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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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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21:47 |
    卷二十五漢紀十七(二)

    會李竟坐與諸侯王交通,辭語及霍氏,有詔:“雲、山不宜宿衛,免就第。”山陽太守張敞上封事曰:“臣聞公子季友有功於魯,趙衰有功於晉,田完有功於齊,皆疇其庸,延及子孫。終後田氏篡齊,趙氏分晉,季氏顓魯。故仲尼作春秋,跡盛衰,譏世卿最甚。乃者大將軍決大計,安宗廟,定天下,功亦不細矣。夫周公七年耳,而大將軍二十歲,海內之命斷於掌握。方其隆盛時,感動天地,侵迫陰陽。朝臣宜有明言曰:"陛下褒寵故大將軍以報功德足矣。間者輔臣顓政,貴戚太盛,君臣之分不明,請罷霍氏三侯皆就第;及衛將軍張安世,宜賜幾杖歸休,時存問召見,以列侯為天子師。"明詔以恩不聽,臣以義固爭而後許之,天下必以陛下為不忘功德而朝臣為知禮,霍氏世世無所患苦。今朝廷不聞直聲,而令明詔自親其文,非策之得者也。今兩侯已出,人情不相遠,以臣心度之,大司馬及其枝屬必有畏懼之心。夫近臣自危,非完計也。臣敞願於廣朝白發其端,直守遠郡,其路無由。唯陛下省察!”上甚善其計,然不召也。

        禹、山等家數有妖怪,舉家憂愁。山曰:“丞相擅減宗廟羔、菟、,可以此罪也!”謀令太後為博平君置酒,召丞相、平恩侯以下,使範明友、鄧廣漢承太後製引斬之,因廢天子而立禹。約定,未發,雲拜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為代郡太守。會事發覺,秋,七月,雲、山、明友自殺。顯、禹、廣漢等捕得;禹要斬,顯及諸女昆弟皆棄市;與霍氏相連坐誅滅者數十家。太仆杜延年以霍氏舊人,亦坐免官。八月,己酉,皇後霍氏廢,處昭台宮。乙醜,詔封告霍氏反謀者男子張章、期門董忠、左曹楊惲、侍中金安上、史高皆為列侯。惲,丞相敞子;安上,車騎將軍日磾弟子;高,史良娣兄子也。

        初,霍氏奢侈,茂陵徐生曰:“霍氏必亡。夫奢則不遜,不遜則侮上。侮上者,逆道也,在人之右,眾必害之。霍氏秉權日久,害之者多矣;天下害之,而又行以逆道,不亡何待!”乃上疏言:“霍氏泰盛,陛下愛厚之,宜以時抑製,無使至亡!”書三上,輒報聞。其後霍氏誅滅,而告霍氏者皆封,人為徐生上書曰:“臣聞客有過主人者,見其灶直突,傍有積薪,客謂主人:"更為曲突,遠徙其薪,不者且有火患!"主人嘿然不應。俄而家果失火,鄰共救之,幸而得息。於是殺牛置酒,謝其鄰人,灼爛者在於上行,餘各以功次坐,而不錄言曲突者。人謂主人曰:"鄉使聽客之言,不費牛酒,終亡火患。今論功而請賓,曲突徙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邪?"主人乃寤而請之。今茂陵徐福,數上書言霍氏且有變,宜防絕之。鄉使福說得行,則國無裂土出爵之費,臣無逆亂誅滅之敗。往事已,而福獨不蒙其功,唯陛下察之,貴徙薪曲突之策,使居焦發灼爛之右。”上乃賜福帛十匹,後以為郎。

        帝初立,謁見高廟,大將軍光驂乘,上內嚴憚之,若有芒刺在背。後車騎將軍張安世代光驂乘,天子從容肆體,甚安近焉。及光身死而宗族竟誅,故俗傳霍氏之禍萌於驂乘。後十二歲,霍後複徙雲林館,乃自殺。

        班固讚曰:霍光受繈褓之托,任漢室之寄,匡國家,安社稷,擁昭,立宣,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光不學亡術,闇於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湛溺盈溢之欲,以增顛覆之禍,死財三年,宗族誅夷,哀哉!

        臣光曰:霍光之輔漢室,可謂忠矣;然卒不能庇其宗,何也?夫威福者,人君之器也;人臣執之,久而不歸,鮮不及矣。以孝昭之明,十四而知上官桀之詐,固可以親政矣。況孝宣十九位,聰明剛毅,知民疾苦,而光久專大柄,不知避去,多置私黨,充塞朝廷,使人主蓄憤於上,吏民積怨於下,切齒側目,待時而發,其得免於身幸矣,況子孫以驕侈趣之哉!雖然,向使孝宣專以祿秩賞賜富其子孫,使之食大縣,奉朝請,亦足以報盛德矣;乃複任之以政,授之以兵,及事叢釁積,更加裁奪,遂至怨懼以生邪謀,豈徒霍氏之自禍哉?亦孝宣醞釀以成之也。昔椒作亂於楚,莊王滅其族而赦箴尹克黃,以為子文無後,何以勸善。夫以顯、禹、雲、山之罪,雖應夷滅,而光之忠勳不可不祀;遂使家無類,孝宣亦少恩哉!

        九月,詔減天下鹽賈。又令郡國歲上係囚以掠笞若瘐死者,所坐縣、名、爵、,丞相、禦史課殿最以聞。

        十二月,清河王年坐內亂廢,遷房陵。

        是歲,北海太守廬江朱邑以治行第一入為大司農,勃海太守龔遂入為水衡都尉。先是,勃海左右郡歲饑,盜賊並起,二千石不能禽製。上選能治者,丞相、禦史舉故昌邑郎中令龔遂,上拜為勃海太守。召見,問:“何以治勃海,息其盜賊?”對曰:“海瀕遐遠,不沾聖化,其民困於饑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盜弄陛下之兵於潢池中耳。今欲使臣勝之邪,將安之也?”上曰:“選用賢良,固欲安之也。”遂曰:“臣聞治亂民猶治亂繩,不可急也;唯緩之,然後可治。臣願丞相、禦史且無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從事。”上許焉,加賜黃金贈遣。乘傳至勃海界,郡聞新太守至,發兵以迎。遂皆遣還。移書敕屬縣:“悉罷逐捕盜賊吏,諸持鉏、鉤、田器者皆為良民,吏毋得問;持兵者乃為賊。”遂單車獨行至府。盜賊聞遂令,時解散,棄其兵弩而持鉤、鉏,於是悉平,民安土樂業。遂乃開倉廩假貧民,選用良吏尉安牧養焉。遂見齊俗奢侈,好末技,不田作,乃躬率以儉約,勸民務農桑,各以口率種樹畜養。民有帶持刀劍者,使賣劍買牛,賣刀買犢,曰:“何為帶牛佩犢!”勞來循行,郡中皆有畜積,獄訟止息。

        烏孫公主女為龜茲王絳賓夫人。絳賓上書言:“得尚漢外孫,願與公主女俱入朝。”

        宣帝元康元年(丙辰、前六五年)

        春,正月,龜茲王及其夫人來朝;皆賜印綬,夫人號稱公主,賞賜甚厚。

        初作杜陵。徙丞相、將軍、列侯、吏二千石、訾百萬者杜陵。

        三月,詔以鳳皇集泰山、陳留,甘露降未央宮,赦天下。

        有司複言悼園宜稱尊號曰皇考;夏,五月,立皇考廟。

        冬,置建章衛尉。

        趙廣漢好用世吏子孫新進年少者,專厲強壯氣,見事風生,無所回避,率多果敢之計,莫為持難,終以此敗。廣漢以私怨論殺男子榮畜,人上書言之,事下丞相、禦史按驗。廣漢疑丞相夫人殺侍婢,欲以此脅丞相,丞相按之愈急。廣漢乃將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庭下受辭,收奴婢十餘人去。丞相上書自陳,事下廷尉治,實丞相自以過譴笞傅婢,出至外第乃死,不如廣漢言。帝惡之,下廣漢廷尉獄。吏民守闕號泣者數萬人,“臣生無益縣官,願代趙京兆死,使牧養小民!”廣漢竟坐要斬。廣漢為京兆尹,廉明,威製豪強,小民得職,百姓追思歌之。

        是歲,少府宋疇坐議“鳳皇下彭城,未至京師,不足美”,貶為泗水太傅。

        上選博士、諫大夫通政事者補郡國守相,以蕭望之為平原太守。望之上疏曰:“陛下哀湣百姓,恐德之不究,悉出諫官以補郡吏。朝無爭臣,則不知過,所謂憂其末而忘其本者也。”上乃征望之入守少府。

        東海太守河東尹翁歸,以治郡高第入為右扶風。翁歸為人,公廉明察,郡中吏民賢、不肖及奸邪罪名盡知之。縣縣各有記籍,自聽其政;有急名則少緩之。吏民小解,輒披籍。取人必於秋冬課吏大會中及出行縣,不以無事時。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懼,改行自新。其為扶風,選用廉平疾奸吏以為右職,接待有禮,好惡與同之;其負翁歸,罰亦必行。然溫良謙退,不以行能驕人,故尤得名譽於朝廷。

        初,烏孫公主少子萬年有寵於莎車王。莎車王死而無子,時萬年在漢,莎車國人計,欲自托於漢,又欲得烏孫心,上書請萬年為莎車王。漢許之,遣使者奚充國送萬年。萬年初立,暴惡,國人不說。

        上令臣舉可使西域者,前將軍韓增舉上黨馮奉世以衛候使持節送大苑諸國客至伊循城。會故莎車王弟呼屠征與旁國共殺其王萬年及漢使者奚充國,自立為王。時匈奴又發兵攻車師城,不能下而去。莎車遣使揚言“北道諸國已屬匈奴矣”,於是攻劫南道,與歃盟畔漢,從鄯善以西皆絕不通。都護鄭吉、校尉司馬皆在北道諸國間,奉世與其副嚴昌計,以為不亟擊之,則莎車日強,其勢難製,必危西域,遂以節諭告諸國王,因發其兵,南北道合萬五千人,進擊莎車,攻拔其城。莎車王自殺,傳其首詣長安,更立他昆弟子為莎車王。諸國悉平,威振西域,奉世乃罷兵以聞。帝召見韓增曰:“賀將軍所舉得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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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五漢紀十七(三)

    奉世遂西至大宛;大宛聞其斬莎車王,敬之異於他使,得其名馬象龍而還。上甚說,議封奉世。丞相、將軍皆以為可,獨少府蕭望之以為“奉世奉使有指,而擅製違命,發諸國兵,雖有功效,不可以為後法。封奉世,開後奉使者利以奉世為比,爭逐發兵,要功萬之外,為國家生事於夷狄,漸不可長。奉世不宜受封。”上善望之議,以奉世為光祿大夫。

        宣帝元康二年(丁巳、前**年)

        春,正月,赦天下。

        上欲立皇後,時館陶主母華倢及淮陽憲王母張倢、楚孝王母衛倢皆愛幸。上欲立張倢為後;久之,懲艾霍氏欲害皇太子,乃更選後宮無子而謹慎者,二月,乙醜,立長陵王倢為皇後,令母養太子;封其父奉光為邛成侯。後無寵,希得進見。

        五月,詔曰:“獄者,萬民之命。能使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則可謂文吏矣。今則不然。用法或持巧心,析律貳端,深淺不平,奏不如實,上亦亡由知,四方黎民將何仰哉!二千石各察官屬,勿用此人。吏或擅興傜役,飾廚傳,稱過使客,越職踰法以取名譽,譬如踐薄冰以待白日,豈不殆哉!今天下頗被疾疫之災,朕甚湣之,其令郡國被災甚者毋出今年租賦。”

        又曰:“聞古天子之名,難知而易諱也;其更諱詢。”

        匈奴大臣皆以為“車師地肥美,近匈奴,使漢得之,多田積穀,必害人國,不可不爭”,由是數遣兵擊車師田者。鄭吉將渠田卒七千餘人救之,為匈奴所圍。吉上言:“車師去渠千餘,漢兵在渠者少,勢不能相救,願益田卒。”上與後將軍趙充國等議,欲因匈奴衰弱,出兵擊其右地,使不得複擾西域。

        魏相上書諫曰:“臣聞之:救亂誅暴,謂之義兵,兵義者王。敵加於己,不得已而起者,謂之應兵,兵應者勝;爭恨小故,不忍憤怒者,謂之忿兵,兵忿者敗;利人土地、貨寶者,謂之貪兵,兵貪者破;恃國家之大,務民人之眾,欲見威於敵者,謂之驕兵,兵驕者滅。此五者,非但人事,乃天道也。間者匈奴嚐有善意,所得漢民,輒奉歸之,未有犯於邊境;雖爭屯田車師,不足致意中。今聞諸將軍欲興兵入其地,臣愚不知此兵何名者也!今邊郡困乏,父子共犬羊之裘,食草萊之實,常恐不能自存,難以動兵。"軍旅之後,必有凶年,"言民以其愁苦之氣傷陰陽之和也。出兵雖勝,猶有後憂,恐災害之變因此以生。今郡國守相多不實選,風俗尤薄,水旱不時。按今年子弟殺父兄、妻殺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臣愚以為此非小變也。今左右不憂此,乃欲發兵報纖介之忿於遠夷,殆孔子所謂"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上從相言,止遣長羅侯常惠將張掖、酒泉騎往車師,迎鄭吉及其吏士還渠。召故車師太子軍宿在焉耆者,立以為王;盡徙車師國民令居渠,遂以車師故地與匈奴。以鄭吉為衛司馬,使護鄯善以西南道。

        魏相好觀漢故事及便宜章奏,數條漢興已來國家便宜行事及賢臣賈誼、錯、董仲舒等所言,奏請施行之。相敕掾史按事郡國,及休告,從家還至府,輒白四方異聞。或有逆賊、風雨災變,郡不上,相輒奏言之。與禦史大夫丙吉同心輔政,上皆重之。

        丙吉為人深厚,不伐善。自曾孫遭遇,絕口不道前恩,故朝廷莫能明其功也。會掖庭宮婢則令民夫上書,自陳嚐有阿保之功,章下掖庭令考問,則辭引使者丙吉知狀。掖庭令將則詣禦史府以視吉,吉識,謂則曰:“汝嚐坐養皇曾孫不謹,督笞汝,汝安得有功!獨渭城胡組、淮陽郭征卿有恩耳。”分別奏組等共養勞苦狀。詔吉求組、征卿;已死,有子孫,皆受厚賞。詔免則為庶人,賜錢十萬。上親見問,然後知吉有舊恩而終不言,上大賢之。

        帝以蕭望之經明持重,議論有餘,材任宰相,欲詳試其政事,複以為左馮翊。望之從少府出為左遷,恐有不合意,移病。上聞之,使侍中成都侯金安上諭意曰:“所用皆更治民以考功。君前為平原太守日淺,故複試之於三輔,非有所聞也。”望之起視事。

        初,掖庭令張賀數為弟車騎將軍安世稱皇曾孫之材美及征怪;安世輒絕止,以為少主在上,不宜稱述曾孫。及帝位而賀已死,上謂安世曰:“掖庭令平生稱我,將軍止之,是也。”上追思賀恩,欲封其塚為恩德侯,置守塚二百家。賀有子蚤死,子安世小男彭祖。彭祖又小與上同席研書指,欲封之,先賜爵關內侯。安世深辭賀封;又求損守塚戶數,稍減至三十戶。上曰:“吾自為掖庭令,非為將軍也!”安世乃止,不敢複言。

        上心忌故昌邑王賀,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令謹備盜賊,察往來過客;毋下所賜書。敞於是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曰:“故昌邑王為人,青黑色,小目,鼻末銳卑,少須眉,身體長大,疾痿,行步不便。臣敞嚐與之言,欲動觀其意,以惡鳥感之曰:"昌邑多梟。"故王應曰:"然。前賀西至長安,殊無梟;複來,東至濟陽,乃複聞梟聲。"察故王衣服、言語、跪起,清狂不惠。臣敞前言:"哀王歌舞者張修等十人無子,留守哀王園,請罷歸。"故王聞之曰:"中人守園,疾者當勿治,相殺傷者當勿法,欲令亟死。太守柰何而欲罷之?"其天資喜由亂亡,終不見仁義如此。”上乃知賀不足忌也。

        宣帝元康三年(戊午、前六三年)

        春,三月,詔封故昌邑王賀為海昏侯。

        乙未,詔曰:“朕微眇時,禦史大夫丙吉,中郎將史曾、史玄,長樂衛尉許舜,侍中、光祿大夫許延壽皆與朕有舊恩,及故掖庭令張賀,輔導朕躬,修文學經術,恩惠卓異,厥功茂焉。詩不雲乎:"無德不報",封賀所子弟子侍中、中郎將彭祖為陽都侯,追賜賀諡曰陽都哀侯,吉為博陽侯,曾為將陵侯,玄為平台侯,舜為博望侯,延壽為樂成侯。”賀有孤孫霸,年七歲,拜為散騎、中郎將,賜爵關內侯。故人下至郡邸獄複作嚐有阿保之功者,皆受官祿、田宅、財物,各以恩深淺報之。

        吉臨當封,病;上憂其不起,將使人就加印紼而封之,及其生存也。太子太傅夏侯勝曰:“此未死也!臣聞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子孫。今吉未獲報而疾甚,非其死疾也。”後病果愈。

        張安世自以父子封侯,在位太盛,乃辭祿,詔都內別藏張氏無名錢以百萬數。安世謹慎周密,每定大政,已決,輒移病出。聞有詔令,乃驚,使吏之丞相府問焉。自朝廷大臣,莫知其與議也。嚐有所薦,其人來謝,安世大恨,以為“舉賢達能,豈有私謝邪!”絕弗複為通。有郎功高不調,自言安世,安世應曰:“君之功高,明主所知,人臣執事何長短,而自言乎!”絕不許。已而郎果遷。安世自見父子尊顯,懷不自安,為子延壽求出補吏,上以為北地太守;歲餘,上閔安世年老,複征延壽為左曹、太仆。

        夏,四月,丙子,立皇子欽為淮陽王。皇太子年十二,通論語、孝經。太傅疏廣謂少傅受曰:“吾聞"知足不辱,知止不殆。"今仕宦至二千石,官成名立,如此不去,懼有後悔。”日,父子俱移病,上疏乞骸骨。上皆許之,加賜黃金二十斤,皇太子贈以五十斤。公卿故人設祖道供張東都門外,送者車數百兩。道路觀者皆曰:“賢哉二大夫!”或歎息為之下泣。

        廣、受歸鄉,日令其家賣金共具,請族人、故舊、賓客,與相娛樂。或勸廣以其金為子孫頗立產業者,廣曰:“吾豈老誖不念子孫哉!顧自有舊田廬,令子孫勤力其中,足以共衣食,與凡人齊。今複增益之以為贏餘,但子孫怠墮耳。賢而多財,則損其誌;愚而多財,則益其過。且夫富者眾之怨也,吾無以化子孫,不欲益其過而生怨。又此金者,聖主所以惠養老臣也,故樂與鄉黨、宗族共饗其賜,以盡吾餘日,不亦可乎!”於是族人悅服。

        潁川太守黃霸使郵亭、鄉官皆畜雞、豚,以贍鰥、寡、窮者;然後為條,置父老、師帥、伍長,班行之於民間,勸以為善防奸之意,及務耕桑、節用、殖財、種樹、畜養,去浮淫之費。其治,米鹽靡密,初若煩碎,然霸精力能推行之。吏民見者,語次尋繹,問他陰伏以相參考,聰明識事,吏民不知所出,鹹稱神明,豪厘不敢有所欺。奸人去入他郡,盜賊日少。霸力行化而後誅罰,務在成就全安長吏。許丞老,病聾,督郵白欲逐之。霸曰:“許丞廉吏,雖老,尚能拜起送迎,正頗重聽何傷!且善助之,毋失賢者意!”或問其故,霸曰:“數易長吏,送故迎新之費,及奸吏因緣,絕簿書,盜財物,公私費耗甚多,皆當出於民。所易新吏又未必賢,或不如其故,徒相益為亂。凡治道,去其泰甚者耳。”霸以外寬內明,得吏民心,戶口歲增,治為天下第一,征守京兆尹。頃之,坐法,連貶秩;有詔複歸潁川為太守,以八百石居。

        宣帝元康四年(己未、前六二年)

        春,正月,詔:“年八十以上,非誣告、殺傷人,他皆勿坐。”

        右扶風尹翁歸卒,家無餘財。秋,八月,詔曰:“翁歸廉平鄉正,治民異等。其賜翁歸子黃金百斤,以奉祭祀。”

