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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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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43 |
    卷十三漢紀五(三)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後。皇後,清河觀津人。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為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後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驗問,得實,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複效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詔振貸鰥、寡、孤、獨、窮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賜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賜帛、絮。賜物當稟鬻米者,長吏閱視,丞若尉致;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時有獻千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師行三十;朕乘千馬,獨先安之?”於是還其馬,與道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

        帝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驩洽;乃修代來功,封宋昌為壯武侯。

        帝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曰:“陛下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帝乃稱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我對!”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久之,禍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初,隆慮侯灶擊南越,會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領。歲餘,高後崩,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乘黃屋左纛,稱製與中國侔。

        帝乃為佗親塚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複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棄外,奉北藩於代。道遼遠,壅蔽樸愚,未嚐致書。高皇帝棄臣,孝惠皇帝世;高後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塚。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為藩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製、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曰: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厚甚。高後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藩、中尉高、禦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後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鍾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複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

        齊哀王襄薨。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帝召以為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一歲中,超遷至太中大夫。賈生請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製,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孝文皇帝二年(癸亥、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獻侯陳平薨。

        詔列侯各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複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詔:“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職任,務省繇費以便民;罷衛將軍;太仆見馬遺財足,餘皆以給傳置。

        潁陰侯騎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曰:“臣聞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執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欲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島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纔數月耳,天下四麵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偷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

        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弛,百官之墮於事也。陛下位,親自勉以厚天下,節用愛民,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射獵,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古者大臣不得與宴遊,使皆務其方而高其節,則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禮。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湣之。陛下與眾臣宴遊,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遊不失樂,朝不失禮,軌事之大者也。”上嘉納其言。

        上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嚐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嚐不稱善。

        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中郎將袁盎騎,並車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馳下峻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柰高廟、太後何!”上乃止。

        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後同席坐。及坐郎署,袁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已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陛下獨不見"人彘"乎!”於是上乃說,召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賈誼說上曰:“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嚐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饑;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蹶!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不幸有方二三千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

        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遊食之民轉而緣南,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詔開藉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強為河間王,朱虛侯章為城陽王,東牟侯興居為濟北王;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訞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

        九月,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澤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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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44 |
    卷十四漢紀六

    起閼逢困敦(甲子),盡重光協洽(辛未),凡八年。

        孝文皇帝前三年(甲子、前一七七年)

        冬,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

        十一月,丁卯晦,日有食之。

        詔曰:“前遣列侯之國,或辭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為朕率列侯之國!”十二月,免丞相勃,遣就國。乙亥,以太尉灌嬰為丞相;罷太尉官,屬丞相。

        夏,四月,城陽景王章薨。

        初,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得幸,有娠。及貫高事發,美人亦坐係河內。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呂後;呂後,弗肯白。美人已生子,恚,自殺。吏奉其子詣上,上悔,名之曰長,令呂後母之,而葬其母真定。後封長為淮南王。

        淮南王蚤失母,常附呂後,故孝惠、呂後時得無患;而常心怨辟陽侯,以為不強爭之於呂後,使其母恨而死也。及帝位,淮南王自以最親,驕蹇,數不奉法;上常寬假之。是歲,入朝,從上入苑囿獵,與上同車,常謂上“大兄”。王有材力,能扛鼎。乃往見辟陽侯,自袖鐵椎椎辟陽侯,令從者魏敬剄之;馳走闕下,肉袒謝罪。帝傷其誌為親,故赦弗治。當是時,薄太後及太子、諸大臣皆憚淮南王。淮南王以此,歸國益驕恣,出入稱警蹕,稱製擬於天子。袁盎諫曰:“諸侯太驕,必生患。”上不聽。

        五月,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侵盜上郡保塞蠻夷,殺掠人民。上幸甘泉。遣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詣高奴擊右賢王;發中尉材官屬衛將軍,軍長安。右賢王走出塞。

        上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見故臣,皆賜之;複晉陽、中都民三歲租。留遊太原十餘日。

        初,大臣之誅諸呂也,朱虛侯功尤大,大臣許盡以趙地王朱虛侯,盡以梁地王東牟侯。及帝立,聞朱虛、東牟之初欲立齊王,故絀其功,及王諸子,乃割齊二郡以王之。興居自以失職奪功,頗怏怏;聞帝幸太原,以為天子且自擊胡,遂發兵反。帝聞之,罷丞相及行兵皆歸長安,以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將四將軍、十萬眾擊之;祁侯繒賀為將軍,軍滎陽。秋,七月,上自太原至長安。詔:“濟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軍城邑降者,皆赦之,複官爵;與王興居去來者,赦之。”八月,濟北王興居兵敗,自殺。

        初,南陽張釋之為騎郎,十年不得調,欲免歸。袁盎知其賢而薦之,為謁者仆射。

        釋之從行,登虎圈,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十餘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響應,無窮者。帝曰:“吏不當若是邪!尉無賴。”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釋之久之前,曰:“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長者也。”又複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複曰:“長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而無實,不聞其過,陵遲至於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辨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而靡,爭為口辯而無其實。夫下之化上,疾於景響,舉錯不可不審也!”帝曰:“善!”乃不拜嗇夫。上就車,召釋之參乘。徐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交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無得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後聞之;帝免冠,謝兒子不謹。薄太後乃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後得入。帝由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頃之,至中郎將。

        從行至霸陵,上謂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紵絮斮陳漆其間,豈可動哉!”左右皆曰:“善!”釋之曰:“使其中有可欲者,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無可欲者,雖無石槨,又何戚焉!”帝稱善。

        是歲,釋之為廷尉。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奏當:“此人犯蹕,當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他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是也。”

        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得;帝怒,下廷尉治。釋之按“盜宗廟服禦物者”為奏當棄市。上大怒曰:“人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差。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帝乃白太後許之。

        文帝前四年(乙醜、前一七六年)

        冬,十二月,潁陰懿侯灌嬰薨。

        春,正月,甲午,以禦史大夫陽武張蒼為丞相。蒼好書,博聞,尤邃律曆。

        上召河東守季布,欲以為禦史大夫。有言其勇、使酒、難近者;至,留邸一月,見罷。季布因進曰:“臣無功竊寵,待罪河東,陛下無故召臣,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今臣至,無所受事,罷去,此人必有毀臣者。夫陛下以一人之譽而召臣,以一人之毀而去臣,臣恐天下有識聞之,有以窺陛下之淺深也!”上默然,慚,良久曰:“河東,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

        上議以賈誼任公卿之位。大臣多短之曰:“洛陽之人,年少初學,專欲擅權,紛亂諸事。”於是天子後亦疏之,不用其議,以為長沙王太傅。

        絳侯周勃就國,每河東守、尉行縣至絳,勃自畏恐誅,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見之。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下廷尉;廷尉逮捕勃,治之。勃恐,不知置辭;吏稍侵辱之。勃以千金與獄吏,吏乃書牘背示之曰:“以公主為證。”公主者,帝女也,勃太子勝之尚之。薄太後亦以為勃無反事。帝朝太後,太後以冒絮提帝曰:“絳侯始誅諸呂,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見絳侯獄辭,乃謝曰:“吏方驗而出之。”於是使使持節赦絳侯,複爵邑。絳侯出,曰:“吾嚐將百萬軍,然安知獄吏之貴乎!”

        作顧成廟。

        文帝前五年(丙寅、前一七五年)

        春,二月,地震。

        初,秦用半兩錢,高祖嫌其重,難用,更鑄莢錢。於是物價騰踴,米至石萬錢。夏,四月,更造四銖錢,除盜鑄錢令,使民得自鑄。

        賈誼諫曰:“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鑄銅、錫為錢,敢雜以鉛、鐵為他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殽雜為巧,則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為利其厚。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各隱屏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乃者,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眾。夫縣法以誘民使入陷阱,孰多於此!又民用錢,郡縣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幹;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壹之乎?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縱而弗乎?則市肆異用,錢文大亂;苟非其術,何鄉而可哉!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釋其耒耨,冶鎔炊炭;奸錢日多,五穀不為多。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戮;刑戮將甚不詳,柰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令禁鑄錢,則錢必重;重則其利深,盜鑄如雲而起,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銅布於天下,其為禍博矣,故不如收之。”賈山亦上書諫,以為:“錢者,亡用器也,而可以易富貴。富貴者,人主之操柄也;令民為之,是與人主共操柄,不可長也。”上不聽。

        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寵幸,上欲其富,賜之蜀嚴道銅山,使鑄錢。吳王濞有豫章銅山,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鑄錢;東海水為鹽;以故無賦而國用饒足。於是吳、鄧錢布天下。

        初,帝分代為二國;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是歲,徙代王武為淮陽王;以太原王參為代王,盡得故地。

        文帝前六年(丁卯、前一七四年)

        冬,十月,桃、李華。

        淮南厲王長自作法令行於其國,逐漢所置吏,請自置相、二千石;帝曲意從之。又擅刑殺不辜及爵人至關內侯;數上書不遜順。帝重自切責之,乃令薄昭與書風諭之,引管、蔡及代頃王、濟北王興居以為儆戒。

        王不說,令大夫但、士伍開章等七十人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穀口;令人使閩越、匈奴。事覺,有司治之。使使召淮南王。王至長安,丞相張蒼、典客馮敬行禦史大夫事,與宗正、廷尉奏:“長罪當棄市。”製曰:“其赦長死罪,廢,勿王;徙處蜀郡嚴道邛郵。”盡誅所與謀者。載長以輜車,令縣以次傳之。

        袁盎諫曰:“上素驕淮南王,弗為置嚴傅、相,以故致此。淮南王為人剛,今暴摧折之,臣恐卒逢霧露病死,陛下有殺弟之名,柰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今複之。”

        淮南王果憤恚不食死。縣傳至雍,雍令發封,以死聞。上哭甚悲,謂袁盎曰:“吾不聽公言,卒亡淮南王!今為柰何?”盎曰:“獨斬丞相、禦史以謝天下乃可。”上令丞相、禦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封饋侍者,皆棄市;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置守塚三十戶。

        匈奴單於遺漢書曰:“前時,皇帝言和親事,稱書意,合歡。漢邊吏侵侮右賢王;右賢王不請,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與漢吏相距。絕二主之約,離兄弟之親,故罰右賢王,使之西求月氏擊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馬力強,以夷滅月氏,盡斬殺、降下,定之;樓蘭、烏孫、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國,皆已為匈奴,諸引弓之民為一家,北州以定。願寢兵,休士卒,養馬,除前事,複故約,以安邊民。皇帝不欲匈奴近塞,則且詔吏民遠舍。”帝報書曰:“單於欲除前事,複故約,朕甚嘉之!此古聖王之誌也。漢與匈奴約為兄弟,所以遺單於甚厚;倍約、離兄弟之親者,常在匈奴。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單於勿深誅!單於若稱書意,明告諸吏,使無負約,有信,敬如單於書。”

        後頃之,冒頓死,子稽粥立,號曰老上單於。老上單於初立,帝複遣宗室女翁主為單於閼氏,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說不欲行,漢強使之。說曰:“必我也,為漢患者!”中行說至,因降單於,單於甚親幸之。

        初,匈奴好漢繒絮、食物。中行說曰:“匈奴人眾不能當漢之一郡,然所以強者,以衣食異,無仰於漢也。今單於變俗,好漢物;漢物不過什二,則匈奴盡歸於漢矣。”其得漢繒絮,以馳草棘中,衣皆裂敝,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漢食物,皆去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於是說單於左右疏記,以計課其人眾、畜牧。其遺漢書牘及印封,皆令長大,倨傲其辭,自稱“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單於。”

        漢使或訾笑匈奴俗無禮義者,中行說輒窮漢使曰:“匈奴約束徑,易行;君臣簡,可久;一國之政,猶一體也。故匈奴雖亂,必立宗種。今中國雖雲有禮義,及親屬益疏則相殺奪,以至易姓,皆從此類也。嗟!土室之人,顧無多辭,喋喋占占!顧漢所輸匈奴繒絮、米,令其量中,必善美而已矣,何以言為乎!且所給,備、善,則已;不備、苦惡,則候秋熟,以騎馳蹂而稼穡耳!”

        梁太傅賈誼上疏曰:“臣竊惟今之事勢,可為痛哭者一,可為流涕者二,可為長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難以疏舉。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火未及然,因謂之安;方今之勢,何以異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因陳治安之策,試詳擇焉!

        使為治,勞誌慮,苦身體,乏鍾、鼓之樂,勿為可也;樂與今同,而加之諸侯軌道,兵革不動,匈奴賓服,百姓素樸,生為明帝,沒為明神,名譽之美垂於無窮,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上配太祖,與漢亡極,立經陳紀,為萬世法;雖有愚幼、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以陛下之明達,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致此非難也。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下數被其殃,上數爽其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親弟謀為東帝,親兄之子西鄉而擊;今吳又見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義未過,德澤有加焉,猶尚如是;況莫大諸侯,權力且十此者虖!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國之王幼弱未壯,漢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數年之後,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氣方剛;漢之傅、相稱病而賜罷,彼自丞、尉以上置私人;如此,有異淮南、濟北之為邪!此時而欲為治安,雖堯、舜不治。

        黃帝曰:"日中必{蔧火}!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不肯蚤為,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豈有異秦之季世虖!其異姓負強而動者,漢已幸而勝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襲是跡而動,有征矣,其勢盡又複然。殃禍之變,未知所移,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後世將如之何!

