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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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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3:24 |
    卷九十三晉紀十五(一)

    起閼逢涒灘(甲申),盡強圉大淵獻(丁亥),凡四年。

        明皇帝太寧二年(甲申、三二四年)

        春,正月,王敦誣周嵩、周莛與李脫謀為不軌,收嵩、莛,於軍中殺之;遣參軍賀鸞就沈充於吳,盡殺周劄諸兄子;進兵襲會稽,劄拒戰而死。

        後趙將兵都尉石瞻寇下邳、彭城,取東莞、東海,劉遐退保泗口。

        司州刺史石生擊趙河南太守尹平於新安,斬之,掠五千餘戶而歸。自是二趙構隙,日相攻掠,河東、弘農之間,民不聊生矣。

        石生寇許、潁,俘獲萬計。攻郭誦於陽翟,誦與戰,大破之,生退守康城。後趙汲郡內史石聰聞生敗,馳救之,進攻司州刺史李矩、潁川太守郭默,皆破之。

        成主雄,後任氏無子,有妾子十餘人,雄立其兄蕩之子班為太子,使任後母之。臣請立諸子,雄曰:“吾兄,先帝之嫡統,有奇材大功,事垂克而早世,朕常悼之。且班仁孝好學,必能負荷先烈。”太傅驤、司徒王達諫曰:“先王立嗣必子者,所以明定分而防篡奪也。宋宣公、吳餘祭,足以觀矣!”雄不聽。驤退而流涕曰:“亂自此始矣!”班為人謙恭下士,動遵禮法,雄每有大議,輒令豫之。

        夏,五月,甲申,張茂疾病,執世子駿手泣曰:“吾家世以孝友忠順著稱,今雖天下大亂,汝奉承之,不可失也。”且下令曰:“吾官非王命,苟以集事,豈敢榮之!死之日,當以白帢入棺,勿以朝服斂。”是日,薨。湣帝使者史淑在姑臧,左長史汜禕、右長史馬謨等使淑拜駿大將軍、涼州牧、西平公,赦其境內。前趙主曜遣使贈茂太宰,諡曰成烈王;拜駿上大將軍、涼州牧、涼王。

        王敦疾甚,矯詔拜王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以王含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錢鳳謂敦曰:“脫有不諱,便當以後事付應邪?”敦曰:“非常之事,非常人所能為。且應年少,豈堪大事!我死之後,莫若釋兵散眾,歸身朝廷,保全門戶,上計也;退還武昌,收兵自守,貢獻不廢,中計也;及吾尚存,悉眾而下,萬一僥幸,下計也。”鳳謂其黨曰:“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與沈充定謀,俟敦死,作亂。又以宿衛尚多,奏令三番休二。

        初,帝親任中書令溫嶠,敦惡之,請嶠為左司馬。嶠乃繆為勤敬,綜其府事,時進密謀以附其欲。深結錢鳳,為之聲譽,每曰:“錢世儀精神滿腹。”嶠素有藻鑒之名,鳳甚悅,深與嶠結好。會丹楊尹缺,嶠言於敦曰:“京尹咽喉之地,公宜自選其才,恐朝廷用人,或不盡理。”敦然之,問嶠:“誰可者?”嶠曰:“愚謂無如錢鳳。”鳳亦推嶠,嶠偽辭之,敦不聽,六月,表嶠為丹楊尹,且使覘伺朝廷。嶠恐去而錢鳳於後間止之,因敦餞別,嶠起行酒,至鳳,鳳未及飲;嶠偽醉,以手版擊鳳幘墜,作色曰:“錢鳳何人,溫太真行酒而敢不飲!”敦以為醉,兩釋之。嶠臨去,與敦別,涕泗橫流,出閣複入者再三。行後,鳳謂敦曰:“嶠於朝廷甚密,而與庾亮深交,未可信也。”敦曰:“太真昨醉,小加聲色,何得便爾相讒!”嶠至建康,盡以敦逆謀告帝,請先為之備,又與庚亮共畫討敦之謀。敦聞之,大怒曰:“吾乃為小物所欺!”與司徒導書曰:“太真別來幾日,作如此事!當募人生致之,自拔其舌。”

        帝將討敦,以問光祿勳應詹,詹勸成之,帝意遂決。丁卯,加司徒導大都督、領揚州刺史,以溫嶠都督東安北部諸軍事,與右將軍卞敦守石頭,應詹為護軍將軍、都督前鋒及朱雀橋南諸軍事,郗鑒行衛將軍、都督從駕諸軍事,庾亮領左衛將軍,以吏部尚書卞壼行中軍將軍。郗鑒以為軍號無益事實,固辭不受;請召臨淮太守蘇峻、兗州刺史劉遐同討敦。詔征峻、遐及徐州刺史王邃、豫州刺史祖約、廣陵太守陶瞻等入衛京師。帝屯於中堂。

        司徒導聞敦疾篤,帥子弟為敦發哀,眾以為敦信死,鹹有奮誌。於是尚書騰詔下敦府,列敦罪惡曰:“敦輒立兄息以自承代,未有宰相繼體而不由王命者也。頑凶相獎,無所顧忌;誌騁凶醜,以窺神器。天不長奸,敦以隕斃;鳳承凶宄,彌複煽逆。今遣司徒導等虎旅三萬,十道並進;平西將軍邃等精銳三萬,水陸齊勢;朕親統諸軍,討鳳之罪。有能殺鳳送首,封五千戶侯。諸文武為敦所授用者,一無所問,無或猜嫌,以取誅滅。敦之將士,從敦彌年,違離家室,朕甚湣之。其單丁在軍,皆遣歸家,終身不調;其餘皆與假三年;休訖還台,當與宿衛同例三番。”

        敦見詔,甚怒;而病轉篤,不能自將。將舉兵伐京師,使記室郭璞筮之,璞曰:“無成。”敦素疑璞助溫嶠、庾亮,及聞卦凶,乃問璞曰:“卿更筮吾壽幾何?”璞曰:“思向卦,明公起事,必禍不久;若住武昌,壽不可測。”敦大怒曰:“卿壽幾何?”曰:“命盡今日日中。”敦乃收璞,斬之。

        敦使錢鳳及冠軍將軍鄧嶽、前將軍周撫等帥眾向京師。王含謂敦曰:“此乃家事,吾當自行。”於是以含為元帥。鳳等問曰:“事克之日,天子雲何?”敦曰:“尚未南郊,何得稱天子!便盡卿兵勢,保護東海王及裴妃而已。”乃上疏,以誅奸臣溫嶠等為名。秋,七月,壬申朔,王含等水陸五萬奄至江寧南岸,人情恟懼。溫嶠移屯水北,燒朱雀桁以挫其鋒,含等不得渡。帝欲親將兵擊之,聞橋已絕,大怒。嶠曰:“今宿衛寡弱,征兵未至,若賊豕突,危及社稷,宗廟且恐不保,何愛一橋乎!”

        司徒導遺含書曰:“近承大將軍困篤,或雲已有不諱。尋知錢鳳大嚴,欲肆奸逆;謂兄當抑製不逞,還藩武昌,今乃與犬羊俱下。兄之此舉,謂可得如大將軍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亂朝,人懷不寧,如導之徒,心思外濟。今則不然。大將軍來屯於湖,漸失人心,君子危怖,百姓勞弊。臨終之日,委重安期;安期斷乳幾日?又於時望,便可襲宰相之跡邪?自開辟以來,頗有宰相以孺子為之者乎?諸有耳者,皆知將為禪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興,遺愛在民;聖主聰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逆節,凡在人臣,誰不憤歎!導門戶小大受國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張膽,為六軍之首,寧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矣!”含不答。

        或以為“王含、錢鳳眾力百倍,苑城小而不固,宜及軍勢未成,大駕自出拒戰”。郗鑒曰:“逆縱逸,勢不可當,可以謀屈,難以力競。且含等號令不一,抄盜相尋,吏民懲往年暴掠,皆人自為守。乘逆順之勢,何憂不克!且賊無經略遠圖,惟恃豕突一戰;曠日持久,必啟義士之心,令智力得展。今以此弱力敵彼強寇,決勝負於一朝,定成敗於呼吸,萬一蹉跌,雖有申胥之徒,義存投袂,何補於往哉!”帝乃止。

        帝帥諸軍出屯南皇堂。癸酉夜,募壯士,遣將軍段秀、中軍司馬曹渾等帥甲卒千人渡水,掩其未備。平旦,戰於越城,大破之,斬其前鋒將何康。秀,匹磾之弟也。

        敦聞含敗,大怒曰:“我兄,老婢耳;門戶衰,世事去矣!”顧謂參軍呂寶曰:“我當力行。”因作勢而起,困乏,複臥,乃謂其舅少府羊鑒及王應曰:“我死,應便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後營葬事。”敦尋卒,應秘不發喪,裹屍以席,蠟塗其外,埋於廳事中,與諸葛瑤等日夜縱酒淫樂。

        帝使吳興沈楨說沈充,許以為司空。充曰:“三司具瞻之重,豈吾所任!幣厚言甘,古人所畏也。且丈夫共事,終始當同,豈可中道改易,人誰容我乎!”遂舉兵趣建康。宗正卿虞潭以疾歸會稽,聞之,起兵餘姚以討充,帝以潭領會稽內史。前安東將軍劉超、宣城內史鍾雅皆起兵以討充。義興人周蹇殺王敦所署太守劉芳,平西將軍祖約逐敦所署淮南太守任台。

        沈充帥眾萬餘人與王含軍合,司馬顧揚說充曰:“今舉大事,而天子已扼其咽喉,鋒摧氣沮,相持日久,必致禍敗。今若決破柵塘,因湖水以灌京邑,乘水勢,縱舟師以攻之,此上策也;藉初至之銳,東、西軍之力,十道俱進,眾寡過倍,理必摧陷,中策也;轉禍為福,召錢鳳計事,因斬之以降,下策也。”充皆不能用,揚逃歸於吳。

        丁亥,劉遐、蘇峻等帥精卒萬人至,帝夜見,勞之,賜將士各有差。沈充、錢鳳欲因北軍初到疲困,擊之,乙未夜,充、鳳從竹格渚渡淮。護軍將軍應詹、建威將軍趙胤等拒戰,不利,充、鳳至宣陽門,拔柵,將戰,劉遐、蘇峻自南塘橫擊,大破之,赴水死者三千人。遐又破沈充於青溪。尋陽太守周光聞敦舉兵,帥千餘人來赴。至,求見敦。王應辭以疾。光退曰:“今我遠來而不得見,公其死乎!”遽見其兄撫曰:“王公已死,兄何為與錢鳳作賊!”眾皆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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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三晉紀十五(二)

    丙申,王含等燒營夜遁。丁酉,帝還宮,大赦,惟敦黨不原。命庾亮督蘇峻等追沈充於吳興,溫嶠督劉遐等追王含、錢鳳於江寧,分命諸將追其黨與。劉遐軍人頗縱虜掠,嶠責之曰:“天道助順,故王含剿絕,豈可因亂為亂也!”遐惶恐拜謝。

        王含欲奔荊州,王應曰:“不如江州。”含曰:“大將軍平素與江州雲何,而欲歸之?”應曰:“此乃所以宜歸也。江州當人強盛時,能立同異,此非常人所及;今困厄,必有湣惻之心。荊州守文,豈能意外行事邪!”含不從,遂奔荊州。王舒遣軍迎之,沈含父子於江。王彬聞應當來,密具舟以待之;不至,深以為恨。錢鳳走至闔廬洲,周光斬之,詣闕自贖。沈充走失道,誤入故將吳儒家。儒誘充內重壁中,因笑謂充曰:“三千戶侯矣!”充曰:“爾以義存我,我家必厚報汝;若以利殺我,我死,汝族滅矣。”儒遂殺之,傳首建康。敦黨悉平。充子勁當坐誅,鄉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後,勁竟滅吳氏。

        有司發王敦瘞,出屍,焚其衣冠,跽而斬之。與沈充首同懸於南桁。郗鑒言於帝曰:“前朝誅楊駿等,皆先極官刑,後聽私殯。臣以為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宜聽敦家收葬,於義為弘。”帝許之。司徒導等皆以討敦功受封賞。

        周撫與鄧嶽俱亡,周光欲資給其兄而取嶽。撫怒曰:“我與伯山同亡,何不先斬我!”會嶽至,撫出門遙謂之曰:“何不速去!今骨肉尚欲相危,況他人乎!”嶽回舟而走,與撫共入西陽蠻中。明年,詔原敦黨,撫、嶽出首,得免死禁錮。

        故吳內史張茂妻陸氏,傾家產,帥茂部曲為先登以討沈充,報其夫仇。充敗,陸氏詣闕上書,為茂謝不克之責;詔贈茂太仆。

        有司奏:“王彬等敦之親族,皆當除名。”詔曰:“司徒導以大義滅親,猶將百世宥之,況彬等皆公之近親乎!”悉無所問。

        有詔:“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錮”溫嶠上疏曰:“王敦剛愎不仁,忍行殺戮,朝廷所不能製,骨肉所不能諫;處其朝者,懼危亡,故人士結舌,道路以目,誠賢人君子道窮數盡,遵養時晦之辰也;原其私心,豈遑晏處!如陸玩、劉胤、郭璞之徒常與臣言,備知之矣。必其讚導凶悖,自當正以典刑;如其枉陷奸黨,謂宜施之寬貸。臣以玩等之誠,聞於聖聽,當受同賊之責;苟默而不言,實負其心。惟陛下仁聖裁之!”郗鑒以為先王立君臣之,貴於伏節死義。王敦佐吏,雖多逼迫,然進不能止其逆謀,退不能脫身遠遁,準之前訓,宜加義責。帝卒從嶠議。

        冬,十月,以司徒導為太保、領司徒,加殊禮,西陽王羕領太尉,應詹為江州刺史,劉遐為徐州刺史,代王邃鎮淮陰,蘇峻為曆陽內史,加庾亮護軍將軍,溫嶠前將軍。導固辭不受。應詹至江州,吏民未安,詹撫而懷之,莫不悅服。

        十二月,涼州將辛晏據枹罕,不服,張駿將討之。從事劉慶諫曰:“霸王之師,必須天時、人事相得,然後乃起。辛晏凶狂安忍,其亡可必;柰何以饑年大舉,盛寒攻城乎!”駿乃止。