        上令有司求高祖功臣子孫失侯者,得槐公乘周廣漢等百三十六人,皆賜黃金二十斤,複其家,令奉祭祀,世世勿絕。

        丙寅,富平敬侯張安世薨。

        初,扶陽節侯韋賢薨,長子弘有罪係獄,家人矯賢令,以次子大河都尉玄成為後。玄成深知其非賢雅意,陽為病狂,臥便利,妄笑語,昏亂。葬,當襲爵,以狂不應召。大鴻臚奏狀,章下丞相、禦史按驗。按事丞相史乃與玄成書曰:“古之辭讓,必有文義可觀,故能垂榮於後。今子獨壞容貌,蒙恥辱為狂癡,光曜晻而不宣,微哉子之所托名也!仆素愚陋,過為宰相執事,願少聞風聲;不然,恐子傷高而仆為小人也。”玄成友人侍郎章亦上疏言:“聖王貴以禮讓為國,宜優養玄成,勿枉其誌,使得自安衡門之下。”而丞相、禦史遂以玄成實不病,劾奏之,有詔勿劾,引拜;玄成不得已,受爵。帝高其節,以玄成為河南太守。

        車師王烏貴之走烏孫也,烏孫留不遣。漢遣使責烏孫,烏孫送烏貴詣闕。

        初,武帝開河西四郡,隔絕羌與匈奴相通之路,斥逐諸羌,不使居湟中地。及帝位,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後將軍趙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敬。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郡縣不能禁。

        而先零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趙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製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壹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合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匈奴數誘羌人,欲與之共擊張掖、酒泉地,使羌居之。間者匈奴困於西方,疑其更遣使至羌中與相結。臣恐羌變未止此,且複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餘,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擊鄯善、燉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皿幹}、幵乃解仇作約。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複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

        是時,比年豐稔,穀石五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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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六漢紀十八

    起上章涒灘(庚申),盡玄黓閹茂(壬戌),凡三年。

        孝宣皇帝神爵元年(庚申、前六一年)

        春,正月,上始行幸城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上頗修武帝故事,謹齋祀之禮,以方士言增置神祠;聞益州有金馬、碧雞之神,可醮祭而致,於是遣諫大夫蜀郡王褒使持節而求之。

        初,上聞褒有俊才,召見,使為聖主得賢臣頌。其辭日;“夫賢者,國家之器用也。所任賢,則趨舍省而功施普;器用利,則用力少而就效眾。故工人之用鈍器也,勞筋苦骨,終日矻矻;及至巧冶鑄幹將,使離婁督繩,公輸削墨,雖崇台五層、延袤百丈而不溷者,工用相得也。庸人之禦弩馬,亦傷吻、敝策而不進於行;及至駕齧膝、驂乘旦,王良執靶,韓哀附輿,周流八極,萬一息,何其遼哉?人馬相得也。故服絺綌之涼者,不苦盛暑之鬱燠;襲貂狐之者,不憂至寒之淒愴。何則?有其具者易其備。賢人、君子,亦聖王之所以易海內也。昔周公躬吐捉之勞,故有圉空之隆;齊桓設庭燎之禮,故有匡合之功。由此觀之,君人者勤於求賢而逸於得人。人臣亦然。昔賢者之未遭遇也,圖事揆策,則君不用其謀;陳見悃誠,則上不然其信;進仕不得施,斥逐又非其愆。是故伊尹勤於鼎俎,太公困於鼓刀,百自鬻,寧子飯牛,離此患也。及其遇明君、遭聖主也,運籌合上意,諫諍見聽,進退得關其忠,任職得行其術,剖符錫壤而光祖考。故世必有聖知之君,而後有賢明之臣。故虎嘯而風冽,龍興而致雲,蟋蟀秋,蜉蝤出以陰。易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詩曰:"思皇多士,生此王國。"故世平主聖,俊艾將自至;明明在朝,穆穆布列,聚精會神,相得益章,雖伯牙操遞鍾,逢門子彎烏號,猶未足以喻其意也。故聖主必待賢臣而弘功業,俊士亦俟明主以顯其德。上下俱欲,驩然交欣,千載壹合,論說無疑,翼乎如鴻毛遇順風,沛乎如巨魚縱大壑;其得意若此,則胡禁不止,曷令不行,化溢四表,橫被無窮。是以聖主不窺望而視已明,不殫傾耳而聽已聰,太平之責塞,優遊之望得,休征自至,壽考無疆,何必偃仰屈伸若彭祖,呴噓呼吸如僑、鬆,眇然絕俗離世哉!”是時上頗好神仙,故褒對及之。

        京兆尹張敞亦上疏諫曰:“願明主時忘車馬之好,斥遠方士之虛語,遊心帝王之術,太平庶幾可興也。”上由是悉罷尚方待詔。初,趙廣漢死後,為京兆尹者皆不稱職,唯敞能繼其跡;其方略、耳目不及廣漢,然頗以經術儒雅文之。

        上頗修飾,宮室、車服盛於昭帝時;外戚許、史、王氏貴寵。諫大夫王吉上疏曰:“陛下躬聖質,總萬方,惟思世務,將興太平,詔書每下,民欣然若更生。臣伏而思之,可謂至恩,未可謂本務也。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時,言聽諫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主於三代之隆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而已,此非太平之基也。臣聞民者,弱而不可勝,愚而不可欺也。聖主獨行於深宮,得則天下稱誦之,失則天下鹹言之,故宜謹選左右,審擇所使。左右所以正身,所使所以宣德,此其本也。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非空言也。王者未製禮之時,引先王禮宜於今者而用之。臣願陛下承天心,發大業,與公卿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製,驅一世之民躋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竊見當世趨務不合於道者,謹條奏,唯陛下財擇焉。”吉意以為:“世俗聘妻、送女無節,則貧人不及,故不舉子。又,漢家列侯尚公主,諸侯則國人承翁主,使男事女,夫屈於婦,逆陰陽之位,故多女亂。古者衣服、車馬,貴賤有章;今上下僭差,人人自製,是以貪財誅利,不畏死亡。周之所以能致治刑措而不用者,以其禁邪於冥冥,絕惡於未萌也。”又言:“舜、湯不用三公、九卿之世而舉皋陶、伊尹,不仁者遠。今使俗吏得任子弟,率多驕驁,不通古今,無益於民,宜明選求賢,除任子之令;外家及故人,可厚以財,不宜居位。去角抵,減樂府,省尚方,明示天下以儉。古者工不造琱瑑,商不通侈靡,非工、商之獨賢,政使之然也。”上以其言為迂闊,不甚寵異也。吉遂謝病歸。

        義渠安國至羌中,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者皆斬之;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怨怒,無所信鄉,遂劫略小種,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吏。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二千屯備羌;至浩亹,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安國引還,至令居,以聞。

        時趙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無踰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遙度,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羌戎小夷,逆天背畔,滅亡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憂!”上笑曰:“諾。”乃大發兵詣金城。夏,四月,遣充國將之,以擊西羌。

        六月,有星孛於東方。

        趙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欲渡河,恐為虜所遮,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輒營陳;會明畢,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充國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製,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中無虜,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諸校司馬謂曰:“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中,兵豈得入哉!”

        充國常以遠斥候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數責曰:“語汝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壹而死,可得邪!”初,{皿幹}、幵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滅。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仍以功大小賜錢有差;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皿幹}、幵及劫略者,解散虜謀,徼其疲劇,乃擊之。

        時上已發內郡兵屯邊者合六萬人矣。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郡兵皆屯備南山,北邊空虛,勢不可久。若至秋冬乃進兵,此虜在境外之冊。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耐冬,不如以七月上旬齎三十日糧,分兵出張掖、酒泉,合擊{皿幹}、幵在鮮水上者。雖不能盡誅,但奪其畜產,虜其妻子,複引兵還,冬複擊之,大兵仍出,虜必震壞。”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議之。充國以為:“一馬自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鬥,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虜必商軍進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據前險,守後阨,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複。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先零首為畔逆,他種劫略,故臣愚冊,欲捐{皿幹}、幵闇昧之過,隱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悔過反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冊。”

        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鹹以為“先零兵盛而負{皿幹}、幵之助。不先破{皿幹}、幵,則先零未可圖也。”上乃拜侍中許延壽為強弩將軍,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書嘉納其冊。以書敕讓充國曰:“今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欲至冬,虜皆當畜食,多臧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瘃,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敵,將軍誰不樂此者!今詔破羌將軍武賢等將兵,以七月擊{皿幹}羌;將軍其引兵並進,勿複有疑!”

        充國上書曰:“陛下前幸賜書,欲使人諭{皿幹},以大軍當至,漢不誅{皿幹},以解其謀。臣故遣幵豪雕庫宣天子至德;{皿幹}、幵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阻石山木,候便為寇,{皿幹}羌未有所犯,乃置先零,先擊{皿幹},釋有罪,誅無辜,起壹難,就兩害,誠非陛下本計也!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皿幹}羌欲為敦煌、酒泉寇,宜飭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郡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臣愚以為不便。先零羌欲為背畔,故與{皿幹}、幵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無恐漢兵至而{皿幹}、幵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皿幹}、幵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皿幹}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皿幹}羌,堅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如是,虜兵寖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由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皿幹}、幵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皿幹}、幵不服,涉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戊申,充國上奏。秋,七月,甲寅,璽書報,從充國計焉。

        充國乃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懈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阨;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窮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虜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兵至{皿幹}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皿幹}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複故地。”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皿幹}竟不煩兵而下。

        上詔破羌、強弩將軍詣屯所,以十二月與充國合,進擊先零。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充國子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歎曰:“是何言之不忠也!本用吾言,羌虜得至是邪!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禦史複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穀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三百萬斛穀,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致敢為逆。失之豪厘,差以千,是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

        遂上屯田奏曰:“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所用糧穀、茭,調度甚廣,難久不解,傜役不息,恐生他變,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且羌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心以為擊之不便!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可二千頃以上,其間郵亭多壞敗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林木六萬餘枚,在水次。臣願罷騎兵,留步兵萬二百八十一人,分屯要害處,冰解漕下,繕鄉亭,浚溝渠,治湟以西道橋七十所,令可至鮮水左右。田事出,賦人三十;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各千,就草為田者遊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穀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

        上報曰:“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複奏!”

        充國上狀曰:“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百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於寄托,遠遯,骨肉心離,人有畔誌。而明主班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可勝之虜,雖未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羌虜瓦解,前後降者萬七百餘人,及受言去者凡七十輩,此坐支解羌虜之具也。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穀,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穀至臨羌,以示羌虜,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閑暇時,下先所伐材,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徼幸;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幵使生他變之憂,十也。治隍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製西域,伸威千,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省,繇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唯明詔采擇!”

        上複賜報曰:“兵決可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獨不計虜聞兵頗罷,且丁壯相聚,攻擾田者及道上屯兵,複殺略人民,將何以止之?將軍孰計複奏!”

        充國複奏曰:“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饑凍畔還者不絕。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邊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乘塞列地有吏卒數千人,虜數以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騎兵雖罷,虜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從今盡三月,虜馬羸瘦,必不敢捐其妻子於他種中,遠涉山河而來為寇;亦不敢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至於虜小寇盜,時殺人民,其原未可卒禁。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誠令兵出,雖不能滅先零,但能令虜絕不為小寇,則出兵可也。今同是,而釋坐勝之道,從乘危之勢,往終不見利,空內自罷敝,貶重以自損,非所以示蠻夷也。又大兵一出,還不可複留,湟中亦未可空,如是,徭役複更發也。臣愚以為不便。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於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偷得避嫌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必可用也。”上於是報充國,嘉納之;亦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以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複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

        大司農朱邑卒。上以其循吏,閔惜之,詔賜其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是歲,前將軍、龍侯韓增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丁令比三歲鈔盜匈奴,殺略數千人。匈奴遣萬餘騎往擊之,無所得。

        宣帝神爵二年(辛酉、前六年)

        春,二月,以鳳皇、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

        夏,五月,趙充國奏言:“羌本可五萬人軍,凡斬首七千六百級,降者三萬一千二百人,溺河湟、餓死者五六千人,定計遺脫與煎鞏、黃羝俱亡者不過四千人。羌靡忘等自詭必得,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

        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生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自服矣。將軍見,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餘命壹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複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複為後將軍。

        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兒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陽雕、良兒、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餘皆為侯、為君。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

        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後臨眾病免,五府複舉湯。湯數醉{酉句}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辛武賢深恨充國,上書告中郎卬泄省中語,下吏,自殺。

        司隸校尉魏郡蓋寬饒,剛直公清,數幹犯上意。時上方用刑法,任中書官,寬饒奏封事曰:“方今聖道浸微,儒術不行,以刑餘為周、召,以法律為詩、書。”又引易傳言:“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傳子孫,官以傳賢聖。”書奏,上以為寬饒怨謗,下其書中二千石。時執金吾議,以為“寬饒旨意欲求禪,大逆不道!”諫大夫鄭昌湣傷寬饒忠直憂國,以言事不當意而為文吏所詆挫,上書訟寬饒曰:“臣聞山有猛獸,藜藿為之不采;國有忠臣,奸邪為之不起。司隸校尉寬饒,居不求安,食不求飽;進有憂國之心,退有死節之義;上無許、史之屬,下無金、張之托;職在司察,直道而行,多仇少與。上書陳國事,有司劾以大辟。臣幸得從大夫之後,官以諫為名,不敢不言!”上不聽。九月,下寬饒吏;寬饒引佩刀自剄北闕下,眾莫不憐之。

        匈奴虛閭權渠單於將十餘萬騎旁塞獵,欲入邊為寇。未至,會其民題除渠堂亡降漢言狀,漢以為言兵鹿奚鹿盧侯,而遣後將軍趙充國將兵四萬餘騎屯緣邊九郡備虜。月餘,單於病歐血,因不敢入,還去,罷兵。乃使題王都胡次等入漢請和親,未報,會單於死。虛閭權渠單於始立,而黜顓渠閼氏。顓渠閼氏與右賢王屠耆堂私通,右賢王會龍城而去。顓渠閼氏語以單於病甚,且勿遠。後數日,單於死,用事貴人郝宿王刑未央使人召諸王,未至,顓渠閼氏與其弟左大將且渠都隆奇謀,立右賢王為握衍朐鞮單於。握衍朐鞮單於者,烏維單於耳孫也。

        握衍朐鞮單於立,凶惡,殺刑未央等而任用都隆奇,又盡免虛閭權渠子弟近親而自以其子弟代之。虛閭權渠單於子稽侯{冊}不得立,亡歸妻父烏禪幕。烏禪幕者,本康居、烏孫間小國,數見侵暴,率其眾數千人降匈奴,狐鹿姑單於以其弟子日逐王姊妻之,使長其眾,居右地。日逐王先賢撣,其父左賢王當為單於,讓狐鹿姑單於,狐鹿姑單於許立之。國人以故頗言日逐王當為單於。日逐王素與握衍朐鞮單於有隙,帥其眾欲降漢,使人至渠,與騎都尉鄭吉相聞。吉發渠、龜茲諸國五萬人迎日逐王口萬二千人、小王將十二人,隨吉至河曲,頗有亡者,吉追斬之,遂將詣京師。漢封日逐王為歸德侯。

        吉破車師,降日逐,威震西域,遂護車師以西北道,故號都護。都護之置,自吉始焉。上封吉為安遠侯。吉於是中西域而立莫府,治烏壘城,去陽關二千七百餘。匈奴益弱,不敢爭西域,僮仆都尉由此罷。都護督察烏孫、康居等三十六國動靜,有變以聞,可安輯,安輯之,不可者誅伐之,漢之號令班西域矣。

        握衍朐鞮單於更立其從兄薄胥堂為日逐王。

        烏孫昆彌翁歸靡因長羅侯常惠上書:“願以漢外孫元貴靡為嗣,得令複尚漢公主,結婚重親,畔絕匈奴。”詔下公卿議。大鴻臚蕭望之以為:“烏孫絕域,變故難保,不可許。”上美烏孫新立大功,又重絕故業,乃以烏孫主解憂弟相夫為公主,盛為資送而遣之,使常惠送之至敦煌。未出塞,聞翁歸靡死,烏孫貴人共從本約立岑娶子泥靡為昆彌,號狂王。常惠上書:“願留少主敦煌。”惠馳至烏孫,責讓不立元貴靡為昆彌,還迎少主。事下公卿,望之複以“烏孫持兩端,難約結。今少主以元貴靡不立而還,信無負於夷狄,中國之福也。少主不止,繇役將興。”天子從之,征還少主。

        宣帝神爵三年(壬戌、前五九年)

        春,三月,丙辰,高平憲侯魏相薨。夏,四月,戊辰,丙吉為丞相。吉上寬大,好禮讓,不親小事;時人以為知大體。

        秋,七月,甲子,大鴻臚蕭望之為禦史大夫。

        八月,詔曰:“吏不廉平,則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祿薄,欲無侵漁百姓,難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

        是歲,東郡太守韓延壽為左馮翊。始,延壽為潁川太守,潁川承趙廣漢構會吏民之後,俗多怨讎。延壽改更,以禮讓;召故老,與議定嫁娶、喪祭儀品,略依古禮,不得過法。百姓遵用其。賣偶車馬、下偽物者,棄之市道。黃霸代延壽居潁川,霸因其跡而大治。延壽為吏,上禮義,好古化,所至必聘其賢士,以禮待,用廣謀議,納諫爭;表孝弟有行,修治學官,春秋鄉射,陳鍾鼓、管弦,盛升降、揖讓;及都試講武,設斧鉞、旌旗,習射、禦之事;治城郭,收賦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會為大事。吏民敬畏,趨鄉之。又置正、五長,相率以孝弟;不得舍奸人,閭阡陌有非常,吏輒聞知,奸人不敢入界。其始若煩,後吏無追捕之苦,民無棰楚之憂,皆便安之。接待下吏,恩施甚厚而約誓明。或欺負之者,延壽痛自刻責:“豈其負之,何以至此!”吏聞者自傷悔,其縣尉至自刺死。及門下掾自剄,人救不殊,延壽涕泣,遣吏醫治視,厚複其家。在東郡三歲,令行禁止,斷獄大減,由是入為馮翊。

        延壽出行縣至高陵,民有昆弟相與訟田,自言。延壽大傷之,曰:“幸得備位,為郡表率,不能宣明化,至令民有骨肉爭訟,傷風化,重使賢長吏、嗇夫、三老、孝弟受其恥,咎在馮翊,當先退!”是日,移病不聽事,因入臥傳舍,閉合思過。一縣莫知所為,令、丞、嗇夫、三老亦皆自係待罪。於是訟者宗族傳相責讓;此兩昆弟深自悔,皆自髡,肉袒謝,願以田相移,終死不敢複爭。郡中歙然,莫不傳相敕厲,不敢犯。延壽恩信周二十四縣,莫敢以辭訟自言者。推其至誠,吏民不忍欺紿。

        匈奴單於又殺先賢撣兩弟;烏禪幕請之,不聽,心恚。其後左奧鞬王死,單於自立其小子為奧鞬王,留庭。奧鞬貴人共立故奧鞬王子為王,與俱東徙。單於右丞相將萬騎往擊之。失亡數千人,不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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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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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21:49 |
    卷第二十七漢紀十九

    起昭陽大淵獻(癸亥),盡玄黓涒灘(壬申),凡十年。

        孝宣皇帝神爵四年(癸亥、前五八年)

        春,二月,以鳳皇、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

        潁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後八年,政事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夏,四月,詔曰:“潁川太守霸,宣明詔令,百姓鄉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無重罪囚;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征霸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單於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嚴延年為治陰鷙酷烈,眾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栗不敢犯禁。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河南號曰“屠伯”。延年素輕黃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嚐與義俱為丞相史,實親厚之,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禦史丞按驗,得其語言怨望、誹謗政治數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洛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合不見。延年免冠頓首合下,良久,母乃見之,因子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不聞仁愛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為母禦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複為言之。後歲餘,果敗,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單於暴虐,好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會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於怒。姑夕王恐,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冊}為呼韓邪單於,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鞮單於,至姑且水北。未戰,握衍朐鞮單於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汙我!”握衍朐鞮單於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盡降呼韓邪單於。呼韓單於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為左穀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於,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於,呼韓邪單於兵敗走。屠耆單於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穀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穀蠡王,留居單於庭。

        宣帝五鳳元年(甲子、前五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

        秋,七月,匈奴屠耆單於使先賢撣兄右奧鞬王與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於。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當戶謀,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單於。屠耆單於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複殺唯當戶,於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揭單於。右奧鞬王聞之,自立為車單於。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於。凡五單於。屠耆單於自將兵東擊車單於,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於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於號,共力尊輔車單於。屠耆單於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於,自將四萬騎西擊車單於。車單於敗,西北走。屠耆單於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漢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問禦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於慕化鄉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吊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鹹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複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之。”上從其議。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韓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望之聞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使禦史案之。延壽聞知,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禦史案東郡者,得其試騎士日奢僭踰製;又取官銅物,候月食鑄刀劍,效尚方事;及取官錢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延壽竟坐狡猾不道,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餘。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宣帝五鳳二年(乙醜、前五六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車騎將軍韓增薨。五月,將軍許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大將軍。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蕭望之意常輕吉,上由是不悅。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禮節倨慢,又使吏買賣,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請逮捕係治。秋,八月,壬午,詔左遷望之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黃霸為禦史大夫。

        匈奴呼韓邪單於遣其弟右穀蠡王等西襲屠耆單於屯兵,殺略萬餘人。屠耆單於聞之,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於。屠耆單於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穀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單於東降呼韓邪單於。冬,十一月,呼韓邪單於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遫累烏厲溫敦皆見匈奴亂,率其眾數萬人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複立烏藉都尉為單於,呼韓邪單於捕斬之;遂複都單於庭,然眾裁數萬人。屠耆單於從弟休旬王自立為閏振單於,在西邊;呼韓邪單於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於,在東邊。

        光祿勳平通侯楊惲,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仆戴長樂相失;人有上書告長樂罪,長樂疑惲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曰:“惲上書訟韓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國奏惲怨望,為訞惡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宣帝五鳳三年(丙寅、前五五年)

        春,正月,癸卯,博陽定侯丙吉薨。

        班固讚曰:古之製名,必由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高祖開基,蕭、曹為冠;孝宣中興,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眾職修理,公卿多稱其位,海內興於禮讓。覽其行事,豈虛虖哉!