        臣竊跡前事,大抵強者先反。長沙乃二萬五千戶耳,功少而最完,勢疏而最忠,非獨性異人也,亦形勢然也。曩令樊、酈、絳、灌據數十城而王,今雖以殘亡可也;令信、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雖至今存可也。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欲諸王之皆忠附,則莫若令如長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則莫若令如樊、酈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力少則易使以義,小學則亡邪心。令海內之勢,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製從,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割地定製,令齊、趙、楚各為若幹國,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盡而止;其分地眾而子孫少者,建以為國,空而置之,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眾,天子亡所利焉,誠以定治而已。如此,則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遺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亂;當時大治,後世誦聖。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

        天下之勢方病大,一脛之大幾如要,一指之大幾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慮無聊。失今不治,必為錮疾,後雖有扁鵲,不能為已。病非徒也。又苦{足炙}盭。元王之子,帝之從弟也;今之王者,從弟之子也。惠王之子,親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製大權以偪天子,臣故曰非徒病也,又苦{足炙}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天下之勢方倒縣。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蠻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足反居上,首顧居下,倒縣如此,莫之能解,猶為國有人乎?可為流涕者此也。

        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翫細娛而不圖大患,德可遠加而直數百外,威令不勝,可為流涕者此也。

        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倡優下賤得為後飾;且帝之身自衣皁綈,而富民牆屋被文繡;天子之後以緣其領,庶人孽妾以緣其履;此臣所謂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饑,不可得也;饑寒切於民之肌膚,欲其亡為奸邪,不可得也。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商君遺禮義,棄仁恩,心於進取;行之二歲,秦俗日敗。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家貧子壯則出贅;借父耰鉏,慮有德色;母取箕帚,立而誶語;抱哺其子,與公並居;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稽;其慈子、耆利,不同禽獸者亡幾耳。今其遺見餘俗,猶尚未改,棄禮義,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逐利不耳,慮非顧行也;今其甚者殺父兄矣。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於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慮不動於耳目,以為是適然耳。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於刀筆、筐篋而不知大體。陛下又不自憂,竊為陛下惜之!豈如今定經製,令君君、臣臣,上下有差,父子六親各得其宜!此業壹定,世世常安,而後有所持循矣;若夫經製不定,是猶渡江河亡維楫,中流而遇風波,船必覆矣。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夏、殷、周為天子皆數十世,秦為天子二世而亡。人性不甚相遠也,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其故可知也。古之王者,太子乃生,固舉以禮,有司齊肅端冕,見之南郊,過闕則下,過廟則趨,故自為赤子而固已行矣。孩提有識,三公、三少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逐去邪人,不使見惡行,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衛翼之,使與太子居處出入。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聞正言,行正道,左右前後皆正人也。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孔子曰:"少成若天性,習貫如自然。"習與智長,故切而不媿;化與心成,故中道若性。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及秦而不然,使趙高傅胡亥而之獄,所習者非斬、劓人,則夷人之三族也。胡亥今日位而明日射人,忠諫者謂之誹謗,深計者謂之妖言,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豈惟胡亥之性惡哉?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鄙諺曰:"前車覆,後車誡。"秦世之所以亟絕者,其轍跡可見也;然而不避,是後車又將覆也。天下之命,縣於太子,太子之善,在於早諭與選左右。夫心未濫而先諭,則化易成也;開於道術智誼之指,則之力也;若其服習積貫,則左右而已。夫胡、粵之人,生而同聲,嗜欲不異;及其長而成俗,累數譯而不能相通,有雖死而不相為者,則習然也。臣故曰選左右、早諭最急。夫得而左右正,則太子正矣,太子正而天下定矣。書曰:"一人有慶,兆民賴之。"此時務也。

        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若夫慶賞以勸善,刑罰以懲惡,先王執此之政,堅如金石;行此之令,信如四時;據此之公,無私如天地;豈顧不用哉?然而曰禮雲、禮雲者,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於微眇,使民日遷善、遠罪而不自知也。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毋訟乎。"為人主計者,莫如先審取舍,取舍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與湯、武同。然而湯、武廣大其德行,六七百歲而弗失,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此亡他故矣,湯、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夫天下,大器也;今人之置器,置諸安處則安,置諸危處則危。天下之情,與器無以異,在天子之所置之。湯、武置天下於仁、義、禮、樂,累子孫數十世,此天下所共聞也;秦王置天下於法令、刑罰,禍幾及身,子孫誅絕,此天下之所共見也;是非其明效大驗邪!人之言曰:"聽言之道,必以其事觀之,則言者莫敢妄言。"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化之不如刑罰,人主胡不引殷、周、秦事以觀之也!人主之尊譬如堂,臣如陛,眾庶如地。故陛九級上,廉遠地,則堂高;陛無級,廉近地,則堂卑。高者難攀,卑者易陵,理勢然也。故古者聖王製為等列,內有公、卿、大夫、士,外有公、侯、伯、子、男,然後有官師、小吏,延及庶人,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故其尊不可及也。

        諺曰:"欲投鼠而忌器。"此善諭也。鼠近於器,尚憚不投,恐傷其器,況於貴臣之近主乎!廉恥節禮以治君子,故有賜死而無戮辱。是以黥、劓之罪不及大夫,以其離主上不遠也;禮:不敢齒君之路馬,蹴其芻者有罰,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今自王、侯、三公之貴,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古天子之所謂伯父、伯舅也;而令與眾庶同黥、劓、髡、刖、笞、傌、棄市之法,然則堂不無陛虖!被戮辱者不泰迫虖!廉恥不行,大臣無乃握重權、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虖!夫望夷之事,二世見當以重法者,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臣聞之:履雖鮮不加於枕,冠雖敝不以苴履。夫嚐已在貴寵之位,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吏民嚐俯伏以敬畏之矣;今而有過,帝令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滅之可也;若夫束縛之,係絏之,輸之司寇,編之徒官,司寇小吏詈罵而搒笞之,殆非所以令眾庶見也。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非所以尊尊、貴貴之化也。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不謂不廉,曰"簠簋不飾";坐汙穢**、男女無別者,不曰汙穢,曰"帷薄不修";坐罷軟不勝任者,不謂罷軟,曰"下官不職"。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尚遷就而為之諱也。故其在大譴、大何之域者,聞譴、何則白冠犛纓,盤水加劍,造請室而請罪耳,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其有中罪者,聞命而自弛,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其有大罪者,聞命則北麵再拜,跪而自裁,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曰:"子大夫自有過耳,吾遇子有禮矣。"遇之有禮,故臣自;嬰以廉恥,故人矜節行。上設廉恥、禮義以遇其臣,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則非人類也。故化成俗定,則為人臣者皆顧行而忘利,守節而伏義,故可以托不禦之權,可以寄六尺之孤,此厲廉恥、行禮義之所致也,主上何喪焉!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

        誼以絳侯前逮係獄,卒無事,故以此譏上。上深納其言,養臣下有節,是後大臣有罪,皆自殺,不受刑。

        文帝前七年(戊辰、前一七三年)

        冬,十月,令列侯太夫人、夫人、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無得擅征捕。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癸酉,未央宮東闕罘罳災。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帝聞而病之。

        文帝前八年(己巳、前一七二年)

        夏,封淮南厲王子安等四人為列侯。賈誼知上必將複王之也,上疏諫曰:“淮南王之悖逆無道,天下孰不知其罪!陛下幸而赦遷之,自疾而死,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今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此人少壯,豈能忘其父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大父與叔父也。白公為亂,非欲取國代主;發忿誌,剡手以衝仇人之匈,固為俱靡而已。淮南雖小,黥布嚐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不便。予之眾,積之財,此非有子胥、白公報於廣都之中,疑有剸諸、荊軻起於兩柱之間,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也。願陛下少留計!”上弗聽。

        有長星出於東方。

        文帝前九年(庚午、前一七一年)

        春,大旱。

        文帝前十年(辛未、前一七年)

        冬,上行幸甘泉。

        將軍薄昭殺漢使者。帝不忍加誅,使公卿從之飲酒,欲令自引分,昭不肯;使臣喪服往哭之,乃自殺。

        臣光曰:李德裕以為:“漢文帝誅薄昭,斷則明矣,於義則未安也。秦康送晉文,興如存之感;況太後尚存,唯一弟薄昭,斷之不疑,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臣愚以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親疏如一,無所不行,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夫薄昭雖素稱長者,文帝不為置賢師傅而用之典兵;驕而犯上,至於殺漢使者,非有恃而然乎!若又從而赦之,則與成、哀之世何異哉!魏文帝嚐稱漢文帝之美,而不取其殺薄昭,曰:“舅後之家,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借以權,觸罪法,又不得不害。”譏文帝之始不防閑昭也,斯言得之矣。然則欲慰母心者,將慎之於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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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五漢紀七(一)

    起玄黓涒灘(壬申),盡柔兆閹茂(丙戌),凡十五年。

        孝文皇帝前十一年(壬申、前一六九年)

        冬,十一月,上行幸代。春,正月,自代還。

        夏,六月,梁懷王揖薨,無子。賈誼複上疏曰:“陛下不定製,如今之勢,不過一傳、再傳,諸侯猶且人恣而不製,豪植而大強,漢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為藩扞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陽、代二國耳。代,北邊匈奴,與強敵為鄰,能自完則足矣;而淮陽之比大諸侯,廑如黑子之著麵,適足以餌大國而不足以有所禁禦。方今製在陛下;製國而令子適足以為餌,豈可謂工哉!臣之愚計,願舉淮南地以益淮陽,而為梁王立後,割淮陽北邊二、三列城與東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陽。梁起於新郪而北著之河,淮陽包陳而南揵之江,則大諸侯之有異心者破膽而不敢謀。梁足以扞齊、趙,淮陽足以禁吳、楚,陛下高枕,終無山東之憂矣,此二世之利也。當今恬然,適遇諸侯之皆少;數歲之後,陛下且見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勞力以除六國之禍;今陛下力製天下,頤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國之禍,難以言智,苟身無事,畜亂,宿禍,孰視而不定;萬年之後,傳之老母、弱子,將使不寧,不可謂仁。”帝於是從誼計,徙淮陽王武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陽,得大縣四十餘城。後歲餘,賈誼亦死,死時年三十三矣。

        徙城陽王喜為淮南王。

        匈奴寇狄道。

        時匈奴數為邊患,太子家令潁川錯上言兵事曰:“兵法曰:"有必勝之將,無必勝之民。"繇此觀之,安邊境,立功名,在於良將,不可不擇也。

        臣又聞,用兵臨戰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習,三曰器用利。兵法,步兵、車騎、弓弩、長戟、矛鋋、劍楯之地,各有所宜;不得其宜者,或十不當一。士不選練,卒不服習,起居不精,動靜不集,趨利弗及,避難不畢,前擊後解,與金鼓之指相失,此不習勒卒之過也,百不當十。兵不完利,與空手同;甲不堅密,與袒裼同;弩不可以及遠,與短兵同;射不能中,與無矢同;中不能入,與無鏃同;此將不省兵之禍也,五不當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敵也;卒不可用,以其將予敵也;將不知兵,以其主予敵也;君不擇將,以其國予敵也。"四者,兵之至要也。

        臣又聞:小大異形,強弱異勢,險易異備。夫卑身以事強,小國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敵國之形也;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藝與中國異;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輕車、突騎,則匈奴之眾易橈亂也;勁弩、長戟、射疏、及遠,則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堅甲、利刃,長短相雜,遊弩往來,什伍俱前,則匈奴之兵弗能當也;材官騶發,矢道同的,則匈奴之革笥、木薦弗能支也;下馬地,劍戟相接,去就相薄,則匈奴之足弗能給也;此中國之長技也。以此觀之,匈奴之長技三,中國之長技五;陛下又興數十萬之眾以誅數萬之匈奴,眾寡之計,以一擊十之術也。

        雖然,兵,凶器,戰,危事也;故以大為小,以強為弱,在俛仰之間耳。夫以人之死爭勝,跌而不振,則悔之無及也;帝王之道,出於萬全。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令明將能知其習俗、和輯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約將之。有險阻,以此當之;平地通道,則以輕車、材官製之;兩軍相為表,各用其長技,衡加之以眾,此萬全之術也。”

        帝嘉之,賜錯書,寵答焉。

        錯又上言曰:“臣聞秦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人,其性耐寒;揚、粵之人,其性耐暑。秦之戍卒不耐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賈人,後以嚐有市籍者,又後以大父母、父母嚐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憤怨,有萬死之害而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複,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

        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境,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也。今胡人數轉牧、行獵於塞下,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纔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複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今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先為室屋,具田器,乃募民,免罪,拜爵,複其家,予冬夏衣、稟食,能自給而止。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無係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上從其言,募民徙塞下。

        錯複言:“陛下幸募民徙以實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輸將之費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誠能稱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壯士,和輯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樂而不思故鄉,則貧民相募而勸往矣。臣聞古之徙民者,相其陰陽之和,嚐其水泉之味,然後營邑、立城、製、割宅,先為築室家,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

        臣又聞古之製邊縣以備敵也,使五家為伍,伍有長,十長一,有假士,四一連,連有假五百,十連一邑,邑有假候。皆擇其邑之賢材有護、習地形、知民心者;居則習民於射法,出則民於應敵。故卒伍成於內,則軍政定於外。服習以成,勿令遷徙,幼則同遊,長則共事。夜戰聲相知,則足以相救;晝戰目相見,則足以相識;驩愛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勸以厚賞,威以重罰,則前死不還踵矣。所徙之民非壯有材者,但費衣糧,不可用也;雖有材力,不得良吏,猶亡功也。

        陛下絕匈奴不與和親,臣竊意其冬來南也;壹大治,則終身創矣。欲立威者,始於折膠;來而不能困,使得氣去,後未易服也。”

        錯為人直刻深,以其辯得幸太子,太子家號曰“智囊”。

        文帝前十二年(癸酉、前一六八年)

        冬,十二月,河決酸棗,東潰金堤,東郡;大興卒塞之。

        春,三月,除關,無用傳。

        錯言於上曰:“聖王在上而民不凍饑者,非能耕而食之,織而衣之也,為開其資財之道也。故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而國亡捐瘠者,以畜積多而備先具也。今海內為一,土地人民之眾不減湯、禹,加以無天災數年之水旱,而畜積未及者,何也?地有遺利,民有餘力;生穀之土未盡墾,山澤之利未盡出,遊食之民未盡歸農也。

        夫寒之於衣,不待輕暖;饑之於食,不待甘旨;饑寒至身,不顧廉恥。人情,一日不再食則饑,終歲不製衣則寒。夫腹饑不得食,膚寒不得衣,雖慈父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務民於農桑,薄賦斂,廣畜積,以實倉廩,備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之;民之趨利,如水走下,四方無擇也。

        夫珠、玉、金、銀,饑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眾貴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為物輕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內而無饑寒之患。此令臣輕背其主,而民易去其鄉,盜賊有所勸,亡逃者得輕資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長於時,聚於力,非可一日成也;數石之重,中人弗勝,不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饑寒至。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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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45 |
    卷十五漢紀七(二)

    今農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過百,百之收不過百石。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繇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無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來、吊死問疾、養孤長幼在其中。勤苦如此,尚複被水旱之災,急政暴賦,賦斂不時,朝令而暮改。有者半賈而賣,無者取倍稱之息,於是有賣田宅、鬻妻子以償責者矣。而商賈,大者積貯倍息,小者坐列販賣,操其奇贏,日遊都市,乘上之急,所賣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蠶織,衣必文采,食必粱肉;無農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過吏勢,以利相傾;千遊敖,冠蓋相望,乘堅、策肥,履絲、曳縞。此商人所以兼農人,農人所以流亡者也。

        方今之務,莫若使民務農而已矣。欲民務農,在於貴粟;貴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為賞罰。今募天下入粟縣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農民有錢,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餘者也;取於有餘以供上用,則貧民之賦可損,所謂損有餘,補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今令民有車騎馬一匹者,複卒三人;車騎者,天下武備也,故為複卒。神農之曰:"有石城十仞,湯池百步,帶甲百萬,而無粟,弗能守也。"以是觀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務。今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複一人耳,此其與騎馬之功相去遠矣。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無窮;粟者,民之所種,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與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於邊以受爵、免罪,不過三歲,塞下之粟必多矣。”

        帝從之,令民入粟於邊,拜爵各以多少級數為差。

        錯複奏言:“陛下幸使天下入粟塞下以拜爵,甚大惠也。竊恐塞卒之食不足用,大渫天下粟。邊食足以支五歲,可令入粟郡縣矣;郡縣足支一歲以上,可時赦,勿收農民租。如此,德澤加於萬民,民愈勤農,大富樂矣。”

        上複從其言,詔曰:“道民之路,在於務本。朕親率天下農,十年於今,而野不加辟,歲一不登,民有饑色;是從事焉尚寡而吏未加務。吾詔書數下,歲勸民種樹而功未興,是吏奉吾詔不勤而勸民不明也。且吾農民甚苦而吏莫之省,將何以勸焉!其賜農民今年租稅之半。”

        文帝前十三年(甲戌、前一六七年)

        春,二月,甲寅,詔日;“朕親率天下農耕以供粢盛,皇後親桑以供祭服;其具禮儀!”

        初,秦時祝官有秘祝,有災祥,輒移過於下。夏,詔曰:“蓋聞天道,禍自怨起而福繇德興,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秘祝之官移過於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弗取。其除之!”

        齊太倉令淳於意有罪,當刑,詔獄逮係長安。其少女緹縈上書曰:“妾父為吏,齊中皆稱其廉平;今坐法當刑。妾傷夫死者不可複生,刑者不可複屬,雖後欲改過自新,其道無繇也。妾願沒入為官婢,以贖父刑罪,使得自新。”

        天子憐悲其意,五月,詔曰:“詩曰:"愷弟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過,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為善而道無繇至,朕甚憐之!夫刑至斷支體,刻肌膚,終身不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豈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及令罪人各以輕重,不亡逃,有年而免。具為令!”