        駿遣參軍王騭聘於趙,趙主曜謂之曰:“貴州款誠和好,卿能保之乎?”騭曰:“不能。”侍中徐邈曰:“君來結好,而雲不能保,何也?”騭曰:“齊桓貫澤之盟,憂心兢兢,諸侯不召自至;葵丘之會,振而矜之,叛者九國。趙國之化,常如今日,可也;若政陵遲,尚未能察邇者之變,況鄙州乎!”曜曰:“此涼州之君子也,擇使可謂得人矣!”厚禮而遣之。

        是歲,代王賀始親國政,以諸部多未服,乃築城於東木根山,徙居之。

        明帝太寧三年(乙酉、三二五年)

        春,二月,張駿承元帝凶問,大臨三日。會黃龍見嘉泉,汜禕等請改年以章休祥;駿不許。辛晏以枹罕降,駿複收河南之地。

        贈故譙王承、甘卓、戴淵、周顗、虞望、郭璞、王澄等官。周劄故吏為劄訟冤,尚書卞壼議以為:“劄守石頭,開門延寇,不當贈諡。”司徒導以為:“往年之事,敦奸逆未彰,自臣等有識以上,皆所未悟,與劄無異;悟其奸,劄便以身許國,尋取梟夷。臣謂宜與周、戴同例。”郗鑒以為:“周、戴死節,周劄延寇,事異賞均,何以勸沮!如司徒議,謂往年有識以上皆與劄無異,則譙王、周、戴皆應受責,何贈諡之有!今三臣褒,則劄宜受貶明矣。”導曰:“劄與譙王、周、戴,雖所見有異同,皆人臣之節也。”鑒曰:“敦之逆謀,履霜日久,緣劄開門,令王師不振。若敦前者之舉,義同桓、文,則先帝可為幽、厲邪!”然卒用導議,贈劄衛尉。

        後趙王勒加宇文乞得歸官爵,使之擊慕容廆。廆遣世子皝、索頭、段國共擊之,以遼東相裴嶷為右翼,慕容仁為左翼。乞得歸據澆水以拒皝,遣兄子悉拔雄拒仁。仁擊悉拔雄,斬之;乘勝與皝攻乞得歸,大破之。乞得歸棄軍走,皝、仁進入其國城,使輕兵追乞得歸,過其國三百餘而還,盡獲其國重器,畜產以百萬計,民之降附者數萬。

        三月,段末柸卒,弟牙立。

        戊辰,立皇子衍為太子,大赦。

        趙主曜立皇後劉氏。

        北羌王盆句除附於趙,後趙將石佗自鴈門出上郡襲之,俘三千落,獲牛、馬、羊百餘萬而歸。趙主曜遣中山王嶽追之,曜屯於富平,為嶽聲援。嶽與石佗戰於河濱,斬之,後趙兵死者六千餘人,嶽悉收所虜而歸。

        楊難敵襲仇池,克之;執田崧,立之於前,左右令崧拜;崧材窟持曰:“氐狗!安有天子牧伯而向賊拜乎!”難敵字謂之曰:“子岱,吾當與子共定大業,子忠於劉氏,豈不能忠於我乎!”崧厲色大言曰:“賊氐,汝本奴才,何謂大業!我寧為趙鬼,不為汝臣!”顧排一人,奪其劍,前刺難敵,不中。難敵殺之?br/>

        都尉魯潛以許昌叛,降於後趙。

        夏,四月,後趙將石瞻攻兗州刺史檀斌於鄒山,殺之。

        後趙西夷中郎將王騰襲殺州刺史崔琨、上黨內史王,據州降趙。

        五月,以陶侃為征西大將軍、都督荊湘雍梁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荊州士女相慶。侃性聰敏恭勤,終日斂膝危坐,軍府眾事,檢攝無遺,未嚐少閑。常語人曰:“大禹聖人,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豈可但逸遊荒醉,生無益於時,死無聞於後,是自棄也!”諸參佐或以談戲廢事者,命取其酒器、蒲博之具,悉投之於江,將吏則加鞭撲,曰:“樗蒲者,牧豬奴戲耳!老、莊浮華,非先王之法言,不益實用。君子當正其威儀,何有蓬頭、跣足,自謂宏達耶!”有奉饋者,必問其所由,若力作所致,雖微必喜,慰賜參倍;若非理得之,則切厲訶辱,還其所饋。嚐出遊,見人持一把未熟稻,侃問:“用此何為?”人雲:“行道所見,聊取之耳。”侃大怒曰:“汝不佃,而戲賊人稻!”執而鞭之。是以百姓勤於農作,家給人足。嚐造船,其木屑竹頭,侃皆令籍而掌之,人鹹不解所以。後正會,積雪始晴,聽事前餘雪猶濕,乃以木屑布地。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其綜理微密,皆此類也。

        後趙將石生屯洛陽,寇掠河南,司州刺史李矩、潁川太守郭默軍數敗,又乏食,乃遣使附於趙。趙主曜使中山王嶽將兵萬五千人趣孟津,鎮東將軍呼延謨帥荊、司之眾自崤、澠而東,欲會矩、默共攻石生。嶽克孟津、石梁二戍,斬獲五千餘級,進圍石生於金墉。後趙中山公虎帥步騎四萬,入自成皋關,與嶽戰於洛西。嶽兵敗,中流矢,退保石梁。虎作塹柵環之,遏絕內外。嶽眾饑甚,殺馬食之。虎又擊呼延謨,斬之。曜自將兵救嶽,虎帥騎三萬逆戰。趙前軍將軍劉黑擊虎將石聰於八特阪,大破之。曜屯於金穀,夜,軍中無故大驚,士卒奔潰,乃退屯澠池;夜,又驚潰,遂歸長安。六月,虎拔石梁,禽嶽及其將佐八十餘人,氐、羌三千餘人,皆送襄國,坑其士卒九千人。遂攻王騰於州,執騰,殺之,坑其士卒七千餘人。曜還長安,素服郊次,哭,七日乃入城,因憤恚成疾。郭默複為石聰所敗,棄妻子南奔建康。李矩將士陰謀叛降後趙,矩不能討,亦帥眾南歸,眾皆道亡,惟郭誦等百餘人隨之,卒於魯陽。矩長史崔宣帥其餘眾二千降於後趙。於是司、豫、徐、兗之地,率皆入於後趙,以淮為境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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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三晉紀十五(三)

    趙主曜以永安王胤為大司馬、大單於,徙封南陽王,置單於台於渭城,其左、右賢王以下,皆以胡、羯、鮮卑、氐、羌豪桀為之。

        秋,七月,辛未,以尚書令郗鑒為車騎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兗州刺史,鎮廣陵。

        閏月,以尚書左仆射荀鬆為光祿大夫、錄尚書事,尚書鄧攸為左仆射。

        右衛將軍虞胤,元敬皇後之弟也,與左衛將軍南頓王宗俱為帝所親任,典禁兵,直殿內,多聚勇士以為羽翼;王導、庾亮皆忌之,頗以為言,帝待之愈厚,宮門管鑰,皆以委之。帝寢疾,亮夜有所表,從宗求鑰;宗不與,叱亮使曰:“此汝家門戶邪!”亮益忿之。及帝疾篤,不欲見人,臣無得進者。亮疑宗、胤及宗兄西陽王羕有異謀,排闥入升禦床,見帝流涕,言羕與宗等謀廢大臣,自求輔政,請黜之;帝不納。壬午,帝引太宰羕、司徒導、尚書令卞壼、車騎將軍郗鑒、護軍將軍庾亮、領軍將軍陸曄、丹楊尹溫嶠,並受遺詔輔太子,更入殿將兵直宿;複拜壼右將軍,亮中書令,曄錄尚書事。丁亥,降遺詔;戊子,帝崩。帝明敏有機斷,故能以弱製強,誅剪逆臣,克複大業。

        己醜,太子皇帝位,生五年矣。君臣進璽,司徒導以疾不至。卞壼正色於朝曰:“王公豈社稷之臣邪!大行在殯,嗣皇未立,寧是人臣辭疾之時也!”導聞之,輿疾而至。大赦,增文武位二等,尊庾後為皇太後。

        臣以帝幼衝,奏請太後依漢和熹皇後故事;太後辭讓數四,乃從之。秋,九月,癸卯,太後臨朝稱製。以司徒導錄尚書事,與中書令庾亮、尚書令卞壼參輔朝政,然事之大要皆決於亮。加郗鑒車騎大將軍,陸曄左光祿大夫,皆開府儀同三司。以南頓王宗為驃騎將軍,虞胤為大宗正。

        尚書召樂廣子謨為郡中正,庾族人怡為廷尉評,謨、怡各稱父命不就。卞壼奏曰:“人無非父而生,職無非事而立;有父必有命,居職必有悔。有家各私其子,則為王者無民,君臣之道廢矣。樂廣、庾受寵聖世,身非己有,況及後嗣而可專哉!所居之職,若順夫心,則戰戍者之父母皆當命子以不處也。”謨、怡不得已,各就職。

        辛醜,葬明帝於武平陵。

        冬,十一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慕容廆與段氏方睦,為段牙謀,使之徙都;牙從之,去令支,國人不樂。段疾陸眷之孫遼欲奪其位,以徙都為牙罪,十二月,帥國人攻牙,殺之,自立。段氏自務勿塵以來,日益強盛,其地西接漁陽,東界遼水,所統胡、晉三萬餘戶,控弦四五萬騎。

        荊州刺史陶侃以寧州刺史王堅不能禦寇,是歲,表零陵太守南陽尹奉為寧州刺史以代之。先是,王遜在寧州,蠻酋梁水太守爨量、益州太守李,皆叛附於成。遜討之不能克。奉至州,重募徼外夷刺爨量,殺之,諭降李,州境遂安。

        代王賀卒,弟紇那立。

        顯宗成皇帝鹹和元年(丙戌、三二六年)

        春,二月,大赦,改元。

        趙以汝南五鹹為太尉、錄尚書事,光祿太夫劉綏為大司徒,卜泰為大司空。劉後疾病,趙主曜問所欲言,劉氏泣曰:“妾幼鞠於叔父昶,願陛下貴之;叔父皚之女芳有德色,願以備後宮。”言終而卒。曜以昶為侍中、大司徒、錄尚書事,立芳為皇後;尋又以昶為太保。

        三月,後趙主勒夜微行,檢察諸營衛,齎金帛以賂門者,求出。永昌門候王假欲收捕之,從者至,乃止。旦,召假,以為振忠都尉,爵關內侯。勒召記室參軍徐光,光醉不至,黜為牙門。光侍直,有慍色,勒怒,其妻子囚之。

        夏,四月,後趙將石生寇汝南,執內史祖濟。

        六月,癸亥,泉陵公劉遐卒。癸酉,以車騎大將軍郗鑒領徐州刺史;征虜將軍郭默為北中郎將、監淮北諸軍事,領遐部曲。遐子肇尚幼,遐妹夫田防及故將史迭等不樂他屬,共以肇襲遐故位而叛。臨淮太守劉矯掩襲遐營,斬防等。遐妻,邵續女也,驍果有父風。遐嚐為後趙所圍,妻單將數騎,拔遐出於萬眾之中。及田防等欲作亂,遐妻止之,不從,乃密起火,燒甲仗都盡,故防等卒敗。詔以肇襲遐爵。

        司徒導稱疾不朝,而私送郗鑒。卞壼奏“導虧法從私,無大臣之節,請免官。”雖事寢不行,舉朝憚之。壼儉素廉絜,裁斷切直,當官幹實,性不弘裕,不肯苟同時好,故為諸名士所少。阮孚謂之曰:“卿常無閑泰,如含瓦石,不亦勞乎!”壼曰:“諸君子以道德恢弘,風流相尚,執鄙吝者,非壼而誰!”時貴遊子弟多慕王澄、謝鯤為放達,壼厲色於朝曰:“悖禮傷,罪莫大焉;中朝傾覆,實由於此。”欲奏推之,王導、庾亮不聽,乃止。

        成人討越巂斯叟,破之。

        秋,七月,癸醜,觀陽烈侯應詹卒。

        初,王導輔政,以寬和得眾。及庾亮用事,任法裁物,頗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約,自以輩不後郗、卞,而不豫顧命,又望開府複不得,及諸表請多不見許,遂懷怨望。及遺詔褒進大臣,又不及約與陶侃,二人皆疑庾亮刪之。曆陽內史蘇峻,有功於國,威望漸著,有銳卒萬人,器械甚精,朝廷以江外寄之;而峻頗懷驕溢,有輕朝廷之誌,招納亡命,眾力日多,皆仰食縣官,運漕相屬,稍不如意,輒肆忿言。亮疑峻、約,又畏侃之得眾,八月,以丹楊尹溫嶠為都督江州諸軍事、江州刺史,鎮武昌;尚書仆射王舒為會稽內史,以廣聲援;又修石頭以備之。

        丹楊尹阮孚以太後臨朝,政出舅族,謂所親曰:“今江東創業尚淺,主幼,時艱,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以吾觀之,亂將作矣。”遂求出為廣州刺史。孚,鹹之子也。

        冬,十月,立帝母弟嶽為吳王。

        南頓王宗自以失職怨望,又素與蘇峻善;庾亮欲誅之,宗亦欲廢執政。禦史中丞鍾雅劾宗謀反,亮使右衛將軍趙胤收之。宗以兵拒戰,為胤所殺,貶其族為馬氏,三子綽、超、演皆廢為庶人。免太宰西陽王羕,降封弋陽縣王,大宗正虞胤左遷桂陽太守。宗,宗室近屬;羕,先帝保傅。亮一旦翦黜,由是愈失遠近之心。宗黨卞闡亡奔蘇峻,亮符峻送闡,峻保匿不與。宗之死也,帝不之知,久之,帝問亮曰:“常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人言舅作賊,當如何?”亮懼,變色。

        趙將黃秀等寇酇,順陽太守魏該帥眾奔襄陽。

        後趙王勒用程遐之謀,營鄴宮,使世子弘鎮鄴,配禁兵萬人,車騎所統五十四營悉配之,以驍騎將軍領門臣祭酒王陽專統六夷以輔之。中山公虎自以功多,無去鄴之意,及修三台,遷其家室,虎由是怨程遐。

        十一月,後趙石聰攻壽春,祖約屢表請救,朝廷不為出兵。聰遂進寇逡遒、阜陵,殺掠五千餘人。建康大震,詔加司徒導大司馬、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以禦之,軍於江寧。蘇峻遣其將韓晃擊石聰,走之;導解大司馬。朝議又欲作塗塘以遏胡寇,祖約曰:“是棄我也!”益懷憤恚。

