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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1 |
    卷十九漢紀十一(三)

    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五屬國。而金城河西,西並南山至鹽澤,空無匈奴,匈奴時有候者到而希矣。

        休屠王太子日磾與母閼氏、弟倫俱沒入官,輸黃門養馬。久之,帝遊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長八尺二寸,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異而問之,具以本狀對;上奇焉,日賜湯沐、衣冠,拜為馬監,遷侍中、駙馬都尉、光祿大夫。日磾親近,未嚐有過失,上甚信愛之;賞賜累千金,出則驂乘,入侍左右。貴戚多竊怨曰:“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上聞,愈厚焉。以休屠作金人為祭天主,故賜日磾姓金氏。

        武帝元狩三年(辛酉、前一二年)

        春,有星孛於東方。

        夏,五月,赦天下。

        淮南王之謀反也,膠東康王寄微聞其事,私作戰守備。及吏治淮南事,辭出之。寄母王夫人,皇太後之女弟也,於上最親,意自傷,發病而死,不敢置後。上聞而憐之,立其長子賢為膠東王;又封其所愛少子慶為六安王,王故衡山王地。

        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各數萬騎,殺略千餘人。

        山東大水,民多饑乏。天子遣使者虛郡國倉廥以振貧民,猶不足,又募豪富吏民能假貸貧民者以名聞;尚不能相救,乃徙貧民於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餘萬口,衣食皆仰給縣官,數歲假予產業。使者分部護之,冠蓋相望。其費以億計,不可勝數。

        漢得渾邪王地,隴西、北地、上郡益少胡寇,詔減三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

        上將討昆明,以昆明有滇池方三百,乃作昆明池以習水戰。是時法益嚴,吏多廢免。兵革數動,民多買複及五大夫,征發之士益鮮。於是除千夫、五大夫為吏,不欲者出馬。以故吏弄法,皆謫令伐棘上林,穿昆明池。

        是歲,得神馬於渥窪水中。上方立樂府,使司馬相如等造為詩賦,以宦者李延年為協律都尉,佩二千石印;弦次初詩以合八音之調。詩多爾雅之文,通一經之士不能獨知其辭,必集會五經家相與共講習讀之,乃能通知其意。及得神馬,次以為歌。汲黯曰:“凡王者作樂,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馬,詩以為歌,協於宗廟,先帝百姓豈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說。

        上招延士大夫,常如不足;然性嚴峻,臣雖素所愛信者,或小有犯法,或欺罔,輒按誅之,無所寬假。汲黯諫曰:“陛下求賢甚勞,未盡其用,輒已殺之。以有限之士恣無已之誅,臣恐天下賢才將盡,陛下誰與共為治乎!”黯言之甚怒,上笑而諭之曰:“何世無才,患人不能識之耳。苟能識之,何患無人!夫所謂才者,猶有用之器也,有才而不肯盡用,與無才同,不殺何施!”黯曰:“臣雖不能以言屈陛下,而心猶以為非;願陛下自今改之,無以臣為愚而不知理也。”上顧臣曰:“黯自言為便辟則不可,自言為愚,豈不信然乎!”

        武帝元狩四年(壬戌、前一一九年)

        冬,有司言:“縣官用度太空,而富商大賈冶鑄、煮鹽,財或絫萬金,不佐國家之急;請更錢造幣以贍用,而摧浮淫兼之徒。”是時,禁苑有白鹿而少府多銀、錫,乃以白鹿皮方尺,緣以藻繢,為皮幣,直四十萬。王侯、宗室,朝覲、聘享必以皮幣薦璧,然後得行。又造銀、錫為白金三品:大者圜之,其文龍,直三千;次方之,其文馬,直五百;小者橢之,其文龜,直三百。令縣官銷半兩錢,更鑄三銖錢,盜鑄諸金錢罪皆死;而吏民之盜鑄白金者不可勝數。

        於是以東郭鹹陽、孔僅為大農丞,領鹽鐵事;桑弘羊以計算用事。鹹陽,齊之大煮鹽;僅,南陽大冶,皆致生絫千金;弘羊,洛陽賈人子,以心計,年十三侍中。三人言利,事析秋毫矣。

        詔禁民敢私鑄鐵器、煮鹽者釱左趾,沒入其器物。公卿又請令諸賈人末作各以其物自占,率緡錢二千而一算;及民有軺車若船五丈以上者,皆有算。匿不自占,占不悉,戍邊一歲,沒入緡錢。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其法大抵出張湯。湯每朝奏事,語國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充位,天下事皆決於湯。百姓騷動,不安其生,鹹指怨湯。

        初,河南人卜式,數請輸財縣官以助邊,天子使使問式:“欲官乎?”式曰:“臣少田牧,不習仕宦,不願也。”使者問曰:“家豈有冤,欲言事乎?”式曰:“臣生與人無分爭,邑人貧者貸之,不善者之,所居人皆從式,式何故見冤於人!無所欲言也。”使者曰:“苟如此,子何欲而然?”式曰:“天子誅匈奴,愚以為賢者宜死節於邊,有財者宜輸委,如此而匈奴可滅也。”上由是賢之,欲尊顯以風百姓,乃召拜式為中郎,爵左庶長,賜田十頃,布告天下,使明知之。未幾,又擢式為齊太傅。

        春,有星孛於東北。夏,有長星出於西北。

        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於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士卒,其勢必得所欲。”乃粟馬十萬,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將五萬騎,私負從馬複四萬匹,步兵轉者踵軍後又數十萬人,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票騎。票騎始為出定襄,當單於;捕虜言單於東,乃更令票騎出代郡,令大將軍出定襄。郎中令李廣數自請行,天子以為老,弗許;良久,乃許之,以為前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主爵都尉趙食其為右將軍,平陽侯曹襄為後將軍,皆屬大將軍。趙信為單於謀曰:“漢兵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以精兵待幕北。

        大將軍青出塞,捕虜知單於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前將軍廣於右將軍軍,出東道。東道回遠而水草少,廣自請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徙令臣出東道。且臣結發而與匈奴戰,今乃一得當單於,臣願居前,先死單於。”大將軍亦陰受上誡,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於,恐不得所欲。”而公孫敖新失侯,大將軍亦欲使敖與俱當單於,故徙前將軍廣。廣知之,固自辭於大將軍;大將軍不聽,廣不謝而起行,意甚慍怒。

        大將軍出塞千餘,度幕,見單於兵陳而待。於是大將軍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縱可萬騎。會日且入,大風起,砂礫擊麵,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於。單於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自度戰不能如漢兵,單於遂乘六騾,壯騎可數百,直冒漢圍,西北馳去。時已昏,漢匈奴相紛拏,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於未昏而去,漢軍發輕騎夜追之,大將軍軍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遲明,行二百餘,不得單於,捕斬首虜萬九千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留一日,悉燒其城餘粟而歸。

        前將軍廣與右將軍食其軍無導,惑失道,後大將軍,不及單於戰。大將軍引還,過幕南,乃遇二將軍。大將軍使長史責問廣、食其失道狀,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廣謂其麾下曰:“廣結發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於兵,而大將軍徙廣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複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為人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為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臂,善射,度不中不發。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嚐食;士以此愛樂為用。及死,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皆為垂涕。而右將軍獨下吏,當死,贖為庶人。

        單於之遁走,其兵往往與漢兵相亂而隨單於,單於久不與其大眾相得。其右穀蠡王以為單於死,乃自立為單於。十餘日,真單於複得其眾,而右穀蠡王乃去其單於號。

        票騎將軍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絕大幕,直左方兵,獲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登臨翰海,鹵獲七萬四百四十三級。天子以五千八百戶益封票騎將軍;又封其所部右北平太守路博德等四人為列侯,從票侯破奴等二人益封,校尉敢為關內侯,食邑;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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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1 |
    卷十九漢紀十一(四)

    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複入塞者不滿三萬匹。

        乃益置大司馬位,大將軍、票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定令,令票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之後,大將軍青日退而票騎日益貴。大將軍故人、門下士多去事票騎,輒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票騎將軍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天子嚐欲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天子為治第,令票騎視之,對曰:“匈奴未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貴,不省士,其從軍,天子為遣太官齎數十乘;還,重車餘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票騎尚穿域蹋鞠;事多此類。大將軍為人仁,喜士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兩人誌操如此。

        是時,漢所殺虜匈奴合八九萬,而漢士卒物故亦數萬。是後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漢渡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卒五六萬人,稍蠶食匈奴以北;然亦以馬少,不複大出擊匈奴矣。

        匈奴用趙信計,遣使於漢,好辭請和親。天子下其議,或言和親,或言遂臣之。丞相長史任敞曰:“匈奴新破困,宜可使為外臣,朝請於邊。”漢使任敞於單於,單於大怒,留之不遣。是時,博士狄山議以為和親便,上以問張湯,湯曰:“此愚儒無知。”狄山曰:“臣固愚,愚忠;若禦史大夫湯,乃詐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無使虜入盜乎?”曰:“不能。”曰:“居一縣?”對曰:“不能。”複曰:“居一障間?”山自度,辯窮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障;至月餘,匈奴斬山頭而去。自是之後,臣震懾,無敢忤湯者。

        是歲,汲黯坐法免,以定襄太守義縱為右內史,河內太守王溫舒為中尉。

        先是,寧成為關都尉,吏民出入關者號曰:“寧見乳虎,無值寧成之怒。”及義縱為南陽太守,至關,寧成側行送迎;至郡,遂按寧氏,破碎其家;南陽吏民重足一跡。後徙定襄太守,初至,掩定襄獄中重罪、輕係二百餘人,及賓客、昆弟私人視亦二百餘人,一捕,鞫曰“為死罪解脫”,是日,皆報殺四百餘人,其後郡中不寒而栗。是時,趙禹、張湯以深刻為九卿,然其治尚輔法而行;縱專以鷹擊為治。

        王溫舒始為廣平都尉,擇郡中豪敢往吏十餘人,以為爪牙,皆把其陰重罪,而縱使督盜賊。其意所欲得,此人雖有百罪,弗法;有避,因其事夷之,亦滅宗。以其故,齊、趙之郊盜賊不敢近廣平,廣平聲為道不拾遺。遷河內太守;以九月至,令郡具馬五十疋為驛,捕郡中豪猾,相連坐千餘家。上書請,大者至族,小者乃死,家盡沒入償臧。奏行不過二三日得可,事論報,至流血十餘,河內皆怪其奏,以為神速。盡十二月,郡中毋聲,毋敢夜行,野無犬吠之盜。其頗不得,失之旁郡國,追求。會春,溫舒頓足歎曰:“嗟乎!令冬月益展一月,足吾事矣!”

        天子聞之,皆以為能,故擢為中二千石。

        齊人少翁,以鬼神方見上。上有所幸王夫人卒,少翁以方夜致鬼,如王夫人之貌,天子自帷中望見焉。於是乃拜少翁為文成將軍,賞賜甚多,以客禮禮之。文成又勸上作甘泉宮,中為台室,畫天、地、太一諸鬼神而置祭具,以致天神。居歲餘,其方益衰,神不至。乃為帛書以飯牛,佯不知,言曰:“此牛腹中有奇。”殺視,得書,書言甚怪,天子識其手書,問其人,果是偽書;於是誅文成將軍而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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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1 |
    卷二十漢紀十二(一)

    起昭陽大淵獻(癸亥),盡重光協洽(辛未),凡九年。

        孝武皇帝元狩五年(癸亥、前一一八年)

        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坐盜孝景園堧地,葬其中,當下吏,自殺。

        罷三銖錢,更鑄五銖錢。於是民多盜鑄錢,楚地尤甚。

        上以為淮陽,楚地之郊,乃召拜汲黯為淮陽太守。黯伏謝不受印,詔數強予,然後奉詔。黯為上泣曰:“臣自以為填溝壑,不複見陛下,不意陛下複收用之。臣常有狗馬病,力不能任郡事。臣願為中郎,出入禁闥,補過拾遺,臣之願也。”上曰:“君薄淮陽邪?吾今召君矣。顧淮陽吏民不相得,吾徒得君之重,臥而治之。”

        黯辭行,過大行李息曰:“黯棄逐居郡,不得與朝廷議矣。禦史大夫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禦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公列九卿,不早言之,公與之俱受其戮矣。”息畏湯,終不敢言;及湯敗,上抵息罪。

        使黯以諸侯相秩居淮陽,十歲而卒。

        詔徙奸猾吏民於邊。

        夏,四月,乙卯,以太子少傅武強侯莊青翟為丞相。

        天子病鼎湖甚,巫醫無所不致,不愈。遊水發根言上郡有巫,病而鬼神下之。上召置,祠之甘泉,及病,使人問神君,神君言曰:“天子無憂病;病少愈,強與我會甘泉。”於是病愈,遂起幸甘泉,病良已,置酒壽宮。神君非可得見,聞其言,言與人音等,時去時來,來則風肅然,居室帷中。神君所言,上使人受,書其言,命之曰“畫法”。其所語,世俗之所知也,無絕殊者,而天子心獨喜;其事秘,世莫知也。

        時上卒起,幸甘泉,過右內史界中,道多不治,上怒曰:“義縱以我為不複行此道乎!”銜之。

        武帝元狩六年(甲子、前一一七年)

        冬,十月,雨水,無冰。

        上下緡錢令而尊卜式,百姓終莫分財佐縣官,於是楊可告緡錢縱矣。義縱以為此亂民,部吏捕其為可使者。天子以縱為廢格沮事,棄縱市。

        郎中令李敢,怨大將軍之恨其父,乃擊傷大將軍,大將軍匿諱之。居無何,敢從上雍,至甘泉宮獵,票騎將軍去病射殺敢。去病時方貴幸,上為諱,雲鹿觸殺之。

        夏,四月,乙巳,廟立皇子閎為齊王,旦為燕王,胥為廣陵王,初作誥策。

        自造白金、五銖錢後,吏民之坐盜鑄金錢死者數十萬人,其不發覺者不可勝計,天下大抵無慮皆鑄金錢矣。犯者眾,吏不能盡誅。

        六月,詔遣博士褚大、徐偃等六人分循郡國,舉兼之徒及守、相、為吏有罪者。

        秋,九月,冠軍景桓侯霍去病薨。天子甚悼之,為塚,像祁連山。

        初,霍仲孺吏畢歸家,娶婦,生子光。去病壯大,乃自知父為霍仲孺。會為票騎將軍,擊匈奴,道出河東,遣吏迎仲孺而見之,大為買田宅奴婢而去;及還,因將光西至長安,任以為郎,稍遷至奉車都尉、光祿大夫。

        是歲,大農令顏異誅。

        初,異以廉直,稍遷至九卿。上與張湯造白鹿皮幣,問異,異曰:“今王侯朝賀以蒼璧,直數千,而以皮薦反四十萬,本末不相稱。”天子不說。張湯又與異有郤,及人有告異以他事,下張湯治異。異與客語初令下有不便者,異不應,微反唇。湯奏當:“異九卿,見令不便,不入言而腹誹,論死。”自是之後,有腹誹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

        武帝元鼎元年(乙醜、前一一六年)

        夏,五月,赦天下。

        濟東王彭離驕悍,昏暮,與其奴、亡命少年數十人行剽殺人,取財物以為好,所殺發覺者百餘人,坐廢,徙上庸。

        武帝元鼎二年(丙寅、前一一五年)

        冬,十一月,張湯有罪自殺。

        初,禦史中丞李文,與湯有郤,湯所厚吏魯謁居陰使人上變告文奸事,事下湯治,論殺之。湯心知謁居為之,上問:“變事蹤跡安起?”湯佯驚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謁居病,湯親為之摩足。趙王素怨湯,上書告:“湯大臣,乃與吏摩足,疑與為大奸。”事下廷尉。謁居病死,事連其弟。弟係導官,湯亦治他囚導官,見謁居弟,欲陰為之,而佯不省。謁居弟弗知,怨湯,使人上書,告湯與謁居謀共變告李文。事下減宣,宣嚐與湯有郤,及得此事,窮竟其事,未奏也。會人有盜發孝文園瘞錢,丞相青翟朝,與湯約俱謝,至前,湯獨不謝。上使禦史案丞相,湯欲致其文“丞相見知”,丞相患之。丞相長史朱買臣、王朝、邊通,皆故九卿、二千石,仕宦絕在湯前。湯數行丞相事,知三長史素貴,故陵折,丞史遇之,三長史皆怨恨,欲死之。乃與丞相謀,使吏捕案賈人田信等,曰:“湯且欲奏請,信輒先知之,居物致富,與湯分之。”事辭頗聞,上問湯曰:“吾所為,賈人輒先知之,益居其物,是類有以吾謀告之者。”湯不謝,又佯驚曰:“固宜有。”減宣亦奏謁居等事。天子以湯懷詐麵欺,使趙禹切責湯,湯乃為書謝,因曰:“陷臣者,三長史也。”遂自殺。湯死,家產直不過五百金。昆弟諸子欲厚葬湯,湯母曰:“湯為天子大臣,被汙惡言而死,何厚葬乎!”載以牛車,有棺無槨。天子聞之,乃盡按誅三長史。十二月,壬辰,丞相青翟下獄,自殺。

        春,起柏梁台。作承露盤,高二十丈,大七圍,以銅為之;上有仙人掌,以承露,和玉屑飲之,雲可以長生。宮室之修,自此日盛。

        二月,以太子太傅趙周為丞相。

        三月,辛亥,以太子太傅石慶為禦史大夫。

        大雨雪。

        夏,大水,關東餓死者以千數。

        是歲,孔僅為大農令,而桑弘羊為大農中丞,稍置均輸,以通貨物。

        白金稍賤,民不寶用,竟廢之。於是悉禁郡、國無鑄錢,專令上林三官鑄錢,令天下非三官錢不得行。而民之鑄錢益少,計其費不能相當。惟真工、大奸乃盜為之。

        渾邪王降漢,漢兵擊逐匈奴於幕北,自鹽澤以東空無匈奴,西域道可通。於是張騫建言:“烏孫王昆莫本為匈奴臣,後兵稍強,不肯複朝事匈奴,匈奴攻不勝而遠之。今單於新困於漢,而故渾邪地空無人,蠻夷俗戀故地,又貪漢財物,今誠以此時厚幣賂烏孫,招以益東,居故渾邪之地,與漢結昆弟,其勢宜聽,聽則是斷匈奴右臂也。連烏孫,自其西大夏之屬皆可招來而為外臣。”天子以為然,拜騫為中郎將,將三百人,馬各二匹,牛羊以萬數,齎金幣帛直數千巨萬;多持節副使,道可便,遣之他旁國。

        騫至烏孫,昆莫見騫,禮節甚倨。騫諭指曰:“烏孫能東居故地,則漢遣公主為夫人,結為兄弟,共距匈奴,匈奴不足破也。”烏孫自以遠漢,未知其大小;素服屬匈奴日久,且又近之,其大臣皆畏匈奴,不欲移徙。騫留久之,不能得其要領,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於闐及諸旁國。烏孫發譯道送騫還,使數十人,馬數十匹,隨騫報謝,因令窺漢大小。是歲,騫還,到,拜為大行。後歲餘,騫所遣使通大夏之屬者皆頗與其人俱來,於是西域始通於漢矣。