        二月,壬辰,黃霸為丞相。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者在後。叩頭謝丞相,口雖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史、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史、守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爵。"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臣莫白,而長史、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為私,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偽先天下,固未可也。諸侯先行之,偽聲軼於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奸,條貫詳備,不可複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史、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法令為檢式,毋得擅為條;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夫宣明化,通達幽隱,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將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自是後不敢複有所請。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為首。

        三月,上幸河東,祠後土。減天下口錢;赦天下殊死以下。

        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為禦史大夫。

        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

        廣陵厲王胥使巫李女須祝詛上,求為天子。事覺,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

        宣帝五鳳四年(丁卯、前五四年)

        春,胥自殺。

        匈奴單於稱臣,遣弟右穀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歲數豐穰,穀賤,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上從其計。壽昌又白:“令邊郡皆築倉,以穀賤增其賈而糴,穀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下詔賜壽昌爵關內侯。

        夏,四月,辛醜朔,日有食之。

        楊惲失爵位,家居治產業,以財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有材能,少顯朝廷,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常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當複用此為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鬥酒自勞,酒後耳熱,仰天拊缶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誠荒淫無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惲兄子安平侯譚謂惲曰:“侯罪薄,又有功,且複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譚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之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驗,得所予會宗書,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免為庶人,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衛尉韋玄成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為丞相,於定國為廷尉,而趙、蓋、韓、楊之死皆不厭眾心,其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議賢、議能,若廣漢、延壽之治民,可不謂能乎!寬饒、惲之剛直,可不謂賢乎!然則雖有死罪,猶將宥之,況罪不足以死乎!揚子以韓馮翊之愬蕭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壽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壽獨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閏振單於率其眾東擊郅支單於。郅支與戰,殺之,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兵敗走,郅支都單於庭。

        宣帝甘露元年(戊辰、前五三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楊惲之誅也,公卿奏京兆尹張敞,惲之黨友,不宜處位。上惜敞材,獨寢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驗,舜私歸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複案事!”敞聞舜語,部吏收舜係獄,晝夜驗治,竟致其死事。舜當出死,敞使主簿持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乃棄舜市。會立春,行冤獄使者出,舜家載屍編敞,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賊殺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先下敞前坐楊惲奏,免為庶人。敞詣闕上印綬,便從闕下亡命。數月,京師吏民解弛,枹鼓數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賊,天子思敞功,使使者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而敞獨笑曰:“吾身亡命為民,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此天子欲用我也。”裝隨使者,詣公交車上書曰:“臣前幸得備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殺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數蒙恩貸;以臣有章劾當免,受記考事,便歸臥家,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傷薄俗化。臣竊以舜無狀,枉法以誅之。臣敞賊殺不辜,鞠獄故不直,雖伏明法,死無所恨!”天子引見敞,拜為冀州刺史。敞到部,盜賊屏跡。

        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常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製度,本以霸王道雜之;柰何純任德,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無異道。昔三代之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則謂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諸侯,諸侯有能率其與國同討不庭以尊王室者,則謂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義,任賢使能,賞善罰惡,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德澤有深淺,功業有巨細,政令有廣狹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複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為,非先王之道不可複行於後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誠不足與為治也,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漢得而用之,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闇於治體,必亂我家,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豈不過哉!非所以訓示子孫,垂法將來者也。

        淮陽憲王好法律,聰達有材;王母張倢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憲王,數嗟歎憲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憲王,然用太子起於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位而許後以殺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韋玄成為淮陽中尉,以玄成嚐讓爵於兄,欲以感諭憲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韓邪單於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匈奴;柰何亂先古之製,臣事於漢,卑辱先單於,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複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鞮侯單於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複,雖屈強於此,未嚐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眾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於亦遣子右大將駒於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樂成敬侯許延壽薨。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太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複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眾。漢使衛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穀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係瑣,從尉檻車至長安,斬之。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王傷時,驚,與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眾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穀,欲以討之。

        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嚐持漢節為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號以自處!”帝征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穀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翎侯人眾,漢複遣長羅侯將三校屯赤穀,因為分別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餘,小昆彌戶四萬餘;然眾心皆附小昆彌。

        宣帝甘露二年(己巳、前五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赦天下,減民算三十。

        珠郡反。夏,四月,遣護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醜,廷尉於定國為禦史大夫。

        秋,七月,立皇子宇為東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是歲,營平壯武侯趙充國薨。先是,充國以老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

        匈奴呼韓邪單於款五原塞,願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其儀。丞相、禦史曰:“聖王之製,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於朝賀,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單於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於朝享,不為畔臣,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下詔曰:“匈奴單於稱北蕃,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於位在諸侯王上,讚謁稱臣而不名。”

        荀悅論曰: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欲一於天下也。戎狄道遼遠,人跡介絕,故正朔不及,禮不加,非尊之也,其勢然也。詩雲:“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非禮也!若以權時之宜,則異論矣。

        詔遣車騎都尉韓昌迎單於,發所過七郡二千騎為陳道上。

        宣帝甘露三年(庚午、前五一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於來朝,讚謁稱藩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棨戟十,安車一乘,鞍勒一具,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錦繡、綺縠、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於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阪,詔單於毋謁,其左右當戶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鹹迎於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鹹稱萬歲。單於就邸長安。置酒建章宮,饗賜單於,觀以珍寶。二月,遣單於歸國。單於自請“願留居幕南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衛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於出朔方雞鹿塞。詔忠等留衛單於,助誅不服,又轉邊穀米糒,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先是,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輕漢;及呼韓邪朝漢後,鹹尊漢矣。

        上以戎狄賓服,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其次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鳳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黃霸薨。五月,甲午,於定國為丞相,封西平侯。太仆沛郡陳萬年為禦史大夫。

        詔諸儒講五經同異,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製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鴟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冬,至京師,待之一如公主之製。後二歲卒。

        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都護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綬,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其後段會宗為都護,乃招還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人更祝詛殺我。”太子以為然。及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帝乃令皇後擇後宮家人子可以娛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禦史賀之孫女也,見於丙殿;壹幸,有身。是歲,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大孫,常置左右。

        宣帝甘露四年(辛未、前五年)

        夏,廣川王海陽坐禽獸行、賊殺不辜廢,徙房陵。

        冬,十月,未央宮宣室閣火。

        是歲,徙定陶王囂為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單於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焉。

        宣帝黃龍元年(壬申、前四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於來朝;二月,歸國。始,郅支單於以為呼韓邪兵弱,降漢,不能複自還,引其眾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於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餘兵,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於;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其兵五萬餘人。郅支聞漢出兵穀助呼韓邪,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烏孫,欲其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殺其使,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覺其謀,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因北擊烏揭、堅昆、丁令,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於庭七千,南至車師五千,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於王良、閣道,入紫微宮。

        帝寢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於未央宮。

        班固讚曰: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鹹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於慕義,稽首稱藩。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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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八漢紀二十(一)

    起昭陽作噩(癸酉),盡屠維單閼(己卯),凡七年。

        孝元皇帝初元元年(癸酉、前四八年)

        春,正月,辛醜,葬孝宣皇帝於杜陵;赦天下。

        三月,丙午,立皇後王氏,封後父禁為陽平侯。

        以三輔、太常、郡國公田及苑可省者振業貧民;貲不滿千錢者,賦貸種、食。

        封外祖平恩戴侯同產弟子中常侍許嘉為平恩侯。

        夏,六月,以民疾疫,令太官損膳,減樂府員,省苑馬,以振困乏。

        關東郡、國十一大水,饑,或人相食;轉旁郡錢穀以相救。

        上素聞琅邪王吉、貢禹皆明經潔行,遣使者征之。吉道病卒。禹至,拜為諫大夫。上數虛己問以政,禹奏言:“古者人君節儉,什一而稅,無他賦役,故家給人足。高祖、孝文、孝景皇帝,宮女不過十餘人,馬百餘匹。後世爭為奢侈,轉轉益甚;臣下亦相放效。臣愚以為如太古難,宜少放古以自節焉。方今宮室已定,無可柰何矣;其餘盡可減損。故時齊三服官,輸物不過十笥;方今齊三服官,作工各數千人,一歲費數巨萬。馬食粟將萬匹。武帝時,又多取好女至數千人,以填後宮。及棄天下,多藏金錢、財物,鳥獸、魚鱉凡百九十物;又皆以後宮女置於園陵。至孝宣皇帝時,陛下惡有所言,臣亦隨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過度:諸侯妻妾或至數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數十人,是以內多怨女,外多曠夫。及眾庶葬埋,皆虛地上以實地下。其過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唯陛下深察古道,從其儉者:大減損乘輿服禦器物,三分去二;擇後宮賢者,留二十人,餘悉歸之,及諸陵園女無子者,宜悉遣;馬可無過數十匹,獨舍長安城南苑地,以為田獵之囿。以方今天下饑饉,可無大自損減以救之稱天意乎!天生聖人,蓋為萬民,非獨使自娛樂而已也。”天子納善其言,下詔,令諸宮館希禦幸者勿繕治;太仆減穀食馬;水衡減肉食獸。

        臣光曰:忠臣之事君也,責其所難,則其易者不勞而正;補其所短,則其長者不勸而遂。孝元踐位之初,虛心以問禹,禹宜先其所急,後其所緩。然則優遊不斷,讒佞用權,當時之大患也,而禹不以為言;恭謹節儉,孝元之素誌也,而禹孜孜言之;何哉!使禹之智不足以知,烏得為賢!知而不言,為罪愈大矣!

        匈奴呼韓邪單於複上書,言民眾困乏。詔雲中、五原郡轉穀二萬斛以給之。

        是歲,初置戊己校尉,使屯田車師故地。

        元帝初元二年(甲戌、前四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樂陵侯史高以外屬領尚書事,前將軍蕭望之、光祿大夫周堪為之副。望之名儒,與堪皆以師傅舊恩,天子任之,數宴見,言治亂,陳王事。望之選白宗室明經有行散騎、諫大夫劉更生給事中,與侍中金敞並拾遺左右。四人同心謀議,勸導上以古製,多所欲匡正;上甚鄉納之。史高充位而已,由此與望之有隙。

        中書令弘恭、仆射石顯,自宣帝時久典樞機,明習文法;帝位多疾,以顯久典事,中人無外黨,精專可信任,遂委以政,事無小大,因顯白決,貴幸傾朝,百僚皆敬事顯。顯為人巧慧習事,能深得人主微指,內深賊,持詭辯,以中傷人,忤恨睚眥,輒被以危法;亦與車騎將軍高為表,議論常獨持故事,不從望之等。

        望之等患苦許、史放縱,又疾恭、顯擅權,建白以為:“中書政本,國家樞機,宜以通明公正處之。武帝遊宴後庭,故用宦者,非古製也。宜罷中書宦官,應古不近刑人之義。”由是大與高、恭、顯忤。上初位,謙讓,重改作,議久不定,出劉更生為宗正。

        望之、堪數薦名儒、茂材以備諫官,會稽鄭朋陰欲附望之,上書言車騎將軍高遣客為奸利郡國,及言許、史子弟罪過。章視周堪,堪白:“令朋待詔金馬門。”朋奏記望之曰:“今將軍規,雲若管、晏而休,遂行日昃,至周、召乃留乎?若管、晏而休,則下走將歸延陵之皋,沒齒而已矣。如將軍興周、召之遺業,親日昃之兼聽,則下走其庶幾願竭區區奉萬分之一!”望之始見朋,接待以意;後知其傾邪,絕不與通。朋,楚士,怨恨,更求入許、史,推所言許、史事,曰:“皆周堪、劉更生我;我關東人,何以知此!”於是侍中許章白見朋。朋出,揚言曰:“我見言前將軍小過五,大罪一。”待詔華龍行汙穢,欲入堪等,堪等不納,亦與朋相結。

        恭、顯令二人告望之等謀欲罷車騎將軍,疏退許、史狀,候望之出休日,令朋、龍上之。事下弘恭問狀,望之對曰:“外戚在位多奢淫,欲以匡正國家,非為邪也。”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數譖訴大臣,毀離親戚,欲以專擅權勢。為臣不忠,誣上不道,請謁者召致廷尉。”時上初位,不省召致廷尉為下獄也,可其奏。後上召堪、更生,曰:“係獄。”上大驚曰:“非但廷尉問邪!”以責恭、顯,皆叩頭謝。上曰:“令出視事。”恭、顯因使史高言:“上新位,未以德化聞天下,而先驗師傅。下九卿、大夫獄,宜因決免。”於是製詔丞相、禦史:“前將軍望之,傅朕八年,無他罪過,今事久遠,識忘難明,其赦望之罪,收前將軍、光祿勳印綬;及堪、更生皆免為庶人。”

        二月,丁巳,立弟竟為清河王。

        戊午,隴西地震,敗城郭、屋室,壓殺人眾。

        三月,立廣陵厲王子霸為王。

        詔罷黃門乘輿狗馬,水衡禁囿、宜春下苑、少府佽飛外池、嚴池田假與貧民。又詔赦天下,舉茂材異等、直言極諫之士。

        夏,四月,立子驁為皇太子。待詔鄭朋薦太原太守張敞,先帝名臣,宜傅輔皇太子。上以問蕭望之,望之以為敞能吏,任治煩亂,材輕,非師傅之器。天子使使者征敞,欲以為左馮翊,會病卒。

        詔賜蕭望之爵關內侯,給事中,朝朔望。

        關東饑,齊地人相食。

        秋,七月,己酉,地複震。

        上複征周堪、劉更生,欲以為諫大夫;弘恭、石顯白,皆以為中郎。

        上器重蕭望之不已,欲倚以為相;恭、顯及許、史兄弟、侍中、諸曹皆側目於望之等。更生乃使其外親上變事,言“地震殆為恭等,不為三獨夫動。臣愚以為宜退恭、顯以章蔽善之罰,進望之等以通賢者之路,如此,則太平之門開,災異之原塞矣。”書奏,恭、顯疑其更生所為,白請考奸詐,辭果服;遂逮更生係獄,免為庶人。

        會望之子散騎、中郎伋亦上書訟望之前事,事下有司,複奏:“望之前所坐明白,無譖訴者,而子上書,稱引亡辜之詩,失大臣體,不敬;請逮捕。”弘恭、石顯等知望之素高節,不詘辱,建白:“望之前幸得不坐,複賜爵邑,不悔過服罪,深懷怨望,子上書,歸非於上,自以托師傅,終必不坐,非頗屈望之於牢獄,塞其怏怏心,則聖朝無以施恩厚!”上曰:“蕭太傅素剛,安肯就吏!”顯等曰:“人命至重,望之所坐,語言薄罪,必無所憂。”上乃可其奏。冬,十二月,顯等封詔以付謁者,敕令召望之手付。因令太常急發執金吾車騎馳圍其第。使者至,召望之。望之以問門下生魯國朱雲,雲者,好節士,勸望之自裁。於是望之仰天歎曰:“吾嚐備位將相,年踰六十矣,老入牢獄,苟求生活,不亦鄙乎!”字謂雲曰:“遊,趣和藥來,無久留我死!”遂飲鴆自殺。天子聞之驚,拊手曰:“曩固疑其不就牢獄,果然殺吾賢傅!”是時,太官方上晝食,上乃卻食,為之涕泣,哀動左右。於是召顯等責問;以議不詳,皆免冠謝,良久然後已。上追念望之不忘,每歲時遣使者祠祭望之塚,終帝之世。

        臣光曰:甚矣孝元之為君,易欺而難悟也!夫恭、顯之譖訴望之,其邪說詭計,誠有所不能辨也。至於始疑望之不肯就獄,恭、顯以為必無憂。已而果自殺,則恭、顯之欺亦明矣。在中智之君,孰不感動奮發以厎邪臣之罰!孝元則不然。雖涕泣不食以傷望之,而終不能誅恭、顯,纔得其免冠謝而已。如此,則奸臣安所懲乎!是使恭、顯得肆其邪心而無複忌憚者也。

        是歲,弘恭病死,石顯為中書令。

        初,武帝滅南越,開置珠、儋耳郡,在海中洲上;吏卒皆中國人,多侵陵之。其民亦暴惡,自以阻絕,數犯吏禁,率數年壹反,殺吏;漢輒發兵擊定之。二十餘年間,凡六反。至宣帝時,又再反。上位之明年,珠山南縣反,發兵擊之。諸縣更叛,連年不定。上博謀於臣,欲大發軍。待詔賈捐之曰:“臣聞堯、舜、禹之聖德,地方不過數千,西被流沙,東漸於海,朔南暨聲,言欲與聲則治之,不欲與者不強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氣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東不過江、黃,西不過氐、羌,南不過蠻荊,北不過朔方,是以頌聲並作,視聽之物鹹樂其生,越裳氏重九譯而獻,此非兵革之所能致也。以至於秦,興兵遠攻,貪外虛內而天下潰畔。孝文皇帝偃武行文,當此之時,斷獄數百,賦役輕簡。孝武皇帝厲兵馬以攘四夷,天下斷獄萬數,賦煩役重,寇賊並起,軍旅數發,父戰死於前,子傷於後,女子乘亭障,孤兒號於道,老母、寡婦飲泣巷哭,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今關東民眾久困,流離道路。人情莫親父母,莫樂夫婦;至嫁妻、賣子,法不能禁,義不能止,此社稷之憂也。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驅士眾擠之大海之中,心幽冥之地,非所以救助饑饉,保全元元也。詩雲:"蠢爾蠻荊,大邦為讎。"言聖人起則後服,中國衰則先畔,自古而患之,何況乃複其南方萬之蠻乎!駱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習以鼻飲,與禽獸無異,本不足郡縣置也。顓顓獨居一海之中,霧露氣濕,多毒草、蟲蛇、水土之害;人未見虜,戰士自死。又非獨珠有珠、犀、瑁也。棄之不足惜,不擊不損威。其民譬猶魚鱉,何足貪也!臣竊以往者羌軍言之,暴師曾未一年,兵出不踰千,費四十餘萬萬;大司農錢盡,乃以少府禁錢續之。夫一隅為不善,費尚如此,況於勞師遠攻,亡士毋功乎!求之往古則不合,施之當今又不便,臣愚以為非冠帶之國,禹貢所及,春秋所治,皆可且無以為。願遂棄珠,專用恤關東為憂!”上以問丞相、禦史。禦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於定國以為:“前日興兵擊之連年,護軍都尉、校尉及丞凡十一人,還者二人,卒士及轉輸死者萬人以上,費用三萬萬餘,尚未能盡降。今關東困乏,民難搖動,捐之議是。”上從之。捐之,賈誼曾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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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八漢紀二十(二)

    元帝初元三年(乙亥、前四六年)

        春,詔曰:“珠虜殺吏民,背畔為逆。今廷議者或言可擊,或言可守,或欲棄之,其指各殊。朕日夜惟思議者之言,羞威不行,則欲誅之;狐疑辟難,則守屯田;通乎時變,則憂萬民。夫萬民之饑餓與遠蠻之不討,危孰大焉?且宗廟之祭,凶年不備,況乎辟不嫌之辱哉!今關東大困,倉庫空虛,無以相贍,又以動兵,非特勞民,凶年隨之。其罷珠郡,民有慕義欲內屬,便處之;不欲,勿強。”

        夏,四月,乙末晦,茂陵白鶴館災;赦天下。

        夏,旱。

        立長沙煬王弟宗為王。

        長信少府貢禹上言:“諸離宮及長樂宮衛,可減其太半以寬繇役。”六月,詔曰:“朕惟烝庶之饑寒,遠離父母妻子,勞於非業之作,衛於不居之宮,恐非所以佐陰陽之道也。其罷甘泉、建章宮衛,令就農。百官各省費。條奏,毋有所諱。”

        是歲,上複擢周堪為光祿勳,堪弟子張猛為光祿大夫、給事中,大見信任。

        元帝初元四年(丙子、前四五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效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赦汾陰徒。

        元帝初元五年(丁醜、前四四年)

        春,正月,以周子南君為周承休侯。

        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四月,有星孛於參。

        上用諸儒貢禹等之言,詔太官毋日殺,所具各減半;乘輿秣馬,無乏正事而已。罷角抵、上林宮館希禦幸者、齊三服官、北假田官、鹽鐵官、常平倉。博士弟子毋置員,以廣學者;令民有能通一經者,皆複。省刑罰七十餘事。