        十二月,濟岷太守劉闓等殺下邳內史夏侯嘉,以下邳叛,降於後趙。石瞻攻河南太守王瞻於邾,拔之。彭城內史劉續複據蘭陵石城,石瞻攻拔之。

        後趙王勒以牙門將王波為記室參軍,典定九流,始立秀、孝試經之製。

        張駿畏趙人之逼,是歲,徙隴西、南安民二千餘家於姑臧,又遣修好於成,以書勸成主雄去尊號,稱藩於晉。雄複書曰:“吾過為士大夫所推,然本無心於帝王,思為晉室元功之臣,掃除氛埃;而晉室陵遲,德聲不振,引領東望,有年月矣。會獲來貺,情在闇至,有何已已。”自是聘使相繼。

        成帝鹹和二年(丁亥、三二七年)

        春,正月,朱提太守楊術與成將羅戰於台登,兵敗,術死。

        夏,五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趙武衛將軍劉朗帥騎三萬襲楊難敵於仇池,弗克,掠三千餘戶而歸。

        張駿聞趙兵為後趙所敗,乃去趙官爵,複稱晉大將軍、涼州牧,遣武威太守竇濤、金城太守張閬、武興太守辛岩、揚烈將軍宋輯等帥眾數萬,東會韓璞攻掠趙秦州諸郡。趙南陽王胤將兵擊之,屯狄道。枹罕護軍辛晏告急。秋,駿使韓璞、辛岩救之。璞進度沃幹嶺。岩欲速戰,璞曰:“夏末以來,日星數有變,不可輕動。且曜與石勒相攻,胤必不能久與我相守也。”與胤夾洮相持七十餘日。冬,十月,璞遣辛岩督運於金城,胤聞之,曰:“韓璞之眾,十倍於吾。吾糧不多,難以持久。今虜分兵運糧,天授我也。若敗辛岩,璞等自潰”。乃帥騎三千襲岩於沃幹嶺,敗之;遂前逼璞營,璞眾大潰。胤乘勝追奔,濟河,攻拔令居,斬首二萬級,進據振武。河西大駭。張閬、辛晏帥其眾數萬降趙,駿遂失河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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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三晉紀十五(四)

    庾亮以蘇峻在曆陽,終為禍亂,欲下詔征之;訪於司徒導。導曰:“峻猜險,必不奉詔,不若且苞容之。”亮言於朝曰:“峻狼子野心,終必為亂。今日征之,縱不順命,為禍猶淺;若複經年,不可複製,猶七國之於漢也。”朝臣無敢難者,獨光祿大夫卞壼爭之曰:“峻擁強兵,逼近京邑,路不終朝,一旦有變,易為蹉跌,宜深思之!”亮不從。壼知必敗,與溫嶠書曰:“元規召峻意定,此國之大事。峻已出狂意,而召之,是更速其禍也,必縱毒以向朝廷。朝廷威力雖盛,不知果可擒不;王公亦同此情。吾與之爭甚懇切,不能如之何。本出足下以為外援,而今更恨足下在外,不得相與共諫止之,或當相從耳。”嶠亦累書止亮。舉朝以為不可,亮皆不聽。

        峻聞之,遣司馬何仍詣亮曰:“討賊外任,遠近惟命,至於內輔,實非所堪。”亮不許,召北中郎將郭默為後將軍、領屯騎校尉,司徒右長史庾冰為吳國內史,皆將兵以備峻。冰,亮之弟也。於是下優詔,征峻為大司農,加散騎常侍,位特進,以弟逸代領部曲。峻上表曰:“昔明皇帝親執臣手,使臣北討胡寇。今中原未靖,臣何敢安!乞補青州界一荒郡,以展鷹犬之用。”複不許。峻嚴裝將赴召,猶豫未決。參軍任讓謂峻曰:“將軍求處荒郡而不見許,事勢如此,恐無生路,不如勒兵自守。”阜陵令匡術亦勸峻反,峻遂不應命。

        溫嶠聞之,欲帥眾下衛建康,三吳亦欲起義兵;亮並不聽,而報嶠書曰:“吾憂西陲,過於曆陽,足下無過雷池一步也。”朝廷遣使諭峻,峻曰:“台下雲我欲反,豈得活邪!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往者國家危如累卵,非我不濟;狡兔死,獵犬宜烹。但當死報造謀者耳!”

        峻知祖約怨朝廷,乃遣參軍徐會推崇約,請共討庾亮。約大喜,其從子智、衍並勸成之。譙國內史桓宣謂智曰:“本以強胡未滅,將戮力討之。使君若欲為雄霸,何不助國討峻,則威名自舉。今乃與峻俱反,此安得久乎!”智不從。宣詣約請見,約知其欲諫,拒而不內。宣遂絕約,不與之同。十一月,約遣兄子沛內史渙、女淮南太守許柳以兵會峻。逖妻,柳之姊也,固諫,不從。詔複以卞壼為尚書令、領右衛將軍,以鄶稽內史王舒行揚州刺史事,吳興太守虞潭督三吳等諸郡軍事。

        尚書左丞孔坦、司徒司馬丹楊陶回言於王導,請“及峻未至,急斷阜陵,守江西當利諸口,彼少我眾,一戰決矣。若峻未來,可往逼其城。今不先往,峻必先至,峻至則人心危駭,難與戰矣。此時不可失也。”導然之,庾亮不從。十二月,辛亥,蘇峻使其將韓晃、張健等襲陷姑孰,取鹽米,亮方悔之。

        壬子,彭城王雄、章武王休叛奔峻。雄,釋之子也。

        庚申,京師戒嚴,假庾亮節,都督征討諸軍事;以左衛將軍趙胤為曆陽太守,使左將軍司馬流將兵據慈湖以拒峻;以前射聲校尉劉超為左衛將軍,侍中褚翜典征討軍事。亮使弟翼以白衣領數百人備石頭。

        丙寅,徙琅邪王昱為會稽王,吳王嶽為琅邪王。

        宣城內史桓彝欲起兵以赴朝廷,其長史裨惠以郡兵寡弱,山民易擾,謂宜且按甲以待之。彝厲色曰:“"見無禮於其君者,若鷹鸇之逐鳥雀。"今社稷危逼,義無宴安。”辛未,彝進屯蕪湖。韓晃擊破之,因進攻宣城,彝退保廣德,晃大掠諸縣而還。徐州刺史郗鑒欲帥所領赴難,詔以北寇,不許。

        是歲,後趙中山公虎擊代王紇那,戰於句注陘北;紇那兵敗,徙都大寧以避之。

        代王鬱律之子翳槐居於其舅賀蘭部,紇那遣使求之,賀蘭大人藹頭擁護不遣。紇那與宇文部共擊藹頭,不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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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四晉紀十六(一)

    起著雍困敦(戊子),盡重光單閼(辛卯),凡四年。

        顯宗成皇帝鹹和三年(戊子、三二八年)

        春,正月,溫嶠入救建康,軍於尋陽。

        韓晃襲司馬流於慈湖;流素懦怯,將戰,食炙不知口處,兵敗而死。

        丁未,蘇峻帥祖渙、許柳等眾二萬人,濟自橫江,登牛渚,軍於陵口。台兵禦之,屢敗。二月,庚戌,峻至蔣陵覆舟山。陶回謂庾亮曰:“峻知石頭有重戍,不敢直下,必向小丹楊南道步來;宜伏兵邀之,可一戰擒也。”亮不從。峻果自小丹楊來,迷失道,夜行,無複部分。亮聞,乃悔之。

        朝士以京邑危逼,多遣家人入東避難,左衛將軍劉超獨遷妻孥入居宮內。

        詔以卞壼都督大桁東諸軍事,與侍中鍾雅帥郭默、趙胤等軍及峻戰於西陵。壼等大敗,死傷以千數。丙辰,峻攻青溪柵;卞壼帥諸軍拒擊,不能禁。峻因風縱火,燒台省及諸營寺署,一時蕩盡。壼背癰新愈,創猶未合,力疾帥左右苦戰而死;二子眕、盱隨父後,亦赴敵而死。其母撫屍哭曰:“父為忠臣,子為孝子,夫何恨乎!”

        丹楊尹羊曼勒兵守雲龍門,與黃門侍郎周導、廬江太守陶瞻皆戰死。庾亮帥眾將陳於宣陽門內,未及成列,士眾皆棄甲走,亮與弟懌、條、翼及郭默、趙胤俱奔尋陽。將行,顧謂鍾雅曰:“後事深以相委。”雅曰:“棟折榱崩,誰之咎也!”亮曰:“今日之事,不容複言。”亮乘小船,亂兵相剝掠;亮左右射賊,誤中柁工,應弦而倒。船上鹹失色yu散,亮不動,徐曰:“此手何可使著賊!”眾乃安。

        峻兵入台城,司徒導謂侍中褚翜曰:“至尊當禦正殿,君可啟令速出。”翜入上合,躬自抱帝登太極前殿;導及光祿大夫陸曄、荀崧、尚書張闓共登禦床,擁衛帝。以劉超為右衛將軍,使與鍾雅、褚翜侍立左右,太常孔愉朝服守宗廟。時百官奔散,殿省蕭然。峻兵入,叱褚翜令下。翜正立不動,之曰:“蘇冠軍來覲至尊,軍人豈得侵逼!”由是峻兵不敢上殿,突入後宮,宮人及太後左右侍人皆見掠奪。峻兵驅役百官,光祿勳王彬等皆被捶撻,令負提登蔣山。裸剝士女,皆以壞席苦苫草自鄣,無草者坐地以土自覆;哀號之聲,震動內外。

        初,姑孰陷,尚書左丞孔坦謂人曰:“觀峻之勢,必破台城,自非戰士,不須戎服。”及台城陷,戎服者多死,白衣者無他。

        時官有布二十萬匹,金銀五千斤,錢億萬,絹數萬匹,他物稱是,峻盡費之;太官惟有燒餘米數石以供禦膳。

        或謂鍾雅曰:“君性亮直,必不容於寇讎,盍早為之計!”雅曰:“國亂不能匡,君危不能濟,各遁逃以求免,何以為臣!”

        丁巳,峻稱詔大赦,惟庾亮兄弟不在原例。以王導有德望,猶使以本官居己之右。祖約為侍中、太尉、尚書令,峻自為驃騎將軍、錄尚書事,許柳為丹楊尹,馬雄為左衛將軍,祖渙為驍騎將軍。弋陽王羕詣峻,稱述峻功,峻複以羕為西陽王、太宰、錄尚書事。

        峻遣兵攻吳國內史庾冰,冰不能禦,棄郡奔會稽,至浙江,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蘧蒢覆之,呤嘯鼓枻,泝流而去。每逢邏所,輒以杖叩船曰:“何處覓庾冰,庚冰正在此。”人以為醉,不疑之,冰僅免。峻以侍中蔡謨為吳國內史。

        溫嶠聞建康不守,號慟;人有候之者,悲哭相對。庾亮至尋陽宣太後詔,以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又加徐州刺史郗鑒司空。嶠曰:“今日當以滅賊為急,未有功而先拜官,將何以示天下!”遂不受。嶠素重亮,亮雖奔敗,嶠愈推奉之,分兵給亮。

        後趙大赦,改元太和。

        三月,丙子,庾太後以憂崩。

        蘇峻南屯於湖。

        夏,四月,後趙將石堪攻宛,南陽太守王國降之;遂進攻祖約軍於淮上。約將陳光起兵攻約,約左右閻禿,貌類約,光謂為約而擒之。約踰垣獲免,光奔後趙。

        壬申,葬明穆皇後於武平陵。

        庾亮、溫嶠將起兵討蘇峻,而道路斷絕,不知建康聲聞。會南陽範汪至尋陽,言“峻政令不壹,貪暴縱橫,滅亡已兆,雖強易弱,朝廷有倒懸之急,宜時進討。”嶠深納之。亮辟汪參護軍事。

        亮、嶠互相推為盟主;嶠從弟充曰:“陶征西位重兵強,宜共推之。”嶠乃遣督護王愆期詣荊州,邀陶侃與之同赴國難。侃猶以不豫顧命為恨,答曰:“吾疆埸外將,不敢越局。”嶠屢說,不能回;乃順侃意,遣使謂之曰:“仁公且守,仆當先下。”使者去已二日,平南參軍滎陽毛寶別使還,聞之,說嶠曰:“凡舉大事,當與天下共之。師克在和,不宜異同。假令可疑,猶當外示不覺,況自為攜貳邪!宜急追信改書,言必應俱進;若不及前信,當更遣使。”嶠意悟,追使者改書;侃果許之,遣督護龔登帥兵詣嶠。嶠有眾七千,於是列上尚書,陳祖約、蘇峻罪狀,移告征鎮,灑泣登舟。

        陶侃複追龔登還。嶠遺侃書曰:“夫軍有進而無退,可增而不可減。近已移檄遠近,言於盟府,刻後月半大舉,諸郡軍並在路次,惟須仁公軍至,便齊進耳。仁公今召軍還,疑惑遠近,成敗之由,將在於此。仆才輕任重,實憑仁公篤愛,遠稟成規;至於首啟戎行,不敢有辭,仆與仁公,如首尾相衛,唇齒相依也。恐或者不達高旨,將謂仁公緩於討賊,此聲難追。仆與仁公並受方嶽之任,安危休戚,理同之。且自頃之顧,綢繆往來,情深義重,一旦有急,亦望仁公悉眾見救,況社稷之難乎!今日之憂,豈惟仆一州,文武莫不翹企。假令此州不守,約、峻樹置官長於此,荊楚西逼強胡,東接逆賊,因之以饑饉,將來之危,乃當甚於此州之今日也。仁公進當為大晉之忠臣,參桓、文之功;退當以慈父之情,雪愛子之痛。今約、峻凶逆無道,痛感天地,人心齊壹,鹹皆切齒。今之進討,若以石投卵耳;苟複召兵還,是為敗於幾成也。願深察所陳!”王愆期謂侃曰:“蘇峻,豺狼也,如得遂誌,四海雖廣,公寧有容足之地乎!”侃深感悟,戎服登舟;瞻喪至不臨,晝夜兼道而進。

        郗鑒在廣陵,城孤糧少,逼近胡寇,人無固誌。得詔書,流涕誓眾,入赴國難,將士爭奮。遣將軍夏侯長等間行謂溫嶠曰:“或聞賊欲挾天子東入會稽,當先立營壘,屯據要害,防其越逸,又斷賊糧運,然後清野堅壁以待賊。賊攻城不拔,野無所掠,東道斷,糧運自絕,必自潰矣。”嶠深以為然。