        西域凡三十六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東西六千餘,南北千餘,東則接漢玉門、陽關,西則限以蔥嶺。河有兩源,一出蔥嶺,一出於窴,合流東注鹽澤。鹽澤去玉門、陽關三百餘。自玉門、陽關出西域有兩道:從鄯善傍南山北,循河西行至莎車,為南道;南道西踰蔥嶺,則出大月氏、安息。自車師前王廷隨北山循河西行至疏勒,為北道;北道西踰蔥嶺,則出大宛、康居、奄蔡焉。故皆役屬匈奴,匈奴西邊日逐王,置僮仆都尉,使領西域,常居焉耆、危須、尉黎間,賦稅諸國,取富給焉。

        烏孫王不肯東還,漢乃於渾邪王故地置酒泉郡,稍發徙民以充實之;後又分置武威郡,以絕匈奴與羌通之道。

        天子得宛汗血馬,愛之,名曰“天馬”。使者相望於道以求之。諸使外國,一輩大者數百,少者百餘人,人所齎操大放博望侯時,其後益習而衰少焉。漢率一歲中使多者十餘,少者五六輩;遠者**歲,近者數歲而反。

        武帝元鼎三年(丁卯、前一一四年)

        冬,徙函穀關於新安。

        春,正月,戊子,陽陵園火。

        夏,四月,雨雹。

        關東郡、國十餘饑,人相食。

        常山憲王舜薨,子勃嗣,坐憲王病不侍疾及居喪無禮廢,徙房陵。後月餘,天子更封憲王子平為真定王,以常山為郡,於是五嶽皆在天子之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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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漢紀十二(二)

    徙代王義為清河王。

        是歲,匈奴伊斜單於死,子烏維單於立。

        武帝元鼎四年(戊辰、前一一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詔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後土無祀,則禮不答也,其令有司議!”立後土祠於澤中圜丘。上遂自夏陽東幸汾陰。是時,天子始巡郡、國;河東守不意行至,不辦,自殺。十一月,甲子,立後土祠於汾陰脽上,上親望拜,如上帝禮。禮畢,行幸滎陽,還,至洛陽,封周後姬嘉為周子南君。

        春,二月,中山靖王勝薨。

        樂成侯丁義薦方士欒大,雲與文成將軍同師。上方悔誅文成,得欒大,大說。大先事膠東康王,為人長美言,多方略,而敢為大言,處之不疑。大言曰:“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為賤,不信臣;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掩口,惡敢言方哉!”上曰:“文成食馬肝死耳。子誠能修其方,我何愛乎!”大曰:“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為親屬,以客禮待之,乃可使通言於神人。”於是上使驗小方,旗,旗自相觸擊。是時,上方憂河決而黃金不就,乃拜大為五利將軍,又拜為天士將軍,地士將軍,大通將軍。夏,四月,乙巳,封大為樂通侯,食邑二千戶,賜甲第,僮千人,乘輿斥車馬、帷帳、器物以充其家,又以衛長公主妻之,齎金十萬斤,天子親如五利之第,使者存問共給,相屬於道。自太主、將、相以下,皆置酒其家,獻遺之。天子又刻玉印曰“天道將軍”,使使衣羽衣,夜立白茅上;五利將軍亦衣羽衣,立白茅上,受印,以示不臣。大見數月,佩六印,貴震天下。於是海上燕、齊之間,莫不搤腕自言有禁方、能神仙矣。

        六月,汾陰巫錦得大鼎於魏脽後土營旁,河東太守以聞。天子使驗問,巫得鼎無奸詐,乃以禮祠,迎鼎至甘泉,從上行,薦之宗廟及上帝,藏於甘泉宮;臣皆上壽賀。

        秋,立常山憲王子商為泗水王。

        初,條侯周亞夫為丞相,趙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及禹為少府,比九卿為酷急;至晚節,吏務為嚴峻,而禹更名寬平。

        中尉尹齊素以敢斬伐著名,及為中尉,吏民益雕敝。是歲,齊坐不勝任抵罪。上乃複以王溫舒為中尉,趙禹為廷尉。後四年,禹以老,貶為燕相。

        是時吏治皆以慘刻相尚,獨左內史兒寬,勸農業,緩刑罰,理獄訟,務在得人心;擇用仁厚士,推情與下,不求名聲,吏民大信愛之;收租稅時,裁闊狹,與民相假貸,以故租多不入。後有軍發,左內史以負租課殿,當免;民聞當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車、小家擔負輸租,繈屬不絕,課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寬。

        初,南越文王遣其子嬰齊入宿衛,在長安取邯鄲樛氏女,生子興。文王薨,嬰齊立,乃藏其先武帝璽,上書請立樛氏女為後,興為嗣。漢數使使者風諭嬰齊入朝。嬰齊尚樂擅殺生自恣,懼入見要,用漢法比內諸侯,固稱病,遂不入見。嬰齊薨,諡曰明王。太子興代立,其母為太後。

        太後自未為嬰齊姬時,嚐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是歲,上使安國少季往諭王、王太後以入朝,比內諸侯,令辯士諫大夫終軍等宣其辭,勇士魏臣等輔其決,衛尉路博德將兵屯桂陽待使者。南越王年少,太後中國人;安國少季往,複與私通,國人頗知之,多不附太後。太後恐亂起,亦欲倚漢威,數勸王及臣求內屬;因使者上書,請比內諸侯,三歲一朝,除邊關。於是天子許之,賜其丞相呂嘉銀印及內史、中尉、太傅印,餘得自置;除其故黥、劓刑,用漢法,比內諸侯。使者皆留,填撫之。

        上行幸雍,且郊,或曰:“五帝,泰一之佐也。宜立泰一,而上親郊。”上疑未定。齊人公孫卿曰:“今年得寶鼎,其冬辛巳朔旦冬至,與黃帝時等。”卿有劄書曰:“黃帝得寶鼎,是歲己酉朔旦冬至,凡三百八十年,黃帝仙登於天。”因嬖人奏之。上大悅,召問,卿對曰:“受此書申公,申公曰:"漢興複當黃帝之時,漢之聖者在高祖之孫且曾孫也。寶鼎出而與神通,黃帝接萬靈明庭,明庭者甘泉也。黃帝采首山銅,鑄鼎於荊山下,鼎成,有龍垂胡{{}頁}下迎黃帝,黃帝上騎龍,與臣後宮七十餘人俱登天。"”於是天子曰:“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拜卿為郎,使東候神於太室。

        武帝元鼎五年(己巳、前一一二年)

        冬,十月,上祠五畤於雍,遂踰隴,西登崆峒。隴西守以行往卒,天子從官不得食,惶恐,自殺。於是上北出蕭關,從數萬騎獵新秦中,以勒邊兵而歸。新秦中或千無亭徼,於是誅北地太守以下。上又幸甘泉,立泰一祠壇,所用祠具如雍一畤而有加焉。五帝壇環居其下四方地,為醊食神從者及北鬥雲。十一月,辛巳朔,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朝朝日,夕夕月則揖。其祠,列火滿壇,壇旁亨炊具。有司雲:“祠上有光。”又雲:“晝有黃氣上屬天。”太史令談、祠官寬舒等請三歲天子一郊見,詔從之。

        南越王、王太後飭治行裝,重齎為入朝具。其相呂嘉,年長矣,相三王,宗族仕宦為長吏者七十餘人,男盡尚王女,女盡嫁王子弟、宗室,及蒼梧秦王有連,其居國中甚重,得眾心愈於王。王之上書,數諫止王,王弗聽;有畔心,數稱病,不見漢使者。使者皆注意嘉,勢未能誅。王、王太後亦恐嘉等先事發,欲介漢使者權,謀誅嘉等,乃置酒請使者,大臣皆侍坐飲。嘉弟為將,將卒居宮外。酒行,太後謂嘉曰:“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以激怒使者。使者狐疑相杖,遂莫敢發。嘉見耳目非是,起而出。太後怒,欲鏦嘉以矛,王止太後。嘉遂出,介其弟兵就舍,稱病,不肯見王及使者,陰與大臣謀作亂。王素無意誅嘉,嘉知之,以故數月不發。

        天子聞嘉不聽命,王、王太後孤弱不能製,使者怯無決;又以為王、王太後已附漢,獨呂嘉為亂,不足以興兵,欲使莊參以二千人往使。參曰:“以好往,數人足矣;以武往,二千人無足以為也。”辭不可,天子罷參。郟壯士故濟北相韓千秋奮曰:“以區區之越,又有王、王太後應,獨相呂嘉為害,願得勇士三百人,必斬嘉以報。”於是天子遣千秋與王太後弟樛樂將二千人往。入越境。呂嘉等乃遂反,下令國中曰:“王年少。太後,中國人也,又與使者亂,專欲內屬,盡持先王寶器入獻天子以自媚;多從人行,至長安,虜賣以為僮仆;取自脫一時之利,無顧趙氏社稷、為萬世慮計之意。”乃與其弟將卒攻殺王、王太後及漢使者,遣人告蒼梧秦王及其諸郡縣,立明王長男越妻子術陽侯建德為王。而韓千秋兵入,破數小邑。其後越開直道給食,未至番禺四十,越以兵擊千秋等,遂滅之;使人函封漢使者節置塞上,好為謾辭謝罪,發兵守要害處。

        春,三月,壬午,天子聞南越反,曰:“韓千秋雖無功,亦軍鋒之冠,封其子延年為成安侯;樛樂姊為王太後,首願屬漢,封其子廣德為龍亢侯。”

        夏,四月,赦天下。

        丁醜晦,日有食之。

        秋,遣伏波將軍路博德出桂陽,下湟水;樓船將軍楊仆出豫章,下湞水;歸義越侯嚴為戈船將軍,出零陵,下離水;甲為下瀨將軍,下蒼梧;皆將罪人,江、淮以南樓船十萬人。越馳義侯遺別將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鹹會番禺。

        齊相卜式上書,請父子與齊習船者往死南越。天子下詔褒美式,賜爵關內侯,金六十斤,田十頃,布告天下;天下莫應。是時列侯以百數,皆莫求從軍擊越。會九月嚐酎,祭宗廟,列侯以令獻金助祭。少府省金,金有輕及色惡者,上皆令劾以不敬,奪爵者百六人。辛巳,丞相趙周坐知列侯酎金輕,下獄,自殺。

        丙申,以禦史大夫石慶為丞相,封牧丘侯。時國家多事,桑弘羊等致利,王溫舒之屬峻法,而兒寬等推文學,皆為九卿,更進用事;事不關決於丞相,丞相慶醇謹而已。

        五利將軍裝治行,東入海求其師。而不敢入海,之太山祠。上使人隨驗,實無所見。五利妄言見其師,其方盡多不售,坐誣罔,腰斬;樂成侯亦棄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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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2 |
    卷二十漢紀十二(三)

    西羌眾十萬人反,與匈奴通使,攻故安,圍枹罕。匈奴入五原,殺太守。

        武帝元鼎六年(庚午、前一一一年)

        冬,發卒十萬人,遣將軍李息、郎中令徐自為征西羌,平之。

        樓船將軍楊仆入越地,先陷尋,破石門,挫越鋒,以數萬人待伏波將軍路博德至俱進,樓船居前,至番禺。南越王建德、相呂嘉城守。樓船居東南麵,伏波居西北麵。會暮,樓船攻敗越人,縱火燒城。伏波為營,遣使者招降者,賜印綬,複縱令相招。樓船力攻燒敵,驅而入伏波營中。黎旦,城中皆降。建德、嘉已夜亡入海,伏波遣人追之。校尉司馬蘇弘得建德,越郎都稽得嘉。戈船、下瀨將軍兵及馳義侯所發夜郎兵未下,南越已平矣。遂以其地為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儋耳九郡。師還,上益封伏波;封樓船為將梁侯,蘇弘為海常侯,都稽為臨蔡侯,及越降將蒼梧王趙光等四人皆為侯。

        公孫卿候神河南,言見仙人跡緱氏城上。春,天子親幸緱氏城視跡,問卿:“得毋效文成、五利乎?”卿曰:“仙者非有求人主,人主者求之;其道非寬假,神不來。言神事如迂誕,積以歲月,乃可致也。”上信之。於是郡、國各除道,繕治宮觀、名山、神祠以望幸焉。

        賽南越,祠泰一、後土,始用樂舞。

        馳義侯發南夷兵,欲以擊南越。且蘭君恐遠行旁國虜其老弱,乃與其眾反,殺使者及犍為太守。漢乃發巴、蜀罪人當擊南越者八校尉,遣中郎將郭昌、衛廣將而擊之,誅且蘭及邛君、莋侯,遂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滅,夜郎遂入朝,上以為夜郎王。冉駹皆振恐,請臣置吏,乃以邛都為越巂郡,莋都為沈黎郡,冉駹為汶山郡,廣漢西白馬為武都郡。

        初,東越王餘善上書,請以卒八千人從樓船擊呂嘉;兵至揭陽,以海風波為解,不行,持兩端,陰使南越。及漢破番禺,不至。楊仆上書願便引兵擊東越;上以士卒勞倦,不許,令諸校屯豫章、梅嶺以待命。餘善聞樓船請誅之,漢兵臨境,乃遂反,發兵距漢道,號將軍騶力等為吞漢將軍,入白沙、武林、梅嶺,殺漢三校尉。是時,漢使大農張成、故山州侯齒將屯,弗敢擊,卻就便處,皆坐畏懦誅。餘善自稱武帝。

        上欲複使楊仆將,為其伐前勞,以書敕責之曰:“將軍之功獨有先破石門、尋,非有斬將搴旗之實也,烏足以驕人哉!前破番禺,捕降者以為虜,掘死人以為獲,是一過也。使建德、呂嘉得以東越為援,是二過也。士卒暴露連歲,將軍不念其勤勞,而請乘傳行塞,因用歸家,懷銀、黃,垂三組,誇鄉,是三過也。失期內顧,以道惡為解,是四過也。問君蜀刀價而陽不知,挾偽幹君,是五過也。受詔不至蘭池,明日又不對;假令將軍之吏,問之不對,令之不從,其罪何如?推此心在外,江海之間可得信乎?今東越深入,將軍能率眾以掩過不?”仆惶恐對曰:“願盡死贖罪!”上乃遣橫海將軍韓說出句章,浮海從東方往;樓船將軍楊仆出武林,中尉王溫舒出梅嶺,以越侯為戈船、下瀨將軍,出若邪、白沙,以擊東越。

        博望侯以通西域尊貴,其吏士爭上書言外國奇怪利害求使。天子為其絕遠,非人所樂往,聽其言,予節,募吏民,毋問所從來,為具備人眾遣之,以廣其道。來還,不能毋侵盜幣物及使失指,天子為其習之,輒覆按致重罪,以激怒令贖,複求使,使端無窮,而輕犯法。其吏卒亦輒複盛推外國所有,言大者予節,言小者為副,故妄言無行之徒皆爭效之。其使皆貧人子,私縣官齎物,欲賤市以私其利。外國亦厭漢使,人人有言輕重,度漢兵遠不能至,而禁其食物以苦漢使。漢使乏絕,積怨至相攻擊。而樓蘭、車師,小國當空道,攻劫漢使王恢等尤甚,而匈奴奇兵又時遮擊之。使者爭言西域皆有城邑,兵弱易擊。於是天子遣浮沮將軍公孫賀將萬五千騎出九原二千餘,至浮沮井而還;匈河將軍趙破奴將萬餘騎出令居數千,至匈河水而還;以斥逐匈奴,不使遮漢使,皆不見匈奴一人。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張掖、敦煌郡,徙民以實之。

        是歲,齊相卜式為禦史大夫。式在位,乃言:“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器,苦惡價貴,或強令民買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貴。”上由是不悅卜式。

        初,司馬相如病且死,有遺書,頌功德,言符瑞,勸上封泰山。上感其言,會得寶鼎,上乃與公卿諸生議封禪。封禪用希曠絕,莫知其儀,而諸方士又言:“封禪者合不死之名也。黃帝以上,封禪皆致怪物,與神通,秦皇帝不得上封。陛下必欲上,稍上無風雨,遂上封矣。”上於是乃令諸儒采尚書、周官、王製之文,草封禪儀,數年不成。上以問左內史兒寬,寬曰:“封泰山,禪梁父,昭姓考瑞,帝王之盛節也;然享薦之義,不著於經。臣以為封禪告成,合祛於天地神隻,唯聖主所由,製定其當,非臣之所能列。今將舉大事,優遊數年,使臣得人人自盡,終莫能成。唯天子建中和之極,兼總條貫,金聲而玉振之,以順成天慶,垂萬世之基。”上乃自製儀,頗采儒術以文之。上為封禪祠器,以示儒,或曰“不與古同”,於是盡罷諸儒不用。上又以古者先振兵釋旅,然後封禪。

        武帝元封元年(辛未、前一一年)

        冬,十月,下詔曰:“南越、東甌,鹹伏其辜;西蠻、北夷,頗未輯睦;朕將巡邊垂,躬秉武節,置十二部將軍,親帥師焉。”乃行,自雲陽北曆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於台,至朔方,臨北河;遣使者郭吉告單於曰:“南越王頭已縣於漢北闕。今單於能戰,天子自將待邊;不能,南麵而臣於漢,何徒遠走亡匿於幕北寒苦無水草之地,毋為也!”語卒而單於大怒,立斬主客見者,而留郭吉,遷之北海上。然匈奴亦讋,終不敢出。上乃還,祭黃帝塚橋山,釋兵須如。上曰:“吾聞黃帝不死,今有塚,何也?”公孫卿曰:“黃帝已仙上天,臣思慕,葬其衣冠。”上歎曰:“吾後升天,臣亦當葬吾衣冠於東陵乎?”乃還甘泉,類祠太一。

        上以卜式不習文章,貶秩為太子太傅,以兒寬代為禦史大夫。

        漢兵入東越境,東越素發兵距險,使徇北將軍守武林。樓船將軍卒錢塘轅終古斬徇北將軍。故越衍侯吳陽以其邑七百人反攻越軍於漢陽。越建成侯敖與繇王居股殺餘善,以其眾降。上封終古為禦兒侯,陽為卯石侯,居股為東成侯,敖為開陵侯;又封橫海將軍說為按道侯,橫海校尉福為繚嫈侯,東越降將多軍為無錫侯。上以閩地險阻,數反複,終為後世患,乃詔諸將悉其民徙於江、淮之間,遂虛其地。

        春,正月,上行幸緱氏,禮祭中嶽太室,從官在山下聞若有言“萬歲”者三。詔祠官加增太室祠,禁無伐其草木,以山下戶三百為之奉邑。

        上遂東巡海上,行禮祠八神。齊人之上疏言神怪、奇方者以萬數,乃益發船,令言海中神山者數千人求蓬萊神人。公孫卿持節常先行,候名山,至東萊,言:“夜見大人,長數丈,就之則不見,其跡甚大,類禽獸雲。”臣有言:“見一老父牽狗,言"吾欲見巨公",已忽不見。”上見大跡,未信,及臣又言老父,則大以為仙人也,宿留海上;與方士傳車及間使求神仙,人以千數。