        陳萬年卒。六月,辛酉,長信少府貢禹為禦史大夫。禹前後言得失書數十上,上嘉其質直,多采用之。

        匈奴郅支單於自以道遠,又怨漢擁護呼韓邪而不助己,困辱漢使者江乃始等;遣使奉獻,因求侍子。漢議遣衛司馬穀吉送之,禦史大夫貢禹、博士東海匡衡以為:“郅支單於鄉化末醇,所在絕遠,宜令使者送其子,至塞而還。”吉上書言:“中國與夷狄有羈縻不絕之義,今養全其子十年,德澤甚厚,空絕而不送,近從塞還,示棄捐不畜,使無鄉從之心,棄前恩,立後怨,不便!議者見前江乃始無應敵之數,智勇俱困,以致恥辱,豫為臣憂。臣幸得建強漢之節,承明聖之詔,宣諭厚恩,不宜敢桀。若懷禽獸心,加無道於臣,則單於長嬰大罪,必遁逃遠舍,不敢近邊。沒一使以安百姓,國之計,臣之願也。願送到庭。”上許焉。到,郅支單於怒,竟殺吉等;自知負漢,又聞呼韓邪益強,恐見襲擊,欲遠去。會康居王數為烏孫所困,與諸翕侯計,以為:“匈奴大國,烏孫素服屬之。今郅支單於困阨在外,可迎置東邊,使合兵取烏孫而立之,長無匈奴憂矣。”使使至堅昆,通語郅支。郅支素恐,又怨烏孫,聞康居計,大說,遂與相結,引兵而西。郅支人眾中寒道死,餘財三千人。到康居,康居王以女妻郅支;郅支亦以女予康居王。康居甚尊敬郅支,欲倚其威以脅諸國。郅支數借兵擊烏孫,深入至赤穀城,殺略民人,驅畜產去。烏孫不敢追,西邊空虛不居者五千。

        冬,十二月,丁末,貢禹卒。丁巳,長信少府薛廣德為禦史大夫。

        元帝永光元年(戊寅、前四三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禮畢,因留射獵。薛廣德上書曰:“竊見關東困極,人民流離;陛下日撞亡秦之鍾,聽鄭、衛之樂,臣誠悼之。今士卒暴露,從官勞倦,願陛下亟反宮,思與百姓同憂樂,天下幸甚!”上日還。

        二月,詔:“丞相、禦史舉質樸、敦厚、遜讓、有行者,光祿歲以此科第郎、從官。”

        三月,赦天下。

        雨雪、隕霜,殺桑。

        秋,上酎祭宗廟,出便門,欲禦樓船。薛廣德當乘輿車,免冠頓首曰:“宜從橋。”詔曰:“大夫冠,”廣德曰:“陛下不聽臣,臣自刎,以血汙車輪,陛下不得入廟矣!”上不說。先驅光祿大夫張猛進曰:“臣聞主聖臣直。乘船危,就橋安;聖主不乘危。禦史大夫言可聽!”上曰:“曉人不當如是邪!”乃從橋。

        九月,隕霜殺稼,天下大饑。丞相於定國,大司馬、車騎將軍史高,禦史大夫薛廣德俱以災異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六十斤,罷。太子太傅韋玄成為禦史大夫。廣德歸,縣其安車,以傳示子孫為榮。

        帝之為太子也,從太中大夫孔霸受尚書;及位,賜霸爵關內侯,號褒成君,給事中。上欲致霸相位,霸為人謙退,不好權勢,常稱“爵位泰過,何德以堪之!”禦史大夫屢缺,上輒欲用霸;霸讓位,自陳至於再三。上深知其至誠,乃弗用。以是敬之,賞賜甚厚。

        戊子,侍中,衛尉王接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石顯憚周堪、張猛等,數譖毀之。劉更生懼其傾危,上書曰:“臣聞舜命九官,濟濟相讓,和之至也。眾臣和於朝則萬物和於野,故簫韶九成,鳳皇來儀。至周幽,厲之際,朝廷不和,轉相非怨,則日月薄食,水泉沸騰,山穀易處,霜降失節。由此觀之,和氣致祥,乖氣致異,祥多者其國安,異眾者其國危,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義也。今陛下開三代之業,招文學之士,優遊寬容,使得並進。今賢不肖渾殽,白黑不分,邪正雜糅,忠讒並進;章交公交車,人滿北軍,朝臣舛午,膠戾乖剌,更相讒愬,轉相是非;所以營惑耳目,感移心意,不可勝載,分曹為黨,往往朋將同心以陷正臣。正臣進者,治之表也;正臣陷者,亂之機也;乘治亂之機,未知孰任,而災異數見,此臣所以寒心者也。初元以來六年矣,按春秋六年之中,災異未有稠如今者也。原其所以然者,由讒邪並進也;讒邪之所以並進者,由上多疑心,已用賢人而行善政,如或譖之,則賢人退而善政還矣。夫執狐疑之心者,來讒賊之口;持不斷之意者,開枉之門;讒邪進則眾賢退,枉盛則正士消。故易有否、泰,小人道長,君子道消,則政日亂;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則政日治。昔者鯀、共工、驩兜與舜、禹雜處堯朝,周公與管、蔡並居周位,當是時,迭進相毀,流言相謗,豈可勝道哉!帝堯、成王能賢舜、禹、周公而消共工、管、蔡,故以大治,榮華至今。孔子與季、孟偕仕於魯,李斯與叔孫俱宦於秦,定公、始皇賢季、孟、李斯而消孔子、叔孫,故以大亂,汙辱至今。故治亂榮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賢,在於堅固而不移。詩雲:"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言守善篤也。易曰:"渙汗其大號,"言號令如汗,汗出而不反者也。今出善令未能踰時而反,是反汗也;用賢未能三旬而退,是轉石也。論語曰:"見不善如探湯。"今二府奏佞不當在位,曆年而不去。故出令則如反汗,用賢則如轉石,去佞則如拔山,如此,望陰陽之調,不亦難乎!是以小窺見間隙,緣飾文字,巧言醜詆,流言、飛文嘩於民間。故詩雲:"憂心悄悄,慍於小,"小人成,誠足慍也。昔孔子與顏淵、子貢更相稱譽,不為朋黨;禹、稷與皋陶傳相汲引,不為比周;何則?忠於為國,無邪心也。今佞邪與賢臣並交戟之內,合黨共謀,違善依惡,歙歙訿訿,數設危險之言,欲以傾移主上,如忽然用之,此天地之所以先戒,災異之所以重至者也。自古明聖未有無誅而治者也,故舜有四放之罰,孔子有兩觀之誅,然後聖化可得而行也。今以陛下明知,誠深思天地之心,覽否、泰之卦,曆周、唐之所進以為法,原秦、魯之所消以為戒,考祥應之福,災異之禍,以揆當世之變,放遠佞邪之黨,壞散險詖之聚,杜閉枉之門,廣開眾正之路,決斷狐疑,分別猶豫,使是非炳然可知,則百異消滅而眾祥並至,太平之基,萬世之利也。”顯見其書,愈與許、史比而怨更生等。

        是歲,夏寒,日青無光,顯及許、史皆言堪、猛用事之咎。上內重堪,又患眾口之寖潤,無所取信。時長安令楊興以材能幸,常稱譽堪,上欲以為助,乃見問興:“朝臣齗齗不可光祿勳,何邪?”興者,傾巧士,謂上疑堪,因順指曰:“堪非獨不可於朝廷,自州亦不可也!臣見眾人聞堪與劉更生等謀毀骨肉,以為當誅;故臣前書言堪不可誅傷,為國養恩也。”上曰:“然此何罪而誅?今宜柰何?”興曰:“臣愚以為可賜爵關內侯,食邑三百戶,勿令典事。明主不失師傅之恩,此最策之得者也。”上於是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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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八漢紀二十(三)

    司隸校尉琅邪諸葛豐始以剛直特立著名於朝,數侵犯貴戚,在位者多言其短;後坐春夏係治人,徙城門校尉。豐於是上書告堪、猛罪,上不直豐,乃製詔禦史:“城門校尉豐,前與光祿勳、光祿大夫猛在朝之時,數稱言堪、猛之美。豐前為司隸校尉,不順四時,修法度,專作苛暴以獲虛威;朕不忍下吏,以為城門校尉。不內省諸己,而反怨堪、猛以求報舉,告按無證之辭,暴揚難驗之罪,毀譽恣意,不顧前言,不信之大也。朕憐豐之耆老,不忍加刑,其免為庶人!”又曰:“豐言堪、猛貞信不立,朕閔而不治,又惜其材能未有所,其左遷堪為河東太守,猛槐令。”

        臣光曰:諸葛豐之於堪、猛,前譽而後毀,其誌非為朝廷進善而去奸也,欲比周求進而已矣;斯亦鄭朋、楊興之流,烏在其為剛直哉!人君者,察美惡,辨是非,賞以勸善,罰以懲奸,所以為治也。使豐言得實,則豐不當絀;若其誣罔,則堪、猛何辜焉!今兩責而俱棄之,則美惡、是非果安在哉!

        賈捐之與楊興善。捐之數短石顯,以故不得官,稀複進見;興新以材能得幸。捐之謂興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見,言君蘭,京兆尹可立得。”興曰:“君房下筆,言語妙天下;使君房為尚書令,勝五鹿充宗遠甚。”捐之曰:“令我得代充宗,君蘭為京兆,京兆,郡國首,尚書,百官本,天下真大治,士則不隔矣!”捐之複短石顯,興曰:“顯方貴,上信用之;今欲進,第從我計,且與合意,得入矣!”捐之與興共為薦顯奏,稱譽其美,以為宜賜爵關內侯,引其兄弟以為諸曹;又共為薦興奏,以為可試守京兆尹。石顯聞知,白之上,乃下興、捐之獄,令顯治之,奏“興,捐之懷詐偽,更相薦譽,欲得大位,罔上不道!”捐之竟坐棄市;興髡鉗為城旦。

        臣光曰:君子以正攻邪,猶懼不克;況捐之以邪攻邪,其能免乎!

        徙清河王竟為中山王。

        匈奴呼韓邪單於民眾益盛,塞下禽獸盡,單於足以自衛,不畏郅支,其大臣多勸單於北歸者。久之,單於竟北歸庭,民眾稍稍歸之,其國遂定。

        元帝永光二年(己卯、前四二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丁酉,禦史大夫韋玄成為丞相;右扶風鄭弘為禦史大夫。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赦天下。

        上問給事中匡衡以地震日食之變,衡上疏曰:“陛下躬聖德,開太平之路,閔愚吏民觸法抵禁,比年大赦,使百姓得改行自新,天下幸甚!臣竊見大赦之後,奸邪不為衰止,今日大赦,明日犯法,相隨入獄,此殆導之未得其務也。今天下俗,貪財賤義,好聲色,上侈靡,親戚之恩薄,婚姻之黨隆,苟合徼幸,以身設利;不改其原,雖歲赦之,刑猶難使錯而不用也,臣愚以為宜壹曠然大變其俗。夫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民;此其本也。治天下者,審所上而已。化之流,非家至而人說之也;賢者在位,能者布職,朝廷崇禮,百僚敬讓,道德之行,由內及外,自近者始,然後民知所法,遷善日進而不自知也。詩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極。"今長安,天子之都,親承聖化,然其習俗無以異於遠方,郡國來者無所法則,或見侈靡而放效之;此化之原本,風俗之樞機,宜先正者也。臣聞天人之際,精祲有以相蕩,善惡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動乎上,陰變則靜者動,陽蔽則明者晻,水旱之災隨類而至。陛下祗畏天戒,哀閔元元,宜省靡麗,考製度,近忠正,遠巧佞,以崇至仁,匡失俗,道德弘於京師,淑問揚乎疆外,然後大化可成,禮讓可興也。”上說其言,遷衡為光祿大夫。

        荀悅論曰:夫赦者,權時之宜,非常典也。漢興,承秦兵革之後,大愚之世,比屋可刑,故設三章之法,大赦之令,蕩滌穢流,與民更始,時勢然也。後世承業,襲而不革,失時宜矣。若惠、文之世,無所赦之。若孝景之時,七國皆亂,異心並起,奸詐非一;及武帝末年,賦役繁興,盜並起,加以太子之事,巫蠱之禍,天下紛然,百姓無聊,及光武之際,撥亂之後:如此之比,宜為赦矣。

        秋,七月,隴西羌姐旁種反,詔召丞相韋玄成等入議。是時,歲比不登,朝廷方以為憂,而遭羌變,玄成等漠然,莫有對者。右將軍馮奉世曰:“羌虜近在竟內背畔,不以時誅,無以威製遠蠻,臣願帥師討之!”上問用兵之數,對曰:“臣聞善用兵者,役不再興,糧不三載,故師不久暴而天誅亟決。往者數不料敵,而師至於折傷,再三發調,則曠日煩費,威武虧矣。今反虜無慮三萬人,法當倍,用六萬人;然羌戎,弓矛之兵耳,器不犀利,可用四萬人。一月足以決。”丞相、禦史、兩將軍皆以為“民方收斂時未可多發;發萬人屯守之,且足。”奉世曰:“不可。天下被饑饉,士馬羸耗,守戰之備久廢不簡,夷狄皆有輕邊吏之心,而羌首難。今以萬人分屯數處,虜見兵少,必不畏懼;戰則挫兵病師,守則百姓不救,如此,怯弱之形見。羌人乘利,諸種並和,相扇而起,臣恐中國之役不得止於四萬,非財幣之所能解也。故少發師而曠日,與一舉而疾決,利害相萬也。”固爭之,不能得。有詔,益二千人。於是遣奉世將萬二千人騎,以將屯為名,典屬國任立、護軍都尉韓昌為偏裨,到隴西,分屯三處。昌先遣兩校尉與羌戰,羌眾盛多,皆為所破,殺兩校尉。奉世具上地形部眾多少之計,願益三萬六千人,乃足以決事。書奏,天子大為發兵六萬餘人。八月,拜太常弋陽侯任千秋為奮武將軍以助之。冬,十月,兵畢至隴西,十一月,並進,羌虜大破,斬首數千級,餘皆走出塞。兵未決間,漢複發募士萬人,拜定襄太守韓安國為建威將軍;未進,聞羌破而還。詔罷吏士,頗留屯田,備要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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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九漢紀二十一(一)

    起上章執徐(庚辰),盡著雍困敦(戊子),凡九年。

        孝元皇帝永光三年(庚辰、前四一年)

        春,二月,馮奉世還京師,更為左將軍,賜爵關內侯。

        三月,立皇子康為濟陽王。

        夏,四月,平昌考侯王接薨。秋,七月,壬戌,以平恩侯許嘉為大司馬、車騎將軍。

        冬,十一月,己醜,地震,雨水。

        複鹽鐵官;置博士弟子員千人。以用度不足,民多複除,無以給中外繇役故也。

        元帝永光四年(辛巳、前四年)

        春,二月,赦天下。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夏,六月,甲戌,孝宣園東闕災。

        戊寅晦,日有食之。上於是召諸前言日變在周堪、張猛者責問,皆稽首謝;因下詔稱堪猛之美,征詣行在所,拜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領尚書事;猛複為太中大夫、給事中。中書令石顯管尚書,尚書五人皆其黨也;堪希得見,常因顯白事,事決顯口。會堪疾瘖,不能言而卒。顯誣譖猛,令自殺於公交車。

        初,貢禹奏言:“孝惠、孝景廟皆親盡宜毀,及郡國廟不應古禮,宜正定。”天子是其議。秋,七月,戊子,罷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皆不奉祠,裁置吏卒守焉。冬,十月,乙醜,罷祖宗廟在郡國者。

        諸陵分屬三輔。以渭城壽陵亭部原上為初陵;詔勿置縣邑及徙郡國民。

        元帝永光五年(壬午、前三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幸河東,祠後土。

        秋,潁川水流殺人民。

        冬,上幸長楊射熊館,大獵。

        十二月,乙酉,毀太上皇、孝惠皇帝寢廟園,用韋玄成等之議也。

        上好儒術、文辭,頗改宣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以為得上意。又傅昭儀及子濟陽王康愛幸,逾於皇後、太子。太子少傅匡衡上疏曰:“臣聞治亂安危之機,在乎審所用心。蓋受命之王,務在創業垂統,傳之無窮;繼體之君,心存於承宣先王之德而褒大其功。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養其心,休烈盛美歸之二後,而不敢專其名,是以上天歆享,鬼神佑焉。陛下聖德天覆,子愛海內,然陰陽未和,奸邪未禁者,殆議者未丕揚先帝之盛功,爭言製度不可用也,務變更之,所更或不可行而複複之,是以下更相是非,吏民無所信。臣竊恨國家釋樂成之業而虛為此紛紛也!願陛下詳覽統業之事,留神於遵製揚功,以定下之心。詩大雅曰:"無念爾祖,聿修厥德,"蓋至德之本也。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壅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仁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必審己之所當戒而齊之以義,然後中和之化應,而巧偽之徒不敢比周而望進。唯陛下戒之,所以崇聖德也!

        臣又聞室家之道修,則天下之理得,故詩始國風,禮本冠、婚。始乎國風,原情性以明人倫也;本乎冠、婚,正基兆以防未然也;故聖王必慎妃後之際,別適長之位,禮之於內也。卑不踰尊,新不先故,所以統人情而理陰氣也;其尊適而卑庶也,適子冠乎阼,禮之用醴,眾子不得與列,所以貴正體而明嫌疑也。非虛加其禮文而已,乃中心與之殊異,故禮探其情而見之外也。聖人動靜遊燕所親,物得其序,則海內自修,百姓從化。如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因時而動,以亂國家。故聖人慎防其端,禁於未然,不以私恩害公義。傳曰:"正家而天下定矣!"”

        初,武帝塞宣房,後河複北決於館陶,分為屯氏河,東北入海,廣深與大河等,故因其自然,不堤塞也。是歲,河決於清河靈鳴犢口,而屯氏河絕。

        元帝建昭元年(癸未,前三八年)

        春,正月,戊辰,隕石於梁。

        三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冬,河間王元坐賊殺不辜廢,遷房陵。

        罷孝文太後寢祠園。

        上幸虎圈獸,後宮皆坐;熊逸出圈,攀檻欲上殿,左右、貴人、傅倢等皆驚走;馮倢直前,當熊而立。左右格殺熊。上問:“人情驚懼,何故前當熊?”倢對曰:“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禦坐,故以身當之。”帝嗟歎,倍敬重焉。傅倢慚,由是與馮倢有隙。馮倢,左將軍奉世之女也。

        元帝建昭二年(甲申、前三七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

        東郡京房學易於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剌史複以為不可行。唯禦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嚐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悟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嚐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卜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麵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巳,蒙氣複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製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遯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嚐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複何言!"臣曰:"陛下至仁,於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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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九漢紀二十一(二)

      房至陝,複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雲"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複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房去月餘,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禦史中羋鹹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令朱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仆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顯內自知擅權,事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嚐使至諸官,有所征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下無不嫉,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著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曆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於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祿勳匡衡為禦史大夫。

        閏月,丁酉,太皇太後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元帝建昭三年(乙酉、前三六年)

        夏,六月,甲辰,扶陽共侯韋玄成薨。

        秋,七月,匡衡為丞相。戊辰,衛尉李延壽為禦史大夫。

        冬,使西域都護、騎都尉北地甘延壽、副校尉山陽陳湯共誅斬郅支單於於康居。

        始,郅支單於自以大國,威名尊重,又乘勝驕,不為康居王禮,怒殺康居王女及貴人、人民數百,或支解投都賴水中;發民作城,日作五百人,二歲乃已。又遣使責闔蘇、大宛諸國歲遺,不敢不予。漢遣使三輩至康居,求穀吉等死,郅支困辱使者,不肯奉詔;而因都護上書,言“居困,願歸計強漢,遣子入侍。”其驕嫚如此。

        湯為人沈勇,有大慮,多策略,喜奇功,與延壽謀曰:“夷狄畏服大種,其天性也。西域本屬匈奴,今郅支單於威名遠聞,侵陵烏孫、大宛,常為康居畫計,欲降服之;如得此二國,數年之間,城郭諸國危矣。且其人剽悍,好戰伐,數取勝;久畜之,必為西域患。雖所在絕遠,蠻夷無金城、強弩之守。如發屯田吏士,驅從烏孫眾兵,直指其城下,彼亡則無所之,守則不足自保,千載之功可一朝而成也!”延壽亦以為然,欲奏請之。湯曰:“國家與公卿議,大策非凡所見,事必不從。”延壽猶與不聽。會其久病,湯獨矯製發城郭諸國兵、車師戊己校尉屯田吏士。延壽聞之,驚起,欲止焉。湯怒,按劍叱延壽曰:“大眾已集會,豎子欲沮眾邪!”延壽遂從之。部勒行陳,漢兵、胡兵合四萬餘人。延壽、湯上疏自劾奏矯製,陳言兵狀,日引軍分行,別為六校:其三校從南道踰蔥領,徑大宛;其三校都護自將,發溫宿國,從北道入赤穀,過烏孫,涉康居界,至闐池西。而康居副王抱闐將數千騎寇赤穀城東,殺略大昆彌千餘人,驅畜產甚多,從後與漢軍相及,頗寇盜後重。湯縱胡兵擊之,殺四百六十人,得其所略民四百七十人,還付大昆彌,其馬、牛、羊以給軍食。又捕得抱闐貴人伊奴毒。入康居東界,令軍不得為寇。間呼其貴人屠墨見之,諭以威信,與飲、盟,遣去。徑引行,未至單於城可六十,止營。複捕得康居貴人具色子男開牟以為導。具色子,屠墨母之弟,皆怨單於,由是具知郅支情。明日,引行,未至城三十,止營。

        單於遣使曰:“漢兵何以來?”應曰:“單於上書言:"居困,願歸計強漢,身入朝見,"天子哀閔單於,棄大國,屈意康居,故使都護將軍來迎單於妻子。恐左右驚動,故未敢至城下。”使數往來相答報,延壽、湯因讓之:“我為單於遠來,而至今無名王、大人見將軍受事者,何單於忽大計,失客主之禮也!兵來道遠,人畜罷極,食度且盡,恐無以自還,願單於與大臣審計策!”

