誰謂不韋智者歟?以國易宗。呂不韋之盜,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見擔石矣,未見雒陽也。”

        自六月不雨,至於八月。

        發四郡兵助魏伐楚。

        始皇帝十三年(丁卯、前二三四年)

        桓齮伐趙,敗趙將扈輒於平陽,斬首十萬,殺扈輒。趙王以李牧為大將軍,複戰於宜安、肥下,秦師敗績,桓齮奔還。趙封李牧為武安君。

        始皇帝十四年(戊辰、前二三三年)

        桓齮伐趙,取宜安、平陽、武城。

        韓王納地璽,請為藩臣,使韓非來聘。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善刑名術之學,見韓之削弱,數以書幹韓王,王不能用。於是韓非疾治國不務求人任賢,反舉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實之上,寬則寵名譽之人,急則用介胄之士,所養非所用,所用非所養。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觀往者得失之變,作孤憤、五蠹、內、外儲、說林、說難五十六篇,十餘萬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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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秦紀一(四)

    王聞其賢,欲見之。非為韓使於秦,因上書說王曰:“今秦地方數千,師名百萬,號令賞罰,天下不如。臣昧死願望見大王,言所以破天下從之計。大王誠聽臣說,一舉而天下之從不破,趙不舉,韓不亡,荊、魏不臣,齊、燕不親,霸王之名不成,四鄰諸侯不朝,大王斬臣以徇國,以戒為王謀不忠者也。”王悅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欲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法誅之。”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令早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王後悔,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揚子法言曰:或問:“韓非作說難之書而卒死乎說難,敢問何反也?”曰:“說難蓋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禮動,以義止,合則進,否則退,確乎不憂其不合也。夫說人而憂其不合,則亦無所不至矣。”或曰:“非憂說之不合,非邪?”曰:“說不由道,憂也。由道而不合,非憂也。”

        臣光曰:臣聞君子親其親以及人之親,愛其國以及人之國,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為秦畫謀,而首欲覆其宗國,以售其言,罪固不容於死矣,烏足湣哉!

        始皇帝十五年(己巳、前二三二年)

        王大興師伐趙,一軍抵鄴,一軍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還。

        初,燕太子丹嚐質於趙,與王善。王位,丹為質於秦,王不禮焉。丹怒,亡歸。

        始皇帝十六年(庚午、前二三一年)

        韓獻南陽地。九月,發卒受地於韓。

        魏人獻地。

        代地震,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台屋牆垣太半壞,地坼東西百三十步。

        始皇帝十七年(辛未、前二三年)

        內史勝滅韓,虜韓王安,以其地置潁川郡。

        華陽太後薨。

        趙大饑。

        衛元君薨,子角立。

        始皇帝十八年(壬申、前二二九年)

        王翦將上地兵下井陘,端和將河內兵共伐趙。趙李牧、司馬尚禦之。秦人多與趙王嬖臣郭開金,使毀牧及尚,言其欲反。趙王使趙蔥及齊將顏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趙人捕而殺之;廢司馬尚。

        始皇帝十九年(癸酉、前二二八年)

        王翦擊趙軍,大破之,殺趙蔥,顏聚亡,遂克邯鄲,虜趙王遷。王如邯鄲,故與母家有仇怨者皆殺之。還,從太原、上郡歸。

        太後薨。

        王翦屯中山以臨燕。趙公子嘉帥其宗數百人奔代,自立為代王。趙之亡,大夫稍稍歸之,與燕合兵,軍上穀。

        楚幽王薨,國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負芻殺之,自立。

        魏景湣王薨,子假立。

        燕太子丹怨王,欲報之,以問其傅鞠武。鞠武請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媾匈奴以圖秦。太子曰:“太傅之計,曠日彌久,令人心然,恐不能須也。”頃之,將軍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諫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積怒於燕,足為寒心,又況聞樊將軍之所在乎!是謂委肉當餓虎之蹊也。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太子曰:“樊將軍窮困於天下,歸身於丹,是固丹命卒之時也,願更慮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禍以為福,計淺而怨深,連結一人之後交,不顧國家之大害,所謂資怨而助禍矣。”太子不聽。

        太子聞衛人荊軻之賢,卑辭厚禮而請見之。謂軻曰:“今秦已虜韓王,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趙不能支秦,則禍必至於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何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即)不可,則因而刺殺之。彼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唯荊卿留意焉!”荊軻許之。於是舍荊卿於上舍,太子日造門下,所以奉養荊軻,無所不至。及王翦滅趙,太子聞之懼,欲遣荊軻行。荊軻曰:“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誠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有以報。”太子曰:“樊將軍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也!”荊軻乃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將軍首,金千斤,邑萬家,將柰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計將安出?”荊卿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遂自刎。太子聞之,奔往伏哭,然已無柰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藥焠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裝為遣荊軻,以燕勇士秦舞陽為之副,使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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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秦紀二(一)

    起閼逢閹茂(甲戌),盡玄黓執徐(壬辰),凡十九年。

        始皇帝二十年(甲戌、前二二七年)

        荊軻至鹹陽,因王寵臣蒙嘉卑辭以求見,王大喜,朝服,設九賓而見之。荊軻奉圖而進於王,圖窮而匕首見,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驚起,袖絕。荊軻逐王,王環柱而走。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負劍!”負劍,王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匕首擿王,中銅柱。自知事不就,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遂體解荊軻以徇。王於是大怒,益發兵詣趙,就王翦以伐燕,與燕師、代師戰於易水之西,大破之。

        始皇帝二十一年(乙亥、前二二六年)

        冬,十月,王翦拔薊,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東保遼東,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遺燕王書,令殺太子丹以獻。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斬丹,欲以獻王,王複進兵攻之。