        五月,陶侃帥眾至尋陽。議者鹹謂侃欲誅庾亮以謝天下;亮甚懼,用溫嶠計,詣侃拜謝。侃驚,止之曰:“庾元規乃拜陶士行邪!”亮引咎自責,風止可觀,侃不覺釋然,曰:“君侯修石頭以擬老子,今日反見求邪!”與之談宴終日,遂與亮、嶠同趣建康。戎卒四萬,旌旗七百餘,鉦鼓之聲,震於遠近。

        蘇峻聞西方兵起,用參軍賈寧計,自姑孰還據石頭,分兵以拒侃等。

        乙未,峻逼遷帝於石頭。司徒導固爭,不從。帝哀泣升車,宮中慟哭。時天大雨,道路泥濘,劉超、鍾雅步侍左右。峻給馬,不肯乘,而悲哀慷慨。峻聞而惡之,然未敢殺也。以其親信許方等補司馬督、殿中監,外托宿衛,內實防禦超等。峻以倉屋為帝宮,日來帝前肆醜言。劉超、鍾雅與右光祿大夫荀崧、金紫光祿大夫華、尚書荀邃、侍中丁潭侍從,不離帝側。時饑饉米貴,峻問遺,超一無所受。繾綣朝夕,臣節愈恭;雖居幽厄之中,超猶啟帝,授孝經、論語。

        峻使左光祿大夫陸曄守留台,逼近居民,盡聚之後苑;使匡術守苑城。

        尚書左丞孔坦奔陶侃,侃以為長史。

        初,蘇峻遣尚書張闓權督東軍,司徒導密令以太後詔諭三吳吏士,使起義兵救天子。會稽內史王舒以庾冰行奮武將軍,使將兵一萬,西渡浙江;於是吳興太守虞潭、吳國內史蔡謨、前義興太守顧眾等皆舉兵應之。潭母孫氏謂譚曰:“汝當舍生取義,勿以吾老為累!”盡遣其家僮從軍,鬻其環佩以為軍資。謨以庾冰當還舊任,去郡以讓冰。

        蘇峻聞東方兵起,遣其將管商、張健、弘徽等拒之;虞潭等與戰,互有勝負,未能得前。

        陶侃、溫嶠軍於茄子浦;嶠以南兵習水,蘇峻兵便步,令:“將士有上岸者死!”會峻送米萬斛饋祖約,約遣司馬桓撫等迎之。毛寶帥千人為嶠前鋒,告其眾曰:“兵法:"軍令有所不從",豈可視賊可擊,不上岸擊之邪!”乃擅往襲撫,悉獲其米,斬獲萬計,約由是饑乏。嶠表寶為廬江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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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四晉紀十六(二)

    陶侃表王舒監浙東軍事,虞潭監浙西軍事,郗鑒都督揚州八郡諸軍事,令舒、潭皆受鑒節度。鑒帥眾渡江,與侃等會與於茄子浦,雍州刺史魏該亦以兵會之。

        丙辰,侃等舟師直指石頭,至於蔡洲;侃屯查浦,嶠屯沙門浦。峻登烽火樓,望見士眾之盛,有懼色,謂左右曰:“吾本知溫嶠能得眾也。”

        庾亮遣督護王彰擊峻黨張曜,反為所敗。亮送節傳以謝侃。侃答曰:“古人三敗,君侯始二;當今事急,不宜數爾。”亮司馬陳郡殷融詣侃謝曰:“將軍為此,非融等所裁。”王彰至曰:“彰自為之,將軍不知也。”侃曰:“昔殷融為君子,王彰為小人;今王彰為君子,殷融為小人。”

        宣城內史桓彝,聞廄不守,慷慨流涕,進屯涇縣。時州郡多遣使降蘇峻,裨惠複勸彝宜且與通使,以紓交至之禍。彝曰:“吾受國厚恩,義在致死,焉能忍恥與逆臣通問!如其不濟,此則命也。”彝遣將軍俞縱守蘭石,峻遣其將韓晃攻之。縱將敗,左右勸縱退軍。縱曰:“吾受桓侯厚恩,當以死報。吾之不可負桓侯,猶桓侯之不負國也。”遂力戰而死。晃進軍攻彝,六月,城陷,執彝,殺之。

        諸軍初至石頭,欲決戰,陶侃曰:“賊眾方盛,難與爭鋒,當以歲月,智計破之。”而屢戰無功,監軍部將李根請築白石壘,侃從之。夜築壘,至曉而成。聞峻軍嚴聲,諸將鹹懼其來攻。孔坦曰:“不然。若峻攻壘,必須東北風急,令我水軍不得往救;今天清靜,賊必不來。所以嚴者,必遣軍出江乘,掠京口以東矣。”已而果然。侃使庾亮以二千人守白石,峻帥步騎萬餘四麵攻之,不克。

        王舒、虞潭等數與峻兵戰,不利。孔坦曰:“本不須召郗公,遂使東門無限,今宜遣還,雖晚,猶勝不也。”侃乃令鑒與後將軍郭默還據京口,立大業、曲阿、庱亭三壘以分峻之兵勢,使郭默守大業。

        壬辰,魏該卒。

        祖約遣祖渙、桓撫襲湓口;陶侃聞之,將自擊之。毛寶曰:“義軍恃公,公不可動,寶請討之。”侃從之。渙、撫過皖,因攻譙國內史桓宣。寶往救之,為渙、撫所敗。箭貫寶髀,徹鞍,寶使人蹋鞍拔箭,血流滿。還擊渙、撫,破走之,宣乃得出,歸於溫嶠。寶進攻祖約軍於東關,拔合肥戍;會嶠召之,複歸石頭。

        祖約諸將陰與後趙通謀,許為內應。後趙將石聰、石堪引兵濟淮,攻壽春。秋,七月,約眾潰,奔曆陽,聰等虜壽春二萬餘戶而歸。

        後趙中山公虎帥眾四萬自軹關西入,擊趙河東。應之者五十餘縣,遂進攻蒲阪。趙主曜遣河間王述發氐、羌之眾屯秦州以備張駿、楊難敵,自將中外精銳水陸諸軍以救蒲阪,自衛關北濟;虎懼,引退。曜追之,八月,及於高候;與虎戰,大破之,斬石瞻,枕屍二百餘,收其資仗億計。虎奔朝歌。曜濟自大陽,攻石生於金墉,決千金堨以灌之。分遣諸將攻汲郡、河內,後趙滎陽太守尹矩、野王太守張進等皆降之。襄國大震。

        張駿治兵,欲乘虛襲長安。理曹郎中索詢諫曰:“劉曜雖東征,其子胤守長安,未易輕也。借使小有所獲,彼若釋東方之圖,還與我校;禍難之期,未可量也”駿乃止。

        蘇峻腹心路永、匡術、賈寧聞祖約敗,恐事不濟,勸峻盡誅司徒導等諸大臣,更樹腹心;峻雅敬導,不許。永等更貳於峻,導使參軍袁耽潛誘永歸順。九月,戊申,導攜二子與永皆奔白石。耽,渙之曾孫也。

        陶侃、溫嶠等與蘇峻久相持不決,峻分遣諸將東西攻掠,所向多捷,人情恟懼。朝士之奔西軍者皆曰:“峻狡黠有膽決,其徒驍勇,所向無敵。若天討有罪,則峻終滅亡;止以人事言之,未易除也。”溫嶠怒曰:“諸君怯懦,乃更譽賊!”及累戰不勝,嶠亦憚之。

        嶠軍食盡,貸於陶侃。侃怒曰:“使君前雲不憂無良將及兵食,惟欲得老仆為主耳。今數戰皆北,良將安在!荊州接胡、蜀二虜,當備不虞;若複無食,仆便欲西歸,更思良算。徐來殄賊,不為晚也。”嶠曰:“凡師克在和,古之善也。光武之濟昆陽,曹公之拔官渡,以寡敵眾,杖義故也。峻、約小豎,凶逆滔天,何憂不滅!峻驟勝而驕,自謂無前,今挑之戰,可一鼓而擒也。柰何舍垂立之功,設進退之計乎!且天子幽逼,社稷危殆,乃四海臣子肝腦塗地之日。嶠等與公並受國恩,事若克濟,則臣主同祚;如其不捷,當灰身以謝先帝耳。今之事勢,義無旋踵,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返,人心必沮;沮眾敗事,義旗將回指於公矣。”毛寶言於嶠曰:“下官能留陶公。”乃往說侃曰:“公本應鎮蕪湖,為南北勢援,前已下,勢不可還。且軍政有進無退,非直整齊三軍,示眾必死而已,亦謂退無所據,終至滅亡。往者杜弢非不強盛,公竟滅之,何至於峻,獨不可破邪!賊亦畏死,非皆勇健,公可試與寶兵,使上岸斷賊資糧;若寶不立效,然後公去,人心不恨矣。”侃然之,加寶督護而遣之。竟陵太守李陽說侃曰:“今大事若不濟,公雖有粟,安得而食諸!”侃乃分米五萬石以餉嶠軍。毛寶燒峻句容、湖孰積聚,峻軍乏食,侃遂留不去。

        張健、韓晃等急攻大業;壘中乏水,人飲糞汁。郭默懼,潛突圍出外,留兵守之。郗鑒在京口,軍士聞之皆失色。參軍曹納曰:“大業,京口之扞蔽也,一旦不守,則賊兵徑至,不可當也。請還廣陵,以俟後舉。”鑒大會僚佐,責納曰:“吾受先帝顧托之重,正複捐軀九泉,不足報塞。今強寇在近,眾心危逼,君腹心之佐,而生長異端,當何以帥先義眾,鎮壹三軍邪!”將斬之,久乃得釋。

        陶侃將救大業,長史殷羨曰:“吾兵不習步戰,救大業而不捷,則大事去矣。不如急攻石頭,則大業自解。”侃從之。羨,融之兄也。庚午,侃督水軍向石頭。庾亮、溫嶠、趙胤帥步兵萬人從白石南上,欲挑戰。峻將八千人逆戰,遣其子碩及其將匡孝分兵先薄趙胤軍,敗之。峻方勞其將士,乘醉望見胤走,曰:“孝能破賊,我更不如邪!”因舍其眾,與數騎北下突陳,不得入,將回趨白木陂;馬躓,侃部將彭世、李千等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餘眾大潰。峻司馬任讓等共立峻弟逸為主,閉城自守。溫嶠乃立行台,布告遠近,凡故吏二千石以下,皆令赴台;於是至者雲集。韓晃聞峻死,引兵趣石頭。管商、弘徽攻庱亭壘,督護李閎、輕車長史滕含擊破之。含,修之孫也。商走詣庾亮降,餘眾皆歸張健。

        冬,十一月,後趙王勒欲自將救洛陽,僚佐程遐等固諫曰:“劉曜懸軍千,勢不支久。大王不宜親動,動無萬全。”勒大怒,按劍叱遐等出。乃赦徐光,召而謂之曰:“劉曜乘一戰之勝,圍守洛陽,庸人之情皆謂其鋒不可當。曜帶甲十萬,攻一城而百日不克,帥老卒怠,以我初銳擊之,可一戰而擒也。若洛陽不守,曜必送死冀州,自河已北,席卷而來,吾事去矣。程遐等不欲吾行,卿以為何如?”對曰:“劉曜乘高候之勢,不能進臨襄國,更守金墉,此其無能為可知也。以大王威略臨之,彼必望旗奔敗。平定天下,在今一舉,不可失也。”勒笑曰:“光言是也。”乃使內外戒嚴,有諫者斬。命石堪、石聰及豫州刺史桃豹等各統見眾會滎陽;中山公虎進據石門,勒自統步騎四萬趣金墉,濟自大堨。

        勒謂徐光曰:“曜盛兵成皋關,上策也;阻洛水,其次也;坐守洛陽,此成擒耳。”十二月,乙亥,後趙諸軍集於成皋,步卒六萬,騎二萬七千。勒見趙無守兵,大喜,舉手指天加額曰:“天也!”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出於鞏、訾之間。

        趙主曜專與嬖臣飲博,不撫士卒;左右或諫,曜怒,以為妖言,斬之。聞勒已濟河,始議增滎陽戍,杜黃馬關。俄而洛水候者與後趙前鋒交戰,擒羯送之。曜問:“大胡自來邪?其眾幾何?”羯曰:“王自來,軍勢甚盛。”曜色變,使攝金墉之圍,陳於洛西,眾十餘萬,南北十餘。勒望見,益喜,謂左右曰:“可以賀我矣!”勒帥步騎四萬入洛陽城。

        己卯,中山公虎引步卒三萬自城北而西,攻趙中軍,石堪、石聰等各以精騎八千自城西而北,擊趙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躬貫甲胃,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少而嗜酒,末年尤甚;將戰,飲酒數鬥。常乘赤馬無故局頓,乃乘小馬。比出,複飲酒鬥餘。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而乘之,趙兵大潰。曜昏醉退走,馬陷石渠,墜於冰上,被瘡十餘,通中者三,為堪所執。勒遂大破趙兵,斬首五萬餘級。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之。其敕將士抑鋒止銳,縱其歸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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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四晉紀十六(三)

    曜見勒曰:“石王,頗憶重門之盟否?”勒使徐光謂之曰:“今日之事,天使其然,複雲何邪!”乙酉,勒班師。使征東將軍石邃將兵衛送曜。邃,虎之子也。曜瘡甚,載以馬輿,使醫李永與同載。己亥,至襄國,舍曜於永豐小城,給其妓妾,嚴兵圍守。遣劉嶽、劉震等從男女盛服以見之,曜曰:“吾謂卿等久為灰土,石王仁厚,乃全宥至今邪!我殺石佗,愧之多矣。今日之禍,自其分耳。”留宴終日而去。勒使曜與其太子熙書,諭令速降;曜但敕熙與諸大臣“匡維社稷,勿以吾易意也。”勒見而惡之,久之,乃殺曜。

        是歲,成漢獻王驤卒,其子征東將軍壽以喪還成都。成主雄以李玝為征北將軍、梁州刺史,代壽屯晉壽。

        成帝鹹和四年(己醜、三二九年)