        夏,四月,還,至奉高,禮祠地主於梁父。乙卯,令侍中儒者皮弁、搢紳,射牛行事,封泰山下東方,如郊祠泰一之禮。封廣丈二尺,高九尺,其下則有玉牒書,書秘。禮畢,天子獨與侍中、奉車都尉霍子侯上泰山,亦有封,其事皆禁。明日,下**。丙辰,禪泰山下址東北肅然山,如祭後土禮,天子皆親拜見,衣尚黃,而盡用樂焉。江、淮間茅三脊為神藉,五色土益雜封。其封禪祠,夜若有光,晝有白雲出封中。天子從禪還,坐明堂,臣更上壽頌功德。詔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於禮樂,故用事八神。遭天地況施,著見景象,屑然如有聞,震於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於梁父,然後升襢肅然自新,嘉與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曆城、梁父,民田租逋賦,皆貸除之,無出今年算。賜天下民爵一級。”又以五載一巡狩,用事泰山,令諸侯各治邸泰山下。

        天子已封泰山,無風雨,而方士更言蓬萊諸神若將可得,於是上欣然庶幾遇之,複東至海上望焉。上欲自浮海求蓬萊,臣諫,莫能止。東方朔曰:“夫仙者,得之自然,不必躁求。若其有道,不憂不得;若其無道,雖至蓬萊見仙人,亦無益也。臣願陛下第還宮靜處以須之,仙人將自至。”上乃止。會奉車霍子侯暴病,一日死。子侯,去病子也,上甚悼之;乃遂去,並海上,北至碣石,巡自遼西,曆北邊,至九原,五月,乃至甘泉。凡周行萬八千雲。

        先是,桑弘羊為治粟都尉,領大農,盡管天下鹽鐵。弘羊作平準之法,令遠方各以其物如異時商賈所轉販者為賦而相灌輸。置平準於京師,都受天下委輸。大農諸官,盡籠天下之貨物,貴賣之,賤則買之,欲使富商大賈無所牟大利,而萬物不得騰踴。至是,天子巡狩郡縣,所過賞賜,用帛百餘萬匹,錢金以巨萬計,皆取足大農。弘羊又請令吏得入粟補官及罪人贖罪。山東漕粟益歲六百萬石,一歲之中,太倉、甘泉倉滿,邊餘穀,諸物均輸,帛五百萬匹,民不益賦而天下用饒。於是弘羊賜爵左庶長,黃金再百斤焉。

        是時小旱,上令官求雨。卜式言曰:“縣官當食租衣稅而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肆,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雨。”

        秋,有星孛於東井,後十餘日,有星孛於三台。望氣王朔言:“候獨見填星出如瓜,食頃,複入。”有司皆曰:“陛下建漢家封禪,天其報德星雲。”

        齊懷王閎薨,無子,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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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3 |
    卷二十一漢紀十三(一)

    起玄黓涒灘(壬申),盡玄黓敦牂(壬午),凡十一年。

        孝武皇帝元封二年(壬申、前一九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還,祝祠泰一,以拜德星。

        春,正月,公孫卿言:“見神人東萊山,若雲欲見天子。”天子於是幸緱氏城,拜卿為中大夫,遂至東萊,宿留之,數日,無所見,見大人跡雲。複遣方士求神怪,采芝藥,以千數。時歲旱,天子出無名,乃禱萬沙。夏,四月,還,過祠泰山。

        初,河決瓠子,後二十餘歲不複塞,梁、楚之地尤被其害。是歲,上使汲仁、郭昌二卿發卒數萬人塞瓠子河決。天子自泰山還,自臨決河,沈白馬、玉璧於河,令臣、從官自將軍以下皆負薪,卒填決河。築宮其上,名曰宣防宮。導河北行二渠,複禹舊跡,而梁、楚之地複寧,無水災。

        上還長安。

        初令越巫祠上帝、百鬼,而用雞卜。

        公孫卿言仙人好樓居,於是上令長安作蜚廉、桂觀,甘泉作益壽、延壽觀,使卿持節設具而候神人。又作通天莖台,置祠具其下。更置甘泉前殿,益廣諸宮室。

        初,全燕之世,嚐略屬真番、朝鮮,為置吏,築障塞。秦滅燕,屬遼東外徼。漢興,為其遠難守,複修遼東故塞,至浿水為界,屬燕。燕王盧綰反,入匈奴。燕人衛滿亡命,聚黨千餘人,椎髻、蠻夷服而東走出塞,渡浿水,居秦故空地上下障,稍役屬真番、朝鮮蠻夷及燕亡命者王之,都王險。會孝惠、高後時,天下初定,遼東太守約滿為外臣,保塞外蠻夷,無使盜邊;諸蠻夷君欲入見天子,勿得禁止。以故滿得以兵威財物侵降其旁小邑,真番、臨屯皆來服屬,方數千。傳子至孫右渠,所誘漢亡人滋多,又未嚐入見;辰國欲上書見天子,又雍閼不通。是歲,漢使涉何誘諭,右渠終不肯奉詔。何去至界上,臨浿水,使禦刺殺送何者朝鮮裨王長,渡,馳入塞,遂歸報天子曰:“殺朝鮮將。”上為其名美,不詰,拜何為遼東東部都尉。朝鮮怨何,發兵襲攻殺何。

        六月,甘泉房中產芝九莖,上為之赦天下。

        上以旱為憂,公孫卿曰:“黃帝時,封則天旱,幹封三年。”上乃下詔曰:“天旱,意幹封乎!”

        秋,作明堂於汶上。

        上募天下死罪為兵,遣樓船將軍楊仆從齊浮渤海,左將軍荀彘出遼東,以討朝鮮。

        初,上使王然於以越破及誅南夷兵威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眾數萬人,其旁東北有勞深、靡莫,皆同姓相杖,未肯聽。勞深、靡莫數侵犯使者吏卒。於是上遣將軍郭昌、中郎將衛廣發巴、蜀兵擊滅勞深、靡莫,以兵臨滇。滇王舉國降,請置吏入朝,於是以為益州郡,賜滇王王印,複長其民。

        是時,漢滅兩越,平西南夷,置初郡十七,且以其故俗治,毋賦稅。南陽、漢中以往郡,各以地比,給初郡吏卒奉食、幣物、傳車、馬被具。而初郡時時小反,殺吏,漢發南方吏卒往誅之,間歲萬餘人,費皆仰給大農。大農以均輸、調鹽鐵助賦,故能贍之。然兵所過,縣為以訾給毋乏而已,不敢言擅賦法矣。

        是歲,以禦史中丞南陽杜周為廷尉。周外寬,內深次骨,其治大放張湯。時詔獄益多,二千石係者,新故相因,不減百餘人;廷尉一歲至千餘章,章大者連逮證案數百,小者數十人,遠者數千,近者數百會獄。廷尉及中都官詔獄逮至六七萬人,吏所增加,十萬餘人。

        孝武皇帝元封三年(癸酉、前一八年)

        冬,十二月,雷;雨雹,大如馬頭。

        上遣將軍趙破奴擊車師。破奴與輕騎七百餘先至,虜樓蘭王,遂破車師,因舉兵威以困烏孫、大宛之屬。春,正月,甲申,封破奴為浞野侯。王恢佐破奴擊樓蘭,封恢為浩侯。於是酒泉列亭障至玉門矣。

        初作角抵戲、魚龍曼延之屬。

        漢兵入朝鮮境,朝鮮王右渠發兵距險。樓船將軍將齊兵七千人先至王險。右渠城守,窺知樓船軍少,出城擊樓船;樓船軍敗散,遁山中十餘日,稍求退散卒,複聚。左將軍擊朝鮮{具}水西軍,未能破。天子為兩將未有利,乃使衛山因兵威往諭右渠。右渠見使者,頓首謝:“願降,恐兩將詐殺臣;今見信節,請複降。”遣太子入謝,獻馬五千匹,及饋軍糧;人眾萬餘,持兵方渡{具}水。使者及左將軍疑其為變,謂太子:“已服降,宜令人毋持兵。”太子亦疑使者、左將軍詐殺之,遂不渡{具}水,複引歸。山還報天子,天子誅山。

        左將軍破{具}水上軍,乃前至城下,圍其西北。樓船亦往會,居城南。右渠遂堅守城,數月未能下。左將軍所將燕、代卒多勁悍,樓船將齊卒已嚐敗亡困辱,卒皆恐,將心慚,其圍右渠,常持和節。左將軍急擊之,朝鮮大臣乃陰間使人私約降樓船,往來言尚未肯決。左將軍數與樓船期戰,樓船欲就其約,不會。左將軍亦使人求間隙降下朝鮮,朝鮮不肯,心附樓船,以故兩將不相能。左將軍心意樓船前有失軍罪,今與朝鮮私善,而又不降,疑其有反計,未敢發。

        天子以兩將圍城乖異,兵久不決,使濟南太守公孫遂往正之,有便宜得以從事。遂至,左將軍曰:“朝鮮當下,久之不下者,樓船數期不會。”具以素所意告,曰:“今如此不取,恐為大害。”遂亦以為然,乃以節召樓船將軍入左將軍營計事,命左將軍麾下執樓船將軍,其軍;以報天子,天子誅遂。

        左將軍已兩軍,急擊朝鮮。朝鮮相路人、相韓陰、尼溪相參、將軍王唊相與謀曰:“始欲降樓船,樓船今執,獨左將軍將,戰益急,恐不能與戰;王又不肯降。”陰、唊、路人皆亡降漢,路人道死。夏,尼溪參使人殺朝鮮王右渠來降。王險城未下,故右渠之大臣成己又反,複攻吏。左將軍使右渠子長、降相路人之子最告諭其民,誅成己。以故遂定朝鮮,為樂浪、臨屯、玄菟、真番四郡。封參為澅清侯,陰為萩苴侯,唊為平州侯,長為幾侯,最以父死頗有功,為涅陽侯。左將軍征至,坐爭功相嫉乖計,棄市。樓船將軍亦坐兵至列口,當待左將軍,擅先縱,失亡多,當誅,贖為庶人。

        班固曰:玄菟、樂浪,本箕子所封。昔箕子居朝鮮,其民以禮義,田蠶織作,為民設禁八條,相殺,以當時償殺;相傷,以穀償;相盜者,男沒入為其家奴,女為婢;欲自贖者人五十萬,雖免為民,俗猶羞之,嫁娶無所售。是以其民終不相盜,無門戶之閉,婦人貞信不淫辟。其田野飲食以籩豆,都邑頗放效吏,往往以杯器食。郡初取吏於遼東,吏見民無閉臧,及賈人往者,夜則為盜,俗稍益薄,今於犯禁寖多,至六十餘條。可貴哉,仁賢之化也!然東夷天性柔順,異於三方之外。故孔子悼道不行,設浮桴於海,欲居九夷,有以也夫!

        秋,七月,膠西於王端薨。

        武都氐反,分徙酒泉。

        孝武皇帝元封四年(甲戌、前一七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蕭關,曆獨鹿、鳴澤,自代而還,幸河東。春,三月,祠後土,赦汾陰、夏陽、中都死罪以下。

        夏,大旱。

        匈奴自衛、霍度幕以來,希複為寇,遠徙北方,休養士馬,習射獵,數使使於漢,好辭甘言求請和親。漢使北地人王烏等窺匈奴,烏從其俗,去節入穹廬,單於愛之,佯許甘言,為遣其太子入漢為質。漢使楊信於匈奴,信不肯從其俗,單於曰:“故約漢嚐遣翁主,給繒絮食物有品,以和親,而匈奴亦不擾邊。今乃欲反古,令吾太子為質,無幾矣。”信歸,漢又使王烏往,而單於複以甘言,欲多得漢財物,紿謂王烏曰:“吾欲入漢見天子麵,相約為兄弟。”王烏歸報漢,漢為單於築邸於長安。匈奴曰:“非得漢貴人使,吾不與誠語。”匈奴使其貴人至漢,病,漢予藥,欲愈之,不幸而死。漢使路充國佩二千石印綬往使,因送其喪,厚葬,直數千金,曰:“此漢貴人也。”單於以為漢殺吾貴使者,乃留路充國不歸。諸所言者,單於特空紿王烏,殊無意入漢及遣太子。於是匈奴數使奇兵侵犯漢邊。乃拜郭昌為拔胡將軍,及浞野侯屯朔方以東,備胡。

        孝武皇帝元封五年(乙亥、前一六年)

        冬,上南巡狩,至於盛唐,望祀虞舜於九疑。登灊天柱山,自尋陽浮江,親射蛟江中,獲之。舳艫千,薄樅陽而出,遂北至琅邪,並海,所過禮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還至太山,增封。甲子,始祀上帝於明堂,配以高祖;因朝諸侯王、列侯,受郡、國計。夏,四月,赦天下,所幸縣毋出今年租賦。還,幸甘泉,郊泰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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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一漢紀十三(二)

    長平烈侯衛青薨。起塚,象廬山。

        上攘卻胡、越,開地斥境,乃置交趾、朔方之州,及冀、幽、、兗、徐、青、揚、荊、豫、益、涼等州,凡十三部,皆置刺史焉。

        上以名臣文武欲盡,乃下詔曰:“蓋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馬或奔踶而致千,士或有負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駕之馬,跅弛之士,亦在禦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才、異等可為將、相及使絕國者。”

        孝武皇帝元封六年(丙子、前一五年)

        冬,上行幸回中。

        春,作首山宮。

        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赦汾陰殊死以下。

        漢通西南夷,開五郡,欲地接以前通大夏,歲遣使十餘輩出此初郡,皆閉昆明,為所殺,奪幣物。於是天子赦京師亡命,令從軍,遣拔胡將軍郭昌將以擊之,斬首數十萬。後複遣使,竟不得通。

        秋,大旱,蝗。

        烏孫使者見漢廣大,歸報其國,其國乃益重漢。匈奴聞烏孫與漢通,怒,欲擊之;又其旁大宛、月氏之屬皆事漢;烏孫於是恐,使使願得尚漢公主,為昆弟。天子與臣議,許之。烏孫以千匹馬往聘漢女。漢以江都王建女細君為公主,往妻烏孫,贈送甚盛;烏孫王昆莫以為右夫人。匈奴亦遣女妻昆莫,以為左夫人。公主自治宮室居,歲時一再與昆莫會,置酒飲食。昆莫年老,言語不通,公主悲愁思歸,天子聞而憐之,間歲遣使者以帷帳錦繡給遺焉。昆莫曰:“我老,”欲使其孫岑娶尚公主。公主不聽,上書言狀。天子報曰:“從其國俗,欲與烏孫共滅胡。”岑娶遂妻公主。昆莫死,岑娶代立,為昆彌。

        是時,漢使西踰蔥嶺,抵安息。安息發使,以大鳥卵及黎軒善眩人獻於漢,及諸小國驩潛、大益、車師、扜冞、蘇之屬皆隨漢使獻見天子,天子大悅。西國使更來更去,天子每巡狩海上,悉從外國客,大都、多人則過之,散財帛以賞賜,厚具以饒給之,以覽示漢富厚焉。大角抵,出奇戲、諸怪物,多聚觀者。行賞賜,酒池肉林,令外國客觀名倉庫府藏之積,見漢之廣大,傾駭之。大宛左右多蒲萄,可以為酒;多苜蓿,天馬嗜之;漢使采其實以來,天子種之於離宮別觀旁,極望。然西域以近匈奴,常畏匈奴使,待之過於漢使焉。

        是歲,匈奴烏維單於死,子烏師廬立,年少,號“兒單於”。自此之後,單於益西北徙,左方兵直雲中,右方兵直酒泉、敦煌郡。

        孝武皇帝太初元年(丁醜、前一四年)

        冬,十月,上行幸泰山。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祠上帝於明堂。東至海上,考入海及方士求神者莫驗;然益遣,冀遇之。

        乙酉,柏梁台災。

        十二月,甲午朔,上親禪高,祠後土,臨勃海,將以望祀蓬萊之屬,冀至殊廷焉。春,上還,以柏梁災,故朝諸侯,受計於甘泉。甘泉作諸侯邸。

        越人勇之曰:“越俗,有火災複起屋,必以大,用勝服之。”於是作建章宮,度為千門萬戶。其東則鳳闕,高二十餘丈。其西則唐中,數十虎圈。其北治大池,漸台高二十餘丈,命曰太液池,中有蓬萊、方丈、瀛洲、壺梁,象海中神山、龜魚之屬。其南有玉堂、璧門、大鳥之屬。立神明台、井幹樓,度五十丈,輦道相屬焉。

        大中大夫公孫卿、壺遂、太史令司馬遷等言:“曆紀壞廢,宜改正朔。”上詔兒寬與博士賜等共議,以為宜用夏正。夏,五月,詔卿、遂、遷等共造漢太初曆,以正月為歲首,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後世雲。

        匈奴兒單於好殺伐,國人不安;又有天災,畜多死。左大都尉使人間告漢曰:“我欲殺單於降漢,漢遠,兵來迎我,我發。”上乃遣因杅將軍公孫敖築塞外受降城以應之。

        秋,八月,上行幸安定。

        漢使入西域者言:“宛有善馬,在貳師城,匿不肯與漢使。”天子使壯士車令等持千金及金馬以請之。宛王與其臣謀曰:“漢去我遠,而鹽水中數敗,出其北有胡寇,出其南乏水草,又且往往而絕邑,乏食者多,漢使數百人為輩來,而常乏食,死者過半,是安能致大軍乎!無柰我何。貳師馬,宛寶馬也。”遂不肯予漢使。漢使怒,妄言,椎金馬而去。宛貴人怒曰:“漢使至輕我!”遣漢使去,令其東邊鬱成王遮攻,殺漢使,取其財物。

        於是天子大怒。諸嚐使宛姚定漢等言:“宛兵弱,誠以漢兵不過三千人,強弩射之,可盡虜矣。”天子嚐使浞野侯以七百騎虜樓蘭王,以定漢等言為然;而欲侯寵姬李氏,乃拜李夫人兄廣利為貳師將軍,發屬國六千騎及郡國惡少年數萬人,以往伐宛。期至貳師城取善馬,故號貳師將軍。趙始成為軍正,故浩侯王恢使導軍,而李哆為校尉,製軍事。

        臣光曰:武帝欲侯寵姬李氏,而使廣利將兵伐宛,其意以為非有功不侯,不欲負高帝之約也。夫軍旅大事,國之安危、民之死生係焉。苟為不擇賢愚而授之,欲徼幸咫尺之功,藉以為名而私其所愛,不若無功而侯之為愈也。然則武帝有見於封國,無見於置將;謂之能守先帝之約,臣曰過矣。

        中尉王溫舒坐為奸利,罪當族,自殺;時兩弟及兩婚家亦各自坐他罪而族。光祿勳徐自為曰:“悲夫!古有三族,而王溫舒罪至同時而五族乎!”