        王賁伐楚,取十餘城。王問於將軍李信曰:“吾欲取荊,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李信曰:“不過用二十萬。”王以問王翦,王翦曰:“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王將軍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將二十萬人伐楚;王翦因謝病歸頻陽。

        始皇帝二十二年(丙子、前二二五年)

        王賁伐魏,引河溝以灌大梁。三月,城壞。魏王假降,殺之,遂滅魏。

        王使人謂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雖然,臣受地於魏之先王,願終守之,弗敢易!”王義而許之。

        李信攻平輿,蒙恬攻寢,大破楚軍。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與蒙恬會城父。楚人因隨之,三日三夜不頓舍,大敗李信,入兩壁,殺七都尉;李信奔還。

        王聞之,大怒,自至頻陽謝王翦曰:“寡人不用將軍謀,李信果辱秦軍。將軍雖病,獨忍棄寡人乎!”王翦謝:“病不能將。”王曰:“已矣,勿複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萬人不可!”王曰:“為聽將軍計耳。”於是王翦將六十萬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請美田宅甚眾。王曰:“將軍行矣,何憂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請田宅為子孫業耳。”王大笑。王翦行,至關,使使還請善田者五輩。或曰:“將軍之乞貸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國中之甲士而專委於我,我不多請田宅為子孫業以自堅,顧令王坐而疑我矣。”

        始皇帝二十三年(丁醜、前二二四年)

        王翦取陳以南至平輿。楚人聞王翦益軍而來,乃悉國中兵以禦之;王翦堅壁不與戰。楚人數挑戰,終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飲食,撫循之;親與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問:“軍中戲乎?”對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不得戰,乃引而東。王翦追之,令壯士擊,大破楚師,至蘄南,殺其將軍項燕,楚師遂敗走。王翦因乘勝略定城邑。

        始皇帝二十四年(戊寅、前二二三年)

        王翦、蒙武虜楚王負芻,以其地置楚郡。

        始皇帝二十五年(己卯、前二二二年)

        大興兵,使王賁攻遼東,虜燕王喜。

        臣光曰: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輕慮淺謀,挑怨速禍,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大焉!而論者或謂之賢,豈不過哉!

        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是,則國家安如盤石,熾如焱火,觸之者碎,犯之者焦,雖有強bao之國,尚何足畏哉!丹釋此不為,顧以萬乘之國,決匹夫之怒,逞盜賊之謀,功隳身戮,社稷為墟,不亦悲哉!

        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複言、重諾,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決腹,非勇也。要之,謀不遠而動不義,其楚白公勝之流乎!

        荊軻懷其豢養之私,不顧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強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揚子論之,以要離為蛛蝥之靡,聶政為壯士之靡,荊軻為刺客之靡,皆不可謂之義。又曰:“荊軻,君子盜諸。”善哉!

        王賁攻代,虜代王嘉。

        王翦悉定荊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會稽郡。

        五月,天下大酺。

        初,齊君王後賢,事秦謹,與諸侯信;齊亦東邊海上。秦日夜攻三晉、燕、楚,五國各自救,以故齊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及君王後且死,戒王建曰:“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請書之。”君王後曰:“善!”王取筆牘受言,君王後曰;“老婦已忘矣。”君王後死,後勝相齊,多受秦間金。賓客入秦,秦又多與金。客皆為反間,勸王朝秦,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秦以故得滅五國。

        齊王將入朝,雍門司馬前曰:“所為立王者,為社稷耶,為王耶?”王曰:“為社稷。”司馬曰:“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齊王還車而反。

        墨大夫聞之,見齊王曰:“齊地方數千,帶甲數百萬。夫三晉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間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人之眾,使收三晉之故地,臨晉之關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數,王收而與之百萬之師,使收楚故地,武關可以入矣。如此,則齊威可立,秦國可亡,豈特保其國家而已哉!”齊王不聽。

        始皇帝二十六年(庚辰、前二二一年)

        王賁自燕南攻齊,猝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誘齊王,約封以五百之地。齊王遂降,秦遷之共,處之鬆柏之間,餓而死。齊人怨王建不早與諸侯合從,聽奸人賓客以亡其國,歌之曰:“鬆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詳也。

        臣光曰:從衡之說雖反複百端,然大要合從者,六國之利也。昔先王建萬國,親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饗宴以相樂,會盟以相結者,無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家國也。向使六國能以信義相親,則秦雖強bao,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晉者,齊、楚之藩蔽;齊、楚者,三晉之根柢;形勢相資,表相依。故以三晉而攻齊、楚,自絕其根柢也;以齊、楚而攻三晉,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盜,曰“盜將愛我而不攻”,豈不悖哉!

        王初天下,自以為德兼三皇,功過五帝,乃更號曰“皇帝”,命為“製”,令為“詔”,自稱曰“朕”。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製曰:“死而以行為諡,則是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自今以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初,齊威、宣之時,鄒衍論著終始五德之運;及始皇天下,齊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說,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從所不勝,為水德。始改年,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節旗皆尚黑;數以六為紀。

        丞相綰言:“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無以鎮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製,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複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分天下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

        收天下兵聚鹹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宮庭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桀於鹹陽十二萬戶。

        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複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始皇帝二十七年(辛巳、前二二年)

        始皇巡隴西、北地,至雞頭山,過回中焉。

        作信宮渭南,已,更命曰極廟。自極廟道通驪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鹹陽屬之,治馳道於天下。

        始皇帝二十八年(壬午、前二一九年)

        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頌功業。於是召集魯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議封禪。諸儒或曰:“古者封禪,為蒲車,惡傷山之土石、草木;掃地而祭,席用葅秸。”議各乖異。始皇以其難施用,由此絀儒生。而遂除車道,上自太山陽至顛,立石頌德;從**下,禪於梁父。其禮頗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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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2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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