        明日,前至郅支城都賴水上,離城三,止營傅陳。望見單於城上立五采幡幟,數百人被甲乘城;又出百餘騎往來馳城下,步兵百餘人夾門魚鱗陳,講習用兵。城上人更招漢軍曰:“來!”百餘騎馳赴營,營皆張弩持滿指之,騎引卻。頗遣吏士射城門騎、步兵,騎、步兵皆入。延壽、湯令軍:“聞鼓音,皆薄城下,四麵圍城,各有所守,穿塹,塞門戶,鹵楯為前,戟弩為後,仰射城樓上人。”樓上人下走;土城外有重木城,從木城中射,頗殺傷外人。外人發薪燒木城,夜,數百騎欲出,外迎射,殺之。

        初,單於聞漢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為漢內應,又聞烏孫諸國兵皆發,自以無所之。郅支已出,複還,曰:“不如堅守。漢兵遠來,不能久攻。”單於乃被甲在樓上,諸閼氏、夫人數十皆以弓射外人。外人射中單於鼻,諸夫人頗死;單於乃下。夜過半,木城穿;中人卻入土城,乘城呼。時康居兵萬餘騎,分為十餘處,四麵環城,亦與相應和。夜,數奔營,不利,輒卻。平明,四麵火起,吏士喜,大呼乘之,鉦、鼓聲動地。康居兵引卻;漢兵四麵推鹵楯,並入土城中。單於男女百餘人走入大內。漢兵縱火,吏士爭入,單於被創死。軍候假丞杜勳斬單於首。得漢使節二及穀吉等所齎帛書;諸鹵獲以畀得者。凡斬閼氏、太子、名王以下千五百一十八級;生虜百四十五人,降虜千餘人,賦予城郭諸國所發十五王。

        元帝建昭四年(丙戌、前三五年)

        春,正月,郅支首至京師。延壽、湯上疏曰:“臣聞天下之大義當混為一,昔有唐、虞,今有強漢。匈奴呼韓邪單於已稱北藩,唯郅支單於叛逆,未伏其辜,大夏之西,以為強漢不能臣也。郅支單於慘毒行於民,大惡通於天;臣延壽,臣湯,將義兵,行天誅,賴陛下神靈,陰陽並應,天氣精明,陷陳克敵,斬郅支首及名王以下,宜縣頭街蠻夷邸間,以示萬,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丞相匡衡等以為:“方春,掩骼、埋胔之時,宜勿縣。”詔縣十日,乃埋之;仍告祠郊廟,赦天下。臣上壽,置酒。

        六月,甲申,中山哀王竟薨。哀王者,帝之少弟,與太子遊學相長大。及薨,太子前吊。上望見太子,感念哀王,悲不能自止。太子至前,不哀,上大恨曰:“安有人不慈仁,而可以奉宗廟,為民父母者乎!”是時駙馬都尉、侍中史丹護太子家,上以責謂丹,丹免冠謝曰:“臣誠見陛下哀痛中山王,至以感損。向者太子當進見,臣竊戒屬,毋涕泣,感傷陛下;罪乃在臣,當死!”上以為然,意乃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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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十九漢紀二十一(三)

    藍田地震,山崩,壅霸水;安陵岸崩,壅涇水,涇水逆流。

        元帝建昭五年(丁亥、前三四年)

        春,三月,赦天下。

        夏,六月,庚申,複戾園。

        壬申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庚子,複太上皇寢廟園、原廟、昭靈後、武哀王、昭哀後、衛思後園。時上寢疾,久不平,以為祖宗譴怒,故盡複之;唯郡國廟遂廢雲。

        是歲,徙濟陽王康為山陽王。

        匈奴呼韓邪單於聞郅支誅,且喜且懼;上書,願入朝見。

        元帝竟寧元年(戊子、前三三年)

        春,正月,匈奴呼韓邪單於來朝,自言願漢氏以自親。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單於驩喜,上書“願保塞上穀以西至敦煌,傳之無窮。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曰:“周、秦以來,匈奴暴桀,寇侵邊境;漢興,尤被其害。臣聞北邊塞至遼東,外有陰山,東西千餘,草木茂盛,多禽獸,本冒頓單於依阻其中,治作弓矢,來出為寇,是其苑囿也。至孝武世,出師征伐,斥奪此地,攘之於幕北,建塞徼,起亭隧,築外城,設屯戍以守之,然後邊境用得少安。幕北地平,少草木,多大沙,匈奴來寇,少所蔽隱;從塞以南,徑深山穀,往來差難。邊長老言:"匈奴失陰山之後,過之未嚐不哭也!"如罷備塞吏卒,示夷狄之大利,不可一也。今聖德廣被,天覆匈奴,匈奴得蒙全活之恩,稽首來臣。夫夷狄之情,困則卑順,強則驕逆,天性然也。前已罷外城,省亭隧,纔足以候望,通烽火而已。古者安不忘危,不可複罷,二也。中國有禮義之,刑罰之誅,愚民猶尚犯禁;又況單於,能必其眾不犯約哉!三也。自中國尚建關梁以製諸侯,所以絕臣下之覬欲也。設塞徼,置屯戍,非獨為匈奴而已,亦為諸屬國降民本故匈奴之人,恐其思舊逃亡,四也。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吏民貪利,侵盜其畜產、妻子,以此怨恨,起而背畔。今罷乘塞,則生嫚易分爭之漸,五也。往者從軍多沒不還者,子孫貧困,一旦亡出,從其親戚,六也。又邊人奴婢愁苦,欲亡者多,曰:"聞匈奴中樂,無柰候望急何!"然時有亡出塞者,七也。盜賊桀黠,輩犯法,如其窘急,亡北出,則不可製,八也。起塞以來百有餘年,非皆以土垣也,或因山岩、石、木、溪穀、水門,稍稍平之,卒徒築治,功費久遠,不可勝計。臣恐議者不深慮其終始,欲以壹切省繇戍,十年之外,百歲之內,卒有他變,障塞破壞,亭隧滅絕,當更發屯繕治,累歲之功不可卒複,九也。如罷戍卒,省候望,單於自以保塞守禦,必深德漢,請求無已;小失其意,則不可測。開夷狄之隙,虧中國之固,十也。非所以永持至安,威製百蠻之長策也!”對奏,天子有詔:“勿議罷邊塞事。”使車騎將軍嘉口諭單於曰:“單於上書願罷北塞吏士屯戍,子孫世世保塞。單於鄉慕禮義,所以為民計者甚厚,此長久之策也。朕甚嘉之!中國四方皆有關梁障塞,非獨以備塞外也,亦以防中國奸邪放縱,出為寇害,故明法度以專眾心也。敬諭單於之意,朕無疑焉。為單於怪其不罷,故使嘉曉單於。”單於謝曰:“愚不知大計,天子幸使大臣告語,甚厚!”

        初,左伊秩訾為呼韓邪畫計歸漢,竟以安定。其後或讒伊秩訾自伐其功,常鞅鞅,呼韓邪疑之;伊秩訾懼誅,將其眾千餘人降漢,漢以為關內侯,食邑三百戶,令佩其王印綬。及呼韓邪來朝,與伊秩訾相見,謝曰:“王為我計甚厚,令匈奴至今安寧,王之力也,德豈可忘!我失王意,使王去,不複顧留,皆我過也。今欲白天子,請王歸庭。”伊秩訾曰:“單於賴天命,自歸於漢,得以安寧,單於神靈,天子之佑也,我安得力!已降漢,又複歸匈奴,是兩心也。願為單於侍使於漢,不敢聽命!”單於固請,不能得而歸。

        單於號王昭君為寧胡閼氏;生一男伊屠智牙師,為右日逐王。

        皇太子冠。

        二月,禦史大夫李延壽卒。

        初,石顯見馮奉世父子為公卿著名,女又為昭儀在內;顯心欲附之,薦言:“昭儀兄謁者逡修敕,宜侍幄帷。”天子召見,欲以為侍中。逡請間言事。上聞逡言顯專權,大怒,罷逡歸郎官。及禦史大夫缺,在位多舉逡兄大鴻臚野王;上使尚書選第中二千石,而野王行能第一。上以問顯,顯曰:“九卿無出野王者;然野王,親昭儀兄,臣恐後世必以陛下度越眾賢,私後宮親以為三公。”上曰:“善,吾不見是!”因謂臣曰:“吾用野王為三公,後世必謂我私後宮親屬,以野王為比。”三月,丙寅,詔曰:“剛強堅固,確然亡欲,大鴻臚野王是也。心辨善辭,可使四方,少府五鹿充宗是也。廉潔節儉,太子少傅張譚是也。其以少傅為禦史大夫。”

        河南太守九江召信臣為少府。信臣先為南陽太守,後遷河南,治行常第一。視民如子,好為民興利,躬勸耕稼,開通溝瀆,戶口增倍。吏民親愛,號曰“召父”。

        癸卯,複孝惠皇帝寢廟園、孝文太後、孝昭太後寢園。

        初,中書令石顯嚐欲以姊妻甘延壽,延壽不取。及破郅支還,丞相、禦史亦惡其矯製,皆不與延壽等。陳湯素貪,所鹵獲財物入塞,多不法。司隸校尉移書道上,係吏士,按驗之。湯上疏言:“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於,幸得禽滅,萬振旅,宜有使者迎勞道路。今司隸反逆收係按驗,是為郅支報讎也!”上立出吏士,令縣、道出酒食以過軍。至,論功,石顯、匡衡以為:“延壽、湯擅興師矯製,幸得不誅;如複加爵土,則後奉使者爭欲乘危徼幸,生事於蠻夷,為國招難。”帝內嘉延壽、湯功而重違衡、顯之議,久之不決。

        故宗正劉向上疏曰:“郅支單於囚殺使者、吏士以百數,事暴揚外國,傷威毀重,臣皆閔焉。陛下赫然欲誅之,意未嚐有忘。西域都護延壽,副校尉湯,承聖指,倚神靈,總百蠻之君,攬城郭之兵,出百死,入絕域,遂蹈康居,屠三重城,搴歙侯之旗,斬郅支之首,縣旌萬之外,揚威昆山之西,埽穀吉之恥,立昭明之功,萬夷懾伏,莫不懼震。呼韓邪單於見郅支已誅,且喜且懼,鄉風馳義,稽首來賓,願守北藩,累世稱臣。立千載之功,建萬世之安,臣之勳莫大焉。昔周大夫方叔、吉甫為宣王誅獫狁而百蠻從,其詩曰:"嘽嘽焞焞,如霆如雷。顯允方叔,征伐獫狁,蠻荊來威。"易曰:"有嘉折首,獲匪其醜。"言美誅首惡之人,而諸不順者皆來從也。今延壽、湯所誅震,雖易之折首,詩之雷霆,不能及也。論大功者不錄小過,舉大美者不疵細瑕。司馬法曰:"軍賞不踰月,"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蓋急武功,重用人也。吉甫之歸,周厚賜之,其詩曰:"吉甫燕喜,多受祉。來歸自鎬,我行永久。"千之鎬猶以為遠,況萬之外,其勤至矣。延壽、湯未獲受祉之報,反屈捐命之功,久挫於刀筆之前,非所以厲有功,勸戎士也。昔齊桓前有尊周之功,後有滅項之罪,君子以功覆過而為之諱。貳師將軍李廣利,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母寡之首,猶不足以複費,其私罪惡甚多;孝武以為萬征伐,不錄其過,遂封拜兩侯、三卿、二千石百有餘人。今康居之國,強於大宛,郅支之號,重於宛王,殺使者罪,甚於留馬,而延壽、湯不煩漢士,不費鬥糧,比於貳師,功德百之。且常惠隨欲擊之烏孫,鄭吉迎自來之日逐,猶皆裂土受爵。故言威武勤勞,則大於方叔、吉甫;列功覆過,則優於齊桓、貳師;近事之功,則高於安遠、長羅。而大功未著,小惡數布,臣竊痛之!宜以時解縣,通籍,除過勿治,尊寵爵位,以勸有功。”於是天子下詔赦延壽、湯罪勿治,令公卿議封焉。議者以為宜如軍法捕斬單於令。匡衡、石顯以為“郅支本亡逃失國,竊號絕域,非真單於。”帝取安遠侯鄭吉故事,封千戶;衡、顯複爭。夏,四月,戊辰,封延壽為義成侯,賜湯爵關內侯,食邑各三百戶,加賜黃金百斤。拜延壽為長水校尉,湯為射聲校尉。

        於是杜欽上疏追訟馮奉世前破莎車功。上以先帝時事,不複錄。欽,故禦史大夫延年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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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21:53 |
    卷二十九漢紀二十一(四)

    荀悅論曰:誠其功義足封,追錄前事可也。春秋之義,毀泉台則惡之,舍中軍則善之,各由其宜也。夫矯製之事,先王之所慎也,不得已而行之。若矯大而功小者,罪之可也;矯小而功大者,賞之可也;功過相敵,如斯而已可也。權其輕重而為之製宜焉。

        初,太子少好經書,寬博謹慎;其後幸酒,樂燕樂,上不以為能。而山陽王康有才藝,母傅昭儀又愛幸,上以故常有意欲以山陽王為嗣。上晚年多疾,不親政事,留好音樂;或置鼙鼓殿下,天子自臨軒檻上,隤銅丸以擿鼓,聲中嚴鼓之節。後宮及左右習知音者莫能為,而山陽王亦能之,上數稱其材。史丹進曰:“凡所謂材者,敏而好學,溫故知新,皇太子是也。若乃器人於絲竹鼙鼓之間,則是陳惠、李微高於匡衡,可相國也!”於是上嘿然而笑。

        及上寢疾,傅昭儀、山陽王康常在左右,而皇後、太子希得進見。上疾稍侵,意忽忽不平,數問尚書以景帝時立膠東王故事。是時太子長舅陽平侯王鳳為衛尉、侍中,與皇後、太子皆憂,不知所出。史丹以親密臣得侍視疾,候上間獨寢時,丹直入臥內,頓首伏青蒲上,涕泣而言曰:“皇太子以適長立,積十餘年,名號係於百姓,天下莫不歸心臣子。見山陽王雅素愛幸,今者道路流言,為國生意,以為太子有動搖之議。審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爭,不奉詔。臣願先賜死以示臣!”天子素仁,不忍見丹涕泣,言又切至,意大感寤,喟然太息曰:“吾日困劣,太子、兩王幼少,意中戀戀,亦何不念乎!然無有此議。且皇後謹慎,先帝又愛太子,吾豈可違指!駙馬都尉安所受此語?”丹卻,頓首曰:“愚臣妄聞,罪當死!”上因納,謂丹曰:“吾病寖加,恐不能自還,善輔道太子,毋違我意!”丹噓唏而起,太子由是遂定為嗣。而右將軍、光祿大夫王商,中書令石顯亦擁佑太子,頗有力焉。夏,五月,壬辰,帝崩於未央宮。

        班彪讚曰:臣外祖兄弟為元帝侍中,語臣曰:“元帝多材藝,善史書,鼓琴瑟,吹洞簫,自度曲,被歌聲,分刌節度,窮極幼眇。少而好儒;及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貢、薛、韋、匡迭為宰相。而上牽製文義,優遊不斷,孝宣之業衰焉。然寬弘盡下,出於恭儉,號令溫雅,有古之風烈。”

        匡衡奏言:“前以上體不平,故複諸所罷祠;卒不蒙福。案衛思後、戾太子、戾後園,親未盡。孝惠、孝景廟,親盡,宜毀。及太上皇、孝文、孝昭太後、昭靈後、昭哀後、武哀王祠,請悉罷勿奉。”奏可。

        六月,己未,太子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以元舅侍中、衛尉、陽平侯王鳳為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

        秋,七月,丙戌,葬孝元皇帝於渭陵。

        大赦天下。

        丞相衡上疏曰:“陛下秉至孝,哀傷思慕,不絕於心,未有遊虞弋射之宴,誠隆於慎終追遠,無窮已也。竊願陛下雖聖性得之,猶複加聖心焉!詩雲:"在疚,"言成王喪畢思慕,意氣未能平也。蓋所以就文、武之業,崇大化之本也。臣又聞之師曰:"妃匹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以關雎為始,此綱紀之首,王之端也。自上世已來,三代興廢,未有不由此者也。願陛下詳覽得失盛衰之效,以定大基,采有德,戒聲色,近嚴敬,遠技能!臣聞六經者,聖人所以統天地之心,著善惡之歸,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於其本性者也。及論語、孝經,聖人言行之要,宜究其意。臣又聞聖王之自為,動靜周旋,奉天承親,臨朝享臣,物有節文,以章人倫。蓋欽翼祗栗,事天之容也;溫恭敬遜,承親之禮也;正躬嚴恪,臨眾之儀也;嘉惠和說,饗下之顏也。舉錯動作,物遵其儀,故形為仁義,動為法則。今正月初,幸路寢,臨朝賀,置酒以饗萬方。傳曰:"君子慎始。"願陛下留神動靜之節,使下得望盛德休光,以立基楨,天下幸甚!”上敬納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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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21:53 |
    卷三十漢紀二十二(一)

    起屠維赤奮若(己醜),盡著雍閹茂(戊戌),凡十年。

        孝成皇帝建始元年(己醜、前三二年)

        春,正月,乙醜,悼考廟災。

        石顯遷長信中太仆,秩中二千石。顯失倚,離權,於是丞相、禦史條奏顯舊惡;及其黨牢梁、陳順皆免官,顯與妻子徙歸故郡,憂懣不食,道死。諸所交結以顯為官者,皆廢罷;少府五鹿充宗左遷玄菟太守,禦史中丞伊嘉為鴈門都尉。

        司隸校尉涿郡王尊劾奏:“丞相衡、禦史大夫譚,知顯等顓權擅勢,大作威福,為海內患害,不以時白奏行罰;而阿諛曲從,附下罔上,懷邪迷國,無大臣輔政之義,皆不道!在赦令前。赦後,衡、譚舉奏顯,不自陳不忠之罪,而反揚著先帝任用傾覆之徒,妄言"百官畏之,甚於主上";卑君尊臣,非所宜稱,失大臣體!”於是衡慚懼,免冠謝罪,上丞相、侯印綬。天子以新位,重傷大臣,乃左遷尊為高陵令。然下多是尊者。衡嘿嘿不自安,每有水旱,連乞骸骨讓位;上輒以詔書慰撫,不許。

        立故河間王元弟上郡庫令良為河間王。

        有星孛於營室。

        赦天下。

        壬子,封舅諸吏、光祿大夫、關內侯王崇為安成侯;賜舅譚、商、立、根、逢時爵關內侯。夏,四月,黃霧四塞,詔博問公卿大夫,無有所諱。諫大夫楊興、博士駟勝等皆以為“陰盛侵陽之氣也。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今太後諸弟皆以無功為侯,外戚未曾有也,故天為見異。”於是大將軍鳳懼,上書乞骸骨,辭職;上優詔不許。

        禦史中丞東海薛宣上疏曰:“陛下至德仁厚,而嘉氣尚凝,陰陽不和,殆吏多苛政。部刺史或不循守條職,舉錯各以其意,多與郡縣事,至開私門,聽讒佞,以求吏民過,譴及細微,責義不量力;郡縣相迫促,亦內相刻,流及眾庶。是故鄉黨闕於嘉賓之歡,九族忘其親親之恩,飲食周急之厚彌衰,送往勞來之禮不行。夫人道不通則陰陽否隔,和氣不通,未必不由此也!詩雲:"民之失德,幹餱以愆。"鄙語曰:"苛政不親,煩苦傷恩。"方刺史奏事時,宜明申敕,使昭然知本朝之要務。”上嘉納之。

        八月,有兩月相承,晨見東方。

        冬,十二月,作長安南、北郊,罷甘泉、汾陰祠,及紫壇偽飾、女樂、鸞路、騂駒、龍馬、石壇之屬。

        成帝建始二年(庚寅、前三一年)