        關東蝗大起,飛西至敦煌。

        孝武皇帝太初二年(戊寅、前一三年)

        春,正月,戊申,牧丘恬侯石慶薨。

        閏月,丁醜,以太仆公孫賀為丞相,封葛繹侯。時朝廷多事,督責大臣,自公孫弘後,丞相比坐事死。石慶雖以謹得終,然數被譴。賀引拜為丞相,不受印綬,屯首涕泣不肯起。上乃起去,賀不得已拜,出曰:“我從是殆矣!”

        三月,上行幸河東,祠後土。

        夏,五月,籍吏民馬補車騎馬。

        秋,蝗。

        貳師將軍之西也,過鹽水,當道小國各城守,不肯給食,攻之不能下;下者得食,不下者數日則去。比至鬱成,士至者不過數千,皆饑罷。攻鬱成,鬱成大破之,所殺傷甚眾。貳師將軍與李哆、趙始成等計:“至鬱成尚不能舉,況至其王都乎!”引兵而還。至敦煌,士不過什一二。使使上書言:“道遠乏食,且士卒不患戰而患饑,人少,不足以拔宛,願且罷兵,益發而複往。”天子聞之,大怒,使使遮玉門曰:“軍有敢入者輒斬之!”貳師恐,因留敦煌。

        上猶以受降城去匈奴遠,遣浚稽將軍趙破奴將二萬餘騎出朔方西北二千餘,期至浚稽山而還。浞野侯至期,左大都尉欲發而覺,單於誅之,發左方兵擊浞野侯。浞野侯行捕首虜,得數千人,還,未至受降城四百,匈奴兵八萬騎圍之。浞野侯夜自出求水,匈奴間捕生得浞野侯,因急擊其軍,軍吏畏亡將而誅,莫相勸歸者,軍遂沒於匈奴。兒單於大喜,因遣奇兵攻受降城,不能下,乃寇入邊而去。

        冬,十二月,兒寬卒。

        孝武皇帝太初三年(己卯、前一二年)

        春,正月,膠東太守延廣為禦史大夫。

        上東巡海上,考神仙之屬皆無驗,令祠官禮東泰山。夏,四月,還,修封泰山,禪石閭。

        匈奴兒單於死,子年少,匈奴立其季父右賢王呴湖為單於。

        上遣光祿勳徐自為出五原塞數百,遠者千餘,築城、障、列亭,西北至廬朐,而使遊擊將軍韓說、長平侯衛伉屯其旁;使強弩都尉路博德築居延澤上。秋,匈奴大入定襄、雲中,殺略數千人,敗數二千石而去,行破壞光祿所築城、列亭、障;又使右賢王入酒泉、張掖,略數千人。會軍正任文擊救,盡複失所得而去。

        是歲,睢陽侯張昌坐為太常乏祠,國除。

        初,高祖封功臣為列侯百四十有三人。時兵革之餘,大城、名都民人散亡,戶口可得而數,裁什二三。大侯不過萬家,小者五六百戶。其封爵之誓曰:“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書之信,重以白馬之盟。及高後時,盡差第列侯位次,藏諸宗廟,副在有司。逮文、景,四五世間,流民歸,戶口亦息,列侯大者至三四萬戶,小國自倍,富厚如之。子孫驕逸,多抵法禁,隕身失國,至是見侯裁四人,罔亦少密焉。

        漢亡浞野之兵,公卿議者皆願罷宛軍,專力攻胡。天子業出兵誅宛,宛小國而不能下,則大夏之屬漸輕漢,而宛善馬絕不來,烏孫、輪台易苦漢使,為外國笑,乃案言伐宛尤不便者鄧光等。赦囚徒,發惡少年及邊騎,歲餘而出敦煌者六萬人,負私從者不與,牛十萬,馬三萬匹,驢、橐駝以萬數,齎糧、兵弩甚設。天下騷動,轉相奉伐宛五十餘校尉。宛城中無井,汲城外流水,於是遣水工徙其城下水,空以穴其城。益發戍甲卒十八萬酒泉、張掖北,置居延、休屠屯兵以衛酒泉,而發天下吏有罪者、亡命者及贅、賈人、故有市籍、父母大父母有市籍者凡七科,適為兵;及載糒給貳師,轉車人徒相連屬;而拜習馬者二人為執、驅馬校尉,備破宛擇取其善馬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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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一漢紀十三(三)

    於是貳師後複行,兵多,所至小國莫不迎,出食給軍。至輪台,輪台不下,攻數日,屠之。自此而西,平行至宛城,兵到者三萬。宛兵迎擊漢兵,漢兵射敗之,宛兵走入,保其城。貳師欲攻鬱成城,恐留行而令宛益生詐,乃先至宛,決其水原移之,則宛固已憂困,圍其城,攻之四十餘日。宛貴人謀曰:“王母寡匿善馬,殺漢使,今殺王而善馬,漢兵宜解;不解,乃力戰而死,未晚也。”宛貴人皆以為然,共殺王。其外城壞,虜宛貴人勇將煎靡。宛大恐,走入城中,持王毋寡頭,遣人使貳師約曰:“漢無攻我,我盡出善馬恣所取,而給漢軍食。不聽,我盡殺善馬,康居之救又且至,至,我居內,康居居外,與漢軍戰。孰計之,何從?”是時,康居候視漢兵尚盛,不敢進。貳師聞宛城中新得漢人,知穿井,而其內食尚多,計以為“來誅首惡者母寡,母寡頭已至,如此不許則堅守,而康居候漢兵罷來救宛,破漢兵必矣;”乃許宛之約。宛乃出其馬,令漢自擇之,而多出食食漢軍。漢軍取其善馬數十匹,中馬以下牝牡三千餘匹,而立宛貴人之故時遇漢善者名蔡為宛王,與盟而罷兵。

        初,貳師起敦煌西,分為數軍,從南、北道。校尉王申生將千餘人別至鬱成,鬱成王擊滅之,數人脫亡,走貳師。貳師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往攻鬱成,鬱成王亡走康居,桀追至康居。康居聞漢已破宛,出鬱成王與桀,桀令四騎士縛守詣貳師。上邽騎士趙弟恐失鬱成王,拔劍擊斬其首,追及貳師。

        孝武皇帝太初四年(庚辰、前一一年)

        春,貳師將軍來至京師。貳師所過小國聞宛破,皆使其子弟從入貢獻,見天子,因為質焉。軍還,入馬千餘匹。後行,軍非乏食,戰死不甚多,而將吏貪,不愛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眾。天子為萬而伐,不錄其過,乃下詔封李廣利為海西侯,封趙弟為新畤侯,以上官桀為少府,軍官吏為九卿者三人,諸侯相、郡守、二千石百餘人,千石以下千餘人,奮行者官過其望,以謫過行,皆黜其勞,士卒賜直四萬錢。

        匈奴聞貳師征大宛,欲遮之,貳師兵盛,不敢當,遣騎因樓蘭候漢使後過者,欲絕勿通。時漢軍正任文將兵屯玉門關,捕得生口,知狀以聞。上詔文便道引兵捕樓蘭王,將詣闕簿責。王對曰:“小國在大國間,不兩屬無以自安,願徙國入居漢地。”上直其言,遣歸國,亦因使候司匈奴,匈奴自是不甚親信樓蘭。

        自大宛破後,西域震懼,漢使入西域者益得職。於是自敦煌西至鹽澤往往起亭,而輪台、渠皆有田卒數百人,置使者、校尉領護,以給使外國者。

        後歲餘,宛貴人以為蔡善諛,使我國遇屠,乃相與殺蔡,立毋寡昆弟蟬封為宛王,而遣其子入侍於漢。漢因使使賂賜,以鎮撫之。蟬封與漢約,歲獻天馬二匹。

        秋,起明光宮。

        冬,上行幸回中。

        匈奴呴湖單於死,匈奴立其弟左大都尉且鞮侯為單於。天子欲因伐宛之威遂困胡,乃下詔曰:“高皇帝遺朕平城之憂,高後時,單於書絕悖逆。昔齊襄公複九世之讎,春秋大之。”且鞮侯單於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我兒子,安敢望漢天子,漢天子,我丈人行也。”因盡歸漢使之不降者路充國等,使使來獻。

        孝武皇帝天漢元年(辛巳、前一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上嘉匈奴單於之義,遣中郎將蘇武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於,答其善意。武與副中郎將張勝及假吏常惠等俱,至匈奴,置幣遺單於。單於益驕,非漢所望也。

        會緱王與長水虞常等及衛律所將降者,陰相與謀劫單於母閼氏歸漢。衛律者,父故長水胡人,律善協律都尉李延年,延年薦言律使於匈奴,使還,聞延年家收,遂亡降匈奴。單於愛之,與謀國事,立為丁靈王。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於出獵,獨閼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於子弟發兵與戰,緱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單於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於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謀單於,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於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麵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熅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於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係張勝。

        武益愈,單於使使曉武,欲降之,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於近臣,當死,單於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擬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號稱王,擁眾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欲複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於蠻夷,何以汝為見!且單於信汝,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闕;朝鮮殺漢使者,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於,單於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曰:“羝乳乃得歸。”別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天雨白犛。

        夏,大旱。

        五月,赦天下。

        發謫戍屯五原。

        浞野侯趙破奴自匈奴亡歸。

        是歲,濟南太守王卿為禦史大夫。

        孝武皇帝天漢二年(壬午、前九九年)

        春,上行幸東海。還幸回中。

        夏,五月,遣貳師將軍廣利以三萬騎出酒泉,擊右賢王於天山,得胡首虜萬餘級而還。匈奴大圍貳師將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假司馬隴西趙充國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陳,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漢兵物故什六七,充國身被二十餘創。貳師奏狀,詔征充國詣行在所,帝親見,視其創,嗟歎之,拜為中郎。

        漢複使因杅將軍敖出西河,強弩都尉路博德會涿塗山,無所得。

        初,李廣有孫陵,為侍中,善騎射,愛人下士。帝以為有廣之風,拜騎都尉,使將丹陽、楚人五千人,射酒泉、張掖以備胡。及貳師擊匈奴,上詔陵,欲使為貳師將輜重。陵叩頭自請曰:“臣所將屯邊者,皆荊楚勇士奇材劍客也,力扼虎,射命中,願得自當一隊,到蘭於山南以分單於兵,毋令專鄉貳師軍。”上曰:“將惡相屬邪!吾發軍多,無騎予女。”陵對:“無所事騎,臣願以少擊眾,步兵五千人涉單於庭。”上壯而許之,因詔路博德將兵半道迎陵軍。博德亦羞為陵後距,奏言:“方秋,匈奴馬肥,未可與戰,願留陵至春俱出。”上怒,疑陵悔不欲出而博德上書,乃詔博德引兵擊匈奴於西河。詔陵以九月發,出遮虜障,至東浚稽山南龍勒水上,徘徊觀虜,無所見,還,抵受降城休士。陵於是將其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行三十日,至浚稽山止營,舉圖所過山川地形,使麾下騎陳步樂還以聞。步樂召見,道陵將率得士死力,上甚悅,拜步樂為郎。

        陵至浚稽山,與單於相值,騎可三萬圍陵軍,軍居兩山間,以大車為營。陵引士出營外為陳,前行持戟、盾,後行持弓、弩。虜見漢軍少,直前就營。陵搏戰攻之,千弩俱發,應弦而倒,虜還走上山,漢軍追擊殺數千人。單於大驚,召左、右地兵八萬餘騎攻陵。陵且戰且引南行,數日,抵山穀中,連戰,士卒中矢傷,三創者載輦,兩創者將車,一創者持兵戰,複斬首三千餘級。引兵東南,循故龍城道行,四五日,抵大澤葭葦中,虜從上風縱火,陵亦令軍中縱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單於在南山上,使其子將騎擊陵。陵軍步樹木間,複殺數千人,因發連弩射單於,單於下走。是日捕得虜,言“單於曰:"此漢精兵,擊之不能下,日夜引吾南近塞,得無有伏兵乎?"諸當戶君長皆言:"單於自將數萬騎擊漢數千人不能滅,後無以複使邊臣,令漢益輕匈奴。複力戰山穀間,尚四五十,得平地,不能破,乃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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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4 |
    卷二十一漢紀十三(四)

    是時陵軍益急,匈奴騎多,戰一日數十合,複傷殺虜二千餘人。虜不利,欲去,會陵軍候管敢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陵軍無後救,射矢且盡,獨將軍麾下及校尉成安侯韓延年各八百人為前行,以黃與白為幟;當使精騎射之破矣。”單於得敢大喜,使騎並攻漢軍,疾呼曰:“李陵、韓延年趣降!”遂遮道急攻陵。陵居穀中,虜在山上,四麵射,矢如雨下。漢軍南行,未至鞮汗山,一日五十萬矢皆盡,棄車去。士尚三千餘人,徒斬車輻而持之,軍吏持尺刀入穀,單於遮其後,乘隅下壘石,士卒多死,不得行。昏後,陵便衣獨步出營,止左右:“毋隨我,丈夫一取單於耳!”良久,陵還,太息曰:“兵敗,死矣!”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陵歎曰:“複得數十矢,足以脫矣。今無兵複戰,天明,坐受縛矣,各鳥獸散,猶有得脫歸報天子者。”令軍士人持二升糒,一片冰,期至遮虜障者相待。夜半時,擊鼓吉士,鼓不鳴。陵與韓延年俱上馬,壯士從者十餘人,虜騎數千追之,韓延年戰死。陵曰:“無麵目報陛下!”遂降。軍人分散,脫至塞者四百餘人。

        陵敗處去塞百餘,邊塞以聞。上欲陵死戰;後聞陵降,上怒甚,責問陳步樂,步樂自殺。臣皆罪陵,上以問太史令司馬遷,遷盛言:“陵事親孝,與士信,常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其素所畜積也,有國士之風。今舉事一不幸,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其短,誠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蹂戎馬之地,抑數萬之師,虜救死扶傷不暇,悉舉引弓之民共攻圍之,轉千,矢盡道窮,士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得人之死力,雖古名將不過也。身雖陷敗,然其所摧敗亦足暴於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當以報漢也。”上以遷為誣罔,欲沮貳師,為陵遊說,下遷腐刑。

        久之,上悔陵無救,曰:“陵當發出塞,乃詔強弩都尉令迎軍;坐預詔之,得令老將生奸詐。”乃遣使勞賜陵餘軍得脫者。

        上以法製禦下,好尊用酷吏,而郡、國二千石為治者大抵多酷暴,吏民益輕犯法;東方盜賊滋起,大至數千人,攻城邑,取庫兵,釋死罪,縛辱郡太守、都尉,殺二千石;小以百數掠鹵鄉者,不可勝數,道路不通。上始使禦史中丞、丞相長史督之,弗能禁;乃使光祿大夫範昆及故九卿張德等衣繡衣,持節、虎符,發兵以興擊。斬首大郡或至萬餘級,及以法誅通行、飲食當連坐者,諸郡甚者數千人。數歲,乃頗得其渠率,散卒失亡複聚黨阻山川者往往而居,無可柰何。於是作沈命法,曰:“盜起,不發覺,發覺而捕弗滿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後小吏畏誅,雖有盜不敢發,恐不能得,坐課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盜賊寖多,上下相為匿,以文辭避法焉。

        是時,暴勝之為直指使者,所誅殺二千石以下尤多,威震州郡。至勃海,聞郡人雋不疑賢,請與相見。不疑容貌尊嚴,衣冠甚偉,勝之履起迎,登堂坐定,不疑據地曰:“竊伏海瀕,聞暴公子舊矣,今乃承顏接辭。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勝之深納其戒;及還,表薦不疑,上召拜不疑為青州刺史。濟南王賀亦為繡衣禦史,逐捕魏郡盜,多所縱舍,以奉使不稱免,歎曰:“吾聞活千人,子孫有封,吾所活者萬餘人,後世其興乎!”

        是歲,以匈奴降者介和王成娩為開陵侯,將樓蘭國兵擊車師;匈奴遣右賢王將數萬騎救之,漢兵不利,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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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21:43 |
    卷二十二漢紀十四(一)

    起昭陽協洽(癸未),盡閼逢敦牂(甲午),凡十二年。

        孝武皇帝天漢三年(癸未、前九八年)

        春,二月,王卿有罪自殺,以執金吾杜周為禦史大夫。

        初榷酒酤。

        三月,上行幸泰山,修封,祀明堂,因受計。還,祠常山,瘞玄玉。方士之候祠神人、入海求蓬萊者終無有驗,而公孫卿猶以大人跡為解,天子益怠厭方士之怪迂語矣;然猶羈縻不絕,冀遇其真。自此之後,方士言神祠者彌眾,然其效可睹矣。

        夏,四月,大旱。赦天下。

        秋,匈奴入鴈門。太守坐畏棄市。

        武帝天漢四年(甲申、前九七年)

        春,正月,朝諸侯王於甘泉宮。

        發天下七科謫及勇敢士,遣貳師將軍李廣利將騎六萬、步兵七萬出朔方;強弩都尉路博德將萬餘人與貳師會;遊擊將軍韓說將步兵三萬人出五原;因杅將軍公孫敖將騎萬、步兵三萬人出鴈門。匈奴聞之,悉遠其累重於餘吾水北;而單於以兵十萬待水南,與貳師接戰。貳師解而引歸,與單於連十餘日。遊擊無所得。因杅與左賢王戰,不利,引歸。

        時上遣敖深入匈奴迎李陵,敖軍無功還,因曰:“捕得生口,言李陵單於為兵以備漢軍,故臣無所得。”上於是族陵家。而聞之,乃漢將降匈奴者李緒,非陵也。陵使人刺殺緒。大閼氏欲殺陵,單於匿之北方;大閼氏死,乃還。單於以女妻陵,立為右校王,與衛律皆貴用事。衛律常在單於左右;陵居外,有大事乃入議。

        夏,四月,立皇子髆為昌邑王。

        武帝太始元年(乙酉、前九六年)

        春,正月,公孫敖坐妻為巫蠱要斬。

        徙郡國豪桀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是歲,匈奴且鞮侯單於死;有兩子,長為左賢王,次為左大將。左賢王未至,貴人以為有病,更立左大將為單於。左賢王聞之,不敢進;左大將使人召左賢王而讓位焉。左賢王辭以病,左大將不聽,謂曰:“不幸死,傳之於我。”左賢王許之,遂立,為狐鹿姑單於;以左大將為左賢王。數年,病死;其子先賢撣不得代,更以為日逐王。單於自以其子為左賢王。

        武帝太始二年(丙戌、前九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回中。

        杜周卒,光祿大夫暴勝之為禦史大夫。

        秋,旱。

        趙中大夫白公奏穿渠引涇水,首起穀口,尾入櫟陽,注渭中,袤二百,溉田四千五百餘頃,因名曰白渠;民得其饒。

        武帝太始三年(丁亥、前九四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宮。二月,幸東海,獲赤鴈。幸琅邪,禮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而還。

        是歲,皇子弗陵生。弗陵母曰河間趙倢,居鉤弋宮,任身十四月而生。上曰:“聞昔堯十四月而生,今鉤弋亦然。”乃命其所生門曰堯母門。

        臣光曰:為人君者,動靜舉措不可不慎,發於中必形於外,天下無不知之。當是時也,皇後、太子皆無恙,而命鉤弋之門曰堯母,非名也。是以奸人逆探上意,知其奇愛少子,欲以為嗣,遂有危皇後、太子之心,卒成巫蠱之禍,悲夫!