        丞相張蒼、禦史大夫馮敬奏請定律曰:“諸當髡者為城旦、舂;當黥髡者鉗為城旦、舂;當劓者笞三百;當斬左止者笞五百;當斬右止及殺人先自告及吏坐受賕、枉法、守縣官財物而盜之、已論而複有笞罪者皆棄市。罪人獄已決為城旦、舂者,各有歲數以免。”製曰:“可。”

        是時,上躬修玄默,而將相皆舊功臣,少文多質。懲惡亡秦之政,論議務在寬厚,恥言人之過失;化行天下,告訐之俗易。吏安其官,民樂其業,畜積歲增,戶口寖息。風流篤厚,禁罔疏闊,罪疑者予民,是以刑罰大省,至於斷獄四百,有刑錯之風焉。

        六月,詔曰:“農,天下之本,務莫大焉。今勤身從事而有租稅之賦,是為本末者無以異也,其於勸農之道未備。其除田之租稅!”

        孝文皇帝前十四年(乙亥、前一六六年)

        冬,匈奴老上單於十四萬騎入朝那、蕭關,殺北地都尉卬,虜人民畜產甚多;遂至彭陽,使奇兵入燒回中宮,候騎至雍甘泉。帝以中尉周舍、郎中令張武為將軍,發車千乘、騎卒十萬軍長安旁,以備胡寇;而拜昌侯盧卿為上郡將軍,寧侯魏遫為北地將軍,隆慮侯周灶為隴西將軍,屯三郡。上親勞軍,勒兵,申令,賜吏卒,自欲征匈奴。臣諫,不聽;皇太後固要,上乃止。於是以東陽侯張相如為大將軍,成侯董赤、內史欒布皆為將軍,擊匈奴。單於留塞內月餘,乃去。漢逐出塞還,不能有所殺。

        上輦過郎署,問郎署長馮唐曰:“父家安在?”對曰:“臣大父趙人,父徙代。”上曰:“吾居代時,吾尚食監高祛數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於巨鹿下。今吾每飯意未嚐不在巨鹿也。父知之乎?”唐對曰:“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搏髀曰:“嗟乎,吾獨不得廉頗、李牧為將!吾豈憂匈奴哉!”唐曰:“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

        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柰何眾辱我,獨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上方以胡寇為意,乃卒複問唐曰:“公何以知吾不能用廉頗、李牧也?”唐對曰:“臣聞上古王者之遣將也,跪而推轂,曰:"閫以內者,寡人製之;閫以外者,將軍製之。"軍功爵賞皆決於外,歸而奏之,此非虛言也。臣大父言:李牧為趙將,居邊,軍市之租,皆自用饗士;賞賜決於外,不從中覆也。委任而責成功,故李牧乃得盡其智能;選車千三百乘,彀騎萬三千,百金之士十萬,是以北逐單於,破東胡,滅澹林,西抑強秦,南支韓、魏;當是之時,趙幾霸。其後會趙王遷立,用郭開讒,卒誅李牧,令顏聚代之;是以兵破士北,為秦所禽滅。今臣竊聞魏尚為雲中守,其軍市租盡以饗士卒,私養錢五日一椎牛,自饗賓客、軍吏、舍人,是以匈奴遠避,不近雲中之塞。虜曾一入,尚率車騎擊之,所殺甚眾。夫士卒盡家人子,起田中從軍,安知尺籍、伍符!終日力戰,斬首捕虜,上功幕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其賞不行;而吏奉法必用。臣愚以為陛下賞太輕,罰太重。且雲中守魏尚坐上功首虜差六級,陛下下之吏,削其爵,罰作之。由此言之,陛下雖得廉頗、李牧,弗能用也!”上說。是日,令唐持節赦魏尚,複以為雲中守,而拜唐為車騎都尉。

        春,詔廣增諸祀壇場、珪幣,且曰:“吾聞祠官祝厘,皆歸福於朕躬,不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之不德,而專饗獨美其福,百姓不與焉,是重吾不德也。其令祠官致敬,無有所祈!”

        是歲,河間文王辟強薨。

        初,丞相張蒼以為漢得水德,魯人公孫臣以為漢當土德,其應,黃龍見;蒼以為非,罷之。

        文帝前十五年(丙子、前一六五年)

        春,黃龍見成紀。帝召公孫臣,拜為博士,與諸生申明土德,草改曆、服色事。張蒼由此自絀。

        夏,四月,上始幸雍,郊見五帝,赦天下。

        九月,詔諸侯王、公卿、郡守舉賢良、能直言極諫者,上親策之。太子家令錯對策高第,擢為中大夫。錯又上言宜削諸侯及法令可更定者,書凡三十篇。上雖不盡聽,然奇其材。

        是歲,齊文王則、河間哀王福皆薨,無子,國除。

        趙人新垣平以望氣見上,言長安東北有神,氣成五采,於是作渭陽五帝廟。

        文帝前十六年(丁醜、前一**年)

        夏,四月,上郊祀五帝於渭陽五帝廟。於是貴新垣平至上大夫,賜累千金;而使博士、諸生刺六經中作王製,謀議巡狩、封禪事。又於長門道北立五帝壇。

        徙淮南王喜複為城陽王。又分齊為六國;丙寅,立齊悼惠王子在者六人:楊虛侯將閭為齊王,安都侯誌為濟北王,武成侯賢為菑川王,白石侯雄渠為膠東王,平昌侯卬為膠西王,扐侯辟光為濟南王。淮南厲王子在者三人:阜陵侯安為淮南王,安陽侯勃為衡山王,陽周侯賜為廬江王。

        秋,九月,新垣平使人持玉杯上書闕下獻之。平言上曰:“闕下有寶玉氣來者。”已,視之,果有獻玉杯者,刻曰“人主延壽”。平又言:“臣侯日再中。”居頃之,日卻,複中。於是始更以十七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平言曰:“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決,通於泗,臣望東北汾陰直有金寶氣,意周鼎其出乎!兆見,不迎則不至。”於是上使使治廟汾陰,南臨河,欲祠出周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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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五漢紀七(三)

    文帝後元年(戊寅、前一六三年)

        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皆詐也”;下吏治,誅夷平。是後,上亦怠於改正、服、鬼神之事,而渭陽、長門五帝,使祠官領,以時致禮,不往焉。

        春,三月,孝惠皇後張氏薨。

        詔曰:“間者數年不登,又有水旱、疾疫之災,朕甚憂之。愚而不明,未達其咎:意者朕之政有所失而行有過與?乃天道有不順,地利或不得,人事多失和,鬼神廢不享與?何以致此?將百官之奉養或廢,無用之事或多與?何其民食之寡乏也?夫度田非益寡,而計民未加益,以口量地,其於古猶有餘;而食之甚不足者,其咎安在?無乃百姓之從事於末以害農者蕃,為酒醪以靡穀者多,六畜之食焉者眾與?細大之義,吾未得其中,其與丞相、列侯、吏二千石、博士議之;有可以佐百姓者,率意遠思,無有所隱!”

        文帝後二年(己卯、前一六二年)

        夏,上行幸雍棫陽宮。

        六月,代孝王參薨。

        匈奴連歲入邊,殺略人民、畜產甚多;雲中、遼東最甚,郡萬餘人。上患之,乃使使遺匈奴書。單於亦使當戶報謝,複與匈奴和親。

        八月,戊戌,丞相張蒼免。帝以皇後弟竇廣國賢,有行,欲相之,曰:“恐天下以吾私廣國,久念不可。”而高帝時大臣,餘見無可者。禦史大夫梁國申屠嘉,故以材官蹶張從高帝,封關內侯;庚午,以嘉為丞相,封故安侯。嘉為人廉直,門不受私謁。是時,太中大夫鄧通方愛幸,賞賜累巨萬;帝嚐燕飲通家,其寵幸無比。嘉嚐入朝,而通居上旁,有怠慢之禮,嘉奏事畢,因言曰:“陛下幸愛臣,則富貴之;至於朝廷之禮,不可以不肅。”上曰:“君勿言,吾私之。”罷朝,坐府中,嘉為檄召通詣丞相府,不來,且斬通。通恐,入言上;上曰:“汝第往,吾今使人召若。”通詣丞相府,免冠、徒跣,頓首謝嘉。嘉坐自如,弗為禮,責曰:“夫朝廷者,高帝之朝廷也。通小臣,戲殿上,大不敬,當斬。吏!今行斬之!”通頓首,首盡出血,不解。上度丞相已困通,使使持節召通而謝丞相:“此吾弄臣,君釋之!”鄧通至,為上泣曰:“丞相幾殺臣!”

        文帝後三年(庚辰、前一六一年)

        春,二月,上行幸代。

        是歲,匈奴老上單於死,子軍臣單於立。

        文帝後四年(辛巳、前一六年)

        夏,四月,丙寅晦,日有食之。

        五月,赦天下。

        上行幸雍。

        文帝後五年(壬午、前一五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隴西;三月,行幸雍;秋,七月,行幸代。

        文帝後六年(癸未、前一五八年)

        冬,匈奴三萬騎入上郡,三萬騎入雲中,所殺略甚眾,烽火通於甘泉、長安。以中大夫令免為車騎將軍,屯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屯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太守周亞夫為將軍,次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次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次棘門;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營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請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敬勞將軍。”成禮而去。出軍門,臣皆驚。上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耶!”稱善者久之。月餘,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乃拜周亞夫為中尉。

        夏,四月,大旱,蝗。令諸侯無入貢;弛山澤,減諸服禦,損郎吏員;發倉庾以振民;民得賣爵。

        文帝後七年(甲申、前一五七年)

        夏,六月,己亥,帝崩於未央宮。遺詔曰:“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有不死;死者,天地之理,萬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鹹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且朕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以罹寒暑之數,哀人父子,傷長老之誌,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謂天下何!朕獲保宗廟,以眇眇之身托於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餘年矣。賴天之靈,社稷之福,方內安寧,靡有兵革。朕不敏,常懼過行以羞先帝之遺德,惟年之久長,懼於不終。今乃幸以天年得複供養於高廟,其奚哀念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毋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自當給喪事服臨者,皆無跣;絰帶毋過三寸;毋布車及兵器;毋發民哭臨宮殿中;殿中當臨者,皆以旦夕各十五舉音,禮畢罷;非旦夕臨時,禁毋得擅哭臨;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纖七日,釋服。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類從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歸夫人以下至少使。”乙巳,葬霸陵。

        帝位二十三年,宮室、苑囿、車騎、服禦,無所增益;有不便,輒弛以利民。嚐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產也。吾奉先帝宮室,嚐恐羞之,何以台為!”身衣弋綈;所幸慎夫人,衣不曳地;帷帳無文繡;以示敦樸,為天下先。治霸陵,皆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因其山,不起墳。吳王詐病不朝,賜以幾杖。臣袁盎等諫說雖切,常假借納用焉。張武等受賂金錢,覺,更加賞賜以媿其心;專務以德化民。是以海內安寧,家給人足,後世鮮能及之。

        丁未,太子皇帝位。尊皇太後薄氏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

        九月,有星孛於西方。

        是歲,長沙王吳著薨,無子,國除。

        初,高祖賢文王芮,製誥禦史:“長沙王忠,其令著令。”至孝惠、高後時,封芮庶子二人為列侯,傳國數世絕。

        孝景皇帝元年(乙酉、前一五六年)

        冬,十月,丞相嘉等奏:“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盛於孝文皇帝。高皇帝廟,宜為帝者太祖之廟;孝文皇帝廟,宜為帝者太宗之廟。天子宜世世獻祖宗之廟,郡國諸侯宜各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廟。”製曰:“可。”

        夏,四月,乙卯,赦天下。

        遣禦史大夫青至代下與匈奴和親。

        五月,複收民田半租,三十而稅一。

        初,文帝除肉刑,外有輕刑之名,內實殺人;斬右止者又當死;斬左止者笞五百,當劓者笞三百,率多死。是歲,下詔曰:“加笞與重罪無異;幸而不死,不可為人。其定律:笞五百曰三百,笞三百曰二百。”

        以太中大夫周仁為郎中令,張歐為廷尉,楚元王子平陸侯禮為宗正,中大夫錯為左內史。仁始為太子舍人,以廉謹得幸。張歐亦事帝於太子宮,雖治刑名家,為人長者;帝由是重之,用為九卿。歐為吏未嚐言按人,專以誠長者處官;官屬以為長者,亦不敢大欺。

        景帝前二年(丙戌、前一五五年)

        冬,十二月,有星孛於西南。

        令天下男子年二十始傅。

        春,三月,甲寅,立皇子德為河間王,閼為臨江王,餘為淮陽王,非為汝南王,彭祖為廣川王,發為長沙王。

        夏,四月,壬午,太皇太後薄氏崩。

        六月,丞相申屠嘉薨。時內史錯數請間言事,輒聽,寵幸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嘉自絀所言不用,疾錯。錯為內史,東出不便,更穿一門南出。南出者,太上皇廟堧垣也。嘉聞錯穿宗廟垣,為奏,請誅錯。客有語錯,錯恐,夜入宮上謁,自歸上。至朝,嘉請誅內史錯。上曰:“錯所穿非真廟垣,乃外堧垣,故官居其中;且又我使為之,錯無罪。”丞相嘉謝。罷朝,嘉謂長史曰:“吾悔不先斬錯乃請之,為錯所賣。”至舍,因歐血而死。錯以此愈貴。

        秋,與匈奴和親。

        八月,丁未,以禦史大夫開封侯陶青為丞相。丁巳,以內史錯為禦史大夫。

        彗星出東北。

        秋,衡山雨雹,大者五寸,深者二尺。

        熒惑逆行守北辰,月出北辰間;歲星逆行天廷中。

        梁孝王以竇太後少子故,有寵,王四十餘城,居天下膏腴地。賞賜不可勝道,府庫金錢且百巨萬,珠玉寶器多於京師。築東苑,方三百餘,廣睢陽城七十,大治宮室,為複道,自宮連屬於平台三十餘。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吳人枚乘、嚴忌,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蜀人司馬相如之屬皆從之遊。每入朝,上使使持節以乘輿駟馬迎梁王於關下。至,寵幸無比;入則侍上同輦,出則同車,射獵上林中;因上疏請留,且半歲。梁侍中、郎、謁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門,與漢宦官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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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六漢紀八(一)

    起強圉大淵獻(丁亥),盡上章困敦(庚子),凡十四年。

        孝景皇帝前三年(丁亥、前一五四年)

        冬,十月,梁王來朝。時上未置太子,與梁王宴飲,從容言曰:“千秋萬歲後傳於王。”王辭謝,雖知非至言,然心內喜;太後亦然。詹事竇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後由此憎嬰;嬰因病免;太後除嬰門籍,不得朝請。梁王以此益驕。

        春,正月,乙巳,赦。

        長星出西方。

        洛陽東宮災。

        初,孝文時,吳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吳太子博爭道,不恭;皇太子引博局提吳太子,殺之。遣其喪歸葬,至吳,吳王慍曰:“天下同宗,死長安葬長安,何必來葬為!”複遣喪之長安葬。吳王由此稍失藩臣之禮,稱疾不朝。京師知其以子故,係治、驗問吳使者;吳王恐,始有反謀。後使人為秋請,文帝複問之,使者對曰:“王實不病;漢係治使者數輩,吳王恐,以故遂稱病。夫"察見淵中魚不祥";唯上棄前過,與之更始。”於是文帝乃赦吳使者,歸之,而賜吳王幾杖,老,不朝。吳得釋其罪,謀亦益解。然其居國,以銅、鹽故,百姓無賦;卒踐更,輒予平賈;歲時存問茂材,賞賜閭;他郡國吏欲來捕亡人者,公共禁弗予。如此者四十餘年。