        春,正月,光祿大夫陸曄及弟尚書左仆射玩說匡術,以苑城附於西軍;百官皆赴之,推曄督宮城軍事。陶侃命毛寶守南城,鄧嶽守西城。

        右衛將軍劉超、侍中鍾雅與建康令管等謀奉帝出赴西軍;事泄,蘇逸使其將平原任讓將兵入宮收超、雅。帝抱持悲泣曰:“還我侍中、右衛!”讓奪而殺之。初,讓少無行,太常華為本州島大中正,黜其品。及讓為蘇峻將,乘勢多所誅殺,見輒恭敬,不敢縱暴。及鍾、劉之死,蘇逸欲殺,讓盡心救衛,乃得免。

        冠軍將軍趙胤遣部將甘苗擊祖約於曆陽,戊辰,約夜帥左右數百人奔後趙,其將牽騰帥眾出降。

        蘇逸、蘇碩、韓晃力攻台城,焚太極東堂及秘閣,毛寶登城,射殺數十人。晃謂寶曰:“君名勇果,何不出?”寶曰:“君名健將,何不入?”晃笑而退。

        趙太子熙聞趙主曜被擒,大懼,與南陽王胤謀西保秦州。尚書胡勳曰:“今雖喪君,境土尚完,將士不叛,且當力拒之;力不能拒,走未晚也。”胤怒,以為沮眾,斬之,遂帥百官奔上邽,諸征鎮亦皆棄所守從之,關中大亂。將軍蔣英、辛恕擁眾數十萬據長安,遣使降於後趙,後趙遣石生帥洛陽之眾赴之。

        二月,丙戌,諸軍攻石頭。建威長史滕含擊蘇逸,大破之。蘇碩帥驍勇數百,渡淮而戰,溫嶠擊斬之。韓晃等懼,以其眾就張健於曲阿,門隘不得出,更相蹈藉,死者萬數。西軍獲蘇逸,斬之。滕含部將曹據抱帝奔溫嶠船,臣見帝,頓首號泣請罪。殺西陽王羕,其二子播、充、孫崧及彭城王雄。陶侃與任讓有舊,為請其死。帝曰:“是殺吾侍中、右衛者,不可赦也。”乃殺之。司徒導入石頭,令取故節,陶侃笑曰:“蘇武節似不如是。”導有慚色。丁亥,大赦。

        張健疑弘徽等貳於己,皆殺之;帥舟師自延陵將入吳興;乙未,揚烈將軍王允之與戰,大破之,獲男女萬餘口。健複與韓晃、馬雄等輕軍西趨故鄣,郗鑒遣軍李閎追之,及於平陵山,皆斬之。

        是時宮闕灰燼,以建平園為宮。溫嶠欲遷都豫章,三吳之豪請都會稽,二論紛紜未決。司徒導曰:“孫仲謀、劉玄德俱言"建康,王者之宅。"古之帝王,不必以豐儉移都。苟務本節用,何憂凋弊!若農事不修,則樂土為墟矣。且北寇遊魂,伺我之隙,一旦示弱,竄於蠻越,求之望實,懼非良計。今特宜鎮之以靜,情自安。”由是不複徙都。以褚翜為丹楊尹。時兵火之後,民物凋殘,翜收集散亡,京邑遂安。

        壬寅,以湘州荊州。

        三月,壬子,論平蘇峻功,以陶侃為侍中、太尉,封長沙郡公,加都督交、廣、寧州諸軍事;郗鑒為侍中、司空、南昌縣公;溫嶠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騎常侍、始安郡公;陸曄進爵江陵公;自餘賜爵侯、伯、子、男者甚眾。卞壼及二子眕、盱、桓彝、劉超、鍾雅、羊曼、陶瞻,皆加贈諡。路永、匡術、賈寧,皆蘇峻之黨也;峻未敗,永等去峻歸朝廷;王導欲賞以官爵。溫嶠曰:“永等皆峻之腹心,首為亂階,罪莫大焉。晚雖改悟,未足以贖前罪;得全首領,為幸多矣,豈可複褒寵之哉!”導乃止。

        陶侃以江陵偏遠,移鎮巴陵。

        朝議欲留溫嶠輔政,嶠以王導先帝所任,固辭還藩;又以京邑荒殘,資用不給,乃留資蓄,具器用,而後旋於武昌。

        帝之出石頭也,庾亮見帝,稽顙哽咽,詔亮與大臣俱升禦座。明日,亮複泥首謝罪,乞骸骨,欲闔門投竄山海。帝遣尚書、侍中手詔慰喻曰:“此社稷之難,非舅之責也。”亮上疏自陳:“祖約、蘇峻縱肆凶逆,罪由臣發,寸斬屠戮,不足以謝七廟之靈,塞四海之責。朝廷複何理齒臣於人次,臣亦何顏自次於人理!願陛下雖垂寬宥,全其首領;猶宜棄之,任其自存自沒,則天下粗知勸戒之綱矣。”優詔不許。亮又欲遁逃山海,自暨陽東出,詔有司錄奪舟船。亮乃求外鎮自效,出為都督豫州揚州之江西宣城諸軍事、豫州刺史,領宣城內史,鎮蕪湖。

        陶侃、溫嶠之討蘇峻也,移檄征、鎮,使各引兵入援。湘州刺史益陽侯卞敦擁兵不赴,又不給軍糧,遣督護將數百人隨大軍而已,朝野莫不怪歎。及峻平,陶侃奏敦阻軍,顧望不赴國難,請檻車收付廷尉。王導以喪亂之後,宜加寬宥,轉敦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病不赴,征為光祿大夫、領少府。敦憂愧而卒,追贈本官,加散騎常侍,諡曰敬。

        臣光曰:庾亮以外戚輔政,首發禍機,國破君危,竄身苟免;卞敦位列方鎮,兵糧俱足,朝廷顛覆,坐觀勝負;人臣之罪,孰大於此!不能明正典刑,又以寵祿報之,晉室無政,亦可知矣。任是責者,豈非王導乎!

        徙高密王紘為彭城王。紘,雄之弟也。

        夏,四月,乙未,始安忠武公溫嶠卒,葬於豫章。朝廷欲為之造大墓於元、明二帝陵之北,太尉侃上表曰:“嶠忠誠著於聖世,勳義感於人神。使亡而有知,豈樂今日勞費之事!願陛下慈恩,停其移葬。”詔從之。

        以平南軍司劉胤為江州刺史。陶侃、郗鑒皆言胤非方伯才,司徒導不從。或謂導子悅曰:“今大難之後,紀綱弛頓,自江陵至於建康三千餘,流民萬計,布在江州。江州,國之南藩,要害之地,而胤以侈之性,臥而對之,不有外變,必有內患矣。”悅曰:“此溫平南之意也。”

        秋,八月,趙南陽王胤帥眾數萬自上邽趣長安,隴東、武都、安定、新平、北地、扶風、始平諸郡戎、夏皆起兵應之。胤軍於仲橋;石生嬰城自守,後趙中山公虎帥騎二萬救之。九月,虎大破趙兵於義渠,胤奔還上邽。虎乘勝追擊,枕屍千。上邽潰,虎執趙太子熙、南陽王胤及其將王公卿校以下三千餘人,皆殺之,徙其台省文武、關東流民、秦雍大族九千餘人於襄國;又坑五郡屠各五千餘人於洛陽。進攻集木且羌於河西,克之,俘獲數萬,秦、隴悉平。氐王蒲洪、羌酋姚戈仲俱降於虎,虎表洪監六夷軍事,弋仲為六夷左都督。徙氐、羌十五萬落於司、冀州。

        初,隴西鮮卑乞伏述延居於苑川,侵鄰部,士馬強盛。及趙亡,述延懼,遷於麥田。述延卒,子大寒立;大寒卒,子司繁立。

        江州刺史劉胤矜豪日甚,專務商販,殖財百萬,縱酒耽樂,不恤政事。冬,十二月,詔征後將軍郭默為右軍將軍。默樂為邊將,不願宿衛,以情愬於胤。胤曰:“此非小人之所及也。”默將赴召,求資於胤,胤不與,默由是怨胤。胤長史張滿等素輕默,或露見之,默常切齒。臘日,胤餉默豚酒,默對信投之水中。會有司奏:“今朝廷空竭,百官無祿,惟資江州運漕,而胤商旅繼路,以私廢公,請免胤官。”書下,胤不歸罪,方自申理。僑人蓋肫掠人女為妻,張滿使還其家,肫不從,而謂郭默曰:“劉江州不受免,密有異圖,與張滿等日夜計議,惟忌郭侯一人,欲先除之。”默以為然,帥其徒候旦門開襲胤。胤將吏欲拒默,默之曰:“我被詔有所討,動者誅三族!”遂入至內寢,牽胤下,斬之;出,取胤僚佐張滿等,誣以大逆,悉斬之。傳胤首於京師,詐作詔書,宣示內外。掠胤女及諸妾金寶還船,初雲下都,而停胤故府。招引譙國內史桓宣,宣固守不從。

        是歲,賀蘭部及諸大人共立拓跋翳槐為代王,代王紇那奔宇文部。翳槐遣其弟什翼犍質於趙以請和。

        河南王吐延,雄勇多猜忌,羌酋薑聰刺之;吐延不抽劍,召其將紇扢,使輔其子葉延,保於白蘭,抽劍而死。葉延孝而好學,以為禮“公孫之子得以王父字為氏”,乃自號其國曰吐穀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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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四晉紀十六(四)

    成帝鹹和五年(庚寅、三三年)

        春,正月,劉胤首至建康。司徒導以郭默驍勇難製,己亥,大赦,梟胤首於大航,以默為江州刺史。太尉侃聞之,投袂起曰:“此必詐也。”將兵討之。默遣使送妓妾及絹,寫中詔呈侃。參佐多諫曰:“默不被詔,豈敢為此!若欲進軍,宜待詔報。”侃厲色曰:“國家年幼,詔令不出胸懷。劉胤為朝廷所禮,雖方任非才,何緣猥加極刑!郭默恃勇,所在貪暴;以大難新除,禁網寬簡,欲因際會騁其從橫耳!”發使上表言狀,且與導書曰:“郭默殺方州用為方州,害宰相便為宰相乎?”導乃收胤首,答侃書曰:“默據上流之勢,加有船艦成資,故苞含隱忍,使有其地,朝廷得以潛嚴;俟足下軍到,風發相赴,豈非遵養時晦以定大事者邪!”侃笑曰:“是乃遵養時賊也!”

        豫州刺史庾亮亦請討默。詔加亮征討都督,帥步騎二萬往與侃會。

        西陽太守鄧嶽、武昌太守劉詡皆疑桓宣與默同。豫州西曹王隨曰:“宣尚不附祖約,豈肯同郭默邪!”嶽、詡遣隨詣宣觀之,隨說宣曰:“明府心雖不爾,無以自明,惟有以賢子付隨耳!”宣乃遣其子戎與隨俱迎陶侃。侃辟戎為掾,上宣為武昌太守。

        二月,後趙臣請後趙王勒皇帝位;勒乃稱大趙天王,行皇帝事。立妃劉氏為王後,世子弘為太子。以其子宏為驃騎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單於,封秦王;斌為左衛將軍,封太原王;恢為輔國將軍,封南陽王。以中山公虎為太尉、尚書令,進爵為王;虎子邃為冀州刺史,封齊王;宣為左將軍;挺為侍中,封梁王。又封石生為河東王,石堪為彭城王。以左長史郭敖為尚書左仆射,右長史程遐為右仆射、領吏部尚書,左司馬夔安、右司馬郭殷、從事中郎李鳳、前郎中令裴憲,皆為尚書,參軍事徐光為中書令、領秘書監。自餘文武,封拜各有差。

        中山王虎怒,私謂齊王邃曰:“主上自都襄國以來,端拱仰成,以吾身當矢石,二十餘年,南擒劉嶽,北走索頭,東平齊、魯,西定秦、雍,克十有三州。成大趙之業者,我也;大單於當以授我,今乃以與黃吻婢兒,念之令人氣塞,不能寢食!待主上晏駕之後,不足複留種也。”

        程遐言於勒曰:“天下粗定,當顯明逆順,故漢高祖赦季布,斬丁公。大王自起兵以來,見忠於其君者輒褒之,背叛不臣者輒誅之,此天下所以歸盛德也。今祖約猶存,臣竊惑之。”安西將軍姚弋仲亦以為言。勒乃收約,其親屬中外百餘人悉誅之,妻妾兒女分賜諸胡。

        初,祖逖有胡奴曰王安,逖甚愛之。在雍丘,謂安曰:“石勒是汝種類,吾亦無在爾一人。”厚資送而遣之。安以勇幹,仕趙為左衛將軍。及約之誅,安歎曰:“豈可使祖士稚無後乎?”乃往就市觀刑。逖庶子道重,始十歲,安竊取以歸,匿之,變服為沙門。及石氏亡,道重複歸江南。

        郭默欲南據豫章,會太尉侃兵至,默出戰不利,入城固守,聚米為壘,以示有餘。侃築土山臨之。三月,庾亮兵至湓口,諸軍大集。夏,五月,乙卯,默將宋侯縛默父子出降。侃斬默於軍門,傳首建康,同黨死者四十人。詔以侃都督江州,領刺史;以鄧嶽督交、廣諸軍事,領廣州刺史。侃還巴陵,因移鎮武昌。庾亮還蕪湖,辭爵賞不受。

        趙將劉征帥眾數千,浮海抄東南諸縣,殺南沙都尉許儒。

        張駿因前趙之亡,複收河南地,至於狄道,置五屯護軍,與趙分境。六月,趙遣鴻臚孟毅拜駿征西大將軍、涼州牧,加九錫。駿恥為之臣,不受,留毅不遣。

        初,丁零翟斌,世居康居,後徙中國,至是入朝於趙;趙以斌為句町王。

        趙臣固請正尊號,秋,九月,趙王勒皇帝位。大赦,改元建平。文武封進各有差。立其妻劉氏為皇後,太子弘為皇太子。

        弘好屬文,親敬儒素。勒謂徐光曰:“大雅愔愔,殊不似將家子。”光曰:“漢祖以馬上取天下,孝文以玄默守之。聖人之後,必有勝殘去殺者,天之道也。”勒甚悅。光因說曰:“皇太子仁孝溫恭,中山王雄暴多詐,陛下一旦不諱,臣恐社稷非太子所有也。宜漸奪中山王權,使太子早參朝政。”勒心然之,而未能從。

        趙荊州監軍郭敬寇襄陽。南中郎將周撫監沔北軍事,屯襄陽。趙主勒以驛書敕敬退屯樊城,使之偃藏旗幟,寂若無人。曰:“彼若使人觀察,則告之曰:"汝宜自愛堅守,後七八日,大騎將至,相策,不複得走矣。"”敬使人浴馬於津,周而複始,晝夜不絕。偵者還以告周撫,撫以為趙兵大至,懼,奔武昌。敬入襄陽,中州流民悉降於趙;魏該弟遐帥其部眾自石城降敬。敬毀襄陽城,遷其民於沔北,城樊城以戍之。趙以敬為荊州刺史。周撫坐免官。