        趙人江充為水衡都尉。初,充為趙敬肅王客,得罪於太子丹,亡逃;詣闕告趙太子陰事,太子坐廢。上召充入見。充容貌魁岸,被服輕靡,上奇之;與語政事,大悅,由是有寵,拜為直指繡衣使者,使督察貴戚、近臣踰侈者。充舉劾無所避,上以為忠直,所言皆中意。嚐從上甘泉,逢太子家使乘車馬行馳道中,充以屬吏。太子聞之,使人謝充曰:“非愛車馬,誠不欲令上聞之,以敕亡素者;唯江君寬之!”充不聽,遂白奏。上曰:“人臣當如是矣!”大見信用,威震京師。

        武帝太始四年(戊子、前九三年)

        春,三月,上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於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計。癸未,祀孝景皇帝於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禪石閭。夏,四月,幸不其。五月,還,幸建章宮,赦天下。

        冬,十月,甲寅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上行幸雍,祠五畤;西至安定、北地。

        武帝征和元年(己醜、前九二年)

        春,正月,上還,幸建章宮。

        三月,趙敬肅王彭祖薨。彭祖取江都易王所幸淖姬,生男,號淖子。時淖姬兄為漢宦者,上召問:“淖子何如?”對曰:“為人多欲。”上曰:“多欲不宜君國子民。”問武始侯昌,曰:“無咎無譽。”上曰:“如是可矣。”遣使者立昌為趙王。

        夏,大旱。

        上居建章宮,見一男子帶劍入中龍華門,疑其異人,命收之。男子捐劍走,逐之弗獲。上怒,斬門候。冬,十一月,發三輔騎士大搜上林,閉長安城門索;十一日乃解。巫蠱始起。

        丞相公孫賀夫人君孺,衛皇後姊也,賀由是有寵。賀子敬聲代父為太仆,驕奢不奉法,擅用北軍錢千九百萬;發覺,下獄。是時詔捕陽陵大俠朱安世甚急,賀自請逐捕安世以贖敬聲罪,上許之。後果得安世。安世笑曰:“丞相禍及宗矣!”遂從獄中上書,告“敬聲與陽石公主私通;上且上甘泉,使巫當馳道埋偶人,祝詛上,有惡言。”

        武帝征和二年(庚寅、前九一年)

        春,正月,下賀獄,案驗;父子死獄中,家族。以涿郡太守劉屈犛為丞相,封澎侯。屈犛,中山靖王子也。

        夏,四月,大風,發屋折木。

        閏月,諸邑公主、陽石公主及皇後弟子長平侯伉皆坐巫蠱誅。

        上行幸甘泉。

        初,上年二十九乃生戾太子,甚愛之。及長,性仁恕溫謹,上嫌其材能少,不類己;而所幸王夫人生子閎,李姬生子旦、胥,李夫人生子髆,皇後、太子寵浸衰,常有不自安之意。上覺之,謂大將軍青曰:“漢家庶事草創,加四夷侵陵中國,朕不變更製度,後世無法;不出師征伐,天下不安;為此者不得不勞民。若後世又如朕所為,是襲亡秦之跡也。太子敦重好靜,必能安天下,不使朕憂。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賢於太子者乎!聞皇後與太子有不安之意,豈有之邪?可以意曉之。”大將軍頓首謝。皇後聞之,脫簪請罪。太子每諫征伐四夷,上笑曰:“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上每行幸,常以後事付太子,宮內付皇後;有所平決,還,白其最,上亦無異,有時不省也。上用法嚴,多任深刻吏;太子寬厚,多所平反,雖得百姓心,而用法大臣皆不悅。皇後恐久獲罪,每戒太子,宜留取上意,不應擅有所縱舍。上聞之,是太子而非皇後。臣寬厚長者皆附太子,而深酷用法者皆毀之;邪臣**與,故太子譽少而毀多。衛青薨,臣下無複外家為據,競欲構太子。

        上與諸子疏,皇後希得見。太子嚐謁皇後,移日乃出。黃門蘇文告上曰:“太子與宮人戲。”上益太子宮人滿二百人。太子後知之,心銜文。文與小黃門常融、王弼等常微伺太子過,輒增加白之。皇後切齒,使太子白誅文等。太子曰:“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邪佞,不足憂也!”上嚐小不平,使常融召太子,融言“太子有喜色”,上嘿然。及太子至,上察其貌,有涕泣處,而佯語笑,上怪之;更微問,知其情,乃誅融。皇後亦善自防閑,避嫌疑,雖久無寵,尚被禮遇。

        是時,方士及諸神巫多聚京師,率皆左道惑眾,變幻無所不為。女巫往來宮中,美人度,每屋輒埋木人祭祀之;因忌恚詈,更相告訐,以為祝詛上,無道。上怒,所殺後宮延及大臣,死者數百人。上心以為疑,嚐晝寢,夢木人數千持杖欲擊上,上驚寤,因是體不平,遂苦忽忽善忘。江充自以與太子及衛氏有隙,見上年老,恐晏駕後為太子所誅,因是為奸,言上疾祟在巫蠱。於是上以充為使者,治巫蠱獄。充將胡巫掘地求偶人,捕蠱及夜祠、視鬼,染汙令有處,輒收捕驗治,燒鐵鉗灼,強服之。民轉相誣以巫蠱,吏輒劾以為大逆無道;自京師、三輔連及郡、國,坐而死者前後數萬人。

        是時,上春秋高,疑左右皆為蠱祝詛;有與無,莫敢訟其冤者。充知上意,因胡巫檀何言:“宮中有蠱氣;不除之,上終不差。”上乃使充入宮,至省中,壞禦座,掘地求蠱;又使按道侯韓說、禦史章贛、黃門蘇文等助充。充先治後宮希幸夫人,以次及皇後、太子宮,掘地縱橫,太子、皇後無複施床處。充雲:“於太子宮得木人尤多,又有帛書,所言不道;當奏聞。”太子懼,問少傅石德。德懼為師傅誅,因謂太子曰:“前丞相父子、兩公主及衛氏皆坐此,今巫與使者掘地得征驗,不知巫置之邪,將實有也,無以自明。可矯以節收捕充等係獄,窮治其奸詐。且上疾在甘泉,皇後及家吏請問皆不報;上存亡未可知,而奸臣如此,太子將不念秦扶蘇事邪!”太子曰:“吾人子,安得擅誅!不如歸謝,幸得無罪。”太子將往之甘泉,而江充持太子甚急;太子計不知所出,遂從石德計。秋,七月,壬午,太子使客詐為使者,收捕充等;按道侯說疑使者有詐,不肯受詔,客格殺說。太子自臨斬充,罵曰:“趙虜!前亂乃國王父子不足邪!乃複亂吾父子也!”又炙胡巫上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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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二漢紀十四(二)

    太子使舍人無且持節夜入未央宮殿長秋門,因長禦倚華具白皇後,發中車載射士,出武庫兵,發長樂宮衛卒。長安擾亂,言太子反。蘇文迸走,得亡歸甘泉,說太子無狀。上曰:“太子必懼,又忿充等,故有此變。”乃使使召太子。使者不敢進,歸報雲:“太子反已成,欲斬臣,臣逃歸。”上大怒。丞相屈犛聞變,挺身逃,亡其印綬,使長史乘疾置以聞。上問:“丞相何為?”對曰:“丞相秘之,未敢發兵。”上怒曰:“事籍籍如此,何謂秘也!丞相無周公之風矣,周公不誅管、蔡乎!”乃賜丞相璽書曰:“捕斬反者,自有賞罰。以牛車為櫓,毋接短兵,多殺傷士眾!堅閉城門,毋令反者得出!”太子宣言告令百官雲:“帝在甘泉病困,疑有變;奸臣欲作亂。”上於是從甘泉來,幸城西建章宮,詔發三輔近縣兵,部中二千石以下,丞相兼將之。太子亦遣使者矯製赦長安中都官囚徒,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馬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楫棹士以予大鴻臚商丘成。初,漢節純赤;以太子持赤節,故更為黃旄加上以相別。

        太子立車北軍南門外,召護北軍使者任安,與節,令發兵。安拜受節;入,閉門不出。太子引兵去,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民間皆雲“太子反”,以故眾不附太子,丞相附兵寖多。

        庚寅,太子兵敗,南奔覆盎城門。司直田仁部閉城門,以為太子父子之親,不欲急之,太子由是得出亡。丞相欲斬仁,禦史大夫暴勝之謂丞相曰:“司直,吏二千石,當先請,柰何擅斬之!”丞相釋仁。上聞而大怒,下吏責問禦史大夫曰:“司直縱反者,丞相斬之,法也;大夫何以擅止之?”勝之惶恐,自殺。詔遣宗正劉長、執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後璽綬,後自殺。上以為任安老吏,見兵事起,欲坐觀成敗,見勝者合從之,有兩心,與田仁皆要斬。上以馬通獲如侯,長安男子景建從通獲石德,商丘成力戰獲張光,封通為重合侯,建為德侯,成為秺侯。諸太子賓客嚐出入宮門,皆坐誅;其隨太子發兵,以反法族;吏士劫略者皆徙敦煌郡。以太子在外,始置屯兵長安諸城門。

        上怒甚,下憂懼,不知所出。壺關三老茂上書曰:“臣聞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故天平,地安,物乃茂成;父慈,母愛,子乃孝順。今皇太子為漢適嗣,承萬世之業,體祖宗之重,親則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閭閻之隸臣耳;陛下顯而用之,銜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飾奸詐,邪錯繆,是以親戚之路鬲塞而不通。太子進則不得見上,退則困於亂臣,獨冤結而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殺充,恐懼逋逃,子盜父兵,以救難自免耳;臣竊以為無邪心。詩曰:"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無信讒言。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往者江充讒殺趙太子,天下莫不聞。陛下不省察,深過太子,發盛怒,舉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將;智者不敢言,辯士不敢說,臣竊痛之!唯陛下寬心慰意,少察所親,毋患太子之非,亟罷甲兵,無令太子久亡!臣不勝惓惓,出一旦之命,待罪建章宮下!”書奏,天子感寤,然尚未敢顯言赦之也。

        太子亡,東至湖,藏匿泉鳩;主人家貧,常賣屨以給太子。太子有故人在湖,聞其富贍,使人呼之而發覺。八月,辛亥。吏圍捕太子。太子自度不得脫,入室距戶自經。山陽男子張富昌為卒,足蹋開戶,新安令史李壽趨抱解太子,主人公遂格死,皇孫二人皆遇害。上傷太子,乃封李壽為邘侯,張富昌為題侯。

        初,上為太子立博望苑,使通賓客,從其所好,故賓客多以異端進者。

        臣光曰:古之明王養太子,為之擇方正敦良之士,以為保傅、師友,使朝夕與之遊處。左右前後無非正人,出入起居無非正道,然猶有淫放邪僻而陷於禍敗者焉。今乃使太子自通賓客,從其所好。夫正直難親,諂諛易合,此固中人之常情,宜太子之不終也!

        癸亥,地震。

        九月,商丘成為禦史大夫。

        立趙敬肅王小子偃為平幹王。

        匈奴入上穀,五原,殺掠吏民。

        武帝征和三年(辛卯、前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雍,至安定、北地。

        匈奴入五原、酒泉,殺兩都尉。三月,遣李廣利將七萬人出五原,商丘成將二萬人出西河,馬通將四萬騎出酒泉,擊匈奴。

        夏,五月,赦天下。

        匈奴單於聞漢兵大出,悉徙其輜重北邸郅居水;左賢王驅其人民度餘吾水六七百,居兜銜山;單於自將精兵渡姑且水。商丘成軍至,追邪徑,無所見,還。匈奴使大將與李陵將三萬餘騎追漢軍,轉戰九日,至蒲奴水;虜不利,還去。馬通軍至天山,匈奴使大將偃渠將二萬餘騎要漢兵,見漢兵強,引去;通無所得失。是時,漢恐車師遮馬通軍,遣開陵侯成娩將樓蘭、尉、危須等六國兵共圍車師,盡得其王民眾而還。貳師將軍出塞,匈奴使右大都尉與衛律將五千騎要擊漢軍於夫羊句山,貳師擊破之,乘勝追北至範夫人城;匈奴奔走,莫敢距敵。

        初,貳師之出也,丞相劉屈犛為祖道,送至渭橋。廣利曰:“願君侯早請昌邑王為太子;如立為帝,君侯長何憂乎!”屈犛許諾。昌邑王者,貳師將軍女弟李夫人子也;貳師女為屈犛子妻,故共欲立焉。會內者令郭穰告“丞相夫人祝詛上及與貳師共禱祠,欲令昌邑王為帝”,按驗,罪至大逆不道。六月,詔載屈犛廚車以徇,要斬東市,妻子梟首華陽街;貳師妻子亦收。貳師聞之,憂懼,其掾胡亞夫亦避罪從軍,說貳師曰:“夫人、室家皆在吏,若還,不稱意適與獄會,郅居以北,可複得見乎!”貳師由是狐疑,深入要功,遂北至郅居水上。虜已去,貳師遣護軍將二萬騎度郅居之水,逢左賢王、左大將將二萬騎,與漢軍合戰一日,漢軍殺左大將,虜死傷甚眾。軍長史與決眭都尉輝渠侯謀曰:“將軍懷異心,欲危眾求功,恐必敗。”謀共執貳師。貳師聞之,斬長史,引兵還至燕然山。單於知漢軍勞倦,自將五萬騎遮擊貳師,相殺傷甚眾;夜,塹漢軍前,深數尺,從後急擊之,軍大亂;貳師遂降。單於素知其漢大將,以女妻之,尊寵在衛律上。宗族遂滅。

        秋,蝗。

        九月,故城父令公孫勇與客胡倩等謀反,倩掌光祿大夫,言使督盜賊;淮陽太守田廣明覺知,發兵捕斬焉。公孫勇衣繡衣、乘駟馬車至圉;圉守尉魏不害等誅之。封不害等四人為侯。

        吏民以巫蠱相告言者,案驗多不實。上頗知太子惶恐無他意,會高寢郎田千秋上急變,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罪當笞。天子之子過誤殺人,當何罪哉!臣嚐夢一白頭翁臣言。”上乃大感寤,召見千秋,謂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此高廟神靈使公我,公當遂為吾輔佐。”立拜千秋為大鴻臚,而族滅江充家,焚蘇文於橫橋上,及泉鳩加兵刃於太子者,初為北地太守,後族。上憐太子無辜,乃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台於湖,天下聞而悲之。

        武帝征和四年(壬辰、前**年)

        春,正月,上行幸東萊,臨大海,欲浮海求神山。臣諫,上弗聽;而大風晦冥,海水沸湧。上留十餘日,不得禦樓船,乃還。

        二月,丁酉,雍縣無雲如雷者三,隕石二,黑如黳。

        三月,上耕於巨定。還,幸泰山,修封。庚寅,祀於明堂。癸巳,禪石閭,見臣,上乃言曰:“朕位以來,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傷害百姓,糜費天下者,悉罷之!”田千秋曰:“方士言神仙者甚眾,而無顯功,臣請皆罷斥遣之!”上曰:“大鴻臚言是也。”於是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是後上每對臣自歎:“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節食服藥,差可少病而已。”夏,六月,還,幸甘泉。

        丁巳,以大鴻臚田千秋為丞相,封富民侯。千秋無他材能,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意,數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嚐有也。然為人敦厚有智,居位自稱,踰於前後數公。

        先是搜粟都尉桑弘羊與丞相、禦史奏言:“輪台東有溉田五千頃以上,可遣屯田卒,置校尉三人分護,益種五穀;張掖、酒泉遣騎假司馬為斥候;募民壯健敢徙者詣田所,益墾溉田,稍築列亭,連城而西,以威西國,輔烏孫。”上乃下詔,深陳往之悔曰:“前有司奏欲益民賦三十,助邊用,是重困老弱孤獨也。而今又請遣卒田輪台。輪台西於車師千餘,前開陵侯擊車師時,雖勝,降其王,以遼遠乏食,道死者尚數千人,況益西乎!曩者朕之不明,以軍候弘上書,言"匈奴縛馬前後足置城下,馳言“秦人,我若馬。”"又,漢使者久留不還,故興遣貳師將軍,欲以為使者威重也。古者卿、大夫與謀,參以蓍、龜,不吉不行。乃者以縛馬書視丞相、禦史、二千石、諸大夫、郎、為文學者,乃至郡、屬國都尉等,皆以"虜自縛其馬,不祥甚哉!"或以為"欲以見強,夫不足者視人有餘。"公交車方士、太史、治星、望氣及太卜龜蓍皆以為"吉,匈奴必破,時不可再得也。"又曰:"北伐行將,於山必克。卦,諸將貳師最吉。"故朕親發貳師下山,詔之必毋深入。今計謀、卦兆皆反繆。重合侯得虜候者,乃言"縛馬者匈奴詛軍事也。"匈奴常言"漢極大,然不耐饑渴,失一狼,走千羊。"乃者貳師敗,軍士死略離散,悲痛常在朕心。今又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所以優民也,朕不忍聞!大鴻臚等又議欲募囚徒送匈奴使者,明封侯之賞以報忿,此五伯所弗為也。且匈奴得漢降者常提掖搜索,問以所聞,豈得行其計乎!當今務在禁苛暴,止擅賦,力本農,修馬複令,以補缺、毋乏武備而已。郡國二千石各上進畜馬方略補邊狀,與計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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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二漢紀十四(三)

    由是不複出軍,而封田千秋為富民侯,以明休息,思富養民也。又以趙過為搜粟都尉。過能為代田,其耕耘田器皆有便巧,以民,用力少而得穀多,民皆便之。

        臣光曰:天下信未嚐無士也!武帝好四夷之功,而勇銳輕死之士充滿朝廷,辟土廣地,無不如意。及後息民重農,而趙過之儔民耕耘,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別,而士輒應之,誠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興商、周之治,其無三代之臣乎!