        錯數上書言吳過,可削;文帝寬,不忍罰,以此吳日益橫。及帝位,錯說上曰:“昔高帝初定天下,昆弟少,諸子弱,大封同姓,齊七十餘城,楚四十餘城,吳五十餘城;封三庶孽,分天下半。今吳王前有太子之郤,掌病不朝,於古法當誅。文帝弗忍,因賜幾杖,德至厚,當改過自新;反益驕溢,山鑄錢,海水為鹽,誘天下亡人謀作亂。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禍小;不削,反遲,禍大。”上令公卿、列侯、宗室雜議,莫敢難;獨竇嬰爭之,由此與錯有郤。及楚王戊來朝,錯因言:“戊往年為薄太後服,私奸服舍,請誅之。”詔赦,削東海郡。及前年,趙王有罪,削其常山郡;膠西王卬以賣爵事有奸,削其六縣。

        廷臣方議削吳。吳王恐削地無已,因發謀舉事;念諸侯無足與計者,聞膠西王勇,好兵,諸侯皆畏憚之,於是使中大夫應高口說膠西王曰:“今者,主上任用邪臣,聽信讒賊,侵削諸侯,誅罰良重,日以益甚。語有之曰:"及米。"吳與膠西,知名諸侯也,一時見察,不得安肆矣。吳王身有內疾,不能朝請二十餘年,常患見疑,無以自白,脅肩累足,猶懼不見釋。竊聞大王以爵事有過。所聞諸侯削地,罪不至此;此恐不止削地而已!”王曰:“有之。子將柰何?”高曰:“吳王自以為與大王同憂,願因時循理,棄軀以除患於天下,意亦可乎?”膠西王瞿然駭曰:“寡人何敢如是!主上雖急,固有死耳,安得不事!”高曰:“禦史大夫錯,營惑天子,侵奪諸侯,諸侯皆有背叛之意,人事極矣。彗星出,蝗蟲起,此萬世一時;而愁勞,聖人所以起也。吳王內以錯為誅,外從大王後車,方洋天下,所向者降,所指者下,莫敢不服。大王誠幸而許之一言,則吳王率楚王略函穀關,守滎陽、敖倉之粟,距漢兵,治次舍,須大王。大王幸而臨之,則天下可並,兩主分割,不亦可乎!”王曰:“善!”歸,報吳王,吳王猶恐其不果,乃身自為使者,至膠西麵約之。膠西臣或聞王謀,諫曰:“諸侯地不能當漢十二,為叛逆以憂太後,非計也。今承一帝,尚雲不易;假令事成,兩主分爭,患乃益生。”王不聽,遂發使約齊、菑川、膠東、濟南,皆許諾。

        初,楚元王好書,與魯申公、穆生、白生俱受詩於浮丘伯;及王楚,以三人為中大夫。穆生不耆酒;元王每置酒,常為穆生設醴。及子夷王、孫王戊位,常設,後乃忘設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設,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將鉗我於市。”遂稱疾臥。申公、白生強起之,曰:“獨不念先王之德與?今王一旦失小禮,何足至此!”穆生曰:“易稱:"知幾其神乎!幾者,動之微,吉凶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先王之所以禮吾三人者,為道存也;今而忽之,是忘道也。忘道之人,胡可與久處,豈為區區之禮哉!”遂謝病去。申公、白生獨留。王戊稍**,太傅韋孟作詩諷諫,不聽,亦去,居於鄒。戊因坐削地事,遂與吳通謀。申公、白生諫戊,戊胥靡之,衣之赭衣,使雅舂於市。休侯富使人諫王。王曰:“季父不吾與,我起,先取季父矣!”休侯懼,乃與母太夫人奔京師。

        及削吳會稽、豫章郡書至,吳王遂先起兵,誅漢吏二千石以下;膠西、膠東、菑川、濟南、楚、趙亦皆反。楚相張尚、太傅趙夷吾諫王戊,戊殺尚、夷吾。趙相建德、內史王悍諫王遂,遂燒殺建德、悍。齊王後悔,背約城守。濟北王城壞未完,其郎中令劫守,王不得發兵。膠西王、膠東王為渠率,與菑川、濟南共攻齊,圍臨菑。趙王遂發兵住其西界,欲待吳、楚俱進,北使匈奴與連兵。

        吳王悉其士卒,下令國中曰:“寡人年六十二,身自將;少子年十四,亦為士卒先。諸年上與寡人同,下與少子等,皆發。”凡二十餘萬人。南使閩、東越,閩、東越亦發兵從。吳王起兵於廣陵,西涉淮,因楚兵,發使遺諸侯書,罪狀錯,欲合兵誅之。吳、楚共攻梁,破棘壁,殺數萬人;乘勝而前,銳甚。梁孝王遣將軍擊之,又敗梁兩軍,士卒皆還走。梁王城守睢陽。

        初,文帝且崩,戒太子曰:“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及七國反書聞,上乃拜中尉周亞夫為太尉,將三十六將軍往擊吳、楚,遣曲周侯酈寄擊趙,將軍欒布擊齊;複召竇嬰,拜為大將軍,使屯滎陽監齊、趙兵。

        初,錯所更令三十章,諸侯讙嘩。錯父聞之,從潁川來,謂錯曰:“上初位,公為政用事,侵削諸侯,疏人骨肉,口語多怨,公何為也?”錯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廟不安。”父曰:“劉氏安矣而氏危,吾去公歸矣!”遂飲藥死,曰:“吾不忍見禍逮身!”後十餘日,吳、楚七國俱反,以誅錯為名。

        上與錯議出軍事,錯欲令上自將兵而身居守;又言:“徐、僮之旁吳所未下者,可以予吳。”錯素與吳相袁盎不善,錯所居坐,盎輒避;盎所居坐,錯亦避;兩人未嚐同堂語。及錯為禦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吳王財物,抵罪;詔赦以為庶人。吳、楚反,錯謂丞、史曰:“袁盎多受吳王金錢,專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請治盎,宜知其計謀。”丞、史曰:“事未發,治之有絕;今兵西向,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謀。”錯猶與未決。人有告盎,盎恐,夜見竇嬰,為言吳所以反,願至前,口對狀。嬰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見,上方與錯調兵食。上問盎:“今吳、楚反,於公意何如?”對曰:“不足憂也!”上曰:“吳王山鑄錢,海為鹽,誘天下豪傑;白頭舉事、此其計不百全,豈發乎!何以言其無能為也?”對曰:“吳銅鹽之利則有之,安得豪傑而誘之!誠令吳得豪傑,亦且輔而為誼,不反矣。吳所誘皆無賴子弟、亡命、鑄錢奸人,故相誘以亂。”錯曰:“盎策之善。”上曰:“計安出?”盎對曰:“願屏左右。”上屏人,獨錯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錯。錯趨避東廂,甚恨。上卒問盎,對曰:“吳、楚相遺書,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欲西共誅錯,複故地而罷。方今計獨有斬錯,發使赦吳、楚七國,複其故地,則兵可毋血刃而俱罷。”於是上默然良久,曰:“顧誠何如?吾不愛一人以謝天下。”盎曰:“愚計出此,唯上孰計之!”乃拜盎為太常,密裝治行。後十餘日,上令丞相青、中尉嘉、廷尉歐劾奏錯:“不稱主上德信,欲疏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吳,無臣子禮,大逆無道。錯當要斬,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製曰:“可。”錯殊不知。壬子,上使中尉召錯,紿載行市,錯衣朝衣斬東市。上乃使袁盎與吳王弟子宗正德侯通使吳。

        謁者仆射鄧公為校尉,上書言軍事,見上,上問曰:“道軍所來,聞錯死,吳、楚罷不?”鄧公曰:“吳為反數十歲矣;發怒削地,以誅錯為名,其意不在錯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複言矣。”上曰:“何哉?”鄧公曰:“夫錯患諸侯強大不可製,故請削之以尊京師,萬世之利也。計劃始行,卒受大戮;內杜忠臣之口,外為諸侯報仇,臣竊為陛下不取也。”於是帝喟然長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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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六漢紀八(二)

      袁盎、劉通至吳,吳、楚兵已攻梁壁矣。宗正以親故,先入見,諭吳王,令拜受詔。吳王聞袁盎來,知其欲說,笑而應曰:“我已為東帝,尚誰拜!”不肯見盎,而留軍中,欲劫使將;盎不肯,使人圍守,且殺之。盎得間,脫亡歸報。

        太尉亞夫言於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食道,乃可製也。”上許之。亞夫乘六乘傳,將會兵滎陽。發至霸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殽、澠之間;且兵事尚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走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間不過差一二日,直入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為將軍從天而下也。”太尉如其計,至洛陽,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今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使吏搜殽、澠間,果得吳伏兵。乃請趙涉為護軍。

        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吳攻梁急,梁數使使條侯求救,條侯不許;又使使愬條侯於上。上使告條侯救梁,亞夫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弓高侯等將輕騎兵出淮泗口,絕吳、楚兵後,塞其饟道。梁使中大夫韓安國及楚相張尚弟羽為將軍;羽力戰,安國持重,乃得頗敗吳兵。吳兵欲西,梁城守,不敢西;走條侯軍,會下邑,欲戰。條侯堅壁不肯戰;吳糧絕卒饑,數挑戰,終不出,條侯軍中夜驚,內相攻擊,擾亂至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複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楚士卒多饑死叛散,乃引而去。二月,亞夫出精兵追擊,大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與壯士數千人夜亡走;楚王戊自殺。

        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他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借人,人亦且反王,柰何?且擅兵而別,多他利害,徒自損耳!”吳王不許田祿伯。

        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諸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椎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

        王專將兵。兵未渡淮,諸賓客皆得為將、校尉、候、司馬,獨周丘不用。周丘者,下邳人,亡命吳,酤酒無行;王薄之,不任。周丘乃上謁,說王曰:“臣以無能,不得待罪行間。臣非敢求有所將也,願請王一漢節,必有以報。”王乃予之。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周丘一夜得三萬人,使人報吳王,遂將其兵北略城邑;比至陽城,兵十餘萬,破陽城中尉軍。聞吳王敗走,自度無與共成功,引兵歸下邳,未至,疽發背死。

        壬午晦,日有食之。

        吳王之棄軍亡也,軍遂潰,往往稍降太尉條侯及梁軍。吳王渡淮,走丹徒,保東越,兵可萬餘人,收聚亡卒。漢使人以利啖東越,東越紿吳王出勞軍,使人鏦殺吳王,盛其頭,馳傳以聞。吳太子駒亡走閩越。吳、楚反,凡三月,皆破滅,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謀為是;然梁王由此與太尉有隙。

        三王之圍臨菑也,齊王使路中大夫告於天子。天子複令路中大夫還報,告齊王堅守,“漢兵今破吳楚矣。”路中大夫至,三國兵圍臨菑數重,無從入。三國將與路中大夫盟曰:“若反言:"漢已破矣,齊趣下三國,不,且見屠。"”路中大夫許,至城下,望見齊王曰:“漢已發兵百萬,使太尉亞夫擊破吳、楚,方引兵救齊,齊必堅守無下!”三國將誅路中大夫。齊初圍急,陰與三國通謀,約未定;會路中大夫從漢來,其大臣乃複勸王無下三國。會漢將欒布、平陽侯等兵至齊,擊破三國兵。解圍已,後聞齊初與三國有謀,將欲移兵伐齊。齊孝王懼,飲藥自殺。

        膠西、膠東、菑川王各引兵歸國。膠西王徒跣、席槁、飲水謝太後。王太子德曰:“漢兵還,臣觀之,已罷,可襲,願收王餘兵擊之!不勝而逃入海,未晚也。”王曰:“吾士卒皆已壞,不可用。”弓高侯韓頹當遺膠西王書曰:“奉詔誅不義:降者赦除其罪,複故;不降者滅之。王何處?須以從事。”王肉袒叩頭,詣漢軍壁謁曰:“臣卬奉法不謹,驚駭百姓,乃苦將軍遠道至於窮國,敢請菹醢之罪!”弓高侯執金鼓見之曰:“王苦軍事,願聞王發兵狀。”王頓首{桼}行,對曰:“今者錯天子用事臣,變更高皇帝法令,侵奪諸侯地。卬等以為不義,恐其敗亂天下,七國發兵且誅錯。今聞錯已誅,卬等謹已罷兵歸。”將軍曰:“王苟以錯為不善,何不以聞?及未有詔、虎符,擅發兵擊義國?以此觀之,意非徒欲誅錯也。”乃出詔書,為王讀之,曰:“王其自圖!”王曰:“如卬等死有餘罪!”遂自殺,太後、太子皆死。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伏誅。

        酈將軍兵至趙,趙王引兵還邯鄲城守。酈寄攻之,七月不能下。匈奴聞吳、楚敗,亦不肯入邊。欒布破齊還,兵引水灌趙城;城壞,王遂自殺。

        帝以齊首善,以迫劫有謀,非其罪也,召立齊孝王太子壽,是為懿王。

        濟北王亦欲自殺,幸全其妻子。齊人公孫玃謂濟北王曰:“臣請試為大王明說梁王,通意天子;說而不用,死未晚也。”公孫玃遂見梁王曰:“夫濟北之地,東接強齊,南牽吳、越,北脅燕、趙。此四分五裂之國,權不足以自守,勁不足以捍寇,又非有奇怪雲以待難也;雖墜言於吳,非其正計也。鄉使濟北見情實,示不從之端,則吳必先曆齊,畢濟北,招燕、趙而總之,如此,則山東之從結而無隙矣。今吳王連諸侯之兵,驅白徒之眾,西與天子爭衡;濟北獨底節不下,使吳失與而無助,跬步獨進,瓦解土崩,破敗而不救者,未必非濟北之力也。夫以區區之濟北而與諸侯爭強,是以羔犢之弱而扞虎狼之敵也。守職不橈,可謂誠一矣。功義如此,尚見疑於上,脅肩低首,累足撫衿,使有自悔不前之心,非社稷之利也。臣恐藩臣守職者疑之!臣竊料之:能曆西山,徑長樂,抵未央,攘袂而正議者,獨大王耳;上有全亡之功,下有安百姓之名,德淪於骨髓,恩加於無窮,願大王留意詳惟之!”孝王大說,使人馳以聞;濟北王得不坐,徙封於菑川。

        河間王太傅衛綰擊吳、楚有功,拜為中尉。綰以中郎將事文帝,醇謹無他。上為太子時,召文帝左右飲,而綰稱病不行。文帝且崩,屬上曰:“綰長者,善遇之!”故上亦寵任焉。

        夏,六月,乙亥,詔:“吏民為吳王濞等所詿誤當坐及逋逃亡軍者,皆赦之。”

        帝欲以吳王弟德哀侯廣之子續吳,以楚元王子禮續楚。竇太後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率七國紛亂天下,柰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乙亥,徙淮陽王餘為魯王;汝南王非為江都王,王故吳地;立宗正禮為楚王;立皇子端為膠西王,勝為中山王。

        景帝前四年(戊子、前一五三年)

        春,複置關,用傳出入。

        夏,四月,己巳,立子榮為皇太子,徹為膠東王。

        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臨江王閼薨。

        冬,十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吳、楚七國反,吳使者至淮南,淮南王欲發兵應之。其相曰:“王必欲應吳,臣願為將。”王乃屬之。相已將兵,因城守,不聽王而為漢,漢亦使曲城侯將兵救淮南,以故得完。

        吳使者至廬江,廬江王不應,而往來使越。至衡山,衡山王堅守無二心。及吳、楚已破,衡山王入朝。上以為貞信,勞苦之,曰:“南方卑濕。”徙王王於濟北以之。廬江王以邊越,數使使相交,徙為衡山王,王江北。