        休屠王羌叛趙,趙河東王生擊破之,羌奔涼州。西平公駿懼,遣孟毅還,使其長史馬詵稱臣入貢於趙。

        更造新宮。

        甲辰,徙樂成王欽為河間王,封彭城王紘子俊為高密王。

        冬,十月,成大將軍壽督征南將軍費黑等攻巴東建平,拔之。巴東太守楊謙、監軍毌丘奧退保宜都。

        成帝鹹和六年(辛卯、三三一年)

        春,正月,趙劉征複寇婁縣,掠武進,郗鑒擊卻之。

        三月,壬戌朔,日有食之。

        夏,趙主勒如鄴,將營新宮;廷尉上黨續鹹苦諫,勒怒,欲斬之。中書令徐光曰:“鹹言不可用,亦當容之,柰何一旦以直言斬列卿乎!”勒歎曰:“為人君,不得自專如是乎!匹夫家貲滿百匹,猶欲市宅,況富有四海乎!此宮終當營之,且敕停作,以成吾直臣之氣。”因賜鹹絹百匹,稻百斛。又詔公卿以下歲舉賢良方正,仍令舉人得更相薦引,以廣求賢之路。起明堂、辟雍、靈台於襄國城西。

        秋,七月,成大將軍壽攻陰平、武都,楊難敵降之。

        九月,趙主勒複營鄴宮;以洛陽為南都,置行台。

        冬,蒸祭太廟,詔歸胙於司徒導,且命無下拜;導辭疾不敢當。初,帝位衝幼,每見導必拜;與導手詔則雲“惶恐言”,中書作詔則曰“敬問”。有司議:“元會日,帝應敬導不?”博士郭熙、杜援議,以為:“禮無拜臣之文,謂宜除敬。”侍中馮懷議,以為:“天子臨辟雍,拜三老,況先帝師傅;謂宜盡敬。”侍中荀奕議,以為:“三朝之首,宜明君臣之體,則不應敬;若他日小會,自可盡禮。”詔從之。奕,組之子也。

        慕容廆遣使與太尉陶侃箋,勸以興兵北伐,共清中原。僚屬宋該等共議,以“廆立功一隅,位卑任重,等差無別,不足以鎮華、夷,宜表請進廆官爵。”參軍韓駁曰:“夫立功者患信義不著,不患名位不高。桓、文有匡複之功,不先求禮命以令諸侯。宜繕甲兵,除凶,功成之後,九錫自至。比於邀君以求寵,不亦榮乎!”廆不悅,出為新昌令。於是東夷校尉封抽等疏上侃府,請封廆為燕王,行大將軍事。侃複書曰:“夫功成進爵,古之成製也。車騎雖未能為官摧勒,然忠義竭誠;今騰箋上聽,可不、遲速,當在天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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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五晉紀十七(一)

    起玄黓執徐(壬辰),盡強圉作噩(丁酉),凡六年。

        顯宗成皇帝鹹和七年(壬辰、三三二年)

        春,正月,辛未,大赦。

        趙主勒大饗臣,謂徐光曰:“朕可方自古何等主?”對曰:“陛下神武謀略過於漢高,後世無可比者。”勒笑曰:“人豈不自知!卿言太過。朕若遇漢高祖,當北麵事之,與韓、彭比肩;若遇光武,當並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效曹孟德、司馬仲達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臣皆頓首稱萬歲。

        勒雖不學,好使諸生讀書而聽之,時以其意論古今得失,聞者莫不悅服。嚐使人讀漢書,聞酈食其勸立六國後,驚曰:“此法當失,何以遂得天下?”及聞留侯諫,乃曰:“賴有此耳!”

        郭敬之退戍樊城也,晉人複取襄陽。夏,四月,敬複攻拔之,留戍而歸。

        趙右仆射程遐言於趙主勒曰:“中山王勇悍權略,臣莫及;觀其誌,自陛下之外,視之蔑如;加以殘賊安忍,久為將帥,威振內外,其諸子年長,皆典兵權;陛下在,自當無他,恐非少主之臣也。宜早除之,以便大計。”勒曰:“今天下未安,大雅衝幼,宜得強輔。中山王骨肉至親,有佐命之功,方當委以伊、霍之任,何至如卿所言!卿正恐不得擅帝舅之權耳;吾亦當參卿顧命,勿過憂也。”遐泣曰:“臣所慮者公家,陛下乃以私計拒之,忠言何自而入乎!中山王雖為皇太後所養,非陛下天屬,雖有微功,陛下酬其父子恩榮亦足矣,而其誌願無極,豈將來有益者乎!若不除之,臣見宗廟不血食矣。”勒不聽。

        遐退,告徐光,光曰:“中山王常切齒於吾二人,恐非但危國,亦將為家禍也。”他日,光承間言於勒曰:“今國家無事,而陛下神色若有不怡,何也?”勒曰:“吳、蜀未平,吾恐後世不以吾為受命之王也。”光曰:“魏承漢運,劉備雖興於蜀,漢豈得為不亡乎!孫權在吳,猶今之李氏也。陛下苞括二都,平蕩八州,帝王之統不在陛下,當複在誰!且陛下不憂腹心之疾,而更憂四支乎!中山王藉陛下威略,所向輒克,而天下皆言其英武亞於陛下。且其資性不仁,見利忘義,父子並據權位,勢傾王室;而耿耿常有不滿之心;近於東宮侍宴,有輕皇太子之色。臣恐陛下萬年之後,不可複製也。”勒默然,始命太子省可尚書奏事,且以中常侍嚴震參綜可否,惟征伐斷斬大事乃呈之。於是嚴震之權過於主相,中山王虎之門可設雀羅矣。虎愈怏怏不悅。

        秋,趙郭敬南掠江西,太尉侃遣其子平西參軍斌及南中郎將桓宣乘虛攻樊城,悉俘其眾。敬旋救樊,宣與戰於涅水,破之,皆得其所掠。侃兄子臻及竟陵太守李陽攻新野,拔之。敬懼,遁去;宣遂拔襄陽。

        侃使宣鎮襄陽。宣招懷初附,簡刑罰,略威儀,勸課農桑,或載鉏耒於軺軒,親帥民芸獲。在襄陽十餘年,趙人再攻之,宣以寡弱拒守,趙人不能勝;時人以為亞於祖逖、周訪。

        成大將軍壽寇寧州,以其征東將軍費黑為前鋒,出廣漢,鎮南將軍任回出越巂,以分寧州之兵。

        冬,十月,壽、黑至朱提,朱提太守董炳城守,寧州刺史尹奉遣建寧太守霍彪引兵助之。壽欲逆拒彪,黑曰:“城中食少,宜縱彪入城,共消其穀,何為拒之!”壽從之。城久不下,壽欲急攻之。黑曰:“南中險阻難服,當以日月製之,待其智勇俱困,然後取之,溷牢之物,何足汲汲也。”壽不從,攻果不利,乃悉以軍事任黑。

        十一月,壬子朔,進太尉侃為大將軍,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讚拜不名;侃固辭不受。

        十二月,庚戌,帝遷於新宮。

        是歲,涼州僚屬勸張駿稱涼王,領秦、涼二州牧,置公卿百官如魏武、晉文故事。駿曰:“此非人臣所宜言也。敢言此者,罪不赦!”然境內皆稱之為王。駿立次子重華為世子。

        成帝鹹和八年(癸巳、三三三年)

        春,正月,成大將軍李壽拔朱提,董炳、霍彪皆降,壽威震南中。

        丙子,趙主勒遣使來修好,詔焚其幣。

        三月,寧州刺史尹奉降於成,成盡有南中之地;大赦,以大將軍壽領寧州。

        夏,五月,甲寅,遼東武宣公慕容廆卒。六月,世子皝以平北將軍行平州刺史,督攝部內;赦係囚。以長史裴開為軍祭酒,郎中令高詡為玄菟太守。皝以帶方太守王誕為左長史,誕以遼東太守陽騖為才而讓之;皝從之,以誕為右長史。

        趙主勒寢疾,中山王虎入侍禁中,矯詔,臣親戚皆不得入;疾之增損,外無知者。又矯詔召秦王宏、彭城王堪還襄國。勒疾小瘳,見宏,驚曰:“吾使王處藩鎮,正備今日,有召王者邪,將自來邪?有召者,當按誅之!”虎懼曰:“秦王思慕,暫還耳,今遣之。”仍留不遣。數日,複問之,虎曰:“受詔遣,今已半道矣。”廣阿有蝗,虎密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帥騎三千遊於蝗所。

        秋,七月,勒疾篤,遺命曰:“大雅兄弟,宜善相保,司馬氏,汝曹之前車也。中山王宜深思周、霍,勿為將來口實。”戊辰,勒卒。中山王虎劫太子弘使臨軒,收右光祿大夫程遐、中書令徐光,下廷尉,召邃使將兵入宿衛,文武皆奔散。弘大懼,自陳劣弱,讓位於虎。虎曰:“君終,太子立,禮之常也。”弘涕泣固讓,虎怒曰:“若不堪重任,天下自有大義,何足豫論!”弘乃位。大赦。殺程遐、徐光。夜,以勒喪潛瘞山穀,莫知其處。己卯,備儀衛,虛葬於高平陵,諡曰明帝,廟號高祖。

        趙將石聰及譙郡太守彭彪,各遣使來降。聰本晉人,冒姓石氏。朝廷遣督護喬球將兵救之,未至,聰等為虎所誅。

        慕容皝遣長史勃海王濟等來告喪。

        八月,趙主弘以中山王虎為丞相、魏王、大單於,加九錫,以魏郡等十三郡為國,總攝百揆。虎赦其境內,立妻鄭氏為魏王後;子邃為魏太子,加使持節、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大將軍、錄尚書事;次子宣為使持節、車騎大將軍、冀州刺史,封河間王;韜為前鋒將軍、司隸校尉,封樂安王;遵封齊王,鑒封代王,苞封樂平王;徙平原王斌為章武王。勒文武舊臣,皆補散任;虎之府寮親黨,悉署台省要職。以鎮軍將軍夔安領左仆射,尚書郭殷為右仆射。更命太子宮曰崇訓宮,太後劉氏以下皆徙居之。選勒宮人及車馬、服玩之美者,皆入丞相府。

        宇文乞得歸為其東部大人逸豆歸所逐,走死於外。慕容皝引兵討之,軍於廣安;逸豆歸懼而請和,遂築榆陰、安晉二城而還。

        成建寧、牂柯二郡來降,李壽複擊取之。

        趙劉太後謂彭城王堪曰:“先帝甫晏駕,丞相遽相陵籍如此。帝祚之亡,殆不複久。王將若之何?”堪曰:“先帝舊臣,皆被疏斥,軍旅不複由人,宮省之內,無可為者,臣請奔兗州,挾南陽王恢為盟主,據廩丘,宣太後詔於牧、守、征、鎮,使各舉兵以誅暴逆,庶幾猶有濟也。”劉氏曰:“事急矣!當速為之。”九月,堪微服、輕騎襲兗州,不克,南奔譙城。丞相虎遣其將郭太追之,獲堪於城父,送襄國,炙而殺之。征南陽王恢還襄國。劉氏謀泄,虎廢而殺之,尊弘母程氏為皇太後。堪本田氏子,數有功,趙主勒養以為子。劉氏有膽略,勒每與之參決軍事,佐勒建功業,有呂後之風,而不忌更過之。

        趙河東王生鎮關中,石朗鎮洛陽。冬,十月,生、朗皆舉兵以討丞相虎;生自稱秦州刺史,遣使來降。氐帥蒲洪自稱雍州刺史,西附張駿。

        虎留太子邃守襄國,將步騎七萬攻朗於金墉;金墉潰,獲朗,刖而斬之;進向長安,以梁王挺為前鋒大都督。生遣將軍郭權帥鮮卑涉眾二萬為前鋒以拒之,生將大軍繼發,軍於蒲阪。權與挺戰於潼關,大破之,挺及丞相左長史劉隗皆死,虎還奔澠池,枕屍三百餘。鮮卑潛與虎通謀,反擊生。生不知挺已死,懼,單騎奔長安。權收餘眾,退屯渭汭。生遂棄長安,匿於雞頭山。將軍蔣英據長安拒守,虎進兵擊英,斬之。生麾下斬生以降;權奔隴右。

        虎分命諸將屯汧、隴,遣將軍麻秋討蒲洪。洪帥戶二萬降於虎,虎迎拜洪光烈將軍、護氐校尉。洪至長安,說虎徙關中豪傑及氐、羌以實東方,曰:“諸氐皆洪家部曲,洪帥以從,誰敢違者!”虎從之,徙秦、雍民及氐、羌十餘萬戶於關東。以洪為龍驤將軍、流民都督,使居枋頭;以羌帥姚弋仲為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使帥其眾數萬徙居清河之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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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五晉紀十七(二)

    虎還襄國,大赦。趙主弘命虎建魏台,一如魏武王輔漢故事。

        慕容皝初嗣位,用法嚴峻,國人多不自安,主簿皇甫真切諫,不聽。

        皝庶兄建威將軍翰、母弟征虜將軍仁,有勇略,屢立戰功,得士心;季弟昭,有才藝;皆有寵於廆。皝忌之,翰歎曰:“吾受事於先公,不敢不盡力,幸賴先公之靈,所向有功,此乃天讚吾國,非人力也。而人謂吾之所辦,以為雄才難製,吾豈可坐而待禍邪!”乃與其子出奔段氏。段遼素聞其才,冀收其用,甚愛重之。

        仁自平郭來奔喪,謂昭曰:“吾等素驕,多無禮於嗣君,嗣君剛嚴,無罪猶可畏,況有罪乎!”昭曰:“吾輩皆體正嫡,於國有分。兄素得士心,我在內未為所疑,伺其間隙,除之不難。兄趣舉兵以來,我為內應,事成之日,與我遼東。男子舉事,不克則死,不能效建威偷生異域地。”仁曰:“善!”遂還平郭。閏月,仁舉兵而西。

        或以仁、昭之謀告皝,皝未之信,遣使按驗。仁兵已至黃水,知事露,殺使者,還據平郭。皝賜昭死。遣軍祭酒封奕慰撫遼東。以高詡為廣武將軍,將兵五千與庶弟建武將軍幼、稚、廣威將軍軍、寧遠將軍汗、司馬遼東佟壽共討仁。與仁戰於汶城北,皝兵大敗,幼、稚、軍皆為仁所獲;壽嚐為仁司馬,遂降於仁。前大農孫機等舉遼東城以應仁。封奕不得入,與汗俱還。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平原乙逸、遼東相太原韓矯皆棄城走,於是仁盡有遼東之地;段遼及鮮卑諸部皆與仁遙相應援。皝追思皇甫真之言,以真為平州別駕。

        十二月,郭權據上邽,遣使來降;京兆、新平、扶風、馮翊、北地皆應之。

        初,張駿欲假道於成以通表建康,成主雄不許。駿乃遣治中從事張淳稱藩於成以假道;雄偽許之,將使盜覆諸東峽。蜀人橋讚密以告淳。淳謂雄曰:“寡君使小臣行無跡之地,萬通誠於建康者,以陛下嘉尚忠義,能成人之美故也。若欲殺臣者,當斬之都市,宣示眾目曰:"涼州不忘舊德,通使琅邪,主聖臣明,發覺殺之。"如此,則義聲遠播,天下畏威。今使盜殺之江中,威刑不顯,何足以示天下乎!”雄大驚曰:“安有此邪!”