        秋,八月,辛酉晦,日有食之。

        衛律害貳師之寵,會匈奴單於母閼氏病,律飭胡巫言:“先單於怒曰:"胡故時祠兵,常言得貳師以社,何故不用?"”於是收貳師。貳師罵曰:“我死必滅匈奴!”遂屠貳師以祠。

        武帝後元元年(癸巳、前八八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

        昌邑哀王髆薨。

        二月,赦天下。

        夏,六月,商丘成坐祝詛自殺。

        初,侍中仆射馬何羅與江充相善。及衛太子起兵,何羅弟通以力戰封重合侯。後上夷滅充宗族、黨與,何羅兄弟懼及,遂謀為逆。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磾視其誌意有非常,心疑之,陰獨察其動靜,與俱上下。何羅亦覺日磾意,以故久不得發。是時上行幸林光宮,日磾小疾臥廬,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製夜出,共殺使者,發兵。明旦,上未起,何羅無何從外入。日磾奏廁,心動,立入,坐內戶下。須臾,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見日磾,色變;走趨臥內,欲入,行觸寶瑟,僵。日磾得抱何羅,因傳曰:“馬何羅反!”上驚起。左右拔刃欲格之,上恐中日磾,上勿格。日磾投何羅殿下,得禽縛之。窮治,皆伏辜。

        秋,七月,地震。

        燕王旦自以次第當為太子,上書求入宿衛。上怒,斬其使於北闕;又坐藏匿亡命,削良鄉、安次、文安三縣。上由是惡旦。旦辯慧博學,其弟廣陵王胥,有勇力,而皆動作無法度,多過失,故上皆不立。

        時鉤弋夫人之子弗陵,年數歲,形體壯大,多知,上奇愛之,心欲立焉;以其年,母少,猶與久之。欲以大臣輔之,察臣,唯奉車都尉、光祿大夫霍光,忠厚可任大事,上乃使黃門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後數日,帝譴責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夫人還顧,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賜死。頃之,帝閑居,問左右曰:“外人言雲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之所知也。往古國家所以亂,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自恣,莫能禁也。汝不聞呂後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武帝後元二年(甲午、前八七年)

        春,正月,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宮。

        上病篤,霍光涕泣問曰:“如有不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邪?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事!”光頓首讓曰:“臣不如金日磾!”日磾亦曰:“臣,外國人,不如光;且使匈奴輕漢矣!”乙醜,詔立弗陵為皇太子,時年八歲。丙寅,以光為大司馬、大將軍,日磾為車騎將軍,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受遺詔輔少主,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皆拜臥內床下。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出則奉車,入侍左右,小心謹慎,未嚐有過。為人沈靜詳審,每出入、下殿門,止進有常處,郎、仆射竊識視之,不失尺寸。日磾在上左右,目不忤視者數十年;賜出宮女,不敢近;上欲內其女後宮,不肯;其篤慎如此,上尤奇異之。日磾長子為帝弄兒,帝甚愛之,其後弄兒壯大,不謹,自殿下與宮人戲;日磾適見之,惡其**,遂殺弄兒。上聞之,大怒。日磾頓首謝,具言所以殺弄兒狀。上甚哀,為之泣;已而心敬日磾。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為未央令;上嚐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曰:“令以我不複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愛己,由是親近,為侍中,稍遷至太仆。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故特舉之,授以後事。丁卯,帝崩於五柞宮;入殯未央宮前殿。

        帝聰明能斷,善用人,行法無所假貸。隆慮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慮主病困,以金千斤、錢千萬為昭平君豫贖死罪,上許之。隆慮主卒,昭平君日驕,醉殺主傅,係獄;廷尉以公主子上請。左右人人為言:“前又入贖,陛下許之。”上曰:“吾弟老有是一子,死,以屬我。”於是為之垂涕,歎息良久,曰:“法令者,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誣先帝之法,吾何麵目入高廟乎!又下負萬民。”乃可其奏,哀不能自止,左右盡悲。待詔東方朔前上壽,曰:“臣聞聖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朔奉觴昧死再拜上萬壽!”上初怒朔,而善之,以朔為中郎。

        班固讚曰:漢承百王之弊,高祖撥亂反正,文、景務在養民,至於稽古禮文之事,猶多闕焉。孝武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遂疇海內,舉其俊茂,與之立功;興太學,修郊祀,改正朔,定曆數,協音律,作詩樂,建封禪,禮百神,紹周後,號令文章,煥然可述,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臣光曰: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於秦始皇者無幾矣。然秦以之亡,漢以之興者,孝武能尊先王之道,知所統守,受忠直之言,惡人欺蔽,好賢不倦,誅賞嚴明,晚而改過,顧托得人,此其所以有亡秦之失而免亡秦之禍乎!

        戊辰,太子皇帝位。帝姊鄂邑公主共養省中,霍光、金日磾、上官桀共領尚書事。光輔幼主,政自己出,天下想聞其風采。殿中嚐有怪,一夜,臣相驚,光召尚符璽郎,欲收取璽。郎不肯授,光欲奪之。郎按劍曰:“臣頭可得,璽不可得也!”光甚誼之。明日,詔增此郎秩二等。眾庶莫不多光。

        三月,甲辰,葬孝武皇帝於茂陵。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有星孛於東方。

        濟北王寬坐禽獸行自殺。

        冬,匈奴入朔方,殺略吏民;發軍屯西河,左將軍桀行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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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三漢紀十五

    起旃蒙協洽(乙未),盡柔兆敦牂(丙午),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始元元年(乙未、前八六年)

        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呂破胡募吏民及發犍為、蜀郡奔命往擊,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於十月,渭橋絕。

        武帝初崩,賜諸侯王璽書。燕王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遣幸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為名,陰刺候朝廷事。及有詔褒賜旦錢三十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長、齊孝王孫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旦與澤謀,為奸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兵臨菑,殺青州刺史雋不疑。旦招來郡國奸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閱其車騎、材官卒,發民大獵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缾侯成知澤等謀,以告雋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澤等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以燕王至親,勿治;而澤等皆伏誅。遷雋不疑為京兆尹。

        不疑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異於他時;或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而不殘。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初,武帝病,有遺詔,封金日磾為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霍光為博陸侯;皆以前捕反者馬何羅等功封。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臥受印綬;一日薨。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對曰:“賞自嗣父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對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閏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行郡國,舉賢良,問民疾苦、冤、失職者。

        冬,無冰。

        昭帝始元二年(丙申、前八五年)

        春,正月,封大將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桀為安陽侯。

        或說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於滅亡。今將軍當盛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擇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孫辟疆及宗室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疆守長樂衛尉。

        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無種、食者。

        秋,八月,詔曰:“往年災害多,今年蠶、麥傷,所振貸種、食勿收責,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馬畜孕重墮殰,罷極,苦之,常有欲和親意,未能得。狐鹿孤單於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母閼氏恐單於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複會單於庭。是歲,單於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穀蠡王。”及單於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其喪,矯單於令,更立子左穀蠡王為壺衍鞮單於。左賢王、右穀蠡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盧屠王告之單於,使人驗問,右穀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不複肯會龍城,匈奴始衰。

        昭帝始元三年(丁酉、前八四年)

        春,二月,有星孛於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內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安素與外人善,說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為倢,安為騎都尉。

        昭帝始元四年(戊戌、前八三年)

        春,三月,甲寅,立皇後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繒、葉榆複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之。

        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是歲,上官安為車騎將軍。

        昭帝始元五年(己亥、前八二年)

        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交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禦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誼者。”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嚐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夏,六月,封上官安為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賓客言:“與我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子病死,仰而罵天。其頑悖如此。

        罷儋耳、真番郡。

        秋,大鴻臚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首、捕虜三萬餘人,獲畜產五萬餘頭。

        諫大夫杜延年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延年,故禦史大夫周之子也。

        昭帝始元六年(庚子、前八一年)

        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節,然後化可興。”桑弘羊難,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製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初,蘇武徙北海上,稟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武在漢,與李陵俱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單於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於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殺;來時,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複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係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複誰為乎!”武曰:“武父子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複再言!”陵與武飲數日,複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驩,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複至北海上,語武以武帝崩。武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及壺衍鞮單於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為單於謀,與漢和親。漢使至,求蘇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複至匈奴,常惠私見漢使,使者謂單於,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鴈,足有係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於。單於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乃歸武及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誌,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複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

        單於召會武官屬,前已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霍光、上官桀與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歸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於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罷榷酤官,從賢良、文學之議也。武帝之末,海內虛耗,戶口減半。霍光知時務之要,輕傜薄賦,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稍複文、景之業焉。

        詔以鉤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以為鉤町王。賜田廣明爵關內侯。

        昭帝元鳳元年(辛醜、前八年)

        春,武都氐人反,遣執金吾馬適建、龍侯韓增、大鴻臚田廣明將三輔、太常徒,皆免刑,擊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尊,盛德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為將軍,皇後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製朝事,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及禦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桀、安、弘羊皆與旦通謀。

        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走畢},太官先置。”又引“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聽。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複言。

        李德裕論曰: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漢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複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戮三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呂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桀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謀,事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誇,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詣闕,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之,正讙不可止。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後謂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臣皆裝。

        安又謀誘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後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後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會蓋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素謹,畏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九月,詔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也!”王憂懣,置酒與臣、妃妾別。會天子以璽書讓旦,旦以綬自絞死,後、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旦諡曰刺王。皇後以年少,不與謀,亦霍光外孫,故得不廢。

        庚午,右扶風王欣為禦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為建平侯,燕倉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宮捕得桀,為弋陽侯,丞相少史王山壽誘安入府,為商利侯。久之,文學濟陰魏相對策,以為:“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諫,為王所殺。義無比幹之親而蹈比幹之節,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乃擢義子延壽為諫大夫。

        大將軍光以朝無舊臣,光祿勳張安世自先帝時為尚書令,誌行純篤,乃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兼光祿勳以自副焉。安世,故禦史大夫湯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節,擢為太仆、右曹、給事中。光持刑罰嚴,延年常輔之以寬。吏民上書言便宜,輒下延年平處複奏。可官試者,至為縣令;或丞相、禦史除用,滿歲,以狀聞;或抵其罪法。

        是歲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並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

        昭帝元鳳二年(壬寅、前七九年)

        夏,四月,上自建章宮徙未央宮。

        六月,赦天下。

        是歲,匈奴複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餘吾水,令可度,以備奔走;欲求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

        昭帝元鳳三年(癸卯,前七八年)

        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樹枯僵自起生;有蟲食其葉成文,曰“公孫病已立”。符節令魯國眭弘上書,言:“大石自立,僵柳複起,當有匹庶為天子者。枯樹複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複興乎?漢家承堯之後,有傳國之運,當求賢人禪帝位,退自封百,以順天命。”弘坐設妖言惑眾伏誅。

        匈奴單於使汙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複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汙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義渠王射殺汙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汙王。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燕、蓋之亂,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後遷捕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係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反者,乃匿為隨者也”,以赦令除吳罪。後侍禦史治實,以“桑遷通經術,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奏請覆治,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丞相車千秋女也,故千秋數為侯史吳言;恐大將軍光不聽,千秋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交車門,議問吳法。議者知大將軍指,皆執吳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眾議。光於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內異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仆杜延年奏記光曰:“吏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於法深。又,丞相素無所守持而為好言於下,盡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眾心,下讙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輕重,卒下之獄。夏,四月,仁自殺,平與左馮翊賈勝胡皆要斬。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皆此類也。

        冬,遼東烏桓反。初,冒頓破東胡,東胡餘眾散保烏桓及鮮卑山為二族,世役屬匈奴。武帝擊破匈奴左地,因徙烏桓於上穀、漁陽、右北平、遼東塞外,為漢偵察匈奴動靜。置護烏桓校尉監領之,使不得與匈奴交通。至是,部眾漸強,遂反。

        先是,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殺略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為邊寇者少利,希複犯塞。漢複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嚐發先單於塚,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霍光欲發兵邀擊之,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犯塞,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範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誡明友:“兵不空出;後匈奴,遂擊烏桓。”烏桓時新中匈奴兵,明友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複出兵。

        昭帝元鳳四年(甲辰、前七七年)

        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時政事壹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醜,孝文廟正殿火。上及臣皆素服,發中二千石將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廟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會赦,太常轑陽侯德免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賴丹為質於龜茲;貳師擊大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台。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殺賴丹而上書謝漢。

        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子安歸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又數為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複為匈奴反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駿馬監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詔因令責樓蘭、龜茲。介子至樓蘭、龜茲,責其王,皆謝服。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茲,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

        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複,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賬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貴臣、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安歸首,馳傳詣闕,縣首北闕下。

        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子曰:“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

        秋,七月,乙巳,封範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於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後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後有奉使諸國者,複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而為盜賊之謀於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

        昭帝元鳳五年(乙巳、前七六年)

        夏,大旱。

        秋,罷象郡,分屬鬱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欣薨。

        昭帝元鳳六年(丙午、前七五年)

        春,正月,募郡國徒築遼東、玄菟城。

        夏,赦天下。

        烏桓複犯塞,遣度遼將軍範明友擊之。

        冬,十一月,乙醜,以楊敞為丞相,少府河內蔡義為禦史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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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四漢紀十六(一)

    起強圉協洽(丁未),盡昭陽赤奮若(癸醜),凡七年。

        昭帝元平元年(丁未、前七四年)

        春,二月,詔減口賦錢什三。

        夏,四月,癸未,帝崩於未央宮;無嗣。時武帝子獨有廣陵王胥,大將軍光與臣議所立,鹹持廣陵王。王本以行失道,先帝所不用;光內不自安。郎有上書言:“周太王廢太伯立王季,文王舍伯邑考立武王,唯在所宜,雖廢長立少可也。廣陵王不可以承宗廟。”言合光意。光以其書示丞相敞等,擢郎為九江太守。日承皇後詔,遣行大鴻臚事少府樂成、宗正德、光祿大夫吉、中郎將利漢,迎昌邑王賀,乘七乘傳詣長安邸。光又白皇後,徒右將軍安世為車騎將軍。

        賀,昌邑哀王之子也,在國素狂縱,動作無節。武帝之喪,賀遊獵不止。嚐遊方與,不半日馳二百。中尉琅邪王吉上疏諫曰:“大王不好書術而樂逸遊,馮式撙銜,馳騁不止,口倦虖叱吒,手苦於棰轡,身勞虖車輿,朝則冒霧露,晝則被塵埃,夏則為大暑之所暴炙,冬則為風寒之所匽薄,數以耎脆之玉體犯勤勞之煩毒,非所以全壽命之宗也,又非所以進仁義之隆也。夫廣廈之下,細旃之上,明師居前,勤誦在後,上論唐、虞之際,下及殷、周之盛,考仁聖之風,習治國之道,欣欣焉發憤忘食,日新厥德,其樂豈銜橛之間哉!休則俛仰屈伸以利形,進退步趨以實下,吸新吐故以練臧,專意積精以適神,於以養生,豈不長哉!大王誠留意如此,則心有堯、舜之誌,體有喬、鬆之壽,美聲廣譽,登而上聞,則福祿其臻而社稷安矣。皇帝仁聖,至今思慕未怠,於宮館、囿池、弋獵之樂未有所幸,大王宜夙夜念此以承聖意。諸侯骨肉,莫親大王,大王於屬則子也,於位則臣也,一身而二任之責加焉。恩愛行義,孅介有不具者,於以上聞,非饗國之福也。”王乃下令曰:“寡人造行不能無惰,中尉甚忠,數輔吾過。”使謁者千秋賜中尉牛肉五百斤,酒五石,脯五束。其後複放縱自若。

        郎中令山陽龔遂,忠厚剛毅,有大節,內諫爭於王,外責傅相,引經義,陳禍福,至於涕泣,蹇蹇亡已,麵刺王過。王至掩耳起走,曰:“郎中令善媿人!”王嚐久與騶奴、宰人遊戲飲食,賞賜無度,遂入見王,涕泣膝行,左右侍禦皆出涕。王曰:“郎中令何為哭?”遂曰:“臣痛社稷危也!願賜清閑,竭愚!”王辟左右。遂曰:“大王知膠西王所以為無道亡乎?”王曰:“不知也。”曰:“臣聞膠西王有諛臣侯得,王所為儗於桀、紂也,得以為堯、舜也。王說其諂諛,常與寢處,唯得所言,以至於是。今大王親近小,漸漬邪惡所習,存亡之機,不可不慎也!臣請選郎通經有行義者與王起居,坐則誦詩、書,立則習禮容,宜有益。”王許之。遂乃選郎中張安等十人侍王。居數日,王皆逐去安等。

        王嚐見大白犬,頸以下似人,冠方山冠而無尾,以問龔遂;遂曰:“此天戒,言在側者盡冠狗也,去之則存,不去則亡矣。”後又聞人聲曰:“熊”!視而見大熊,左右莫見,以問遂,遂曰:“熊,山野之獸,而來入宮室,王獨見之,此天戒大王,恐宮室將空,危亡象也。”王仰天而歎曰:“不祥何為數來!”遂叩頭曰:“臣不敢隱忠,數言危亡之戒;大王不說。夫國之存亡,豈在臣言哉!願王內自揆度。大王誦詩三百五篇,人事浹,王道備。王之所行,中詩一篇何等也?大王位為諸侯王,行汙於庶人,以存難,以亡易,宜深察之!”後又血汙王坐席,王問遂;遂叫然號曰:“宮空不久,妖祥數至。血者,陰憂象也,宜畏慎自省!”王終不改節。

        及征書至,夜漏未盡一刻,以火發書。其日中,王發;晡時,至定陶,行百三十五,侍從者馬死相望於道。王吉奏書戒王曰:“臣聞高宗諒闇,三年不言。今大王以喪事征,宜日夜哭泣悲哀而已,慎毋有所發!大將軍仁愛、勇智、忠信之德,天下莫不聞;事孝武皇帝二十餘年,未嚐有過。先帝棄臣,屬以天下,寄幼孤焉。大將軍抱持幼君繈褓之中,布政施,海內晏然,雖周公、伊尹無以加也。今帝崩無嗣,大將軍惟思可以奉宗廟者,攀援而立大王,其仁厚豈有量哉!臣願大王事之,敬之,政事壹聽之,大王垂拱南麵而已。願留意,常以為念!”