        景帝前五年(己醜、前一五二年)

        春,正月,作陽陵邑。夏,募民徙陽陵,賜錢二十萬。

        遣公主嫁匈奴單於。

        徙廣川王彭祖為趙王。

        濟北貞王勃薨。

        景帝前六年(庚寅、前一五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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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六漢紀八(三)

      冬,十二月,雷,霖雨。

        初,上為太子,薄太後以薄氏女為妃;及位,為皇後,無寵。秋,九月,皇後薄氏廢。

        楚文王禮薨。

        初,燕王臧荼有孫女曰臧兒,嫁為槐王仲妻,生男信與兩女而仲死;更嫁長陵田氏,生男蚡、勝。文帝時,臧兒長女為金王孫婦,生女俗。臧兒卜筮之,曰:“兩女皆當貴。”臧兒乃奪金氏婦,金氏怒,不肯予決;內之太子宮,生男徹。徹方在身時,王夫人夢日入其懷。

        及帝位,長男榮為太子;其母栗姬,齊人也。長公主嫖欲以女嫁太子,栗姬以後宮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帝,故怒而不許;長公主欲與王夫人男徹,王夫人許之。由是長公主日讒栗姬而譽王夫人之美;帝亦自賢之,又有曩者所夢日符,計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嗛栗姬,因怒未解,陰使人趣大行請立栗姬為皇後。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遂按誅大行。

        景帝前七年(辛卯、前一五年)

        冬,十一月,己酉,廢太子榮為臨江王。太子太傅竇嬰力爭不能得,乃謝病免。栗姬恚恨而死。

        庚寅晦,日有食之。

        二月,丞相陶青免。乙巳,太尉周亞夫為丞相。罷太尉官。

        夏,四月,乙巳,立皇後王氏。

        丁巳,立膠東王徹為皇太子。

        是歲,以太仆劉舍為禦史大夫,濟南太守郅都為中尉。

        始,都為中郎將,敢直諫。嚐從入上林,賈姬如廁,野彘卒來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複一姬進,天下所少,寧賈姬等乎!陛下縱自輕,柰宗廟、太後何!”上乃還,彘亦去。太後聞之,賜都金百斤,由此重都。都為人,勇悍公廉,不發私書,問遺無所受,請謁無所聽。及為中尉,先嚴酷,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目而視,號曰“蒼鷹。”

        景帝中元年(壬辰、前一四九年)

        夏,四月,乙巳,赦天下。

        地震。衡山原都雨雹,大者尺八寸。

        景帝中二年(癸巳、前一四八年)

        春,二月,匈奴入燕。

        三月,臨江王榮坐侵太宗廟壖垣為宮,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中尉郅都禁吏不予;魏其侯使人間與臨江王。臨江王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後聞之,怒;後竟以危法中都而殺之。

        夏,四月,有星孛於西北。

        立皇子越為廣川王,寄為膠東王。

        秋,九月,甲戌晦,日有食之。

        初,梁孝王以至親有功,得賜天子旌旗。從千乘萬騎,出蹕入警。王寵信羊勝、公孫詭,以詭為中尉。勝、詭多奇邪計,欲使王求為漢嗣。栗太子之廢也,太後意欲以梁王為嗣,嚐因置酒謂帝曰:“安車大駕,用梁王為寄。”帝跪席舉身曰:“諾。”罷酒,帝以訪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禍亂,五世不絕。小不忍,害大義,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後議格,遂不複言。王又嚐上書:“願賜容車之地,徑至長樂宮,自使梁國士眾築作甬道朝太後。”袁盎等皆建以為不可。

        梁王由此怨袁盎及議臣,乃與羊勝、公孫詭謀,陰使人刺殺袁盎及他議臣十餘人。賊未得也,於是天子意梁;逐賊,果梁所為。上遣田叔、呂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孫詭、羊勝;詭、勝匿王後宮。使者十餘輩至梁,責二千石急。梁相軒丘豹及內史韓安國以下舉國大索,月餘弗得。安國聞詭、勝匿王所,乃入見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無良臣,故紛紛至此。今勝、詭不得,請辭,賜死!”王曰:“何至此!”安國泣數行下,曰:“大王自度於皇帝,孰與臨江王親?”王曰:“弗如也。”安國曰:“臨江王適長太子,以一言過,廢王臨江;用宮垣事,卒自殺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終不用私亂公。今大王列在諸侯,訹邪臣浮說,犯上禁,橈明法。天子以太後故,不忍致法於大王;太後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終不覺寤。有如太後宮車晏駕,大王尚誰攀乎?”語未卒,王泣數行而下,謝安國曰:“吾今出勝、詭。”王乃令勝、詭皆自殺,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鄒陽入長安,見皇後兄王信說曰:“長君弟得幸於上,後宮莫及,而長君行跡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窮竟,梁王伏誅,太後無所發怒,切齒側目於貴臣,竊為足下憂之。”長君曰:“為之柰何?”陽曰:“長君誠能精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長君必固自結於太後,太後厚德長君入於骨髓,而長君之弟幸於兩宮,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殺舜為事,及舜立為天子,封之於有卑。夫仁人之於兄弟,無藏怒,無宿怨,厚親愛而已。是以後世稱之。以是說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長君曰:“諾。”乘間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時,太後憂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會田叔等按梁事來還,至霸昌,取火悉燒梁之獄辭,空手來見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對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為問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誅,是漢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後食不甘味,臥不安席,此憂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謁太後,且曰:“梁王不知也;造為之者,獨在幸臣羊勝、公孫詭之屬為之耳,謹已伏誅死,梁王無恙也。”太後聞之,立起坐餐,氣平複。

        梁王因上書請朝。至關,茅蘭說王,使乘布車,從兩騎入,匿於長公主園。漢使使迎王,王已入關,車騎盡居外,不知王處。太後泣曰:“帝果殺吾子!”帝憂恐。於是梁王伏斧質於闕下謝罪。太後、帝大喜,相泣,複如故,悉召王從官入關。然帝益疏王,不與同車輦矣。帝以田叔為賢,擢為魯相。

        景帝中三年(甲午、前一四七年)

        冬,十一月,罷諸侯禦史大夫官。

        夏,四月,地震。

        旱,禁酤酒。

        三月,丁巳,立皇子乘為清河王。

        秋,九月,蝗。

        有星孛於西北。

        戊戌晦,日有食之。

        初,上廢栗太子,周亞夫固爭之,不得;上由此疏之。而梁孝王每朝,常與太後言條侯之短。竇太後曰:“皇後兄王信可侯也。”帝讓曰:“始,南皮、章武,先帝不侯,及臣位乃侯之;信未得封也。”竇太後曰:“人生各以時行耳。自竇長君在時,竟不得侯,死後,其子彭祖顧得侯,吾甚恨之!帝趣侯信也。”帝曰:“請得與丞相議之。”上與丞相議。亞夫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今信雖皇後兄,無功,侯之,非約也。”帝默然而止。其後匈奴王徐廬等六人降,帝欲侯之以勸後。丞相亞夫曰:“彼背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廬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九月,戊戌,亞夫免;以禦史大夫桃侯劉舍為丞相。

        景帝中四年(乙未、前一四六年)

        夏,蝗。

        冬,十月,戊午,日有食之。

        景帝中五年(丙申、前一四五年)

        夏,立皇子舜為常山王。

        六月,丁巳,赦天下。

        大水。

        秋,八月,己酉,未央宮東闕災。

        九月,詔:“諸獄疑,若雖文致於法,而於人心不厭者,輒讞之。”

        地震。

        景帝中六年(丁酉、前一四四年)

        冬,十月,梁王來朝,上疏欲留;上弗許。王歸國,意忽忽不樂。

        十一月,改諸廷尉、將作等官名。

        春,二月,乙卯,上行幸雍,郊五畤。

        三月,雨雪。

        夏,四月,梁孝王薨。竇太後聞之,哭極哀,不食,曰:“帝果殺吾子!”帝哀懼,不知所為;與長公主計之,乃分梁為五國,盡立孝王男五人為王:買為梁王,明為濟川王,彭離為濟東王,定為山陽王,不識為濟陰王;女五人皆食湯沐邑。奏之太後,太後乃說,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時,財以巨萬計,及死,藏府餘黃金尚四十餘萬斤。他物稱是。

        上減笞法,笞者猶不全;乃更減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棰令:棰長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節。當笞得笞;畢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然死刑重而生刑又輕,民易犯之。

        六月,匈奴入鴈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隴西李廣為上郡太守,嚐從百騎出,遇匈奴數千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十,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未到匈奴陣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有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令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白馬將而複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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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六漢紀八(四)

    秋,七月,辛亥晦,日有食之。

        自郅都之死,長安左右宗室多暴犯法。上乃召濟南都尉南陽寧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傑皆人人惴恐。

        城陽共王喜薨。

        景帝後元年(戊戌、前一四三年)

        春,正月,詔曰:“獄,重事也。人有智愚,官有上下。獄疑者讞有司;有司所不能決,移廷尉;讞而後不當,讞者不為失。欲令治獄者務先寬。”

        三月,赦天下。

        夏,大酺五日,民得酤酒。

        五月,丙戌,地震。上庸地震二十二日。壞城垣。

        秋,七月,丙午,丞相舍免。

        乙巳晦,日有食之。

        八月,壬辰,以禦史大夫衛綰為丞相,衛尉南陽直不疑為禦史大夫。初,不疑為郎,同舍有告歸,持其同舍郎金去。已而同舍郎覺亡,意不疑;不疑謝有之,買金償。後告歸者至而歸金,亡金郎大慚。以此稱為長者,稍遷至中大夫。人或廷毀不疑,以為盜嫂。不疑聞,曰:“我乃無兄。”然終不自明也。

        帝居禁中,召周亞夫賜食,獨置大胾,無切肉,又不置箸。亞夫心不平,顧謂尚席取箸。上視而笑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亞夫免冠謝上,上曰:“起!”亞夫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居無何,亞夫子為父買工官尚方甲楯五百被,可以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盜買縣官器,怨而上變,告子,事連汙亞夫。書聞,上下吏。吏簿責亞夫,亞夫不對。上罵之曰:“吾不用也!”召詣廷尉。廷尉責問曰:“君侯欲反何?”亞夫曰:“臣所買器,乃葬器也,何謂反乎?”吏曰:“君縱不欲反地上,欲反地下耳!”吏侵之益急。初,吏捕亞夫,亞夫欲自殺,其夫人止之,以故不得死,遂入廷尉。因不食五日,歐血而死。

        是歲,濟陰哀王不識薨。

        景帝後二年(己亥、前一四二年)

        春,正月,地一日三動。

        三月,匈奴入鴈門,太守馮敬與戰,死。發車騎、材官屯鴈門。

        春,以歲不登,禁內郡食馬粟;沒入之。

        夏,四月,詔曰:“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錦繡纂組,害女工者也。農事傷則饑之本,女工害則寒之原也。夫饑寒並至而能亡為非者寡矣。朕親耕,後親桑,以奉宗廟粢盛、祭服,為天下先;不受獻,減太官,省繇賦,欲天下務農蠶,素有蓄積,以備災害。強毋攘弱,眾毋暴寡;老耆以壽終,幼孤得遂長。今歲或不登,民食頗寡,其咎安在?或詐偽為吏,以貨賂為市,漁奪百姓,侵牟萬民。縣丞,長吏也;奸法與盜盜,甚無謂也!其令二千石各修其職;不事官職、耗亂者,丞相以聞,請其罪。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

        五月,詔算貲四得官。

        秋,大旱。

        景帝後三年(庚子、前一四一年)

        冬,十月,日月皆食,赤五日。

        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貫天廷中。

        春,正月,詔曰:“農,天下之本也。黃金、珠、玉,饑不可食,寒不可衣,以為幣用,不識其終始。間歲或不登,意為末者眾,農民寡也。其令郡國務勸農桑,益種樹,可得衣食物。吏發民若取庸采黃金、珠、玉者,坐贓為盜。二千石聽者,與同罪。”

        甲寅,皇太子冠。

        甲子,帝崩於未央宮。太子皇帝位,年十六。尊皇太後為太皇太後,皇後為皇太後。

        二月,癸酉,葬孝景皇帝於陽陵。

        三月,封皇太後同母弟田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

        班固讚曰:孔子稱:“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周、秦之敝,罔密文峻,而奸軌不勝。漢興,掃除煩苛,與民休息;至於孝文,加之以恭儉;孝景遵業。五六十載之間,至於移風易俗,黎民醇厚。周雲成、康,漢言文、景,美矣!

        漢興,接秦之弊,作業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天下已平,高祖乃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重租稅以困辱之。孝惠、高後時,為天下初定,複弛商賈之律;然市井之子孫,亦不得仕宦為吏。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而山川、園池、市井租稅之入,自天子以至於封君湯沐邑,皆各為私奉養焉,不領於天子之經費。漕轉山東粟以給中都官,歲不過數十萬石。繼以孝文、孝景,清淨恭儉,贍養天下,七十餘年之間,國家無事,非遇水旱之災,民則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皆滿,而府庫餘貨財;京師之錢累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至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而阡陌之間成,乘字牝者擯而不得聚會。守閭閻者食粱肉;為吏者長子孫,居官者以為姓號。故人人自愛而重犯法,先行義而後詘辱焉。當此之時,罔疏而民富,役財驕溢,或至兼、豪黨之徒,以武斷於鄉曲。宗室有土,公、卿、大夫以下,爭於奢侈,室廬、輿服僭於上,無限度。物盛而衰,固其變也;自是之後,孝武內窮侈靡,外攘夷狄,天下蕭然,財力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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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七漢紀九(一)

    起重光赤奮若(辛醜),盡強圉協洽(丁未),凡七年。

        孝武皇帝建元元年(辛醜、前一四年)

        冬,十月,詔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上親策問以古今治道,對者百餘人。廣川董仲舒對曰:“道者,所繇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也。故聖王已沒,而子孫長久,安寧數百歲,此皆禮樂化之功也。夫人君莫不欲安存,而政亂國危者甚眾;所任者非其人而所繇者非其道,是以政日以仆滅也。夫周道衰於幽、厲,非道亡也,幽、厲不繇也。至於宣王,思昔先王之德,興滯補敝,明文、武之功業,周道粲然複興,此夙夜不懈行善之所致也。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故治亂廢興在於己,非天降命,不可得反;其所操持誖謬,失其統也。為人君者,正心以正朝廷,正朝廷以正百官,正百官以正萬民,正萬民以正四方。四方正,遠近莫敢不壹於正,而亡有邪氣奸其間者,是以陰陽調而風雨時,生和而萬民殖,諸福之物,可致之祥,莫不畢至,而王道終矣!