        司隸校尉景騫言於雄曰:“張淳壯士,請留之。”雄曰:“壯士安肯留!且試以卿意觀之。”騫謂淳曰:“卿體豐大,天熱,可且遣下吏,小住須涼。”淳曰:“寡君以皇輿播越,梓宮未返,生民塗炭,莫之振救,故遣淳通誠上都。所論事重,非下吏所能傳;使下吏可了,則淳亦不來矣。雖火山湯海,猶將赴之,豈寒暑之足憚哉!”雄謂淳曰:“貴主英名蓋世,土險兵強,何不亦稱帝自娛一方?”淳曰:“寡君祖考以來,世篤忠貞,以讎恥未雪,枕戈待旦,何自娛之有!”雄甚慚,曰:“我之祖考本亦晉臣,遭天下大亂,與六郡之民避難此州,為眾所推,遂有今日。琅邪若能中興大晉於中國者,亦當帥眾輔之。”厚為淳禮而遣之。淳卒致命於建康。

        長安之失守也,敦煌計吏耿訪自漢中入江東,屢上書請遣大使慰撫涼州。朝廷以訪守侍書禦史,拜張駿鎮西大將軍,選隴西賈陵等十二人配之。訪至梁州,道不通,以詔書付賈陵,詐為賈客以達之。是歲,陵始至涼州,駿遣部曲督王豐等報謝。

        成帝鹹和九年(甲午、三三四年)

        春,正月,趙改元延熙。

        詔以郭權為鎮西將軍、雍州刺史。

        仇池王楊難敵卒,子毅立,自稱龍驤將軍、左賢王、下辨公;以叔父堅頭之子盤為冠軍將軍、右賢王、河池公,遣使來稱藩。

        二月,丁卯,詔遣耿訪、王豐齎印綬授張駿大將軍、都督陝西雍秦涼州諸軍事。自是每歲使者不絕。

        慕容仁以司馬翟楷領東夷校尉,前平州別駕龐鑒領遼東相。

        段遼遣兵襲徒河,不克;複遣其弟蘭與慕客翰共攻柳城,柳城都尉石琮、城大慕輿力拒守,蘭等不克而退。遼怒,切責蘭等,必令拔之。休息二旬,複益兵來攻。士皆重袍蒙楯,作飛梯,四麵俱進,晝夜不息。琮、拒守彌固,殺傷千餘人,卒不能拔。慕容皝遣慕容汗及司馬封奕等共救之。皝戒汗曰:“賊氣銳,勿與爭鋒!”汗性驍果,以千餘騎為前鋒,直進。封奕止之,汗不從。與蘭遇於牛尾穀,汗兵大敗,死者太半;奕整陳力戰,故得不沒。

        蘭欲乘勝窮追,慕容翰恐遂滅其國,止之曰:“夫為將當務慎重,審己量敵,非萬全不可動。今雖挫其偏師,未能屈其大勢。皝多權詐,好為潛伏,若悉國中之眾自將以拒我,我縣軍深入,眾寡不敵,此危道也。且受命之日,正求此捷;若違命貪進,萬一取敗,功名俱喪,何以返麵!”蘭曰:“此已成擒,無有餘理,卿正慮遂滅卿國耳!今千年在東,若進而得誌,吾將迎之以為國嗣,終不負卿,使宗廟不祀也。”千年者,慕容仁小字也。翰曰:“吾投身相依,無複還理;國之存亡,於我何有!但欲為大國之計,且相為惜功名耳。”乃命所部欲獨還,蘭不得已而從之。

        三月,成主雄分寧州置交州,以霍彪為寧州刺史,爨深為交州刺史。

        趙丞相虎遣其將郭敖及章武王斌帥步騎四萬西擊郭權,軍於華陰;夏,四月,上邽豪族殺權以降。虎徙秦州三萬餘戶於青、二州。長安人陳良夫奔黑羌,與北羌王薄句大等侵擾北地、馮翊。章武王斌、樂安王韜合擊,破之,句大奔馬蘭山。郭敖乘勝逐北,為羌所敗,死者什七八。斌等收軍還三城。虎遣使誅郭敖。秦王宏有怨言,虎幽之。

        慕容仁自稱平州刺史、遼東公。

        長沙桓公陶侃,晚年深以滿盈自懼,不預朝權,屢欲告老歸國,佐吏等苦留之。六月,侃疾篤,上表遜位。遣左長史殷羨奉送所假節、麾、幢、曲蓋、侍中貂蟬、太尉章、荊、江、雍、梁、交、廣、益、寧八州刺史印傳、棨戟;軍資、器仗、牛馬、舟船,皆有定薄,封印倉庫,侃自加管鑰。以後事付右司馬王愆期,加督護統領文武。甲寅,輿車出,臨津就船,將歸長沙,顧謂愆期曰:“老子婆娑,正坐諸君!”乙卯,薨於樊溪。侃在軍四十一年,明毅善斷,識察纖密,人不能欺;自南陵迄於白帝,數千中,路不拾遺。及薨,尚書梅陶與親人曹識書曰:“陶公機神明鑒似魏武,忠順勤勞似孔明,陸抗諸人不能及也。”謝安每言:“陶公雖用法,而得法外意。”安,鯤之從子也。

        成主雄生瘍於頭。身素多金創,及病,舊痕皆膿潰,諸子皆惡而遠之;獨太子班晝夜侍側,不脫衣冠,親為吮膿。雄召大將軍建寧王壽受遺詔輔政。丁卯,雄卒,太子班位。以建寧王壽錄尚書事,政事皆委於壽及司徒何點、尚書王,班居中行喪禮,一無所預。

        辛未,加平西將軍庾亮征西將軍、假節、都督江荊豫益梁雍六州諸軍事、領江豫荊三州刺史,鎮武昌。亮辟殷浩為記室參軍。浩,羨之子也,與豫章太守褚裒、丹楊丞杜乂,皆以識度清遠,善談老、易,擅名江東,而浩尤為風流所宗。裒,{契,大改石}之孫;乂,錫之子也。桓彝嚐謂裒曰:“季野有皮春秋。”言其外無臧否而內有褒貶也。謝安曰:“裒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矣。”

        秋,八月,王濟還遼東,詔遣侍禦史王齊祭遼東公廆,又遣謁者徐孟策拜慕容皝鎮軍大將軍、平州刺史、大單於、遼東公,持節、承製封拜,一如廆故事。船下馬石津,皆為慕容仁所留。

        九月,戊寅,衛將軍江陵穆公陸曄卒。

        成主雄之子車騎將軍越屯江陽,奔喪至成都。以太子班非雄所生,意不服,與其弟安東將軍期謀作亂。班弟玝勸班遣越還江陽,以期為梁州刺史,鎮葭萌。班以未葬,不忍遣,推心待之,無所疑間,遣玝出屯於涪。冬,十月,癸亥朔,越因班夜哭,弒之於殯宮,殺班兄領軍將軍都;矯太後任氏令,罪狀班而廢之。

        初,期母冉氏賤,任氏母養之。期多才藝,有令名;及班死,眾欲立越,越奉期而立之。甲子,期皇帝位。諡班曰戾太子。以越為相國,封建寧王;加大將軍壽大都督,徙封漢王;皆錄尚書事。以兄霸為中領軍、鎮南大將軍;弟保為鎮西大將軍、汶山太守;從兄始為征東大將軍,代越鎮江陽。丙寅,葬雄於安都陵,諡曰武皇帝,廟號太宗。

        始欲與壽共攻期,壽不敢發。始怒,反譖壽於期,請殺之。期欲藉壽以討李玝,故不許,遣壽將兵向涪。壽先遣使告玝以去就利害,開其去路,玝遂來奔。詔以王玝為巴郡太守。期以壽為梁州刺史,屯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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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五晉紀十七(三)

    趙主弘自齎璽綬詣魏宮,請禪位於丞相虎。虎曰:“帝王大業,天下自當有議,何為自論此邪!”弘流涕還宮,謂太後程氏曰:“先帝種真無複遺矣!”於是尚書奏:“魏台請依唐、虞禪讓故事,”虎曰:“弘愚暗,居喪無禮,不可以君萬國,便當廢之,何禪讓也!”十一月,虎遣郭殷入宮,廢弘為海陽王。弘安步就車,容色自若,謂臣曰:“庸昧不堪纂承大統,夫複何言!”臣莫不流涕,宮人慟哭。臣詣魏台勸進,虎曰:“皇帝者盛德之號,非所敢當,且可稱居攝趙天王。”幽弘及太後程氏、秦王宏、南陽王恢於崇訓宮,尋皆殺之。

        西羌大都督姚弋仲稱疾不賀,虎屢召之,乃至。正色謂虎曰:“弋仲常謂大王命世英雄,柰何把臂受托而返奪之邪?”虎曰:“吾豈樂此哉!顧海陽年少,恐不能了家事,故代之耳。”心雖不平,然察其誠實,亦不之罪。

        虎以夔安為侍中、太尉、守尚書令,郭殷為司空,韓晞為尚書左仆射,魏郡申鍾為侍中,郎闓為光祿大夫,王波為中書令。文武封拜各有差。虎行如信都,複還襄國。

        慕容皝討遼東,甲申,至襄平。遼東人王岌密信請降。師進,入城,翟楷、龐鑒單騎走,居就、新昌等縣皆降。皝欲悉坑遼東民,高詡諫曰:“遼東之叛,實非本圖,直畏仁凶威,不得不從。今元惡猶存,始克此城,遽加夷滅,則未下之城,無歸善之路矣。”皝乃止。分徙遼東大姓於棘城。以杜為遼東相,安輯遺民。

        十二月,趙徐州從事蘭陵朱縱斬刺史郭祥,以彭城來降,趙將王朗攻之,縱奔淮南。

        慕容仁遣兵襲新昌,督護新興王{禹}擊走之,遂徙新昌入襄平。

        成帝鹹康元年(乙未、三三五年)

        春,正月,庚午朔,帝加元服。大赦,改元。

        成、趙皆大赦,成改元玉,趙改元建武。

        成主期立皇後閻氏,以衛將軍尹奉為右丞相,驃騎將軍、尚書令王為司徒。

        趙王虎命太子邃省可尚書奏事,惟祀郊廟、選牧守、征伐、刑殺乃親之。虎好治宮室,鸛雀台崩,殺典匠少府任汪;複使修之,倍於其舊。邃保母劉芝封宜城君,關預朝權,受納賄賂,求仕進者多出其門。

        慕容皝置左、右司馬,以司馬韓矯、軍祭酒封奕為之。

        司徒導以羸疾,不堪朝會,三月,乙酉,帝幸其府,與臣宴於內室,拜導拜其妻曹氏。侍中孔坦密表切諫,以為帝初加元服,動宜顧禮,帝從之。坦又以帝委政於導,從容言曰:“陛下春秋已長,聖敬日躋,宜博納朝臣,諏善道。”導聞而惡之,出坦為廷尉。坦不得意,以疾去職。

        丹楊尹桓景,為人諂巧,導親愛之。會熒惑守南鬥經旬,導謂領軍將軍陶回曰:“鬥,揚州之分,吾當遜位以厭天譴。”回曰:“公以明德作輔,而與桓景造膝,使熒惑何以退舍!”導深愧之。

        導辟太原王蒙為掾,王述為中兵屬。述,昶之曾孫也。蒙不修小廉,而以清約見稱。與沛國劉惔齊名,友善。惔常稱蒙性至通而自然有節。蒙曰:“劉君知我,勝我自知。”當時稱風流者,以惔、蒙為首。述性沈靜,每坐客辯論起,而述處之恬如也。年三十,尚未知名,人謂之癡。導以門地辟之。見,唯問在東米價,述張目不答。導曰:“王掾不癡,人何言癡也!”嚐見導每發言,一坐莫不讚美,述正色曰:“人非堯、舜,何得每事盡善!”導改容謝之。

        趙王虎南遊,臨江而還。有遊騎十餘至曆陽,曆陽太守袁耽表上之,不言騎多少。朝廷震懼,司徒導請出討之。夏四月,加導大司馬、假黃鉞、都督征討諸軍事。癸醜,帝觀兵廣莫門,分命諸將救曆陽及戍慈湖、牛渚、蕪湖;司空郗鑒使廣陵相陳光將兵入衛京師。俄聞趙騎至少,又已去,戊午,解嚴,王導解大司馬。袁耽坐輕妄免官。

        趙征虜將軍石遇攻桓宣於襄陽,不克。

        大旱,會稽餘姚米鬥五百。

        秋,七月,慕容皝立子為世子。

        九月,趙王虎遷都於鄴,大赦。

        初,趙主勒以天竺僧佛圖澄豫言成敗,數有驗,敬事之。及虎位,奉之尤謹,衣以綾錦,乘以雕輦。朝會之日,太子、諸公扶翼上殿,主者唱“大和尚”,眾坐皆起。使司空李農旦夕問起居,太子、諸公五日一朝。國人化之,率多事佛。澄之所在,無敢向其方麵涕唾者。爭造寺廟,削發出家。虎以其真偽雜糅,或避賦役為奸宄,乃下詔問中書曰:“佛,國家所奉。閭小人無爵秩者,應事佛不?”著作郎王度等議曰:“王者祭祀,典禮具存。佛,外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應祠奉。漢氏初傳其道,唯聽西域人立寺都邑以奉之,漢人皆不得出家;魏世亦然。今宜禁公卿以下毋得詣寺燒香、禮拜;其趙人為沙門者,皆返初服。”虎詔曰:“朕生自邊鄙,忝君諸夏,至於饗祀,應從本俗。其夷、趙百姓樂事佛者,特聽之。”