        王至濟陽,求長鳴雞,道買積竹杖。過弘農,使大奴善以衣車載女子。至湖,使者以讓相安樂。安樂告龔遂,遂入問王,王曰:“無有。”遂曰:“無有,何愛一善以毀行義!請收屬吏,以湔灑大王。”捽善屬衛士長行法。

        王到霸上,大鴻臚郊迎,騶奉乘輿車。王使壽成禦,郎中令遂參乘。且至廣明、東都門,遂曰:“禮,奔喪望見國都哭。此長安東郭門也。”王曰:“我嗌痛,不能哭。”至城門,遂複言,王曰:“城門與郭門等耳。”且至未央宮東闕,遂曰:“昌邑帳在是闕外馳道北,未至帳所,有南北行道,馬足未至數步;大王宜下車,鄉闕西麵伏哭,盡哀止。”王曰:“諾。”到,哭如儀。六月,丙寅,王受皇帝璽綬,襲尊號;尊皇後曰皇太後。

        壬申,葬孝昭皇帝於平陵。

        昌邑王立,淫戲無度。昌邑官屬皆征至長安,往往超擢拜官。相安樂遷長樂衛尉。龔遂見安樂,流涕謂曰:“王立為天子,日益驕溢,諫之不複聽。今哀痛未盡,日與近臣飲酒作樂,虎豹,召皮軒車九旒,驅馳東西,所為悖道。古製寬,大臣有隱退;今去不得,陽狂恐知,身死為世戮,柰何?君,陛下故相,宜極諫爭。”

        王夢青蠅之矢積西階東,可五六石,以屋版瓦覆之,以問遂,遂曰:“陛下之詩不雲乎:"營營青蠅,止於藩。愷悌君子,毋信讒言。"陛下左側讒人眾多,如是青蠅惡矣。宜進先帝大臣子孫,親近以為左右。如不忍昌邑故人,信用讒諛,必有凶咎。願詭禍為福,皆放逐之!臣當先逐矣。”王不聽。

        太仆丞河東張敞上書諫,曰:“孝昭皇帝蚤崩無嗣,大臣憂懼,選賢聖承宗廟,東迎之日,唯恐屬車之行遲。今天子以盛年初位,天下莫不拭目傾耳,觀化聽風。國輔大臣未褒,而昌邑小輦先遷,此過之大者也。”王不聽。

        大將軍光憂懣,獨以問所親故吏大司農田延年。延年曰:“將軍為國柱石,審此人不可,何不建白太後,更選賢而立之?”光曰:“今欲如是,於古嚐有此不?”延年曰:“伊尹相殷,廢太甲以安宗廟,後世稱其忠。將軍若能行此,亦漢之伊尹也。”光乃引延年給事中,陰與車騎將軍張安世圖計。

        王出遊,光祿大夫魯國夏侯勝當乘輿前諫曰:“天久陰而不雨,臣下有謀上者。陛下出,欲何之?”王怒,謂勝為祅言,縛以屬吏。吏白霍光,光不舉法。光讓安世,以為泄語。安世實不言;乃召問勝。勝對言:“在鴻範傳曰:"皇之不極,厥罰常陰,時則有下人伐上者。"惡察察言,故雲"臣下有謀"。”光、安世大驚,以此益重經術士。侍中傅嘉數進諫,王亦縛嘉係獄。

        光、安世定議,乃使田延年報丞相楊敞。敞驚懼,不知所言,汗出洽背,徒唯唯而已。延年起,至更衣。敞夫人遽從東廂謂敞曰:“此國大事,今大將軍議已定,使九卿來報君侯,君侯不疾應,與大將軍同心,猶與無決,先事誅矣!”延年從更衣還,敞夫人與延年參語許諾:“請奉大將軍令!”

        癸巳,光召丞相、禦史、將軍、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會議未央宮。光曰:“昌邑王行昏亂,恐危社稷,如何?”臣皆驚鄂失色,莫敢發言,但唯唯而已。田延年前,離席按劍曰:“先帝屬將軍以幼孤,寄將軍以天下,以將軍忠賢,能安劉氏也。今下鼎沸,社稷將傾;且漢之傳諡常為"孝"者,以長有天下,令宗廟血食也。如漢家絕祀,將軍雖死,何麵目見先帝於地下乎?今日之議,不得旋踵,臣後應者,臣請劍斬之!”光謝曰:“九卿責光是也!天下匈匈不安,光當受難。”於是議者皆叩頭曰:“萬姓之命,在於將軍,唯大將軍令!”

        光與臣俱見,白太後,具陳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廟狀。皇太後乃車駕幸未央承明殿,詔諸禁門毋內昌邑臣。王入朝太後還,乘輦欲歸溫室,中黃門宦者各持門扇,王入,門閉,昌邑臣不得入。王曰:“何為?”大將軍跪曰:“有皇太後詔,毋內昌邑臣!”王曰:“徐之,何乃驚人如是!”光使盡驅出昌邑臣,置金馬門外。車騎將軍安世將羽林騎,收縛二百餘人,皆送廷尉詔獄。令故昭帝侍中中臣侍守王。光敕左右:“謹宿衛!卒有物故自裁,令我負天下,有殺主名。”王尚未自知當廢,謂左右:“我故臣從官安得罪,而大將軍盡係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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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四漢紀十六(二)

      頃之,有太後詔召王。王聞召,意恐,乃曰:“我安得罪而召我哉?”太後被珠襦,盛服坐武帳中,侍禦數百人皆持兵,期門武士陛戟陳列殿下,臣以次上殿,召昌邑王伏前聽詔。光與臣連名奏王,尚書令讀奏曰:“丞相臣敞等昧死言皇太後陛下:孝昭皇帝早棄天下,遣使征昌邑王典喪,服斬衰,無悲哀之心,廢禮誼,居道上不素食,使從官略女子載衣車,內所居傳舍。始至謁見,立為皇太子,常私買雞{琢,王改月}以食。受皇帝信璽、行璽大行前,就次,發璽不封。從官更持節引內昌邑從官、騶宰、官奴二百餘人,常與居禁闥內敖戲。為書曰:"皇帝問侍中君卿:使中禦府令高昌奉黃金千斤,賜君卿取十妻。"大行在前殿,發樂府樂器,引內昌邑樂人擊鼓,歌吹,作俳倡;召內泰壹、宗廟樂人,悉奏眾樂。駕法駕驅馳北宮、桂宮,弄彘,虎。召皇太後禦小馬車,使官奴騎乘,遊戲掖庭中。與孝昭皇帝宮人蒙等**,詔掖庭令:"敢泄言,要斬!"”太後曰:“止!為人臣子,當悖亂如是邪!”王離席伏。尚書令複讀曰:“取諸侯王、列侯、二千石綬及墨綬、黃綬以佩昌邑郎官者免奴。發禦府金錢、刀劍、玉器、采繒,賞賜所與遊戲者。與從官、官奴夜飲,湛沔於酒。獨夜設九賓溫室,延見姊夫昌邑關內侯。祖宗廟祠未舉,為璽書,使使者持節以三太牢祠昌邑哀王園廟,稱"嗣子皇帝"。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征發凡一千一百二十七事。荒淫迷惑,失帝王禮誼,亂漢製度。臣敞等數進諫,不變更,日以益甚;恐危社稷,天下不安。臣敞等謹與博士議,皆曰:"今陛下嗣孝昭皇帝後,行淫辟不軌。“五辟之屬,莫大不孝。”周襄王不能事母,春秋曰:“天王出居於鄭,”由不孝出之,絕之於天下也。宗廟重於君,陛下不可以承天序,奉祖宗廟,子萬姓,當廢!"臣請有司以一太牢具告祠高廟。”皇太後詔曰:“可。”光令王起,拜受詔,王曰:“聞"天子有爭臣七人,雖亡道不失天下。"”光曰:“皇太後詔廢,安得稱天子!”乃持其手,解脫其璽組,奉上太後;扶王下殿,出金馬門,臣隨送。王西麵拜曰:“愚戇,不任漢事!”起,就乘輿副車;大將軍光送至昌邑邸。光謝曰:“王行自絕於天,臣寧負王,不敢負社稷!願王自愛,臣長不複左右。”光涕泣而去。

        臣奏言:“古者廢放之人,屏於遠方,不及以政。請徒王賀漢中房陵縣。”太後詔歸賀昌邑,賜湯沐邑二千戶,故王家財物皆與賀;及哀王女四人,各賜湯沐邑千戶;國除,為山陽郡。

        昌邑臣坐在國時不舉奏王罪過,令漢朝不聞知,又不能輔道,陷王大惡,皆下獄,誅殺二百餘人;唯中尉吉、郎中令遂以忠直數諫正,得減死,髡為城旦。師王式係獄當死,治事使者責問曰:“師何以無諫書?”式對曰:“臣以詩三百五篇朝夕授王,至於忠臣、孝子之篇,未嚐不為王反複誦之也;至於危亡失道之君,未嚐不流涕為王深陳之也。臣以三百五篇諫,是以無諫書。”使者以聞,亦得減死論。

        霍光以臣奏事東宮,太後省政,宜知經術,白令夏侯勝用尚書授太後,遷勝長信少府,賜爵關內侯。

        初,衛太子納魯國史良娣,生子進,號史皇孫。皇孫納涿郡王夫人,生子病已,號皇曾孫。皇曾孫生數月,遭巫蠱事,太子三男、一女及諸妻、妾皆遇害,獨皇曾孫在,亦坐收係郡邸獄。故廷尉監魯國丙吉受詔治巫蠱獄,吉心知太子無事實,重哀皇曾孫無辜,擇謹厚女徒謂城胡組、淮陽郭征卿,令乳養曾孫,置閑燥處。吉日再省視。

        巫蠱事連歲不決,武帝疾,來往長楊、五柞宮,望氣者言長安獄中有天子氣,於是武帝遣使者分條中都官,詔獄係者,無輕重,一切皆殺之。內謁者令郭穰夜到郡邸獄,吉閉門拒使者不納,曰:“皇曾孫在。他人無辜死者猶不可,況親曾孫乎!”相守至天明,不得入。穰還,以聞,因劾奏吉。武帝亦寤,曰:“天使之也。”因赦天下。郡邸獄係者,獨賴吉得生。

        而吉謂守丞誰如:“皇孫不當在官,”使誰如移書京兆尹,遣與胡組俱送;京兆尹不受,複還。及組日滿當去,皇孫思慕,吉以私錢雇組令留,與郭征卿並養,數月,乃遣組去。後少內嗇夫白吉曰:“食皇孫無詔令。”時吉得食米、肉,月月以給皇曾孫。曾孫病,幾不全者數焉,吉數敕保養乳母加致醫藥,視遇甚有恩惠。吉聞史良娣有母貞君及兄恭,乃載皇曾孫以付之。貞君年老,見孫孤,甚哀之,自養視焉。

        後有詔掖庭養視,上屬籍宗正。時掖庭令張賀,嚐事戾太子,思顧舊恩,哀曾孫,奉養甚謹,以私錢供給,書。壯,賀欲以女孫妻之。是時昭帝始冠,長八尺二寸。賀弟安世為右將軍,輔政,聞賀稱譽皇曾孫,欲妻以女,怒曰:“曾孫乃衛太子後也,幸得以庶人衣食縣官足矣,勿複言予女事!”於是賀止。時暴室嗇夫許廣漢有女,賀乃置酒請廣漢,酒酣,為言“曾孫體近,下乃關內侯,可妻也。”廣漢許諾。明日,嫗聞之,怒。廣漢重令人為介,遂與曾孫;賀以家財聘之。曾孫因依倚廣漢兄弟及祖母家史氏,受詩於東海澓中翁,高材好學;然亦喜遊俠,雞走狗,以是具知閭奸邪,吏治得失。數上下諸陵,周三輔,嚐困於蓮勺鹵中,尤樂杜、鄠之間,率常在下杜。時會朝請,舍長安尚冠。

        及昌邑王廢,霍光與張安世諸大臣議所立,未定。丙吉奏記光曰:“將軍事孝武皇帝,受繈褓之屬,任天下之寄。孝昭皇帝早崩亡嗣,海內憂懼,欲亟聞嗣主。發喪之日,以大誼立後;所立非其人,複以大誼廢之;天下莫不服焉。方今社稷、宗廟、生之命在將軍之壹舉,竊伏聽於眾庶,察其所言諸侯、宗室在列位者,未有所聞於民間也。而遺詔所養武帝曾孫名病已在掖庭、外家者,吉前使居郡邸時,見其幼少;至今十**矣,通經術,有美材,行安而節和。願將軍詳大義,參以蓍龜豈宜,褒顯先使入侍,令天下昭然知之,然後決定大策,天下幸甚!”杜延年亦知曾孫德美,勸光、安世立焉。

        秋,七月,光坐庭中,會丞相以下議定所立,遂複與丞相敞等上奏曰:“孝武皇帝曾孫病已,年十八,師受詩、論語、孝經,躬行節儉,慈仁愛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後,奉承祖宗廟,子萬姓。臣昧死以聞!”皇太後詔曰:“可。”光遣宗正德至曾孫家尚冠,洗沐,賜禦衣;太仆以軨獵車迎曾孫,就齋宗正府。庚申,入未央宮,見皇太後,封為陽武侯。已而臣奏上璽綬,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為太皇太後。

        侍禦史嚴延年劾奏“大將軍光擅廢立主,無人臣禮,不道。”奏雖寢,然朝廷肅然敬憚之。

        八月,己巳,安平敬侯楊敞薨。

        九月,大赦天下。

        戊寅,蔡義為丞相。

        初,許廣漢女適皇曾孫,一歲,生子奭。數月,曾孫立為帝,許氏為倢。是時霍將軍有小女與皇太後親,公卿議更立皇後,皆心擬霍將軍女,亦未有言。上乃詔求微時故劍。大臣知指,白立許倢為皇後。十一月,壬子,立皇後許氏。霍光以後父廣漢刑人,不宜君國;歲餘,乃封為昌成君。

        太皇太後歸長樂宮。長樂宮初置屯衛。

        中宗孝宣皇帝本始元年(戊申、前七三年)

        春,詔有司論定策安宗廟功。大將軍光益封萬七千戶,與故所食凡二萬戶。車騎將軍富平侯安世以下益封者十人,封侯者五人,賜爵關內侯者八人。

        大將軍光稽首歸政,上謙讓不受;諸事皆先關白光,然後奏禦。自昭帝時,光子禹及兄孫雲皆為中郎將,雲弟山奉車都尉、侍中、領胡、越兵,光兩女為東、西宮衛尉,昆弟、諸、外孫皆奉朝請,為諸曹、大夫、騎都尉、給事中,黨親連體,根據於朝廷。及昌邑王廢,光權益重,每朝見,上虛己斂容,禮下之已甚。

        夏,四月,庚午,地震。

        五月,鳳皇集膠東、千乘。赦天下,勿收田租賦。

        六月,詔曰:“故皇太子在湖,未有號諡,歲時祠;其議諡,置園邑。”有司奏請:“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也;故降其父母,不得祭,尊祖之義也。陛下為孝昭帝後,承祖宗之祀,愚以為親諡宜曰悼,母曰悼後;故皇太子諡曰戾,史良娣曰戾夫人。”皆改葬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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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四漢紀十六(三)

    秋,七月,詔立燕刺王太子建為廣陽王;立廣陵王胥少子弘為高密王。

        初,上官桀與霍光爭權,光誅桀,遂遵武帝法度,以刑罰痛繩下,由是俗吏皆尚嚴酷以為能;而河南太守丞淮陽黃霸獨用寬和為名。上在民間時,知百姓苦吏急也,聞霸持法平,乃召為廷尉正;數決疑獄,庭中稱平。

        宣帝本始二年(己酉、前七二年)

        春,大司農田延年有罪自殺。昭帝之喪,大司農僦民車,延年詐增僦直,盜取錢三千萬,為怨家所告。霍將軍召問延年,欲為地道。延年抵曰:“無有是事!”光曰:“無事,當窮竟!”禦史大夫田廣明謂太仆杜延年曰:“春秋之義,以功覆過。當廢昌邑王時,非田子賓之言,大事不成。今縣官出三千萬自乞之,何哉?願以愚言白大將軍!”延年言之大將軍,大將軍曰:“誠然,實勇士也!當發大議時,震動朝廷。”光因舉手自憮心曰:“使我至今病悸。謝田大夫曉大司農,通往就獄,得公議之。”田大夫使人語延年。延年曰:“幸縣官寬我耳,何麵目入牢獄,使眾人指笑我,卒徒唾吾背乎!”閉閣獨居齋舍,偏袒,持刀東西步。數日,使者召延年詣廷尉。聞鼓聲,自刎死。

        夏,五月,詔曰:“孝武皇帝躬仁誼,厲威武,功德茂盛,而廟樂未稱,朕甚悼焉。其與列侯、二千石、博士議。”於是臣大議庭中,皆曰:“宜如詔書。”長信少府夏侯勝獨曰:“武帝雖有攘四夷、廣土境之功,然多殺士眾,竭民財力,奢泰無度,天下虛耗,百姓流離,物故者半,蝗蟲大起,赤地數千,或人民相食,畜積至今未複;無德澤於民,不宜為立廟樂。”公卿共難勝曰:“此詔書也。”勝曰:“詔書不可用也。人臣之誼,宜直言正論,非苟阿意順指。議已出口,雖死不悔!”於是丞相、禦史劾奏勝非議詔書,毀先帝,不道;及丞相長史黃霸阿縱勝,不舉劾;俱下獄。有司遂請尊孝武帝廟為世宗廟,奏盛德、文始五行之舞。武帝巡狩所幸郡國皆立廟,如高祖、太宗焉。夏侯勝、黃霸久係,霸欲從勝受尚書,勝辭以罪死。霸曰:“朝聞道,夕死可矣。”勝賢其言,遂授之。係再更冬,講論不怠。

        初,烏孫公主死,漢複以楚王戊之孫解憂為公主,妻岑娶。岑娶胡婦子泥靡尚小,岑娶且死,以國與季父大祿子翁歸靡,曰:“泥靡大,以國歸之。”翁歸靡立,號肥王,複尚楚主,生三男、兩女。長男曰元貴靡,次曰萬年,次曰大樂。昭帝時,公主上書言:“匈奴與車師共侵烏孫,唯天子幸救之!”漢養士馬,議擊匈奴。會昭帝崩,上遣光祿大夫常惠使烏孫。烏孫公主及昆彌皆遣使上書,言:“匈奴複連發大兵,侵擊烏孫。使使謂烏孫,"趣持公主來!"欲隔絕漢。昆彌願發國精兵五萬騎,盡力擊匈奴。唯天子出兵以救公主、昆彌!”先是匈奴數侵漢邊,漢亦欲討之。秋,大發兵,遣禦史大夫田廣明為祁連將軍,四萬餘騎,出西河;度遼將軍範明友三萬餘騎,出張掖;前將軍韓增三萬餘騎,出雲中;後將軍趙充國為蒲類將軍,三萬餘騎,出酒泉;雲中太守田順為虎牙將軍,三萬餘騎,出五原;期以出塞各二千餘。以常惠為校尉,持節護烏孫兵共擊匈奴。

        宣帝本始三年(庚戌、前七一年)

        春,正月,癸亥,恭哀許皇後崩。時霍光夫人顯欲貴其小女成君,道無從。會許後當娠,病,女醫淳於衍者,霍氏所愛,嚐入宮侍皇後疾。衍夫賞為掖庭戶衛,謂衍:“可過辭霍夫人,行為我求安池監。”衍如言報顯,顯因心生,辟左右,字謂衍曰:“少夫幸報我以事,我亦欲報少夫,可乎?”衍曰:“夫人所言,何等不可者!”顯曰:“將軍素愛小女成君,欲奇貴之,願以累少夫!”衍曰:“何謂邪?”顯曰:“婦人免乳,大故,十死一生。今皇後當免身,可因投毒藥去也,成君為皇後矣。如蒙力,事成,富貴與少夫共之。”衍曰:“藥雜治,常先嚐,安可?”顯曰:“在少夫為之耳。將軍領天下,誰敢言者!緩急相護,但恐少夫無意耳。”衍良久曰:“願盡力!”搗附子,齎入長定宮。皇後免身後,衍取附子合大醫大丸以飲皇後,有頃,曰:“我頭岑岑也,藥中得無有毒?”對曰:“無有。”遂加煩懣,崩。衍出,過見顯,相勞問,亦未敢重謝衍。後人有上書告諸醫侍疾無狀者,皆收係詔獄,劾不道。顯恐急,以狀具語光,因曰:“失計為之,無令吏急衍!”光大驚,欲自發舉,不忍,猶與。會奏上,光署衍勿論。顯因勸光內其女入宮。