        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自悲可致此物,而身卑賤不得致也。今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居得致之位,操可致之勢,又有能致之資;行高而恩厚,知明而意美,愛民而好士,可謂誼主矣。然而天地未應而美祥莫至者,何也?凡以化不立而萬民不正也。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化堤防之,不能止也。古之王者明於此,故南麵而治天下,莫不以化為大務。立太學以於國,設庠序以化於邑,漸民以仁,摩民以誼,節民以禮,故其刑罰甚輕而禁不犯者,化行而習俗美也。聖王之繼亂世也,掃除其跡而悉去之,複修化而崇起之;化已明,習俗已成,子孫循之,行五六百歲尚未敗也。秦滅先聖之道,為苟且之治,故立十四年而亡,其遺毒餘烈至今未滅,使習俗薄惡,人民囂頑,抵冒殊扞,熟爛如此之甚者也。竊譬之: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故漢得天下以來,常欲治而至今不可善治者,失之於當更化而不更化也。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趨利無恥;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奸不息,俗化使然也。今陛下有天下,莫不率服,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未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他,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虖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亡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殽,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

        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巨,故聖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於諸侯,舜興虖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於己,不可塞也;行發於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銷膏而人不見也;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

        夫樂而不亂,複而不厭者,謂之道。道者,萬世亡敝;敝者,道之失也。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處,故政有眊而不行,舉其偏者以補其敝而已矣。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反,將以捄溢扶衰,所遭之變然也。故孔子曰:"無為而治者其舜乎!"改正朔,易服色,以順天命而已;其餘盡循堯道,何更為哉!故王者有改製之名,亡變道之實。然夏尚忠,殷尚敬,周尚文者,所繼之捄當用此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此言百王之用,以此三者矣。夏因於虞,而獨不言所損益者,其道一而所上同也。道之大原出於天,天不變,道亦不變;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聖相受而守一道,亡捄敝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

        今漢繼大亂之後,若宜少損周之文致,用夏之忠者。夫古之天下,亦今之天下,共是天下,以古準今,壹何不相逮之遠也!安所繆盭而陵夷若是?意者有所失於古之道與,有所詭於天之理與?

        夫天亦有所分予:予之齒者去其角,傅其翼者兩其足,是所受大者不得取小也。古之所予祿者,不食於力,不動於末,是亦受大者不得取小,與天同意者也。夫已受大,又取小,天不能足,而況人虖!此民之所以囂囂苦不足也。身寵而載高位,家溫而食厚祿,因乘富貴之資力以與民爭利於下,民安能如之哉!民日削月朘,寖以大窮。富者奢侈羨溢,貧者窮急愁苦;民不樂生,安能避罪!此刑罰之所以蕃而奸邪不可勝者也。天子大夫者,下民之所視效,遠方之所四麵而內望也;近者視而放之,遠者望而效之,豈可以居賢人之位而為庶人行哉!夫皇皇求財利,常恐乏匱者,庶人之意也;皇皇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大夫之意也。易曰:"負且乘,致寇至。"乘車者,君子之位也;負擔者,小人之事也;此言居君子之位而為庶人之行者,患禍必至也。若居君子之位,當君子之行,則舍公儀休之相魯,無可為者矣。

        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無以持一統,法製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

        天子善其對,以仲舒為江都相。會稽莊助亦以賢良對策,天子擢為中大夫。丞相衛綰奏:“所舉賢良,或治申、韓、蘇、張之言亂國政者,請皆罷。”奏可。董仲舒少治春秋,孝景時為博士,進退容止,非禮不行,學者皆師尊之。及為江都相,事易王。易王,帝兄,素驕,好勇。仲舒以禮匡正,王敬重焉。

        春,二月,赦。

        行三銖錢。

        夏,六月,丞相衛綰免。丙寅,以魏其侯竇嬰為丞相,武安侯田蚡為太尉。上雅向儒術,嬰、蚡俱好儒,推轂代趙綰為禦史大夫,蘭陵王臧為郎中令。綰請立明堂以朝諸侯,且薦其師申公。秋,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車駟馬以迎申公。至,見天子。天子問治亂之事,申公年八十餘,對曰:“為治者不至多言,顧力行何如耳!”是時,天子方好文詞,見申公對,默然;然已招致,則以為太中大夫,舍魯邸,議明堂、巡狩、改曆、服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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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七漢紀九(二)

    是歲,內史寧成抵罪髡鉗。

        武帝建元二年(壬寅、前一三九年)

        冬,十月,淮南王安來朝。上以安屬為諸父而材高,甚尊重之,每宴見談語,昏暮然後罷。

        安雅善武安侯田蚡,其入朝,武安侯迎之霸上,與語曰:“上無太子,王親高皇帝孫,行仁義,天下莫不聞。宮車一日晏駕,非王尚誰立者!”安大喜,厚遺蚡金錢財物。

        太皇竇太後好黃、老言,不悅儒術。趙綰請毋奏事東宮。竇太後大怒曰:“此欲複為新垣平邪!”陰求得趙綰、王臧奸利事,以讓上;上因廢明堂事,諸所興為皆廢。下綰、臧吏,皆自殺;丞相嬰、太尉蚡免,申公亦以疾免歸。

        初,景帝以太子太傅石奮及四子皆二千石,乃集其門,號奮為“萬石君”。萬石君無文學,而恭謹無與比。子孫為小吏,來歸謁,萬石君必朝服見之,不名。子孫有過失,不責讓,為便坐,對案不食;然後諸子相責,因長老肉袒謝罪,改之,乃許。子孫勝冠者在側,雖燕居必冠。其執喪,哀戚甚悼。子孫遵,皆以孝謹聞乎郡國。及趙綰、王臧以文學獲罪,竇太後以為儒者文多質少;今萬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其長子建為郎中令,少子慶為內史。建在上側,事有可言,屏人恣言極切,至廷見,如不能言者;上以是親之。慶嚐為太仆,禦出,上問車中幾馬,慶以策數馬畢,舉手曰:“六馬。”慶於諸子中最為簡易矣。

        竇嬰、田蚡免,以侯家居。蚡雖不任職,以王太後故親幸,數言事多效;士吏趨勢利者,皆去嬰而歸蚡,蚡日益橫。

        春,二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三月,乙未,以太常柏至侯許昌為丞相。

        初,堂邑侯陳午尚帝姑館陶公主嫖,帝之為太子,公主有力焉;以其女為太子妃,及位,妃為皇後。竇太主恃功,求請無厭,上患之。皇後驕,擅寵而無子,與醫錢凡九千萬,欲以求子,然卒無之;後寵浸衰。皇太後謂上曰:“汝新位,大臣未服,先為明堂,太皇太後已怒;今又忤長主,必重得罪。婦人性易悅耳,宜深慎之!”上乃於長主、皇後複稍加恩禮。

        上祓霸上,還,過上姊平陽公主,悅謳者衛子夫。子夫母衛媼,平陽公主家僮也;主因奉送子夫入宮,恩寵日隆。陳皇後聞之,恚,幾死者數矣;上愈怒。

        子夫同母弟衛青,其父鄭季,本平陽縣吏,給事侯家,與衛媼私通而生青,冒姓衛氏。青長,為侯家騎奴。大長公主執囚青,欲殺之;其友騎郎公孫敖與壯士篡取之。上聞,乃召青為建章監、侍中,賞賜數日間累千金。而以子夫為夫人,青為太中大夫。

        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初置茂陵邑。

        時大臣議者多冤錯之策,務摧抑諸侯王,數奏暴其過惡,吹毛求疵,笞服其臣,使證其君;諸侯王莫不悲怨。

        武帝建元三年(癸卯、前一三八年)

        冬,十月,代王登、長沙王發、中山王勝、濟川王明來朝。上置酒,勝聞樂聲而泣。上問其故,對曰:“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歎息。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臣得蒙肺附為東藩,屬又稱兄。今臣非有葭莩之親、鴻毛之重;居黨議,朋友相為,使夫宗室擯卻,骨肉冰釋,臣竊傷之!”具以吏所侵聞。於是上乃厚諸侯之禮,省有司所奏諸侯事,加親親之恩焉。

        河水溢於平原。

        大饑,人相食。

        秋,七月,有星孛於西北。

        濟川王明坐殺中傅,廢遷房陵。

        七國之敗也,吳王子駒亡走閩越,怨東甌殺其父,常勸閩越擊東甌。閩粵從之,發兵圍東甌,東甌使人告急天子。天子問田蚡,蚡對曰:“越人相攻擊,固其常;又數反複,自秦時棄不屬,不足以煩中國往救也。”莊助曰:“特患力不能救,德不能覆;誠能,何故棄之!且秦舉鹹陽而棄之,何但越也!今小國以窮困來告急,天子不救,尚安所愬;又何以子萬國乎!”上曰:“太尉不足與計。吾新位,不欲出虎符發兵郡國。”乃遣助以節發兵會稽。會稽守欲距法不為發,助乃斬一司馬,諭意指,遂發兵浮海救東甌。未至,閩越引兵罷。東甌請舉國內徙,乃悉舉其眾來,處於江、淮之間。

        九月,丙子晦,日有食之。

        上自初位,招選天下文學材智之士,待以不次之位。四方士多上書言得失,自眩鬻者以千數,上簡拔其俊異者寵用之。莊助最先進;後又得吳人朱買臣、趙人吾丘壽王、蜀人司馬相如、平原東方朔、吳人枚皋、濟南終軍等,並在左右,每令與大臣辨論,中外相應以義理之文,大臣數屈焉。然相如特以辭賦得幸;朔、皋不根持論,好詼諧,上以俳優畜之,雖數賞賜,終不任以事也。朔亦觀上顏色,時時直諫,有所補益。

        是歲,上始為微行,北至池陽,西至黃山,南獵長楊,東遊宜春,與左右能騎射者期諸殿門。常以夜出,自稱平陽侯;旦明,入南山下,射鹿、豕、狐、兔,馳騖禾稼之地,民皆號呼罵詈。鄂、杜令欲執之,示以乘輿物,乃得免。又嚐夜至柏穀,投逆旅宿,就逆旅主人求漿,主人翁曰:“無漿,正有溺耳!”且疑上為奸盜,聚少年欲攻之;主人嫗睹上狀貌而異之,止其翁曰:“客非常人也;且又有備,不可圖也。”翁不聽,嫗飲翁以酒,醉而縛之。少年皆散走,嫗乃殺雞為食以謝客。明日,上歸,召嫗,賜金千斤,拜其夫為羽林郎。後乃私置更衣,從宣曲以南十二所,夜投宿長楊、五柞等諸宮。

        上以道遠勞苦,又為百姓所患,乃使太中大夫吾丘壽王舉籍阿城以南,盩厔以東,宜春以西,提封頃,及其賈直,欲除以為上林苑,屬之南山。又詔中尉、左右內史表屬縣草田,欲以償鄠、杜之民。壽王奏事,上大說稱善。時東方朔在傍,進諫曰:“夫南山,天下之阻也。漢興,去三河之地,止霸、滻以西,都涇、渭之南,此所謂天下陸海之地,秦之所以虜西戎、兼山東者也。其山出玉、石、金、銀、銅、鐵、良材,百工所取給,萬民所卬足也。又有、稻、、栗、桑、麻、竹箭之饒,土宜薑、芋,水多、魚,貧者得以人給家足,無饑寒之憂;故酆、鎬之間,號為土膏,其賈一金。今規以為苑,絕陂池水澤之利而取民膏腴之地,上乏國家之用,下奪農桑之業,是其不可一也。盛荊、棘之林,廣狐、菟之苑,大虎、狼之虛,壞人塚墓,發人室廬,令幼弱懷土而思,耆老泣涕而悲,是其不可二也。斥而營之,垣而囿之,騎馳東西,車騖南北,有深溝大渠。夫一日之樂,不足以危無堤之輿,是其不可三也。夫殷作九市之宮而諸侯畔,靈王起章華之台而楚民散,秦興阿房之殿而天下亂。糞土愚臣,逆盛意,罪當萬死!”上乃拜朔為太中大夫、給事中,賜黃金百斤。然遂起上林苑,如壽王所奏。

        上又好自擊熊、豕,馳逐野獸。司馬相如上疏諫曰:“臣聞物有同類而殊能者,故力稱烏獲,捷言慶忌,勇期賁、育。臣之愚,竊以為人誠有之,獸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險,射猛獸,卒然遇逸材之獸,駭不存之地,犯屬車之清塵,輿不及還轅,人不暇施巧,雖有烏獲、逄蒙之技不得用,枯木朽株,盡為難矣。是胡、越起於轂下而羌、夷接軫也,豈不殆哉!雖萬全而無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後行,中路而馳,猶時有銜橛之變;況乎涉豐草,騁丘墟,前有利獸之樂而內無存變之意,其為害也不難矣。夫輕萬乘之重不以為安,樂出萬有一危之塗以為娛,臣竊為陛下不取。蓋明者遠見於未萌而知者避危於無形,禍固多藏於隱微而發於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諺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上善之。

        武帝建元四年(甲辰、前一三七年)

        夏,有風赤如血。

        六月,旱。

        秋,九月,有星孛於東北。

        是歲,南越王佗死,其孫文王胡立。

        武帝建元五年(乙巳、前一三六年)

        春,罷三銖錢,行半兩錢。

        置五經博士。

        夏,五月,大蝗。

        秋,八月,廣川惠王越、清河哀王乘皆薨,無後,國除。

        武帝建元六年(丙午、前一三五年)

        春,二月,乙未,遼東高廟災。

        夏,四月,壬子,高園便殿火;上素服五日。

        五月,丁亥,太皇太後崩。

        六月,癸巳,丞相昌免;武安侯田蚡為丞相。蚡驕侈: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市買郡縣物,相屬於道;多受四方賂遺;其家金玉、婦女,狗馬、聲樂、玩好,不可勝數。每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嚐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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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七漢紀九(三)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

        閩越王郢興兵擊南越邊邑;南越王守天子約,不敢擅興兵,使人上書告天子。於是天子多南越義,大為發兵,遣大行王恢出豫章,大農令韓安國出會稽,擊閩越。

        淮南王安上書諫曰:“陛下臨天下,布德施惠,天下攝然,人安其生,自以沒身不見兵革。今聞有司舉兵將以誅越,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越,方外之地,剪發文身之民也,不可以冠帶之國法度理也。自三代之盛,胡、越不與受正朔,非強勿能服,威弗能製也;以為不居之地,不牧之民,不足以煩中國也。自漢初定以來七十二年,越人相攻擊者不可勝數,然天子未嚐舉兵而入其地也。臣聞越非有城郭邑也,處溪穀之間,篁竹之中,習於水,便於用舟,地深昧而多水險;中國之人不知其勢阻而入其地,雖百不當其一。得其地,不可郡縣也,攻之,不可暴取也。以地圖察其山川要塞,相去不過寸數,而間獨數百千,險阻、林叢弗能盡著;視之若易,行之甚難。天下賴宗廟之靈,方內大寧,戴白之老不見兵革,民得夫婦相守,父子相保,陛下之德也。越人名為藩臣,貢酎之奉不輸大內,一卒之奉不給上事;自相攻擊,而陛下發兵救之,是反以中國而勞蠻夷也!且越人愚戇輕薄,負約反複,其不用天子之法度,非一日之積也。壹不奉詔,舉兵誅之,臣恐後兵革無時得息也。

        間者,數年歲比不登,民待賣爵、贅子以接衣食。賴陛下德澤振救之,得毋轉死溝壑;四年不登,五年複蝗,民生未複。今發兵行數千,資衣糧,入越地,輿轎而隃領,舟而入水,行數百千,夾以深林叢竹,水道上下擊石;林中多蝮蛇、猛獸,夏月暑時,歐泄霍亂之病相隨屬也;曾未施兵接刃,死傷者必眾矣。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後複反,會天暑多雨,樓船卒水居擊棹,未戰而疾死者過半;親老涕泣,孤子啼號,破家散業,迎屍千之外,裹骸骨而歸。悲哀之氣,數年不息,長老至今以為記,曾未入其地而禍已至此矣。陛下德配天地,明象日月,恩至禽獸,澤及草木,一人有饑寒不終其天年而死者,為之淒愴於心。今方內無狗吠之警,而使陛下甲卒死亡,暴露中原,沾漬山穀,邊境之民為之早閉晏開,朝不及夕,臣安竊為陛下重之。

        不習南方地形者,多以越為人眾兵強,能難邊城。淮南全國之時,多為邊吏,臣竊聞之,與中國異;限以高山,人跡絕,車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外內也。其入中國,必下領水,領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載食糧下也。越人欲為變,必先田餘幹界中,積食糧,乃入,伐材治船。邊城守候誠謹,越人有入伐材者,輒收捕,焚其積聚,雖百越,柰邊城何!且越人綿力薄材,不能陸戰,又無車騎、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險,而中國之人不耐其水土也。臣聞越甲卒不下數十萬,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車奉餉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濕,近夏癉熱,暴露水居,蝮蛇生,疾疢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什二三,雖舉越國而虜之,不足以償所亡。

        臣聞道路言:閩越王弟甲弒而殺之,甲以誅死,其民未有所屬。陛下若欲來,內處之中國,使重臣臨存,施德垂賞以招致之,此必攜幼、扶老以歸聖德。若陛下無所用之,則繼其絕世,存其亡國,建其王侯,以為畜越,此必委質為藩臣,世共貢職。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組,填撫方外,不勞一卒,不頓一戟,而威德並行。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為欲屠滅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險阻。背而去之,則複相聚;留而守之,曆歲經年,則士卒罷,食糧乏絕,民苦兵事,盜賊必起。臣聞長老言:秦之時,嚐使尉屠睢擊越,又使監祿鑿渠通道,越人逃入深山林叢,不可得攻;留軍屯守空地,曠日引久,士卒勞;越出擊之,秦兵大破,乃發適戍以備之。當此之時,外內騷動,皆不聊生,亡逃相從,為盜賊,於是山東之難始興。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麵皆聳。臣恐變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

        臣聞天子之兵有征而無戰,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徼幸以逆執事之顏行,廝輿之卒有一不備而歸者,雖得越王之首,臣猶竊為大漢羞之。陛下以四海為境,生民之屬,皆為臣妾。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安生樂業,則澤被萬世,傳之子孫,施之無窮,天下之安,猶泰山而四維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為一日之閑,而煩汗馬之勞乎!詩雲:"王猶允塞,徐方來。"言王道甚大而遠方懷之也。臣安竊恐將吏之以十萬之師為一使之任也!”