        春,正月,罷雍五畤及陳寶祠,皆從匡衡之請也。辛巳,上始郊祀長安南郊。赦奉郊縣及中都官耐罪徒;減天下賦錢,算四十。

        閏月,以渭城延陵亭部為初陵。

        三月,辛醜,上始祠後土於北郊。

        丙午,立皇後許氏。後,車騎將軍嘉之女也。元帝傷母恭哀後居位日淺而遭霍氏之辜,故選嘉女以配太子。

        上自為太子時,以好色聞;及位,皇太後詔采良家女以備後宮。大將軍武庫令杜欽說王鳳曰:“禮,一娶九女,所以廣嗣重祖也;娣侄雖缺不複補,所以養壽塞爭也。故後妃有貞淑之行,則胤嗣有賢聖之君;製度有威儀之節,則人君有壽考之福。廢而不由,則女德不厭;女德不厭,則壽命不究於高年。男子五十,好色未衰;婦人四十,容貌改前;以改前之容侍於未衰之年,而不以禮為製,則其原不可救而後徠異態;後徠異態,則正後自疑而支庶有間適之心,是以晉獻被納讒之謗,申生蒙無罪之辜。今聖主富於春秋,未有適嗣,方鄉術入學,未親後妃之議。將軍輔政,宜因始初之隆,建九女之製,詳擇有行義之家,求淑女之質,毋必有聲色技能,為萬世大法。夫少戒之在色,小卞之作,可為寒心。唯將軍常以為憂!”鳳白之太後,太後以為故事無有;鳳不能自立法度,循故事而已。鳳素重欽,故置之莫府,國家政謀常與欽慮之,數稱達名士,裨正闕失;當世善政多出於欽者。

        夏,大旱。

        匈奴呼韓邪單於嬖左伊秩訾兄女二人;長女顓渠閼氏生二子,長曰且莫車,次曰囊知牙斯;少女為大閼氏,生四子,長曰雕陶莫皋,次曰且麋胥,皆長於且莫車,少子鹹、樂二人,皆小於囊知牙斯。又他閼氏子十餘人。顓渠閼氏貴,且莫車愛,呼韓邪病且死,欲立且莫車。顓渠閼氏曰:“匈奴亂十餘年,不絕如發,賴蒙漢力,故得複安。今平定未久,人民創艾戰。且莫車年少,百姓未附,恐複危國。我與大閼氏一家共子,不如立雕陶莫皋。”大閼氏曰:“且莫車雖少,大臣共持國事。今舍貴立賤,後世必亂。”單於卒從顓渠閼氏計,立雕陶莫皋,約令傳國與弟。呼韓邪死,雕陶莫皋立,為複株累若鞮單於。複株累若鞮單於以且麋胥為左賢王,且莫車為左穀蠡王,囊知牙斯為右賢王。複株累單於複妻王昭君,生二女,長女雲為須卜居次,小女為當於居次。

        成帝建始三年(辛卯、前三年)

        春,三月,赦天下徒。

        秋,關內大雨四十餘日。京師民相驚,言大水至;百姓奔走相蹂躪,老弱號呼,長安中大亂。天子親禦前殿,召公卿議。大將軍鳳以為:“太後與上及後宮可禦船,令吏民上長安城以避水。”臣皆從鳳議。左將軍王商獨曰:“自古無道之國,水猶不冒城郭;今政治和平,世無兵革,上下相安,何因當有大水一日暴至,此必訛言也!不宜令上城,重驚百姓。”上乃止。有頃,長安中稍定;問之,果訛言。上於是美壯商之固守,數稱其議;而鳳大慚,自恨失言。

        上欲專委任王鳳,八月,策免車騎將軍許嘉,以特進侯就朝位。

        張譚坐選舉不實,免。冬,十月,光祿大夫尹忠為禦史大夫。

        十二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其夜,地震未央宮殿中。詔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之士。杜欽及太常丞穀永上對,皆以為後宮女寵太盛,嫉專上,將害繼嗣之咎。

        越巂山崩。

        丁醜,匡衡坐多取封邑四百頃,監臨盜所主守直十金以上,免為庶人。

        成帝建始四年(壬辰、前二九年)

        春,正月,癸卯,隕石於亳四,隕於肥累二。

        罷中書宦官;初置尚書員五人。

        三月,甲申,以左將軍樂昌侯王商為丞相。

        夏,上悉召前所舉直言之士,詣白虎殿對策。是時上委政王鳳,議者多歸咎焉。穀永知鳳方見柄用,陰欲自托,乃曰:“方今四夷賓服,皆為臣妾,北無葷粥、冒頓之患,南無趙佗、呂嘉之難,三垂晏然,靡有兵革之警。諸侯大者乃食數縣,漢吏製其權柄,不得有為,無吳、楚、燕、梁之勢。百官盤互,親疏相錯,骨肉大臣有申伯之忠,洞洞屬屬,小心畏忌,無重合、安陽、博陸之亂。三者無毛發之辜,竊恐陛下舍昭昭之白過,忽天地之明戒,聽暗昧之瞽說,歸咎乎無辜,倚異乎政事,重失天心,不可之大者也。陛下誠深察愚臣之言,抗湛溺之意,解偏駁之愛,奮幹剛之威,平天覆之施,使列妾得人人更進,益納宜子婦人,毋擇好醜,毋避嚐字,毋論年齒。推法言之,陛下得繼嗣於微賤之間,乃反為福;得繼嗣而已,母非有賤也。後宮女史、使令有直意者,廣求於微賤之間,以遇天所開右,慰釋皇太後之憂慍,解謝上帝之譴怒,則繼嗣蕃滋,災異訖息!”杜欽亦仿此意。上皆以其書示後宮,擢永為光祿大夫。

        夏,四月,雨雪。

        秋,桃、李實。

        大雨水十餘日,河決東郡金堤。先是清河都尉馮逡奏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輕脆易傷,頃所以闊無大害者,以屯氏河通,兩川分流也。今屯氏河塞,靈鳴犢口又益不利,獨一川兼受數河之任,雖高增堤防,終不能泄。如有霖雨,旬日不霽,必盈溢。九河故跡,今滅難明,屯氏河新絕未久,其處易浚;又其口所居高,於以分殺水力,道便宜,可複浚以助大河,泄暴水,備非常。不豫修治,北決病四、五郡,南決病十餘郡,然後憂之,晚矣!”事下丞相、禦史,白遣博士許商行視,以為“方用度不足,可且勿浚。”後三歲,河果決於館陶及東郡金堤,泛濫兗、豫及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餘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

        冬,十一月,禦史大夫尹忠以對方略疏闊,上切責其不憂職,自殺。遣大司農非調調均錢穀河決所灌之郡,謁者二人發河南以東船五百{木叟},徙民避水居丘陵九萬七千餘口。

        壬戌,以少府張忠為禦史大夫。

        南山盜傰宗等數百人為吏民害。詔發兵千人逐捕,歲餘不能禽。或說大將軍鳳,以“賊數百人在轂下,討不能得,難以示四夷;獨選賢京兆尹乃可。”於是鳳薦故高陵令王尊,征為諫大夫,守京輔都尉,行京兆尹事。旬月間,盜賊清;後拜為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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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漢紀二十二(二)

    上位之初,丞相匡衡複奏:“射聲校尉陳湯以吏二千石奉使,顓命蠻夷中,不正身以先下,而盜所收康居財物,戒官屬曰:"絕域事不覆校。"雖在赦前,不宜處位。”湯坐免。

        後湯上言:“康居王侍子,非王子。”按驗,實王子也。湯下獄當死。太中大夫穀永上疏訟湯曰:“臣聞楚有子玉得臣,文公為之仄席而坐;趙有廉頗、馬服,強秦不敢窺兵井陘;近漢有郅都、魏尚,匈奴不敢南鄉沙幕。由是言之,戰克之將,國之爪牙,不可不重也。蓋君子聞鼓鼙之聲,則思將帥之臣。竊見關內侯陳湯,前斬郅支,威震百蠻,武暢西海,漢元以來,征伐方外之將,未嚐有也!今湯坐言事非是,幽囚久係,曆時不決,執憲之吏欲致之大辟。昔白起為秦將,南拔郢都,北坑趙括,以纖介之過,賜死杜郵;秦民憐之,莫不隕涕。今湯親秉鉞,席卷。喋血萬之外,薦功祖廟,告類上帝,介胄之士靡不慕義。以言事為罪,無赫赫之惡。周書曰:"記人之功,忘人之過,宜為君者也。"夫犬馬有勞於人,尚加帷蓋之報,況國之功臣者哉!竊恐陛下忽於鼙鼓之聲,不察周書之意,而忘帷蓋之施,庸臣遇湯,卒從吏議,使百姓介然有秦民之恨,非所以厲死難之臣也!”書奏,天子出湯,奪爵為士伍。

        會西域都護段會宗為烏孫兵所圍,驛騎上書,願發城郭、敦煌兵以自救;丞相商、大將軍鳳及百僚議數日不決。鳳言:“陳湯多籌策,習外國事,可問。”上召湯見宣室。湯擊郅支時中寒,病兩臂不屈申;湯入見,有詔毋拜,示以會宗奏。湯對曰:“臣以為此必無可憂也。”上曰:“何以言之?”湯曰:“夫胡兵五而當漢兵一,何者?兵刃樸鈍,弓弩不利。今聞頗得漢巧,然猶三而當一。又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後敵。"今圍會宗者人眾不足以勝會宗。唯陛下勿憂!且兵輕行五十,重行三十,今會宗欲發城郭、敦煌,曆時乃至,所謂報讎之兵,非救急之用也。”上曰:“柰何?其解可必乎?度何時解?”湯知烏孫瓦合,不能久攻,故事不過數日,因對曰:“已解矣!”屈指計其日,曰:“不出五日,當有吉語聞。”居四日,軍書到,言已解。大將軍鳳奏以為從事中郎,莫府事壹決於湯。

        成帝河平元年(癸巳、前二八年)

        春,杜欽薦犍為王延世於王鳳,使塞決河。鳳以延世為河堤使者。延世以竹落長四丈,大九圍,盛以小石,兩船夾載而下之。三十六日,河堤成。三月,詔以延世為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

        夏,四月,己亥晦,日有食之。詔公卿百僚陳過失,無有所諱;大赦天下。光祿大夫劉向對曰:“四月交於五月,月同孝惠,日同孝昭,其占恐害繼嗣。”是時許皇後專寵,後宮希得進見,中外皆憂上無繼嗣,故杜欽、穀永及向所對皆及之。上於是減省椒房、掖廷用度,服禦、輿駕所發諸官署及所造作,遺賜外家、臣妾,皆如竟寧以前故事。

        皇後上書自陳,以為:“時世異製,長短相補,不出漢製而已,纖微之間未必可同。若竟寧前與黃龍前,豈相放哉!家吏不曉,今壹受詔如此,且使妾搖手不得。設妾欲作某屏風張於某所,曰:"故事無有。"或不能得,則必繩妾以詔書矣。此誠不可行,唯陛下省察!故事,以特牛祠大父母,戴侯、敬侯皆得蒙恩以太牢祠,今當率如故事,唯陛下哀之!今吏甫受詔讀記,直豫言使後知之,非可複若私府有所取也。其萌牙所以約製妾者,恐失人理。唯陛下深察焉!”

        上於是采穀永、劉向所言災異咎驗皆在後宮之意以報之,且曰:“吏拘於法,亦安足過!蓋矯枉者過直,古今同之。且財幣之省,特牛之祠,其於皇後,所以扶助德美,為華寵也。咎根不除,災變相襲,祖宗且不血食,何戴侯也!傳不雲乎:"以約失之者鮮",審皇後欲從其奢與?朕亦當法孝武皇帝也,如此,則甘泉、建章可複興矣。孝文皇帝,朕之師也。皇太後,皇後成法也。假使太後在彼時不如職,今見親厚,又惡可以踰乎!皇後其刻心秉德,謙約為右,垂則列妾,使有法焉!”

        給事中平陵平當上言:“太上皇,漢之始祖,廢其寢廟園,非是。”上亦以無繼嗣,遂納當言。秋,九月,複太上皇寢廟園。

        詔曰:“今大辟之刑千有餘條,律令煩多,百有餘萬言;奇請,他比,日以益滋。自明習者不知所由,欲以曉喻眾庶,不亦難乎!於以羅元元之民,夭絕無辜,豈不哀哉!其議減死刑及可蠲除約省者,令較然易知,條奏!”時有司不能廣宣上意,徒鉤摭微細,毛舉數事,以塞詔而已。

        匈奴單於遣右皋林王伊邪莫演等奉獻,朝正月。

        成帝河平二年(甲午、前二七年)

        春,伊邪莫演罷歸,自言欲降,“不受我,我自殺,終不敢還歸。”使者以聞,下公卿議。議者或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穀永、議郎杜欽以為:“漢興,匈奴數為邊害,故設金爵之賞以待降者。今單於屈體稱臣,列為北藩,遣使朝賀,無有二心;漢家接之,宜異於往時。今享單於聘貢之質,而更受其逋逃之臣,是貪一夫之得而失一國之心,擁有罪之臣而絕慕義之君也。假令單於初立,欲委身中國,未知利害,私使伊邪莫演詐降以卜吉凶,受之,虧德沮善,令單於自疏,不親邊吏;或者設為反間,欲因以生隙,受之,適合其策,使得歸曲而責直;此誠邊境安危之原,師旅動靜之首,不可不詳也。不如勿受,以昭日月之信,抑詐諼之謀,懷附親之心,便!”對奏,天子從之。遣中郎將王舜往問降狀,伊邪莫演曰:“我病狂,妄言耳。”遣去。歸到,官位如故,不肯令見漢使。

        夏,四月,楚國雨雹,大如釜。

        徙山陽王康為定陶王。

        六月,上悉封諸舅:王譚為平阿侯,商為成都侯,立為紅陽侯,根為曲陽侯,逢時為高平侯。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太後母李氏更嫁為河內苟賓妻,生子參;太後欲以田蚡為比而封之。上曰:“封田氏,非正也!”以參為侍中、水衡都尉。

        禦史大夫張忠奏京兆尹王尊暴虐倨慢,尊坐免官;吏民多稱惜之。湖三老公乘興等上書訟:“尊治京兆,撥劇整亂,誅暴禁邪,皆前所希有,名將所不及;雖拜為真,未有殊絕褒賞加於尊身。今禦史大夫奏尊"傷害陰陽,為國家憂,無承用詔書意,“靖言庸違,象恭滔天。”"原其所以,出禦史丞楊輔,素與尊有私怨,外依公事建畫為此議,傅致奏文,浸潤加誣,臣等竊痛傷。尊修身潔己,砥節首公,刺譏不憚將相,誅惡不避豪強,誅不製之賊,解國家之憂,功著職修,威信不廢,誠國家爪牙之吏,折衝之臣。今一旦無辜製於仇人之手,傷於詆欺之文,上不得以功除罪,下不得蒙棘木之聽,獨掩怨讎之偏奏,被共工之大惡,無所陳冤愬罪。尊以京師廢亂,盜並興,選賢征用,起家為卿;賊亂除,豪猾伏辜,以佞巧廢黜。一尊之身,三期之間,乍賢乍佞,豈不甚哉!孔子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是惑也。""浸潤之譖不行焉,可謂明矣。"願下公卿、大夫、博士、議郎定尊素行!夫人臣而"傷害陰陽",死誅之罪也;"靖言庸違",放殛之刑也。審如禦史章,尊乃當伏觀闕之誅,放於無人之域,不得苟免;及任舉尊者,當獲選舉之辜,不可但已。不如章,飾文深詆以愬無罪,亦宜有誅,以懲讒賊之口,絕詐欺之路。唯明主參詳,使白黑分別!”書奏,天子複以尊為徐州刺史。

        夜郎王興、鉤町王禹、漏臥侯俞更舉兵相攻。牂柯太守請發兵誅興等。議者以為道遠不可擊,乃遣太中大夫蜀郡張匡持節和解。興等不從命,刻木象漢吏,立道旁,射之。

        杜欽說大將軍王鳳曰:“蠻夷王侯輕易漢使,不憚國威,恐議者選耎,複守和解;太守察動靜有變,乃以聞。如此,則複曠一時,王侯得收獵其眾,申固其謀,黨助眾多,各不勝忿,必相殄滅。自知罪成,狂犯守尉,遠臧溫暑毒草之地;雖有孫、吳將,賁、育士,若入水火,往必焦沒,智勇亡所施。屯田守之,費不可勝量。宜因其罪惡未成,未疑漢家加誅,陰敕旁郡守尉練士馬,大司農豫調穀積要害處,選任職太守往,以秋涼時入,誅其王侯尤不軌者。以為不毛之地,無用之民,聖王不以勞中國,宜罷郡,放棄其民,絕其王侯勿複通。如以先帝所立累世之功不可墮壞,亦宜因其萌牙,早斷絕之,及已成形然後戰師,則萬姓被害。”於是鳳薦金城司馬臨邛陳立為牂柯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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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漢紀二十二(三)

    立至牂柯諭告夜郎王興,興不從命;立請誅之,未報。乃從吏數十人出行縣,至興國且同亭,召興。興將數千人往至亭,從邑君數十人入見立。立數責,因斷頭。邑君曰:“將軍誅無狀,為民除害,願出曉士眾!”以興頭示之,皆釋兵降。鉤町王禹、漏臥侯俞震恐,入粟千斛、牛羊勞吏士。立還歸郡。

        興妻父翁指,與子邪務收餘兵,迫脅旁二十二邑反。至冬,立奏募諸夷,與都尉、長史分將攻翁指等。翁指據為壘,立使奇兵絕其饟道,縱反間以誘其眾。都尉萬年曰:“兵久不決,費不可共。”引兵獨進;敗走,趨立營。立怒,叱戲下令格之。都尉複還戰,立救之。時天大旱,立攻絕其水道。蠻夷共斬翁指,持首出降,西夷遂平。

        成帝河平三年(乙未、前二六年)

        春,正月,楚王囂來朝。二月,乙亥,詔以囂素行純茂,特加顯異,封其子勳為廣戚侯。

        丙戌,犍為地震,山崩,壅江水,水逆流。

        秋,八月,乙卯晦,日有食之。

        上以中秘書頗散亡,使謁者陳農求遺書於天下。詔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輒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

        劉向以王氏權位太盛,而上方向詩、書古文,向乃因尚書洪範,集合上古以來,曆春秋、六國至秦、漢符瑞、災異之記,推跡行事,連傅禍福,著其占驗,比類相從,各有條目,凡十一篇,號曰洪範五行傳論,奏之。天子心知向忠精,故為鳳兄弟起此論也;然終不能奪王氏權。

        河複決平原,流入濟南、千乘,所壞敗者半建始時。複遣王延世與丞相史楊焉及將作大匠許商、諫大夫乘馬延年同作治,六月乃成。複賜延世黃金百斤。治河卒非受平賈者,為著外繇六月。

        成帝河平四年(丙申、前二五年)

        春,正月,匈奴單於來朝。

        赦天下徒。

        三月,癸醜朔,日有食之。

        琅邪太守楊肜與王鳳連昏,其郡有災害,丞相王商按問之。鳳以為請,商不聽,竟奏免肜,奏果寢不下。鳳以是怨商,陰求其短,使頻陽耿定上書,言“商與父傅婢通;及女弟**,奴殺其私夫,疑商使。”天子以為暗昧之過,不足以傷大臣。鳳固爭,下其事司隸。太中大夫蜀郡張匡,素佞巧,複上書極言詆毀商。有司奏請召商詣詔獄。上素重商,知匡言多險,製曰:“勿治!”鳳固爭之。夏,四月,壬寅,詔收商丞相印綬。商免相三日,發病,歐血薨,諡曰戾侯。而商子弟親屬為駙馬都尉、侍中、中常侍、諸曹、大夫、郎吏者,皆出補吏,莫得留給事、宿衛者。有司奏請除國邑;有詔:“長子安嗣爵為樂昌侯。”

        上之為太子也,受論語於蓮勺張禹,及位,賜爵關內侯,拜為諸吏、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給事中,領尚書事。禹與王鳳並領尚書,內不自安,數病,上書乞骸骨,欲退避鳳;上不許,撫待愈厚。六月,丙戌,以禹為丞相,封安昌侯。

        庚戌,楚孝王囂薨。

        初,武帝通西域,罽賓自以絕遠,漢兵不能至,獨不服,數剽殺漢使。久之,漢使者文忠與容屈王子陰末赴合謀攻殺其王;立陰末赴為罽賓王。後軍候趙德使罽賓,與陰末赴相失;陰末赴鎖琅當德,殺副已下七十餘人,遣使者上書謝。孝元帝以其絕域,不錄,放其使者於縣度,絕而不通。