        戊辰,五將軍發長安。匈奴聞漢兵大出,老弱奔走,驅畜產遠遁逃,是以五將少所得。夏,五月,軍罷。度遼將軍出塞千二百餘,至蒲離候水,斬首、捕虜七百餘級。前將軍出塞千二百餘,至烏員,斬首、捕虜百餘級。蒲類將軍出塞千八百餘,西至候山,斬首、捕虜,得單於使者蒲陰王以下三百餘級。聞虜已引去,皆不至期還。天子薄其過,寬而不罪。祈連將軍出塞千六百,至雞秩山,斬首、捕虜十九級。逢漢使匈奴還者冉弘等,言雞秩山西有虜眾,祈連戒弘,使言無虜,欲還兵。禦史屬公孫益壽諫,以為不可。祈連不聽,遂引兵還。虎牙將軍出塞八百餘,至丹餘吾水上,止兵不進,斬首、捕虜千九百餘級,引兵還。上以虎牙將軍不至期,詐增鹵獲,而祈連知虜在前,逗遛不進,皆下吏,自殺。擢公孫益壽為侍禦史。

        烏孫昆彌自將五萬騎與校尉常惠從西方入,至右穀蠡王庭,獲單於父行及嫂、居次、名王、汙都尉、千長、騎將以下四萬級,馬、牛、羊、驢、橐佗七十餘萬頭。烏孫皆自取所虜獲。上以五將皆無功,獨惠奉使克獲,封惠為長羅侯。然匈奴民眾傷而去者及畜產遠移死亡,不可勝數,於是匈奴遂衰耗,怨烏孫。

        上複遣常惠持金幣還賜烏孫貴人有功者。惠因奏請龜茲國嚐殺校尉賴丹,未伏誅,請便道擊之。帝不許。大將軍霍光風惠以便宜從事。惠與吏士五百人俱至烏孫,還,過,發西國兵二萬人,令副使發龜茲東國二萬人,烏孫兵七千人,從三麵攻龜茲。兵未合,先遣人責其王以前殺漢使狀。王謝曰:“乃我先王時為貴人姑翼所誤耳,我無罪。”惠曰:“如此,縛姑翼來,吾置王。”王執姑翼詣惠,惠斬之而還。

        大旱。

        六月,己醜,陽平節侯蔡義薨。

        甲辰,長信少府韋賢為丞相。

        大司農魏相為禦史大夫。

        冬,匈奴單於自將數萬騎擊烏孫,頗得老弱。欲還,會天大雨雪,一日深丈餘,人民、畜產凍死,還者不能什一。於是丁令乘弱攻其北,烏桓入其東,烏孫擊其西,凡三國所殺數萬級,馬數萬匹,牛羊甚眾;又重以餓死,人民死者什三,畜產什五。匈奴大虛弱,諸國羈屬者皆瓦解,攻盜不能理。其後漢出三千餘騎為三道,並入匈奴,捕虜得數千人還;匈奴終不敢取當,滋欲鄉和親,而邊境少事矣。

        是歲,潁川太守趙廣漢為京兆尹。潁川俗,豪桀相朋黨。廣漢為缿筩,受吏民投書,使相告訐,於是更相怨咎,奸黨散落,盜賊不敢發。匈奴降者言匈奴中皆聞廣漢名,由是入為京兆尹。廣漢遇吏,殷勤甚備,事推功善,歸之於下,行之發於至誠,吏鹹願為用,僵仆無所避。廣漢聰明,皆知其能之所宜,盡力與否;其或負者。輒收捕之,無所逃;案之,罪立具,時伏辜。尤善為鉤距以得事情,閭銖兩之奸皆知之。長安少年數人會窮空舍,謀共劫人;坐語未訖,廣漢使吏捕治,具服。其發奸擿伏如神。京兆政清,吏民稱之不容口。長老傳以為自漢興,治京兆者莫能及。

        宣帝本始四年(辛亥、前七年)

        春,三月,乙卯,立霍光女為皇後;赦天下。初,許後起微賤,登至尊日淺,從官車服甚節儉。及霍後立,轝駕、侍從益盛,賞賜官屬以千萬計,與許後時縣絕矣。

        夏,四月,壬寅,郡國四十九同日地震,或山崩,壞城郭、室屋,殺六千餘人。北海、琅邪壞祖宗廟。詔丞相、禦史與列侯、中二千石博問經學之士,有以應變,毋有所諱。令三輔、太常、內郡國舉賢良方正各一人。大赦天下。上素服,避正殿五日。釋夏侯勝、黃霸;以勝為諫大夫、給事中,霸為揚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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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四漢紀十六(四)

    勝為人,質樸守正,簡易無威儀,或時謂上為君,誤相字於前;上亦以是親信之。嚐見,出道上語,上聞而讓勝,勝曰:“陛下所言善,臣故揚之。堯言布於天下,至今見誦。臣以為可傳,故傳耳。”朝廷每有大議,上知勝素直,謂曰:“先生建正言,無懲前事!”勝複為長信少府,後遷太子太傅。年九十卒,太後賜錢二百萬,為勝素服五日,以報師傅之恩。儒者以為榮。

        五月,鳳皇集北海安丘、淳於。

        廣川王去坐殺其師及姬妾十餘人,或銷鉛錫灌口中,或支解,毒藥之,令糜盡,廢徙上庸;自殺。

        宣帝地節元年(壬子、前六九年)

        春,正月,有星孛於西方。

        楚王延壽以廣陵王胥,武帝子,天下有變,必得立,陰附助之,為其後母弟趙何齊取廣陵王女為妻,因使何齊奉書遺廣陵王曰:“願長耳目,毋後人有天下!”何齊父長年上書告之,事下有司考驗,辭服。冬,十一月,延壽自殺。胥勿治。

        十二月,癸亥晦,日有食之。

        是歲,於定國為廷尉。定國決疑平法,務在哀鰥寡,罪疑從輕,加審慎之心。朝廷稱之曰:“張釋之為廷尉,天下無冤民。於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冤。”

        宣帝地節二年(癸醜、前六八年)

        春,霍光病篤。車駕自臨問,上為之涕泣。光上書謝恩,願分國邑三千戶以封兄孫奉車都尉山為列侯,奉兄去病祀。日,拜光子禹為右將軍。三月,庚午,光薨。上及皇太後親臨光喪,中二千石治塚,賜梓宮、葬具皆如乘輿製度,諡曰宣成侯。發三河卒穿複土,置園邑三百家,長、丞奉守;下詔複其後世,疇其爵邑,世世無有所與。

        禦史大夫魏相上封事曰:“國家新失大將軍,宜顯明功臣以填藩國,毋空大位,以塞爭權。宜以車騎將軍安世為大將軍,毋令領光祿勳事;以其子延壽為光祿勳。”上亦欲用之。夏,四月,戊申,以安世為大司馬、車騎將軍,領尚書事。

        鳳皇集魯,鳥從之。大赦天下。

        上思報大將軍德,乃封光兄孫山為樂平侯,使以奉車都尉領尚書事。魏相因昌成君許廣漢奏封事,言:“春秋譏世卿,惡宋三世為大夫及魯季孫之專權,皆危亂國家。自後元以來,祿去王室,政由塚宰。今光死,子複為右將軍,兄子秉樞機,昆弟、諸據權勢,在兵官,光夫人顯及諸女皆通籍長信宮,或夜詔門出入,驕奢放縱,恐寖不製,宜有以損奪其權,破散陰謀,以固萬世之基,全功臣之世。”又故事:諸上書者皆為二封,署其一曰“副”,領尚書者先發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相複因許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帝善之,詔相給事中,皆從其議。

        帝興於閭閻,知民事之難。霍光薨,始親政事,厲精為治,五日一聽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職奏事,敷奏其言,考試功能。侍中、尚書功勞當遷及有異善,厚加賞賜,至於子孫,終不改易。樞機周密,品式備具,上下相安,莫有苟且之意。及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常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唯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缺,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以漢世良吏,於是為盛,稱中興焉。

        匈奴壺衍鞮單於死,弟左賢王立為虛閭權渠單於,以右大將女為大閼氏,而黜前單於所幸顓渠閼氏。顓渠閼氏父左大且渠怨望。是時漢以匈奴不能為邊寇,罷塞外諸城以休百姓。單於聞之,喜,召貴人謀,欲與漢和親。左大且渠心害其事,曰:“前漢使來,兵隨其後。今亦效漢發兵,先使使者入。”乃自請與呼盧訾王各將萬騎,南旁塞獵,相逢俱入。行未到,會三騎亡降漢,言匈奴欲為寇。於是天子詔發邊騎屯要害處,使大將軍軍監治眾等四人將五千騎,分三隊,出塞各數百,捕得虜各數十人而還。時匈奴亡其三騎,不敢入,引去。是歲,匈奴饑,人民、畜產死者什六七,又發兩屯各萬騎以備漢。其秋,匈奴前所得西嗕居左地者,其君長以下數千人皆驅畜產行,與甌脫戰,所殺傷甚眾,遂南降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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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五漢紀十七(一)

    起閼逢攝提格(甲寅),盡屠維協洽(己未),凡六年。

        孝宣皇帝地節三年(甲寅、前六七年)

        春,三月,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不能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勞來不怠,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秩中二千石。”未及征用,會病卒官。後詔使丞相、禦史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以政令得失。或對言:“前膠東相成偽自增加以蒙顯賞。”是後俗吏多為虛名雲。

        夏,四月,戊申,立子奭為皇太子,以丙吉為太傅,太中大夫疏廣為少傅。封太子外祖父許廣漢為平恩侯。又封霍光兄孫中郎將雲為冠陽侯。

        霍顯聞立太子,怒恚不食,歐血,曰:“此乃民間時子,安得立!後有子,反為王邪?”複皇後令毒太子。皇後數召太子賜食,保、阿輒先嚐之;後挾毒不得行。

        五月,甲申,丞相賢以老病乞骸骨;賜黃金百斤、安車、駟馬,罷就第。丞相致仕自賢始。

        六月,壬辰,以魏相為丞相。辛醜,丙吉為禦史大夫,疏廣為太子太傅,廣兄子受為少傅。

        太子外祖父平恩侯許伯,以為太子少,白使其弟中郎將舜監護太子家。上以問廣,廣對曰:“太子,國儲副君,師友必於天下英俊,不宜獨親外家許氏。且太子自有太傅、少傅,官屬已備,今複使舜護太子家,示陋,非所以廣太子德於天下也。”上善其言,以語魏相,相免冠謝曰:“此非臣等所能及。”廣由是見器重。

        京師大雨雹,大行丞東海蕭望之上疏,言大臣任政,一姓專權之所致。上素聞望之名,拜為謁者。時上博延賢俊,民多上書言便宜,輒下望之問狀;高者請丞相、禦史,次者中二千石試事,滿歲以狀聞;下者報聞,罷。所白處奏皆可。

        冬,十月,詔曰:“乃者九月壬申地震,朕甚懼焉。有能箴朕過失,及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以匡朕之不逮,毋諱有司!朕不德,不能附遠,是以邊境屯戍未息。今複飭兵重屯,久勞百姓,非所以綏天下也。其罷車騎將軍、右將軍屯兵!”又詔:“池未禦幸者,假與貧民。郡國宮館勿複修治。流民還歸者,假公田,貸種食,且勿算事。”

        霍氏驕侈縱橫。太夫人顯,廣治第室,作乘輿輦,加畫,繡絪馮,黃金塗;韋絮薦輪,侍婢以五采絲挽顯遊戲第中;與監奴馮子都亂。而禹、山亦並繕治第宅,走馬馳逐平樂館。雲當朝請,數稱病私出,多從賓客,張圍獵黃山苑中,使倉頭奴上朝謁,莫敢譴者。顯及諸女晝夜出入長信宮殿中,亡期度。

        帝自在民間,聞知霍氏尊盛日久,內不能善。躬親朝政,禦史大夫魏相給事中。顯謂禹、雲、山:“女曹不務奉大將軍餘業,今大夫給事中,他人壹間女,能複自救邪!”後兩家奴爭道,霍氏奴入禦史府,欲大夫門;禦史為叩頭謝,乃去。人以謂霍氏,顯等始知憂。

        會魏大夫為丞相,數燕見言事;平恩侯與侍中金安上等徑出入省中。時霍山領尚書,上令吏民得奏封事,不關尚書,臣進見獨往來,於是霍氏甚惡之。上頗聞霍氏毒殺許後而未察,乃徙光女度遼將軍、未央衛尉、平陵侯範明友為光祿勳,出次諸吏、中郎將、羽林監任勝為安定太守。數月,複出光姊給事中、光祿大夫張朔為蜀郡太守,孫中郎將王漢為武威太守。頃之,複徙光長女長樂衛尉鄧廣漢為少府。戊戌,更以張安世為衛將軍,兩宮衛尉、城門、北軍兵屬焉。以霍禹為大司馬,冠小冠,亡印綬;罷其屯兵官屬,特使禹官名與光俱大司馬者。又收範明友度遼將軍印綬,但為光祿勳;及光中女趙平為散騎、騎都尉、光祿大夫,將屯兵,又收平騎都尉印綬。諸領胡、越騎、羽林及兩宮衛將屯兵,悉易以所親信許、史子弟代之。

        初,孝武之世,征發煩數,百姓貧耗,窮民犯法,奸軌不勝,於是使張湯、趙禹之屬,條定法令,作見知故縱、監臨部主之法,緩深、故之罪,急縱、出之誅。其後奸猾巧法轉相比況,禁罔寖密,律令煩苛,文書盈於幾閣,典者不能睹。是以郡國承用者駁,或罪同而論異,奸吏因緣為市,所欲活則傅生議,所欲陷則予死比,議者鹹冤傷之。

        廷尉史巨鹿路溫舒上書曰:“臣聞齊有無知之禍而桓公以興,晉有驪姬之難而文公用伯;近世趙王不終,諸呂作亂,而孝文為太宗。繇是觀之,禍亂之作,將以開聖人也。夫繼變亂之後,必有異舊之恩,此賢聖所以昭天命也。往者昭帝世無嗣,昌邑**,乃皇天所以開至聖也。臣聞春秋正位、大一統而慎始也。陛下初登至尊,與天合符,宜改前世之失,正始受命之統,滌煩文,除民疾,以應天意。臣聞秦有十失,其一尚存,治獄之吏是也。夫獄者,天下之大命也,死者不可複生,絕者不可複屬。書曰:"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今治獄吏則不然,上下相驅,以刻為明,深者獲公名,平者多後患。故治獄之吏皆欲人死,非憎人也,自安之道在人之死。是以死人之血,流離於市,被刑之徒,比肩而立,大辟之計,歲以萬數。此仁聖之所以傷也,太平之未洽,凡以此也。夫人情,安則樂生,痛則思死,棰楚之下,何求而不得!故囚人不勝痛,則飾辭以示之;吏治者利其然,則指導以明之;上奏畏卻,則鍛練而周內之。蓋奏當之成,雖皋陶聽之,猶以為死有餘辜。何則?成練者眾,文致之罪明也。故俗語曰:"畫地為獄,議不入;刻木為吏,期不對。"此皆疾吏之風,悲痛之辭也。唯陛下省法製,寬刑罰,則太平之風可興於世。”上善其言。

        十二月,詔曰:“間者吏用法巧文寖深,是朕之不德也。夫決獄不當,使有罪興邪,不辜蒙戮,父子悲恨,朕甚傷之!今遣廷史與郡鞠獄,任輕祿薄,其為置廷尉平,秩六百石,員四人。其務平之,以稱朕意!”於是每季秋後請讞時,上常幸宣室,齋居而決事,獄刑號為平矣。

        涿郡太守鄭昌上疏言:“今明主躬垂明聽,雖不置廷平,獄將自正;若開後嗣,不若刪定律令。律令一定,愚民知所避,奸吏無所弄矣。今不正其本,而置廷平以理其末,政衰聽怠,則廷平將召權而為亂首矣。”

        昭帝時,匈奴使四千騎田車師。及五將軍擊匈奴,車師田者驚去,車師複通於漢;匈奴怒,召其太子軍宿,欲以為質。軍宿,焉耆外孫,不欲質匈奴,亡走焉耆,車師王更立子烏貴為太子。及烏貴立為王,與匈奴結婚姻,匈奴遮漢道通烏孫者。

        是歲,侍郎會稽鄭吉與校尉司馬,將免刑罪人田渠,積穀,發城郭諸國兵萬餘人與所將田士千五百人共擊車師,破之;車師王請降。匈奴發兵攻車師;吉、引兵北逢之,匈奴不敢前。吉、留一候與卒二十人留守王,吉等引兵歸渠。車師王恐匈奴兵複至而見殺也,乃輕騎奔烏孫。吉迎其妻子,傳送長安。匈奴更以車師王昆弟兜莫為車師王,收其餘民東徙,不敢居故地;而鄭吉始使吏卒三百人往田車師地以實之。

        上自初位,數遣使者求外家;久遠,多似類而非是。是歲,求得外祖母王媼及媼男無故、武。上賜無故、武爵關內侯。旬日間,賞賜以巨萬計。

        宣帝地節四年(乙卯、前六六年)

        春,二月,賜外祖母號為博平君;封舅無故為平昌侯,武為樂昌侯。

        夏,五月,山陽、濟陰雹如雞子,深二尺五寸,殺二十餘人,飛鳥皆死。

        詔:“自今子有匿父母、妻匿夫、孫匿大父母,皆勿治。”

        立廣川惠王孫文為廣川王。

        霍顯及禹、山、雲自見日侵削,數相對啼泣自怨。山曰:“今丞相用事,縣官信之,盡變易大將軍時法令,發揚大將軍過失。又,諸儒生多窶人子,遠客饑寒,喜妄說狂言,不避忌諱,大將軍常讎之。今陛下好與諸儒生語,人人自書對事,多言我家者。嚐有上書言我家昆弟驕恣,其言絕痛;山屏不奏。後上書者益黠,盡奏封事,輒使中書令出取之,不關尚書,益不信人。又聞民間讙言"霍氏毒殺許皇後",寧有是邪?”顯恐急,具以實告禹、山、雲。禹、山、雲驚曰:“如是,何不早告禹等!縣官離散、斥逐諸,用是故也。此大事,誅罰不小,柰何?”於是始有邪謀矣。

        雲舅李竟所善張赦,見雲家卒卒,謂竟曰:“今丞相與平恩侯用事,可令太夫人言太後,先誅此兩人;移徙陛下,在太後耳。”長安男子張章告之,事下廷尉、執金吾,捕張赦等。後有詔,止勿捕。山等愈恐,相謂曰:“此縣官重太後,故不竟也。然惡端已見,久之猶發,發族矣,不如先也。”遂令諸女各歸報其夫,皆曰:“安所相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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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2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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