        是時,漢兵遂出,未隃領,閩越王郢發兵距險。其弟餘善乃與相、宗族謀曰:“王以擅發兵擊南越不請,故天子兵來誅。漢兵眾強,幸勝之,後來益多,終滅國而止。今殺王以謝天子,天子聽罷兵,固國完;不聽,乃力戰;不勝,亡入海。”皆曰:“善!”鏦殺王,使使奉其頭致大行。大行曰:“所為來者,誅王。今王頭至,謝罪;不戰而殞,利莫大焉。”乃以便宜案兵,告大農軍,而使使奉王頭馳報天子。詔罷兩將兵,曰:“郢等首惡,獨無諸孫繇君醜不與謀焉。”乃使中郎將立醜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餘善已殺郢,威行於國,國民多屬,竊自立為王,繇王不能製。上聞之,為餘善不足複興師,曰:“餘善數與郢謀亂;而後首誅郢,師得不勞。”因立餘善為東越王,與繇王並處。

        上使莊助諭意南越。南越王胡頓首曰:“天子乃為臣興兵討閩越,死無以報德!”遣太子嬰齊入宿衛,謂助曰:“國新被寇,使者行矣,胡方日夜裝,入見天子。”助還,過淮南,上又使助諭淮南王安以討越事,嘉答其意,安謝不及。助去南越,南越大臣皆諫其王曰:“漢興兵誅郢,亦行以驚動南越。且先王昔言:"事天子期無失禮。"要之,不可以說好語入見,則不得複歸,亡國之勢也。”於是胡稱病,竟不入見。

        是歲,韓安國為禦史大夫。

        東海太守濮陽汲黯為主爵都尉。始,黯為謁者,以嚴見憚。東越相攻,上使黯往視之;不至,至吳而還,報曰:“越人相攻,固其俗然,不足以辱天子之使。”河內失火,延燒千餘家,上使黯往視之;還,報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燒,不足憂也。臣過河南,河南貧人傷水旱萬餘家,或父子相食,臣謹以便宜,持節發河南倉粟以振貧民。臣請歸節,伏矯製之罪。”上賢而釋之。其在東海,治官理民,好清靜,擇丞、史任之,責大指而已,不苛小。黯多病,臥閨閣內不出;歲餘,東海大治,稱之。上聞,召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其治務在無為,引大體,不拘文法。

        黯為人,性倨少禮,麵折,不能容人之過。時天子方招文學儒者,上曰:“吾欲雲雲。”黯對曰:“陛下內多欲而外施仁義,柰何欲效唐、虞之治乎!”上默然,怒,變色而罷朝,公卿皆為黯懼。上退,謂左右曰:“甚矣汲黯之戇也!”臣或數黯,黯曰:“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寧令從諛承意,陷主於不義乎!且已在其位,縱愛身,柰辱朝廷何!”黯多病,病且滿三月;上常賜告者數,終不愈。最後病,莊助為請告。上曰:“汲黯何如人哉?”助曰:“使黯任職居官,無以踰人;然至其輔少主,守城深堅,招之不來,麾之不去,雖自謂賁、育亦不能奪之矣!”上曰:“然。古有社稷之臣,至如黯,近之矣!”

        匈奴來請和親,天子下其議。大行王恢,燕人也,習胡事,議曰:“漢與匈奴和親,率不過數歲,複倍約;不如勿許,興兵擊之。”韓安國曰:“匈奴遷徙鳥舉,難得而製,自上古不屬為人。今漢行數千與之爭利,則人馬罷乏;虜以全製其敝,此危道也。不如和親。”臣議者多附安國,於是上許和親。

        武帝元光元年(丁未、前一三四年)

        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從董仲舒之言也。

        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屯雁門;六月,罷。廣與程不識俱以邊太守將兵,有名當時。廣行無部伍、行陳,就善水草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鬥以自衛,莫府省約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嚐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鬥,士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嚐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樂,鹹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

        臣光曰:易曰:“師出以律,否臧凶。”言治眾而不用法,無不凶也。李廣之將,使人人自便。以廣之材,如此焉可也;然不可以為法。何則?其繼者難也;況與之並時而為將乎!夫小人之情,樂於安肆而昧於近禍,彼以程不識為煩擾而樂於從廣,且將仇其上而不服。然則簡易之害,非徒廣軍無以禁虜之倉卒而已也!故曰“兵事以嚴終”,為將者,亦嚴而已矣。然則效程不識,雖無功,猶不敗;效李廣,鮮不覆亡哉!

        夏,四月,赦天下。

        五月,詔舉賢良、文學,上親策之。

        秋,七月,癸未,日有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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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48 |
    卷十八漢紀十(一)

    起著雍涒灘(戊申),盡柔兆執徐(丙辰),凡九年。

        孝武皇帝元光二年(戊申、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遊以方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善為巧發奇中。嚐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遊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壽可益,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嚐遊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鴈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嚐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公,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饑,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於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於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夏,六月,以禦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仆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穀中,約單於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於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於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於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於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鴈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於漢兵所居。單於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於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於還,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於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於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祇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蚡,蚡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後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後,太後以蚡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於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尉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武帝元光三年(己酉、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夏,五月,丙子,複決濮陽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複壞。是時,田蚡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蚡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於是天子久之不複事塞也。

        初,孝景時,魏其侯竇嬰為大將軍,武安侯田蚡乃為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蚡日益貴幸,為丞相。魏其失勢,賓客益衰,獨故燕相潁陰灌夫不去。嬰乃厚遇夫,相為引重,其遊如父子然。夫為人剛直,使酒,諸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數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屬橫潁川,民苦之。”收係夫及支屬,皆得棄市罪。魏其上書論救灌夫,上令與武安東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詆訐。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韓安國兩以為是;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上怒當時曰:“吾斬若屬矣!”罷。起,入,上食太後,太後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棄市罪。

        武帝元光四年(庚戌、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論殺魏其於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蚡亦薨。及淮南王安敗,上聞蚡受安金,有不順語,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隕霜殺草。

        禦史大夫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張歐為禦史大夫。韓安國疾愈,複為中尉。

        河間王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書,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采禮樂古事,稍稍增輯至五百餘篇,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之遊。

        武帝元光五年(辛亥、前一三年)

        冬,十月,河間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天子下太樂官常存肄河間王所獻雅聲,歲時以備數,然不常禦也。春,正月,河間王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聰明睿知曰獻,"諡曰獻王。”

        班固讚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嚐知憂,未嚐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係於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河間獻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製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

        乃拜蒙為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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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48 |
    卷十八漢紀十(二)

    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嚐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複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於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說。

        詔發卒萬人治鴈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拔木。

        女巫楚服等陳皇後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禦史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乙巳,賜皇後冊,收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宮。竇太主慚懼,稽顙謝上。上曰:“皇後所為不軌於大義,不得不廢。主當信道以**,勿受妄言以生嫌懼。後雖廢,供奉如法,長門無異上宮也。”

        初,上嚐置酒竇太主家,主見所幸賣珠兒董偃,上賜之衣冠,尊而不名,稱為“主人翁”,使之侍飲;由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常從遊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是時,中郎東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製,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而自改。”朔曰:“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踰禮製矣。

        上以張湯為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作見知法,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歲,征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偕。

        菑川人公孫弘對策曰:“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賞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而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則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氣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朱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齊人轅固,年九十餘,亦以賢良征。公孫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儒多疾毀固者,固遂以老罷歸。

        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千餘戍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巨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弘每朝會,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麵折廷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大說之,一歲中遷至左內史。

        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弘嚐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旨。汲黯廷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武帝元光六年(壬子、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車。

        大司農鄭當時言:“穿渭為渠,下至河,漕關東粟徑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萬餘頃。”春,詔發卒數萬人穿渠,如當時策;三歲而通,人以為便。

        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穀,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鴈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武帝元朔元年(癸醜、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詔曰:“朕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舉者者罪!”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據生,衛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衛夫人為皇後,赦天下。

        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鴈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複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鴈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東夷薉君南閭等共二十八萬人降,為蒼海郡;人徒之費,擬於南夷,燕、齊之間,靡然騷動。

        是歲,魯共王餘、長沙定王發皆薨。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無終人徐樂,皆上書言事。

        始,偃遊齊、燕、趙,皆莫能厚遇,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假貸無所得,乃西入關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凶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製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辟地千,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踰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挽粟,起於東腄、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穀之外而欲擊之。禦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穀,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幹戈之事。

        夫匈奴難得而製,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統,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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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八漢紀十(三)

      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搢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誇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眾。臣願為民製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耀以和其心;心誌定,則盜賊消,刑罰少,陰陽和,萬物蕃也。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於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徐樂上書曰:“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尺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朱、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所宜留意而深察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複,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

        書奏,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主父偃尤親幸,一歲中凡四遷,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偃曰:“太橫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五鼎烹耳!”

        武帝元朔二年(甲寅、前一二七年)

        冬,賜淮南王幾杖,毋朝。

        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強弱之形易製。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緩則驕奢,易為**,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則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上從之。春,正月,詔曰:“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於是藩國始分,而子弟畢侯矣。

        匈奴入上穀、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白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白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

        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複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鹹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穀之鬥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主父偃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傑,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從之,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於茂陵。

        軹人郭解,關東大俠也,亦在徙中。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眥殺人甚眾,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周室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繇是列國公子,魏有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嚐,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搤腕而遊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賓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閻閭、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主在上,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悅論曰:世有三遊,德之賊也:一曰遊俠,二曰遊說,三曰遊行。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飾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謂之遊說;色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遊行。此三者,亂之所由生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國有四民,各修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遊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製度不立,綱紀弛廢;以毀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以喜怒為賞罰,不察其理。上下相冒,萬事乖錯,是以言論者計薄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舉筆,善惡謬於眾聲,功罪亂於王法。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奔走馳騁,越職僭度,飾華廢實,競趣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忘修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眾於官事,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壞矣。

        是以聖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製度;善惡要於功罪而不淫於毀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實不應其聲者謂之虛,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偽,毀譽失其真者謂之誣,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虛偽之行不得設,誣罔之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幸,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賂無所用,息華文,去浮辭,禁偽辯,絕淫智,放百家之紛亂,壹聖人之至道,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國與父康王姬奸,奪弟妻為姬。殺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書告之,主父偃從中發其事。公卿請誅定國,上許之。定國自殺,國除。

        齊厲王次昌亦與其姊紀翁主通。主父偃欲納其女於齊王,齊紀太後不許。偃因言於上曰:“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巨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又聞與其姊亂,請治之!”於是帝拜偃為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後宮宦者,辭及王;王懼,飲藥自殺。偃少時遊齊及燕、趙,及貴,連敗燕、齊。趙王彭祖懼,上書告主父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齊王自殺,上聞,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征下吏。偃服受諸侯金,實不劫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主父偃本首惡。陛下不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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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八漢紀十(四)

       張歐免,上欲以蓼侯孔臧為禦史大夫。臧辭曰:“臣世以經學為業,乞為太常,典臣家業,與從弟侍中安國綱紀古訓,使永垂來嗣。”上乃以臧為太常,其禮賜如三公。

        武帝元朔三年(乙卯、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軍臣單於死,其弟左穀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於,攻破軍臣單於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

        以公孫弘為禦史大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公孫弘數諫,以為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天子使朱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而專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

        弘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與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廷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與小吏無差,誠飾詐,欲以釣名,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天子以為謙讓,愈益尊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為強國,匈奴冒頓攻破之。老上單於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餘眾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於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為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為王,擊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胡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複為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稚斜逐於單,匈奴國內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歸。上拜騫為太中大夫,甘父為奉使君。騫初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

        六月,庚午,皇太後崩。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葆就,專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鴈門,殺略千餘人。

        是歲,中大夫張湯為廷尉。湯為人多詐,舞智以禦人。時上方鄉文學,湯陽浮慕,事董仲舒、公孫弘等;以千乘兒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所治:上意所欲罪,與監、史深禍者;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上由是悅之。湯於故人子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汲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高,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武帝元朔四年(丙辰、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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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十九漢紀十一(一)

    起強圉大荒落(丁巳),盡玄黓閹茂(壬戌),凡六年。

        孝武皇帝元朔五年(丁巳、前一二四年)

        冬,十一月,乙醜,薛澤免。以公孫弘為丞相,封平津侯。丞相封侯自弘始。

        時上方興功業,弘於是開東合以延賢人,與參謀議。每朝覲奏事,因言國家便宜,上亦使左右文學之臣與之論難。弘嚐奏言:“十賊弩,百吏不敢前。請禁民毋得挾弓弩,便。”上下其議。侍中吾丘壽王對曰:“臣聞古者作五兵,非以相害,以禁暴討邪也。秦兼天下,銷甲兵,折鋒刃;其後民以耰鉏、棰梃相撻擊,犯法滋眾,盜賊不勝,卒以亂亡。故聖王務化而省禁防,知其不足恃也。禮曰:"男子生,桑弧、蓬矢以舉之,"明示有事也。大射之禮,自天子降及庶人,三代之道也。愚聞聖王合射以明矣,未聞弓矢之為禁也。且所為禁者,為盜賊之以攻奪也;攻奪之罪死;然而不止者,大奸之於重誅,固不避也。臣恐邪人挾之而吏不能止,良民以自備而抵法禁,是擅賊威而奪民救也。竊以為大不便。”書奏,上以難弘,弘詘服焉。

        弘性意忌,外寬內深;諸嚐與弘有隙,無近遠,雖陽與善,後竟報其過。董仲舒為人廉直,以弘為從諛,弘嫉之。膠西王端驕恣,數犯法,所殺傷二千石甚眾。弘乃薦仲舒為膠西相;仲舒以病免。汲黯常毀儒,麵觸弘,弘欲誅之以事,乃言上曰:“右內史界部中多貴臣、宗室,難治,非素重臣不能任,請徙黯為右內史。”上從之。