        及帝位,複遣使獻謝罪。漢欲遣使者報送其使。杜欽說王鳳曰:“前罽賓王陰末赴,本漢所立,後卒畔逆。夫德莫大於有國子民,罪莫大於執殺使者,所以不報恩,不懼誅者,自知絕遠,兵不至也。有求則卑辭,無欲則驕慢,終不可懷服。凡中國所以為通厚蠻夷,愜其求者,為壤比而為寇。今縣度之,非罽賓所能越也;其鄉慕,不足以安西域;雖不附,不能危城郭。前親逆節,惡暴西域,故絕而不通;今悔過來,而無親屬、貴人,奉獻者皆行賈賤人,欲通貨市買,以獻為名,故煩使者送至縣度,恐失實見欺。凡遣使送客者,欲為防護寇害也。起皮山,南更不屬漢之國四、五,斥候士百餘人,五分夜擊刁鬥自守,尚時為所侵盜。驢畜負糧,須諸國稟食,得以自贍。國或貧小不能食,或桀黠不肯給,擁強漢之節,餒山穀之間,乞無所得,離一、二旬,則人畜棄捐曠野而不反。又曆大頭痛、小頭痛之山,赤土、身熱之阪,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驢畜盡然。又有三池盤、石阪道,者尺六七寸,長者徑三十,臨崢嶸不測之深,行者騎步相持,繩索相引,二千餘,乃到縣度。畜墜,未半坑穀盡靡碎;人墮,勢不得相收視;險阻危害,不可勝言。聖王分九州島,製五服,務盛內,不求外;今遣使者承至尊之命,送蠻夷之賈,勞吏士之眾,涉危難之路,罷敝所恃以事無用,非久長計也。使者業已受節,可至皮山而還。”於是鳳白從欽言。罽賓實利賞賜賈市,其使數年而壹至雲。

        成帝陽朔元年(丁酉、前二四年)

        春,二月,丁未晦,日有食之。

        三月,赦天下徒。

        冬,京兆尹泰山王章下獄,死。

        時大將軍鳳用事,上謙讓無所顓。左右嚐薦光祿大夫劉向少子歆通達有異材,上召見,歆誦讀詩賦,甚悅之,欲以為中常侍;召取衣冠,臨當拜,左右皆曰:“未曉大將軍。”上曰:“此小事,何須關大將軍!”左右叩頭爭之,上於是語鳳,鳳以為不可,乃止。

        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諸曹,分據勢官,滿朝廷。杜欽見鳳**泰重,戒之曰:“願將軍由周公之謙懼,損穰侯之威,放武安之欲,毋使範睢之徒得間其說!”鳳不聽。

        時上無繼嗣,體常不平。定陶共王來朝,太後與上承先帝意,遇共王甚厚,賞賜十倍於他王,不以往事為纖介;留之京師,不遣歸國。上謂共王:“我未有子,人命不諱,一朝有他,且不複相見,爾長留侍我矣!”其後天子疾益有瘳,共王因留國邸,旦夕侍上;上甚親重之。大將軍鳳心不便共王在京師,會日食,鳳因言:“日食,陰盛之象。定陶王雖親,於禮當奉藩在國;今留侍京師,詭正非常,故天見戒,宜遣王之國!”上不得已於鳳而許之。共王辭去,上與相對涕泣而決。

        王章素剛直敢言,雖為鳳所舉,非鳳專權,不親附鳳,乃奏封事,言:“日食之咎,皆鳳專權蔽主之過。”上召見章,延問以事。章對曰:“天道聰明,佑善而災惡,以瑞應為符效。今陛下以未有繼嗣,引近定陶王,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上順天心,下安百姓,此正議善事,當有祥瑞,何故致災異!災異之發,為大臣**者也。今聞大將軍猥歸日食之咎於定陶王,建遣之國,苟欲使天子孤立於上,顓擅朝事以便其私,非忠臣也。且日食,陰侵陽,臣顓君之咎。今政事大小皆自鳳出,天子曾不壹舉手,鳳不內省責,反歸咎善人,推遠定陶王。且鳳誣罔不忠,非一事也。前丞相樂昌侯商,本以先帝外屬,內行篤,有威重,位曆將相,國家柱石臣也,其人守正,不肯屈節隨鳳委曲;卒用閨門之事為鳳所罷,身以憂死,眾庶湣之。又鳳知其小婦弟張美人已嚐適人,於禮不宜配禦至尊,托以為宜子,內之後宮,苟以私其妻弟;聞張美人未嚐任身就館也。且羌、胡尚殺首子以蕩腸正世,況於天子,而近已出之女也!此三者皆大事,陛下所自見,足以知其餘及他所不見者。鳳不可令久典事,宜退使就第,選忠賢以代之!”

        自鳳之白罷商,後遣定陶王也,上不能平;及聞章言,天子感寤,納之,謂章曰:“微京兆尹直言,吾不聞社稷計。且唯賢知賢,君試為朕求可以自輔者。”於是章奏封事,薦信都王舅琅邪太守馮野王,忠信質直,智謀有餘。上自為太子時,數聞野王名,方倚以代鳳。章每召見,上輒辟左右。時太後從弟子侍中音獨側聽,具知章言,以語鳳。鳳聞之,甚憂懼。杜欽令鳳出就第,上疏乞骸骨,其辭指甚哀。太後聞之,為垂涕,不禦食。上少而親倚鳳,弗忍廢,乃優詔報鳳,強起之;於是鳳起視事。

        上使尚書劾奏章:“知野王前以王舅出補吏,而私薦之,欲令在朝,阿附諸侯;又知張美人體禦至尊,而妄稱引羌胡殺子蕩腸,非所宜言;”下章吏。廷尉致其大逆罪,以為“比上夷狄,欲絕繼嗣之端;背畔天子,私為定陶王。”章竟死獄中,妻子徙合浦。自是公卿見鳳,側目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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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漢紀二十二(四)

    馮野王懼不自安,遂病;滿三月,賜告,與妻子歸杜陵就醫藥。大將軍鳳風禦史中丞劾奏“野王賜告養病而私自便,持虎符出界歸家,奉詔不敬。”杜欽奏記於鳳曰:“二千石病,賜告得歸,有故事;不得去郡,亡著令。傳曰:"賞疑從予,"所以廣恩勸功也;"罰疑從去,"所以慎刑,闕難知也。今釋令與故事而假不敬之法,甚違"闕疑從去"之意。以二千石守千之地,任兵馬之重,不宜去郡,將以製刑為後法者,則野王之罪在未製令前也。刑賞大信,不可不慎。”鳳不聽,竟免野王官。

        時眾庶多冤王章譏朝廷者,欽欲救其過,複說鳳曰:“京兆尹章,所坐事密,自京師不曉,況於遠方!恐天下不知章實有罪,而以為坐言事。如是,塞爭引之原,損寬明之德。欽愚以為宜因章事舉直言極諫,並見郎從官,展盡其意,加於往前,以明示四方,使天下鹹知主上聖明,不以言罪下也。若此,則流言消釋,疑惑著明。”鳳白行其策焉。

        是歲,陳留太守薛宣為左馮翊。宣為郡,所至有聲跡。宣子惠為彭城令,宣嚐過其縣,心知惠不能,不問以吏事。或問宣:“何不戒惠以吏職?”宣笑曰:“吏道以法令為師,可問而知;及能與不能,自有資材,何可學也!”眾人傳稱,以宣言為然。

        成帝陽朔二年(戊戌、前二三年)

        春,三月,大赦天下。

        禦史大夫張忠卒。

        夏,四月,丁卯,以侍中、太仆王音為禦史大夫。於是王氏愈盛,郡國守相、刺史皆出其門下。五侯弟爭為奢侈,賂遺珍寶,四麵而至,皆通敏人事,好士養賢,傾財施予以相高尚;賓客滿門,競為之聲譽。劉向謂陳湯曰:“今災異如此,而外家日盛,其漸必危劉氏。吾幸得以同姓末屬,累世蒙漢厚恩,身為宗室遺老,曆事三主。上以我先帝舊臣,每進見,常加優禮。吾而不言,孰當言者!”遂上封事極諫曰:“臣聞人君莫不欲安,然而常危;莫不欲存,然而常亡;失禦臣之術也。夫大臣操權柄,持國政,未有不為害者也。故書曰:"臣之有作威作福,害於而家,凶於而國。"孔子曰:"祿去公室,政逮大夫,"危亡之兆也。今王氏一姓,乘朱輪華轂者二十三人,青、紫、貂、蟬充盈幄內,魚鱗左右。大將軍秉事用權,五侯驕奢僭盛,並作威福,擊斷自恣,行汙而寄治,身私而托公,依東宮之尊,假甥舅之親,以為威重。尚書、九卿、州牧、郡守皆出其門,管執樞機,朋黨比周;稱譽者登進,忤恨者誅傷;遊談者助之說,執政者為之言。排擯宗室,孤弱公族,其有智能者,尤非毀而不進,遠絕宗室之任,不令得給事朝省,恐其與己分權;數稱燕王、蓋主以疑上心,避諱呂、霍而弗肯稱。內有管、蔡之萌,外假周公之論,兄弟據重,宗族盤互,曆上古至秦、漢,外戚僭貴未有如王氏者也。物盛必有非常之變先見,為其人微象。孝昭帝時,冠石立於泰山,仆柳起於上林,而孝宣帝位。今王氏先祖墳墓在濟南者,其梓柱生枝葉,扶疏上出屋,根地中,雖立石起柳,無以過此之明也。事勢不兩大,王氏與劉氏亦且不並立,如下有泰山之安,則上有累卵之危。陛下為人子孫,守持宗廟,而令國祚移於外親,降為皁隸,縱不為身,柰宗廟何!婦人內夫家而外父母家,此亦非皇太後之福也。孝宣皇帝不與舅平昌侯權,所以全安之也。夫明者起福於無形,銷患於未然,宜發明詔,吐德音,援近宗室,親而納信,黜遠外戚,毋授以政,皆罷令就弟,以則效先帝之所行,厚安外戚,全其宗族,誠東宮之意,外家之福也。王氏永存,保其爵祿,劉氏長安,不失社稷,所以褒睦外內之姓,子子孫孫無疆之計也。如不行此策,田氏複見於今,六卿必起於漢,為後嗣憂,昭昭甚明。唯陛下深留聖思!”書奏,天子召見向,歎息悲傷其意,謂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然終不能用其言。

        秋,關東大水。

        八月,甲申,定陶共王康薨。

        是歲,徙信都王興為中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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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一漢紀二十三(一)

    起屠維大淵獻(己亥),盡強圉協洽(丁未),凡九年。

        孝成皇帝陽朔三年(己亥、前二二年)

        春,三月,壬戌,隕石東郡八。

        夏,六月,潁川鐵官徙申屠聖等百八十人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曆九郡。遣丞相長史、禦史中丞逐捕,以軍興從事,皆伏辜。

        秋,王鳳疾,天子數自臨問,親執其手涕泣曰:“將軍病,如有不可言,平阿侯譚次將軍矣!”鳳頓首泣曰:“譚等雖與臣至親,行皆奢僭,無以率導百姓,不如禦史大夫音謹敕,臣敢以死保之!”及鳳且死,上疏謝上,複固薦音自代,言譚等五人必不可用;天子然之。初,譚倨,不肯事鳳,而音敬鳳,卑恭如子,故鳳薦之。八月,丁巳,鳳薨。九月,甲子,以王音為大司馬、車騎將軍,而王譚位特進,領城門兵。安定太守穀永以譚失職,勸譚辭讓,不受城門職;由是譚、音相與不平。

        冬,十一月,丁卯,光祿勳於永為禦史大夫。永,定國之子也。

        成帝陽朔四年(庚子、前二一年)

        春,二月,赦天下。

        夏,四月,雨雪。

        秋,九月,壬申,東平思王宇薨。

        少府王駿為京兆尹。駿,吉之子也。先是,京兆有趙廣漢、張敞、王尊、王章、至駿,皆有能名,故京師稱曰:“前有趙、張,後有三王。”

        閏月,壬戌,於永卒。

        烏孫小昆彌烏就屠死,子拊離代立;為弟日貳所殺。漢遣使者立拊離子安日為小昆彌。日貳亡阻康居;安日使貴人姑莫匿等三人詐亡從日貳,刺殺之。於是西域諸國上書,願複得前都護段會宗;上從之。城郭諸國聞之,皆翕然親附。

        穀永奏言:“聖王不以名譽加於實效;禦史大夫任重職大,少府宣達於從政,唯陛下留神考察!”上然之。

        成帝鴻嘉元年(辛醜、前二年)

        春,正月,癸巳,以薛宣為禦史大夫。

        二月,壬午,上行幸初陵,赦作徒;以新豐之戲鄉為昌陵縣,奉初陵。

        上始為微行,從期門郎或私奴十餘人,或乘小車,或皆騎,出入市郊野,遠至旁縣甘泉、長楊、五柞,雞、走馬,常自稱富平侯家人。富平侯者,張安世四世孫放也。放父臨,尚敬武公主,生放,放為侍中、中郎將,娶許皇後女弟,當時寵幸無比,故假稱之。

        三月,庚戌,張禹以老病罷,以列侯朝朔、望,位特進,見禮如丞相;賞賜前後數千萬。

        夏,四月,庚辰,薛宣為丞相,封高陽侯;京兆尹王駿為禦史大夫。

        王音以從舅越親用事,小心親職。上以音自禦史大夫入為將軍,不獲宰相之封,六月,乙巳,封音為安陽侯。

        冬,黃龍見真定。

        是歲,匈奴複株累單於死,弟且麋胥立,為搜諧若鞮單於;遣子左祝都韓王呴留斯侯入侍,以且莫車為左賢王。

        成帝鴻嘉二年(壬寅、前一九年)

        春,上行幸雲陽、甘泉。

        三月,博士行大射禮。有飛雉集於庭,曆階登堂而雊;後雉又集太常、宗正、丞相、禦史大夫、車騎將軍之府,又集未央宮承明殿屋上。車騎將軍音、待詔寵等上言:“天地之氣,以類相應;譴告人君,甚微而著。雉者聽察,先聞雷聲,故月令以紀氣。經載高宗雊雉之異,以明轉禍為福之驗。今雉以博士行禮之日曆階登堂,萬眾睢睢,驚怪連日,徑曆三公之府,太常、宗正典宗廟骨肉之官,然後入宮,其宿留告曉人,具備深切;雖人道相戒,何以過是!”後帝使中常侍閎詔音曰:“聞捕得雉,毛羽頗摧折,類拘執者,得無人為之?”音複對曰:“陛下安得亡國之語!不知誰主為佞之計,誣亂聖德如此者!左右阿諛甚眾,不待臣音複而足。公卿以下,保位自守,莫有正言。如令陛下覺寤,懼大禍且至身,深責臣下,繩以聖法,臣音當先誅,豈有以自解哉!今位十五年,繼嗣不立,日日駕車而出,失行流聞;海內傳之,甚於京師。外有微行之害,內有疾病之憂,皇天數見災異,欲人變更,終已不改。天尚不能感動陛下,臣子何望!獨有極言待死,命在朝暮而已。如有不然,老母安得處所,尚何皇太後之有!高祖天下當以誰屬乎!宜謀於賢智,克己複禮,以求天意,繼嗣可立,災變尚可銷也。”

        初,元帝儉約,渭陵不複徙民起邑;帝起初陵,數年後,樂霸陵曲亭南,更營之。將作大匠解萬年使陳湯為奏,請為初陵徙民起邑,欲自以為功,求重賞。湯因自請先徙,冀得美田宅。上從其言,果起昌陵邑。

        夏,徙郡國豪桀貲五百萬以上五千戶於昌陵。

        五月,癸未,隕石於杜郵三。

        六月,立中山憲王孫雲客為廣德王。

        是歲,城陽哀王雲薨;無子,國除。

        成帝鴻嘉鴻嘉三年(癸卯,前一八年)

        夏,四月,赦天下。

        大旱。

        王氏五侯爭以奢侈相尚。成都侯商嚐病,欲避暑,從上借明光宮。後又搐安城,引內灃水,注第中大陂以行船,立羽蓋,張周帷,楫棹越歌。上幸商第,見辭引水,意恨,內銜之,未言。後微行出,過曲陽侯第,又見園中土山、漸台,象白虎殿。於是上怒,以讓車騎將軍音。商、根兄弟欲自黥、劓以謝太後。上聞之,大怒,乃使尚書責問司隸校尉、京兆尹,知成都侯商等奢僭不軌,藏匿奸猾,皆阿縱,不舉奏正法;二人頓首省戶下。又賜車騎將軍音策書曰:“外家何甘樂禍敗!而欲自黥、劓,相戮辱於太後前,傷慈母之心,以危亂國家!外家宗族強,上一身寖弱日久,今將一施之,君其召諸侯,令待府舍!”是日,詔尚書奏文帝誅將軍薄昭故事。車騎將軍音藉請罪,商、立、根皆負斧質謝,良久乃已。上特欲恐之,實無意誅也。

        秋,八月,乙卯,孝景廟北闕災。

        初,許皇後與班倢皆有寵於上。上嚐遊後庭,欲與倢同輦載,倢辭曰:“觀古圖畫,賢聖之君皆名臣在側,三代末主乃有嬖妾;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後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倢!”班倢進侍者李平得幸,亦為倢,賜姓曰衛。

        其後,上微行過陽阿主家,悅歌舞者趙飛燕,召入宮,大幸;有女弟,複召入,姿性尤醲粹,左右見之,皆嘖嘖嗟賞。有宣帝時披香博士淖方成在帝後,唾曰:“此禍水也,滅火必矣!”姊、弟俱為倢,貴傾後宮。許皇後、班倢皆失寵。於是趙飛燕譖告許皇後、班倢挾媚道,祝詛後宮,詈及主上。冬,十一月,甲寅,許後廢處昭台宮,後姊謁皆誅死,親屬歸故郡。考問班倢,倢對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正尚未蒙福,為邪欲以何望!使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愬;如其無知,愬之何益!故不為也。”上善其對,赦之,賜黃金百斤。趙氏姊、弟驕,倢恐久見危,乃求共養太後於長信宮。上許焉。

        廣漢男子鄭躬等六十餘人攻官寺,篡囚徒,盜庫兵;自稱山君。

        成帝鴻嘉四年(甲辰、前一七年)

        秋,勃海、清河、信都河水湓溢,灌縣、邑三十一,敗官亭、民舍四萬餘所。平陵李尋奏言:“議者常欲求索九河故跡而穿之。今因其自決,可且勿塞,以觀水勢;河欲居之,當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後順天心而圖之,必有成功,而用財力寡。”於是遂止不塞。朝臣數言百姓可哀,上遣使者處業振贍之。

        廣漢鄭躬等黨與寖廣,犯曆四縣,眾且萬人;州郡不能製。冬,以河東都尉趙護為廣漢太守,發郡中及蜀郡合三萬人擊之,或相捕斬除罪;旬月平。遷護為執金吾,賜黃金百斤。

        是歲,平阿安侯王譚薨。上悔廢譚使不輔政而薨也,乃複進成都侯商,以特進領城門兵,置幕府,得舉吏如將軍。

        魏郡杜鄴時為郎,素善車騎將軍音,見音前與平阿侯有隙,說音曰:“夫戚而不見殊,孰能無怨!昔秦伯有千乘之國而不能容其母弟,春秋譏焉。周、召則不然,忠以相輔,義以相匡,同己之親,等己之尊,不以聖德獨兼國寵,又不為長專受榮任,分職於陝,並為弼疑,故內無感恨之隙,外無侵侮之羞,俱享天佑,兩荷高名者,蓋以此也。竊見成都侯以特進領城門兵,複有詔得舉吏如五府,此明詔所欲必寵也。將軍宜承順聖意,加異往時,每事凡議,必與及之。發於至誠,則孰不說諭!”音甚嘉其言,由是與成都侯商親密。二人皆重鄴。

        成帝永始元年(乙巳、前一六年)

        春,正月,癸醜,太官淩室火。戊午,戾後園南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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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一漢紀二十三(二)

    上欲立趙倢為皇後,皇太後嫌其所出微甚,難之。太後姊子淳於長為侍中,數往來通語東宮;歲餘,乃得太後指,許之。夏,四月,乙亥,上先封倢父臨為成陽侯。諫大夫河間劉輔上書,言:“昔武王、周公,承順天地以饗魚、鳥之瑞,然猶君臣袛懼,動色相戒。況於季世,不蒙繼嗣之福,屢受威怒之異者虖!雖夙夜自責,改過易行,畏天命,念祖業,妙選有德之世,考卜窈窕之女,以承宗廟,順神祗心,塞天下望,子孫之祥猶恐晚暮!今乃觸情縱欲,傾於卑賤之女,欲以母天下,不畏於天,不愧於人,惑莫大焉!語曰:"腐木不可以為柱;人婢不可以為主。"天人之所不予,必有禍而無福,市道皆共知之,朝廷莫肯壹言。臣竊傷心,不敢不盡死!”書奏,上使侍禦史收縛輔,係掖庭秘獄,臣莫知其故。於是左將軍辛慶忌、右將軍廉褒、光祿勳琅邪師丹、太中大夫穀永俱上書曰:“竊見劉輔前以縣令求見,擢為諫大夫,此其言必有卓詭切至當聖心者,故得拔至於此;旬月之間,收下秘獄。臣等愚以為輔幸得托公族之親,在諫臣之列,新從下土來,未知朝廷體,獨觸忌諱,不足深過。小罪宜隱忍而已,如有大惡,宜暴治理官,與眾共之。今天心未豫,災異屢降,水旱迭臻,方當隆寬廣問,褒直盡下之時也,而行慘急之誅於諫爭之臣,震驚下,失忠直心。假令輔不坐直言,所坐不著,天下不可戶曉。同姓近臣,本以言顯,其於治親養忠之義,誠不宜幽囚於掖庭獄。公卿以下,見陛下進用輔亟而折傷之暴,人有懼心,精銳銷耎,莫敢盡節正言,非所以昭有虞之聽,廣德美之風!臣等竊深傷之,惟陛下留神省察!”上乃徙輔係共工獄,減死罪一等,論為鬼薪。

        初,太後兄弟八人,獨弟曼早死,不侯;太後憐之。曼寡婦渠供養東宮,子莽幼孤,不及等比;其兄弟皆將軍、五侯子,乘時侈靡,以輿馬聲色佚遊相高。莽因折節為恭儉,勤身博學,被服如儒生;事母及寡嫂,養孤兄子,行甚敕備;又外交英俊,內事諸父,曲有禮意。大將軍鳳病,莽侍疾,親嚐藥,亂首垢麵,不解衣帶連月。鳳且死,以托太後及帝,拜為黃門郎,遷射聲校尉。久之,叔父成都侯商上書,願分戶邑以封莽。長樂少府戴崇、侍中金涉、中郎陳湯等皆當世名士,鹹為莽言,上由是賢莽,太後又數以為言。五月,乙未,封莽為新都侯,遷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宿衛謹敕,爵位益尊,節操愈謙,散輿馬、衣裘振施賓客,家無所餘;收贍名士,交結將、相、卿、大夫甚眾。故在位者更推薦之,遊者為之談說,虛譽隆洽,傾其諸父矣。敢為激發之行,處之不漸恧。嚐私買侍婢,昆弟或頗聞知,莽因曰:“後將軍朱子元無子,莽聞此兒種宜子。”日以婢奉朱博。其匿情求名如此!