        春,大旱。

        匈奴右賢王數侵擾朔方。天子令車騎將軍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遊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仆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凡十餘萬人,擊匈奴。右賢王以為漢兵遠,不能至,飲酒,醉。衛青等兵出塞六七百,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逃,獨與壯騎數百馳,潰圍北去。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五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

        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軍中拜衛青為大將軍,諸將皆屬焉。夏,四月,乙未,複益封青八千七百戶,封青三子伉、不疑、登皆為列侯。青固謝曰:“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尉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繈褓中,未有勤勞,上列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天子曰:“我非忘諸校尉功也。”乃封護軍都尉公孫敖為合騎侯,都尉韓說為龍侯,公孫賀為南窌侯,李蔡為樂安侯,校尉李朔為涉軹侯,趙不虞為隨成侯,公孫戎奴為從平侯,李沮、李息及校尉豆如意皆賜爵關內侯。

        於是青尊寵,於臣無二,公卿以下皆卑奉之,獨汲黯與亢禮。人或說黯曰:“自天子欲臣下大將軍,大將軍尊重,君不可以不拜。”黯曰:“夫以大將軍有揖客,反不重邪!”大將軍聞,愈賢黯,數請問國家朝廷所疑,遇黯加於平日。大將軍青雖貴,有時侍中,上踞廁而視之;丞相弘燕見,上或時不冠;至如汲黯見,上不冠不見也。上嚐坐武帳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夏,六月,詔曰:“蓋聞導民以禮,風之以樂。今禮壞、樂崩,朕甚閔焉。其令禮官勸學興禮以為天下先!”於是丞相弘等奏:“請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複其身;第其高下,以補郎中、文學、掌故;有秀才異等,輒以名聞;其不事學若下材,輒罷之。又,吏通一藝以上者,請皆選擇以補右職。”上從之。自此公卿、大夫、士、吏彬彬多文學之士矣。

        秋,匈奴萬騎入代,殺都尉朱英,略千餘人。

        初,淮南王安,好讀書屬文,喜立名譽,招致賓客方術之士數千人。其臣、賓客,多江、淮間輕薄士,常以厲王遷死感激安。建元六年,彗星見,或說王曰:“先吳軍時,彗星出,長數尺,然尚流血千。今彗星竟天,天下兵當大起。”王心以為然,乃益治攻戰具,積金錢。

        郎中雷被獲罪於太子遷,時有詔,欲從軍者輒詣長安,被願奮擊匈奴。太子惡被於王,斥免之,欲以禁後。是歲,被亡之長安,上書自明。事下廷尉治,蹤跡連王,公卿請逮捕治王。太子遷謀令人衣衛士衣,持戟居王旁,漢使有非是者,刺殺之,因發兵反。天子使中尉宏訊王,王視中尉顏色和,遂不發。公卿奏:“安壅閼奮擊匈奴者,格明詔,當棄市。”詔削二縣。而安自傷曰:“吾行仁義,反見削地。”恥之,於是為反謀益甚。

        安與衡山王賜相責望,禮節間不相能。衡山王聞淮南王有反謀,恐為所,亦結賓客為反具,以為淮南已西,欲發兵定江、淮之間而有之。衡山王後徐來譖太子爽於王,欲廢之而立其弟孝。王囚太子而佩孝以王印,令招致賓客。賓客來者微知淮南、衡山有逆計,日夜從容勸之。王乃使孝客江都人枚赫、陳喜作輣車、鍛矢,刻天子璽、將相軍吏印。秋,衡山王當入朝,過淮南;淮南王乃昆弟語,除前隙,約束反具。衡山王上書謝病,上賜書不朝。

        武帝元朔六年(戊午、前一二三年)

        春,二月,大將軍青出定襄,擊匈奴;以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仆公孫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鹹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休士馬於定襄、雲中、鴈門。

        赦天下。

        夏,四月,衛青複將六將軍出定襄,擊匈奴,斬首虜萬餘人。右將軍建、前將軍信軍三千餘騎獨逢單於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小王,降漢,漢封為翕侯,及敗,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降匈奴。建盡亡其軍,脫身亡,自歸大將軍。

        議郎周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嚐斬裨將。今建棄軍,可斬,以明將軍之威。”軍正閎、長史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禽也。"今建以數千當單於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盡,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大將軍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擅誅於境外,而具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見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

        初,平陽縣吏霍仲孺給事平陽侯家,與青姊衛少兒私通,生霍去病。去病年十八,為侍中,善騎射,再從大將軍擊匈奴,為票姚校尉,與輕騎勇八百,直棄大軍數百赴利,斬捕首虜過當。於是天子曰:“票姚校尉去病,斬首虜二千餘級,得相國、當戶,斬單於大父行藉若侯產,生捕季父羅姑,比再冠軍,封去病為冠軍侯。上穀太守郝賢四從大將軍,捕斬首虜二千餘級,封賢為眾利侯。”

        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軍功不多,故大將軍不益封,止賜千金。右將軍建至,天子不誅,贖為庶人。

        單於得翕侯,以為自次王,用其姊妻之,與謀漢。信單於益北絕幕,以誘罷漢兵,徼極而取之,無近塞。單於從其計。

        是時,漢比歲發十餘萬眾擊胡,斬捕首虜之士受賜黃金二十餘萬斤,而漢軍士馬死者十餘萬,兵甲轉漕之費不與焉。於是大司農經用竭,不足以奉戰士。六月,詔令民得買爵及贖禁錮,免臧罪。置賞官,名曰武功爵,級十七萬,凡直三十餘萬金。諸買武功爵至千夫者,得先除為吏。吏道雜而多端,官職耗廢矣。

        武帝元狩元年(己未、前一二二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獲獸,一角而足有五蹄。有司言:“陛下肅祗郊祀,上帝報享,錫一角獸,蓋麟雲。”於是以慶五畤,畤加一牛,以燎。久之,有司又言:“元宜以天瑞命,不宜以一二數,一元曰建,二元以長星曰光,今元以郊得一角獸曰狩雲。”於是濟北王以為天子且封禪,上書獻泰山及其旁邑;天子以他縣償之。

        淮南王安與賓客左吳等日夜為反謀,按輿地圖,部署兵所從入。諸使者道長安來,為妄言,言“上無男,漢不治”,喜;言“漢廷治,有男”,王怒,以為妄言,非也。

        王召中郎伍被與謀反事,被曰:“王安得此亡國之言乎?臣見宮中生荊棘,露沾衣也!”王怒,係伍被父母,囚之。三月,複召問之,被曰:“昔秦為無道,窮奢極虐,百姓思亂者十家而六七。高皇帝起於行陳之中,立為天子,此所謂蹈瑕候間,因秦之亡而動者也。今大王見高皇帝得天下之易也,獨不觀近世之吳、楚乎!夫吳王王四郡,國富民眾,計定謀成,舉兵而西;然破於大梁,奔走而東,身死祀絕者何?誠逆天道而不知時也。方今大王之兵,眾不能十分吳、楚之一,天下安寧,萬倍吳、楚之時,大王不從臣之計,今見大王棄千乘之君,賜絕命之書,為臣先死於東宮也。”王涕泣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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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12 06:50 |
    卷十九漢紀十一(二)

    王有孽子不害,最長,王弗愛,王後、太子皆不以為子、兄數。不害有子建,材高有氣,常怨望太子,陰使人告太子謀殺漢中尉事,下廷尉治。

        王患之,欲發,複問伍被曰:“公以為吳興兵,是邪,非邪?”被曰:“非也。臣聞吳王悔之甚,願王無為吳王之所悔。”王曰:“吳何知反!漢將一日過成皋者四十餘人;今我絕成皋之口,據三川之險,招山東之兵,舉事如此,左吳、趙賢、朱驕如皆以為什事九成,公獨以為有禍無福,何也?必如公言,不可徼幸邪?”被曰:“必不得已,被有愚計。當今諸侯無異心,百姓無怨氣,可偽為丞相、禦史請書,徙郡國豪傑高貲於朔方,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偽為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使辯士隨而說之,儻可徼幸什得一乎!”王曰:“此可也。雖然,吾以為不至若此。”

        於是王乃作皇帝璽,丞相、禦史大夫、將軍、軍吏、中二千石及旁近郡太守、都尉印,漢使節。欲使人偽得罪而西,事大將軍,一日發兵,刺殺大將軍。且曰:“漢廷大臣,獨汲黯好直諫,守節死義,難惑以非;至如說丞相弘等,如發蒙振落耳!”

        王欲發國中兵,恐其相、二千石不聽,王乃與伍被謀,先殺相、二千石。又欲令人衣求盜衣,持羽檄從東方來,呼曰:“南越兵入界!”欲因以發兵。

        會廷尉逮捕淮南太子,淮南王聞之,與太子謀,召相、二千石,欲殺而發兵。召相,相至,內史、中尉皆不至。王念,獨殺相,無益也,罷相。王猶豫,計未決。太子自剄,不殊。

        伍被自詣吏,告與淮南王謀反蹤跡如此。吏因捕太子、王後,圍王宮,盡求捕王所與謀反賓客在國中者,索得反具,以上。下公卿治其黨與,使宗正以符節治王。未至,淮南王安自剄。殺王後荼、太子遷,諸所與謀反者皆族。

        天子以伍被雅辭多引漢之美,欲勿誅。廷尉湯曰:“被首為王畫反計,罪不可赦。”乃誅被。侍中莊助素與淮南王相結交,私論議,王厚賂遺助;上薄其罪,欲勿誅。張湯爭,以為:“助出入禁門,腹心之臣,而外與諸侯交私如此;不誅,後不可治。”助竟棄市。

        衡山王上書,請廢太子爽,立其弟孝為太子。爽聞,遣所善白嬴之長安上書,言“孝作輣車、鍛矢,與王禦者奸”,欲以敗孝。會有司捕所與淮南謀反者,得陳喜於衡山王子孝家,吏劾孝首匿喜。孝聞“律:先自告,除其罪”,先自告所與謀反者枚赫、陳喜等。公卿請逮捕衡山王治之,王自剄死。王後徐來、太子爽及孝皆棄市,所與謀反者皆族。

        凡淮南、衡山二獄,所連引列侯、二千石、豪傑等,死者數萬人。

        夏,四月,赦天下。

        丁卯,立皇子據為太子,年七歲。

        五月,乙巳晦,日有食之。

        匈奴萬人入上穀,殺數百人。

        初,張騫自月氏還,具為天子言西域諸國風俗:“大宛在漢正西,可萬。其俗土著,耕田;多善馬,馬汗血;有城郭、室屋,如中國。其東北則烏孫,東則於窴。於窴之西,則水皆西流注西海,其東,水東流注鹽澤。鹽澤潛行地下,其南則河源出焉。鹽澤去長安可五千。匈奴右方居鹽澤以東,至隴西長城,南接羌,鬲漢道焉。烏孫、康居、奄蔡、大月氏,皆行國,隨畜牧,與匈奴同俗。大夏在大宛西南,與大宛同俗。臣在大夏時,見邛竹杖、蜀布,問曰:"安得此?"大夏國人曰:"吾賈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東南可數千,其俗土著,與大夏同。以騫度之,大夏去漢萬二千,居漢西南;今身毒國又居大夏東南數千,有蜀物,此其去蜀不遠矣。今使大夏,從羌中,險,羌人惡之;少北,則為匈奴所得;從蜀,宜徑,又無寇。”

        天子聞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屬,皆大國,多奇物,土著,頗與中國同業,而兵弱,貴漢財物。其北有大月氏、康居之屬,兵強,可以賂遺設利朝也。誠得而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重九譯,致殊俗,威德於四海,欣然以騫言為然。乃令騫因蜀、犍為發間使王然於等四道並出,出駹,出冉,出徙,出邛、僰,指求身毒國,各行一二千,其北方閉氐、莋,南方閉巂、昆明。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得通。於是漢以求身毒道,始通滇國。滇王當羌謂漢使者曰:“漢孰與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為一州主,不知漢廣大。使者還,因盛言滇大國,足事親附;天子注意焉,乃複事西南夷。

        武帝元狩二年(庚申、前一二一年)

        冬,十月,上幸雍,祠五畤。

        三月,戊寅,平津獻侯公孫弘薨。壬辰,以禦史大夫樂安侯李蔡為丞相,廷尉張湯為禦史大夫。

        霍去病為票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擊匈奴,曆五王國,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餘,殺折蘭王,斬盧侯王,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獲首虜八千九百餘級,收休屠王祭天金人。詔益封去病二千戶。

        夏,去病複與合騎侯公孫敖將數萬騎俱出北地,異道。衛尉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行,可數百,騫將萬騎在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獨與數十騎馳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為圜陳,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皆服其勇。明日,複力戰,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會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漢軍罷,弗能追,罷歸。漢法:博望侯留遲後期,當死,贖為庶人。廣軍功自如,無賞。而票騎將軍去病深入二千餘,與合騎侯失,不相得。票騎將軍踰居延,過小月氏,至祁連山,得單桓、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者二千五百人,斬首虜三萬二百級,獲裨小王七十餘人。天子益封去病五千戶,封其裨將有功者鷹擊司馬趙破奴為從票侯,校尉高不識為宜冠侯,校尉仆多為輝渠侯。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會,當斬,贖為庶人。

        是時,諸宿將所將士、馬、兵皆不如票騎,票騎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嚐困絕也。而諸宿將常留落不偶,由此票騎日以親貴,比大將軍矣。

        匈奴入代、鴈門,殺略數百人。

        江都王建與其父易王所幸淖姬等及女弟征臣奸。建遊雷陂,天大風,建使郎二人乘小船入陂中,船覆,兩郎溺,攀船,乍見乍沒;建臨觀大笑,令勿救,皆死。凡殺不辜三十五人,專為淫虐。自知罪多,恐誅,與其後成光共使越婢下神,祝詛上。又聞淮南、衡山陰謀,建亦作兵器,刻皇帝璽,為反具。事發覺,有司請捕誅;建自殺,後成光等皆棄市,國除。

        膠東康王寄薨。

        秋,匈奴渾邪王降。是時,單於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先遣使向邊境要遮漢人,令報天子。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馳傳以聞。天子聞之,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票騎將軍將兵往迎之。休屠王後悔,渾邪王殺之,其眾。票騎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不欲降者,頗遁去。票騎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詣至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四萬餘人,號稱十萬。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等四人皆為列侯;益封票騎千七百戶。

        渾邪之降也,漢發車二萬乘以迎之,縣官無錢,從民貰馬,民或匿馬,馬不具。上怒,欲斬長安令,右內史汲黯曰:“長安令無罪,獨斬臣黯,民乃肯出馬。且匈奴畔其主而降漢,漢徐以縣次傳之,何至令天下騷動,罷敝中國而以事夷狄之人乎!”上默然。及渾邪至,賈人與市者坐當死五百餘人,黯請間見高門,曰:“夫匈奴攻當路塞,絕和親,中國興兵誅之,死傷者不可勝計,而費以巨萬百數。臣愚以為陛下得胡人,皆以為奴婢,以賜從軍死事者家,所鹵獲,因予之,以謝天下之苦,塞百姓之心。今縱不能,渾邪率數萬之眾來降,虛府庫賞賜,發良民侍養,譬若奉驕子,愚民安知市買長安中物,而文吏繩以為闌出財物於邊關乎!陛下縱不能得匈奴之資以謝天下,又以微文殺無知者五百餘人,是所謂"庇其葉而傷其枝"者也。臣竊為陛下不取也。”上默然不許,曰:“吾久不聞汲黯之言,今又複妄發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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