        六月,丙寅,立皇後趙氏,大赦天下。

        皇後立,寵少衰;而其女弟絕幸,為昭儀,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銅遝,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函藍田璧、明珠、翠羽飾之;自後宮未嚐有焉。趙後居別館,多通侍郎、宮奴多子者。昭儀嚐謂帝曰:“妾姊性剛,有如為人構陷,則趙氏無種矣!”因泣下淒惻。帝信之,有白後奸狀者,帝輒殺之。由是後公為淫恣,無敢言者,然卒無子。

        光祿大夫劉向以為王由內及外,自近者始,於是采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及孽、嬖亂亡者,序次為列女傳,凡八篇,及采傳記行事,著新序、說苑,凡五十篇,奏之;數上疏言得失,陳法戒。書數十上,以助觀覽,補遺闕。上雖不能盡用,然內嘉其言,常嗟歎之。

        昌陵製度奢泰,久而不成。劉向上疏曰:“臣聞王者必通三統,明天命所授者博,非獨一姓也。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孝文皇帝嚐美石槨之固,張釋之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夫死者無終極而國家有廢興,故釋之之言為無窮計也。孝文寤焉,遂薄葬。棺槨之作,自黃帝始。黃帝、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丘壟皆小,葬具甚微;其賢臣孝子亦承命順意而薄葬之,此誠奉安君父忠孝之至也。孔子葬母於防,墳四尺。延陵季子葬其子,封墳掩坎,其高可隱。故仲尼孝子而延陵慈父,舜、禹忠臣,周公弟弟,其葬君、親、骨肉皆微薄矣;非苟為儉,誠便於體也。秦始皇帝葬於驪山之阿,下錮三泉,上崇山墳,水銀為江、海,黃金為鳧、雁,珍寶之臧,機械之變,棺槨之麗,宮館之盛,不可勝原;天下苦其役而反之,驪山之作未成,而周章百萬之師至其下矣。項籍燔其宮室、營宇,牧兒持火照求亡羊,失火燒其臧槨。自古及今,葬未有盛如始皇者也;數年之間,外被項籍之災,內離牧豎之禍,豈不哀哉!是故德彌厚者葬彌薄,知愈深者葬愈微。無德寡知,其葬愈厚。丘壟彌高,宮闕甚麗,發掘必速。由是觀之,明暗之效,葬之吉凶,昭然可見矣。陛下位,躬親節儉,始營初陵,其製約小,天下莫不稱賢明;及徙昌陵,增庳為高,積土為山,發民墳墓,積以萬數,營起邑居,期日迫卒,功費大萬百餘,死者恨於下,生者愁於上,臣甚焉!以死者為有知,發人之墓,其害多矣;若其無知,又安用大!謀之賢知則不說,以示眾庶則苦之,若苟以說愚夫淫侈之人,又何為哉!唯陛下上覽明聖之製以為則,下觀亡秦之禍以為戒,初陵之模,宜從公卿大臣之議,以息眾庶!”上感其言。

        初,解萬年自詭昌陵三年可成,卒不能就;臣多言其不便者。下有司議,皆曰:“昌陵因卑為高,度便房猶在平地上;客土之中,不保幽冥之靈,淺外不固。卒徒工庸以巨萬數,至然脂夜作,取土東山,且與穀同賈,作治數年,天下被其勞。故陵因天性,據真土,處勢高敞,旁近祖考,前又已有十年功緒,宜還複故陵,勿徙民,便!”秋,七月,詔曰:“朕執德不固,謀不盡下,過聽將作大匠萬年言"昌陵三年可成",作治五年,中陵、司馬殿門內尚未加功。天下虛耗,百姓罷勞,客土疏惡,終不可成,朕惟其難,怛然傷心。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其罷昌陵,及故陵勿徙吏民,令天下毋有動搖之心!”

        初,酇侯蕭何之子嗣為侯者,無子及有罪,凡五絕祀。高後、文帝、景帝、武帝、宣帝思何之功,輒以其支庶紹封。是歲,何七世孫酇侯獲坐使奴殺人,減死,完為城旦。先是,上詔有司訪求漢初功臣之後,久未省錄。杜業說上曰:“唐、虞、三代皆封建諸侯,以成太平之美,是以燕、齊之祀與周並傳,子繼弟及,曆載不墮。豈無刑辟、繇祖之竭力,故支庶賴焉。跡漢功臣,亦皆剖符世爵,受山、河之誓;百餘年間,而襲封者盡,朽骨孤於墓,苗裔流於道,生為湣隸,死為轉屍。以往況今,甚可悲傷。聖朝憐閔,詔求其後,四方忻忻,靡不歸心。出入數年而不省察,恐議者不思大義,徒設虛言,則厚德掩息,吝簡布章,非所以示化勸後也。雖難盡繼,宜從尤功。”上納其言。癸卯,封蕭何六世孫南{戀,去心}長喜為酇侯。

        立城陽哀王弟俚為王。

        八月,丁醜,太皇太後王氏崩。

        九月,黑龍見東萊。丁巳晦,日有食之。

        是歲,以南陽太守陳鹹為少府,侍中淳於長為水衡都尉。

        成帝永始二年(丙午、前一五年)

        春,正月,己醜,安陽敬侯王音薨。王氏唯音為修整,數諫正,有忠直節。

        二月,癸未夜,星隕如雨,繹繹,未至地滅。

        乙酉晦,日有食之。

        三月,丁酉,以成都侯王商為大司馬、衛將軍;紅陽侯王立位特進,領城門兵。

        京兆尹翟方進為禦史大夫。

        穀永為涼州刺史,奏事京師,訖,當之部,上使尚書問永,受所欲言。永對曰:“臣聞王天下、有國家者,患在上有危亡之事而危亡之言不得上聞。如使危亡之言輒上聞,則商、周不易姓而迭興,三正不變改而更用。夏、商之將亡也,行道之人皆知之;晏然自以若天有日,莫能危,是故惡日廣而不自知,大命傾而不寤。易曰:"危者有其安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陛下誠垂寬明之聽,無忌諱之誅,使芻蕘之臣得盡所聞於前,臣之上願,社稷之長福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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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三十一漢紀二十三(三)

    元年,九月,黑龍見;其晦,日有食之。今年二月,己未夜,星隕;乙酉,日有食之。六月之間,大異四發,二二而同月。三代之末,春秋之亂,未嚐有也。臣聞三代所以隕社稷、喪宗廟者,皆由婦人與惡沈湎於酒;秦所以二世、十六年而亡者,養生泰奢,奉終泰厚也。二者,陛下兼而有之,臣請略陳其效:

        建始、河平之際,許、班之貴,傾動前朝,熏灼四方,女寵至極,不可上矣;今之後起,什倍於前。廢先帝法度,聽用其言,官秩不當,縱釋王誅,驕其親屬,假之威權,從橫亂政,刺舉之吏,莫敢奉憲。又以掖庭獄大為亂阱,榜棰{潛,改}於炮烙,絕滅人命,主為趙、李報德複怨。反除白罪,建治正吏,多係無辜,掠立迫恐,至為人起責,分利受謝,生入死出者,不可勝數。是以日食再,以昭其辜。

        王者必先自絕,然後天絕之。今陛下棄萬乘之至貴,樂家人之賤事,厭高美之尊號,好匹夫之卑字,崇聚僄輕無義小人以為私客,數離深宮之固,挺身晨夜,與小相隨,烏集雜會,醉飽吏民之家,亂服共坐,沈湎媟嫚,溷淆無別,黽勉遁樂,晝夜在路,典門戶、奉宿衛之臣執幹戈而守空宮,公卿百僚不知陛下所在,積數年矣。

        王者以民為基,民以財為本,財竭則下畔,下畔則上亡。是以明王愛養基本,不敢窮極,使民如承大祭。今陛下輕奪民財,不愛民力,聽邪臣之計,去高敞初陵,改作昌陵,役百幹溪,費擬驪山,靡敝天下,五年不成而後反故。百姓愁恨感天,饑饉仍臻,流散食,餧死於道,以百萬數。公家無一年之畜,百姓無旬月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詩雲:"殷監不遠,在夏後之世。"願陛下追觀夏、商、周、秦所以失之,以鏡考己行,有不合者,臣當伏妄言之誅!

        漢興九世,百九十餘載,繼體之主七,皆承天順道,遵先祖法度,或以中興,或以治安;至於陛下,獨違道縱欲,輕身妄行,當盛壯之隆,無繼嗣之福,有危亡之憂,積失君道,不合天意,亦以多矣。為人後嗣,守人功業如此,豈不負哉!方今社稷、宗廟禍福安危之機在於陛下;陛下誠能昭然遠寤,專心反道,舊愆畢改,新德章,則赫赫大異庶幾可銷,天命去就庶幾可複,社稷、宗廟庶幾可保!唯陛下留神反複,熟省臣言!”

        帝性寬,好文辭,而溺於宴樂,皆皇太後與諸舅夙夜所常憂;至親難數言,故推永等使因天變而切諫,勸上納用之。永自知有內應,展意無所依違,每言事輒見答禮。至上此對,上大怒。衛將軍商密擿永令發去。上使侍禦史收永,敕過交道者勿追;禦史不及永,還。上意亦解,自悔。

        上嚐與張放及趙、李諸侍中共宴飲禁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乘輿幄坐張畫屏風,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侍中、光祿大夫班伯久疾新起,上顧指畫而問伯曰:“紂為無道,至於是虖?”對曰:“書雲:"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於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圖何戒?”對曰:“"沈湎於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式謼",大雅所以流連也。詩、書**之戒,其原皆在於酒!”上乃喟然歎曰:“吾久不見班生,今日複聞讜言!”放等不懌,稍自引起更衣,因罷出。

        時長信庭林表適使來,聞見之。後上朝東宮,太後泣曰:“帝間顏色瘦黑。班侍中本大將軍所舉,宜寵異之;益求其比,以輔聖德!宜遣富平侯且就國!”上曰:“諾。”上諸舅聞之,以風丞相、禦史,求放過失。於是丞相宣、禦史大夫方進奏“放驕蹇縱恣,奢淫不製,拒閉使者,賊傷無辜,從者支屬並乘權勢,為暴虐,請免放就國。”上不得已,左遷放為北地都尉。其後比年數有災變,故放久不得還。璽書勞問不絕。敬武公主有疾,詔征放歸第視母疾。數月,主有瘳,後複出放為河東都尉。上雖愛放,然上迫太後,下用大臣,故常涕泣而遣之。

        邛成太後之崩也,喪事倉卒,吏賦斂以趨辦,上聞之,以過丞相、禦史。冬,十一月,己醜,策免丞相宣為庶人,禦史大夫方進左遷執金吾。二十餘日,丞相官缺,臣多舉方進者;上亦器其能,十一月,壬子,擢方進為丞相,封高陵侯。以諸吏、散騎、光祿勳孔光為禦史大夫。方進以經術進,其為吏,用法刻深,好任勢立威;有所忌惡,峻文深詆,中傷甚多。有言其挾私詆欺不專平者,上以方進所舉應科,不以為非也。光,褒成君霸之少子也,領尚書,典樞機十餘年,守法度,修故事,上有所問,據經法,以心所安而對,不希指苟合;如或不從,不敢強諫爭,以是久而安。時有所言,輒削草,以為章主之過以奸忠直,人臣大罪也。有所薦舉,唯恐其人之聞知。沐日歸休,兄弟妻子燕語,終不及朝省政事。或問光:“溫室省中樹,皆何木也?”光嘿不應,更答以他語,其不泄如是。

        上行幸雍,祠五畤。

        衛將軍王商惡陳湯,奏“湯妄言昌陵且複發徙;又言黑龍冬出,微行數出之應。”廷尉奏“湯非所宜言,大不敬。”詔以湯有功,免為庶人,徙邊。

        上以趙後之立也,淳於長有力焉,故德之,乃追顯其前白罷昌陵之功,下公卿,議封長。光祿勳平當以為:“長雖有善言,不應封爵之科。”當坐左遷巨鹿太守。上遂下詔,以常侍閎,衛尉長首建至策,賜長、閎爵關內侯。

        將作大匠萬年佞邪不忠,毒流眾庶,與陳湯俱徒敦煌。

        初,少府陳鹹,衛尉逢信,官簿皆在翟方進之右;方進晚進,為京兆尹,與鹹厚善。及禦史大夫缺,三人皆名卿,俱在選中,而方進得之。會丞相薛宣得罪,與方進相連,上使五二千石雜問丞相、禦史,鹹詰責方進,冀得其處,方進心恨。陳湯素以材能得幸於王鳳及王音,鹹、信皆與湯善,湯數稱之於鳳、音所,以此得為九卿。及王商黜逐湯,方進因奏“鹹、信附會湯以求薦舉,苟得無恥。”皆免官。

        是歲,琅邪太守朱博為左馮翊。博治郡,常令屬縣各用其豪桀以為大吏,文、武從宜。縣有劇賊及他非常,博輒移書以詭責之,其盡力有效,必加厚賞;懷詐不稱,誅罰輒行。以是豪強懾服,事無不集。

        成帝永始三年(丁未、前一四年)

        春,正月,己卯晦,日有食之。

        初,帝用匡衡議,罷甘泉泰畤,其日,大風壞甘泉竹宮,折拔畤中樹木十圍以上百餘。帝異之,以問劉向,對曰:“家人尚不欲絕種祠,況於國之神寶舊畤!且甘泉、汾陰及雍五畤始立,皆有神祇感應,然後營之,非苟而已也。武、宣之世奉此三神,禮敬敕備,神光尤著。祖宗所立神祇舊位,誠未易動。前始納貢禹之議,後人相因,多所動搖。易大傳曰:"誣神者殃及三世。"恐其咎不獨止禹等!”上意恨之,又以久無繼嗣,冬,十月,庚辰,上白太後,令詔有司複甘泉泰畤、汾陰後土如故,及雍五畤、陳寶祠、長安及郡國祠著明者,皆複之。

        是時,上以無繼嗣,頗好鬼神、方術之屬,上書言祭祀方術得待詔者甚眾,祠祭費用頗多。穀永說上曰:“臣聞明於天地之性,不可惑以神怪;知萬物之情,不可罔以非類。諸背仁義之正道,不遵五經之法言,而盛稱奇怪鬼神,廣崇祭祀之方,求報無福之祠,及言世有仙人,服食不終之藥,遙興輕舉、黃冶變化之術者,皆奸人惑眾,挾左道,懷詐偽,以欺罔世主。聽其言,洋洋滿耳,若將可遇,求之,蕩蕩如係風捕景,終不可得。是以明王距而不聽,聖人絕而不語。昔秦始皇使徐福發男女入海求神采藥,因逃不還,天下怨恨。漢興,新垣平、齊人少翁、公孫卿、欒大等皆以術窮詐得,誅夷伏辜。唯陛下距絕此類,毋令奸人有以窺朝者!”上善其言。

        十一月,尉氏男子樊並等十三人謀反,殺陳留太守,劫略吏民,自稱將軍;徒李潭、稱忠、鍾祖、訾順共殺並,以聞,皆封為侯。

        十二月,山陽鐵官徙蘇令等二百二十八人攻殺長吏,盜庫兵,自稱將軍;經郡國十九,殺東郡太守及汝南都尉。汝南太守嚴欣捕斬令等。遷欣為大司農。

        故南昌尉九江梅福上書曰:“昔高祖納善若不及,從諫如轉圜,聽言不求其能,舉功不考其素,陳平起於亡命而為謀主,韓信拔於行陳而建上將;故天下之士雲合歸漢,爭進奇異,知者竭其策,愚者盡其慮,勇士極其節,怯夫勉其死。合天下之知,天下之威,是以舉秦如鴻毛,取楚若拾遺,此高祖所以無敵於天下也。孝武皇帝好忠諫,說至言,出爵不待廉、茂,慶賜不須顯功,是以天下布衣各厲誌竭精以赴闕廷,自衒鬻者不可勝數,漢家得賢,於此為盛。使孝武皇帝聽用其計,升平可致,於是積屍暴骨,心胡、越,故淮南王安緣間而起;所以計慮不成而謀議泄者,以眾賢聚於本朝,故其大臣勢陵,不敢和從也。方今布衣乃窺國家之隙,見間而起者,蜀郡是也。及山陽亡徒蘇令之,蹈藉名都、大郡,求黨與,索隨和,而無逃匿之意,此皆輕量大臣,無所畏忌,國家之權輕,故匹夫欲與上爭衡也。

        士者,國之重器;得士則重,失士則輕。詩雲:"濟濟多士,文王以寧。"廟堂之議,非草茅所言也;臣誠恐身塗野草,屍卒伍,故數上書求見,輒報罷。臣聞齊桓之時,有以九九見者,桓公不逆,欲以致大也。今臣所言,非特九九也;陛下距臣者三矣,此天下士所以不至也。昔秦武王好力,任鄙叩關自鬻;繆公行霸,由餘歸德。今欲致天下之士,民有上書求見者,輒使詣尚書問其所言,言可采取者,秩以升鬥之祿,賜以一束之帛,若此,則天下之士,發憤懣,吐忠言,嘉謀日聞於上,天下條貫,國家表,爛然可睹矣。

        夫以四海之廣,士民之數,能言之類至眾多也;然其雋桀指世陳政,言成文章,質之先世而不繆,施之當世合時務,若此者亦無幾人。故爵祿束帛者,天下之砥石,高祖所以厲世摩鈍也。

        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至秦則不然,張誹謗之罔以為漢驅除,倒持泰阿,授楚其柄。故誠能勿失其柄,天下雖有不順,莫敢觸其鋒,此孝武皇帝所以辟地建功,為漢世宗也。

        今陛下不納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鳶鵲遭害,則仁鳥增逝,愚者蒙戮,則智士深退。間者愚民上疏,多觸不急之法,或下廷尉而死者眾。自陽朔以來,天下以言為諱,朝廷尤甚,臣皆承順上指,莫有執正。何以明其然也?取民所上書,陛下之所善,試下之廷尉,廷尉必曰"非所宜言,大不敬,"以此卜之,一矣。故京兆尹王章,資質忠直,敢麵引廷爭,孝元皇帝擢之,以厲具臣而矯曲朝;及至陛下,戮及妻子;且惡惡止其身,王章非有反畔之辜而殃及室家,折直士之節,結諫臣之舌。臣皆知其非,然不敢爭,天下以言為戒,最國家之大患也!

        願陛下循高祖之軌,杜亡秦之路,除不急之法,下無諱之詔,博覽兼聽,謀及疏賤,令深者不隱,遠者不塞,所謂"辟四門,明四目"也。往者不可及,來者猶可追。方今君命犯而主威奪,外戚之權,日以益隆。陛下不見其形,願察其景!建始以來,日食、地震,以率言之,三倍春秋,水災亡與比數,陰盛陽微,金鐵為飛,此何景也?漢興以來,社稷三危:呂,霍,上官;皆母後之家也。親親之道,全之為右,當與之賢師良傅,以忠孝之道;今乃尊寵其位,授以魁柄,使之驕逆,至於夷滅,此失親親之大者也。自霍光之賢,不能為子孫慮,故權臣易世則危。書曰:"毋若火,始庸庸。"勢陵於君,權隆於主,然後防之,亦無及已!”上不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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