        趙章武王斌帥精騎二萬秦、雍二州兵以討薄句大,平之。

        成太子班之舅羅演,與漢王相天水上官澹謀殺成主期,立班子。事覺,期殺演、澹及班母羅氏。

        期自以得誌,輕諸舊臣,信任尚書令景騫、尚書姚華、田褒、中常侍許涪等,刑賞大政,皆決於數人,希複關公卿。褒無他才,嚐勸成主雄立期為太子,故有寵。由是紀綱隳紊,雄業始衰。

        冬,十月,乙未朔,日有食之。

        慕容仁遣王齊等南還。齊等自海道趣棘城,齊遇風不至。十二月,徐孟等至棘城,慕容皝始受朝命。

        段氏、宇文氏各遣使詣慕容仁,館於平郭城外。皝帳下督張英將百餘騎間道潛行掩擊之,斬宇文氏使十餘人,生擒段氏使以歸。

        是歲,明帝母建安君荀氏卒。荀氏在禁中,尊重同於太後;詔贈豫章郡君。

        代王翳槐以賀蘭藹頭不恭,將召而戮之,諸部皆叛。代王紇那自宇文部入,諸部複奉之。翳槐奔鄴,趙人厚遇之。

        初,張軌及二子寔、茂,雖保據河右,而軍旅之事無歲無之。及張駿嗣位,境內漸平。駿勤修庶政,總禦文武,鹹得其用,民富兵強,遠近稱之,以為賢君。駿遣將楊宣伐龜茲、鄯善,於是西域諸國焉耆、於闐之屬,皆詣姑臧朝貢。駿於姑臧南作五殿,官屬皆稱臣。

        駿有兼秦、雍之誌,遣參軍曲護上疏,以為:“勒、雄死,虎、期繼逆,兆庶離主,漸冉經世;先老消落,後生不識,慕戀之心,日遠日忘。乞敕司空鑒、征西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齊舉。”

        成帝鹹康二年(丙申、三三六年)

        春,正月,辛巳,彗星見於奎、婁。

        慕容皝將討慕容仁,司馬高詡曰:“仁叛棄君親,民神共怒;前此海未嚐凍,自仁反以來,連年凍者三矣。且仁專備陸道,天其或者欲使吾乘海冰以襲之也。”皝從之。僚皆言涉冰危事,不若從陸道。皝曰:“吾計已決,敢沮者斬!”

        壬午,皝帥其弟軍師將軍評等自昌黎東,踐冰而進,凡三百餘。至曆林口,舍輜重,輕兵趣平郭。去城七,候騎以告仁,仁狼狽出戰。張英之俘二使也,仁恨不窮追;及皝至,仁以為皝複遣偏師輕出寇抄,不知皝自來,謂左右曰:“今茲當不使其匹馬得返矣!”乙未,仁悉眾陳於城之西北。慕容軍帥所部降於皝,仁眾沮動;皝從而縱擊,大破之。仁走,其帳下皆叛,遂擒之。皝先為斬其帳下之叛者,然後賜仁死。丁衡、遊毅、孫機等,皆仁所信用也,皝執而斬之;王冰自殺。慕容幼、慕容稚、佟壽、郭充、翟楷、龐鑒,皆東走,幼中道而還;皝兵追及楷、鑒,斬之;壽、充奔高麗。自餘吏民為仁所詿誤者,皝皆赦之。封高詡為汝陽侯。

        二月,尚書仆射王彬卒。

        辛亥,帝臨軒,遣使備六禮逆故當陽侯杜乂女陵陽為皇後,大赦;臣畢賀。

        夏,六月,段遼遣中軍將軍李詠襲慕容皝。詠趣武興,都尉張萌擊擒之。遼別遣段蘭將步騎數萬屯柳城西回水,宇文逸豆歸攻安晉以為蘭聲援。皝帥步騎五萬向柳城,蘭不戰而遁。皝引兵北趣安晉,逸豆歸棄輜重走;皝遣司馬封奕帥輕騎追擊,大破之。皝謂諸將曰:“二虜恥無功,必將複至,宜於柳城左右設伏以待之。”乃遣封奕帥騎數千伏於馬兜山。三月,段遼果將數千騎來寇抄。奕縱擊,大破之,斬其將榮伯保。

        前廷尉孔坦卒。坦疾篤,庾冰省之,流涕。坦慨然曰:“大丈夫將終,不問以濟國安民之術,乃為兒女子相泣邪!”冰深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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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五晉紀十七(四)

    九月,慕容皝遣長史劉斌、兼郎中令遼東陽景送徐孟等還建康。

        冬,十月,廣州刺史鄧嶽遣督護王隨等擊夜郎、興古,皆克之。加嶽督寧州。

        成主期以從子尚書仆射武陵公載有雋才,忌之,誣以謀反,殺之。

        十一月,詔建威將軍司馬勳將兵安集漢中;成漢王壽擊敗之。壽遂置漢中守宰,戍南鄭而還。

        索頭鬱鞠帥眾三萬降於趙,趙拜鬱鞠等十三人為親趙王,散其部眾於冀、青等六州。

        趙王虎作太武殿於襄國,作東、西宮於鄴,十二月,皆成。太武殿基高二丈八尺,縱六十五步,廣七十五步,甃以文石。下穿伏室,置衛士五百人。以漆灌瓦,金璫,銀楹,珠簾,玉壁,窮極工巧。殿上施白玉床、流蘇帳,為金蓮華以冠帳頂。又作九殿於顯陽殿後,選士民之女以實之,服珠玉、被綺縠者萬餘人。宮人占星氣、馬步射。置女太史,雜伎工巧,皆與外同。以女騎千人為鹵簿,皆著紫綸巾,熟錦,金銀鏤帶,五文織成,執羽儀,鳴鼓吹,遊宴以自隨。於是趙大旱,金一斤直粟二鬥,百姓嗷然;而虎用兵不息,百役並興。使牙門將張彌徙洛陽鍾虡、九龍、翁仲、銅駝、飛廉於鄴,載以四輪纏輞車,轍廣四尺,深二尺。一鍾沒於河,募浮沒三百人入河,係以竹,用牛百頭,鹿櫨引之,乃出,造萬斛之舟以濟之。至鄴,虎大悅,為之赦二歲刑,賚百官穀帛,賜民爵一級。又用尚方令解飛之言,於鄴南投石於河,以作飛橋,功費數千萬億,橋竟不成,役夫饑甚,乃止。使令長帥民入山澤采橡及魚以佐食,複為權豪所奪,民無所得。

        初,日南夷帥範稚,有奴曰範文,常隨商賈往來中國;後至林邑,林邑王範逸作城郭、宮室、器械,逸愛信之,使為將。文遂譖逸諸子,或徙或逃。是歲,逸卒,文詐迎逸子於他國,置毒於椰酒而殺之,文自立為王。於是出兵攻大岐界、小岐界、式仆、徐狼、屈都、幹魯、扶單等國,皆滅之,有眾四五萬,遣使奉表入貢。

        趙左校令成公段作庭燎於杠末,高十餘丈,上盤置燎,下盤置人,趙王虎試而悅之。

        成帝鹹康三年(丁酉、三三七年)

        春,正月,庚辰,趙太保夔安等文武五百餘人入上尊號,庭燎油灌下盤,死者二十餘人;趙王虎惡之,腰斬成公段。辛巳,虎依殷、周之製,稱大趙天王。位於南郊,大赦。立其後鄭氏為天王皇後,太子邃為天王皇太子,諸子為王者皆降為郡公,宗室為王者降為縣侯。百官封署各有差。

        國子祭酒袁、太常馮懷,以江左寖安,請興學校,帝從之。辛卯,立太學,征集生徒。而士大夫習尚老、莊,儒術終不振。,渙之曾孫也。

        三月,慕容皝於乙連城東築好城以逼乙連,留折衝將軍蘭勃守之。夏,四月,段遼以車數千兩輸乙連粟,蘭勃擊而取之。六月,遼又遣其從弟揚威將軍屈雲將精騎夜襲皝子遵於興國城,遵擊破之。

        初,北平陽裕事段疾陸眷及遼五世,皆見尊禮。遼數與皝相攻,裕諫曰:“"親仁善鄰,國之寶也。"況慕容氏與我世婚,迭為甥舅,皝有才德,而我與之構怨;戰無虛月,百姓凋弊,利不補害,臣恐社稷之憂將由此始。願兩追前失,通好如初,以安國息民。”遼不從,出裕為北平相。

        趙太子邃素驍勇,趙王虎愛之,常謂臣曰:“司馬氏父子兄弟自相殘滅,故使朕得至此;如朕有殺阿鐵理否?”而邃驕淫殘忍,好妝飾美姬,斬其首,洗血置盤上,與賓客傳觀之,又烹其肉共食之。河間公宣、樂安公韜皆有寵於虎,邃疾之如讎。虎荒耽酒色,喜怒無常。使邃省可尚書事,每有所關白,虎恚曰:“此小事,何足白也!”時或不聞,又恚曰:“何以不白!”誚責笞棰,月至再三。邃私謂中庶子李顏等曰:“官家難稱,吾欲行冒頓之事,卿從我乎?”顏等伏不敢對。秋,七月,邃稱疾不視事,潛帥宮臣文武五百餘騎飲於李顏別舍,因謂顏等曰:“我欲至冀州殺河間公,有不從者斬!”行數,騎皆逃散。顏叩頭固諫,邃亦昏醉而歸。其母鄭氏聞之,私遣中人誚讓邃;邃怒,殺之。佛圖澄謂虎曰:“陛下不宜數往東宮。”虎將視邃疾,思澄言而還;而材看笱栽唬骸拔椅天下主,父子不相信乎!”乃命所親信女尚書往察之。邃呼前與語,因抽劍擊之。虎怒,收李顏等詰問,顏具言其狀,殺顏等三十餘人。幽邃於東宮,而赦之,引見太武東堂;邃朝而不謝,俄頃出。虎使謂之曰:“太子應朝中宮,豈可遽去!”邃徑出,不顧。虎大怒,廢邃為庶人。其夜,殺邃及其妃張氏,男女二十六人同埋於一棺;誅其宮臣支黨二百餘人;廢鄭後為東海太妃。立其子宣為天王皇太子,宣母杜昭儀為天王皇後。

        安定侯子光,自稱佛太子,雲從大秦國來,當王小秦國,聚眾數千人於杜南山,自稱大黃帝,改元龍興;石廣討斬之。

        九月,鎮軍左長史封奕等勸慕容皝稱燕王;皝從之。於是備置司,以封奕為國相,韓壽為司馬,裴開為奉常,陽騖為司隸,王{禹}為太仆,李洪為大理,杜為納言令,宋該、劉睦、石琮為常伯,皇甫真、陽協為騎常侍,宋晃、平熙、張泓為將軍,封裕為記室監。洪,臻之孫;晃,奭之子也。冬,十月,丁卯,皝燕王位,大赦。十一月,甲寅,追尊武宣公曰武宣王,夫人段氏曰武宣後;立夫人段氏為王後,世子為王太子,如魏武、晉文輔政故事。

        段遼數侵趙邊,燕王皝遣揚烈將軍宋回稱藩於趙,乞師以討遼,自請盡帥國中之眾以會之,以其弟寧遠將軍汗為質。趙王虎大悅,厚加慰答,辭其質,遣還;密期以明年。

        是歲,趙將李穆納拓跋翳槐於大寧,其故部落多歸之。代王紇那奔燕,國人複奉翳槐,城盛樂而居之。

        仇池氐王楊毅族兄初,襲殺毅,有其眾,自立為仇池公,稱臣於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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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六晉紀十八(一)

    起著雍閹茂(戊戌),盡重光赤奮若(辛醜),凡四年。

        顯宗成皇帝鹹康四年(戊戌、三三八年)

        春,正月,燕王皝遣都尉趙盤如趙,聽師期。趙王虎將擊段遼,募驍勇者三萬人,悉拜龍騰中郎。會遼遣段屈雲襲趙幽州,幽州刺史李孟退保易京。虎乃以桃豹為橫海將軍,王華為渡遼將軍,帥舟師十萬出漂渝津;支雄為龍驤大將軍,姚弋仲為冠軍將軍,帥步騎七萬前鋒以伐遼。

        三月,趙盤還至棘城。燕王皝引兵攻掠令支以北諸城。段遼將追之。慕容翰曰:“今趙兵在南,當力禦之;而更與燕。燕王自將而來,其士卒精銳,若萬一失利,將何以禦南敵乎!”段蘭怒曰:“吾前為卿所誤,以成今日之患;吾不複墮卿計中矣!”乃悉將見眾追之。皝設伏以待之,大破蘭兵,斬首數千級,掠五千戶及畜產萬計以歸。

        趙王虎進屯金台。支雄長驅入薊,段遼所署漁陽、上穀、代郡守相皆降,取四十餘城。北平相陽裕帥其民數千家登燕山以自固。諸將恐其為後患,欲攻之。虎曰:“裕儒生,矜惜名節,恥於迎降耳,無能為也。”遂過之,至徐無。段遼以弟蘭敗,不必複戰,帥妻子、宗族、豪大千餘家,棄令支,奔密雲山。將行,執慕容翰手泣曰:“不用卿言,自取敗亡;我固甘心,令卿失所,深以為愧。”翰北奔宇文氏。

        遼左右長史劉、盧諶、崔悅等封府庫請降。虎遣將軍郭太、麻秋帥輕騎二萬追遼,至密雲山。獲其母妻,斬首三千級。遼單騎走險,遣其子乞特真奉表及獻名馬於趙,虎受之。

        虎入令支官,論功封賞各有差。徙段國民二萬餘戶於司、雍、兗、豫四州;士大夫之有才行,皆擢敘之。陽裕詣軍門降。虎讓之曰:“卿昔為奴虜走,今為士人來,豈識知天命,將逃匿無地邪?”對曰:“臣昔事王公,不能匡濟;逃於段氏,複不能全。今陛下天網高張,籠絡四海,幽、冀豪傑莫不風從,如臣比肩,無所獨愧。生死之命,惟陛下製之!”虎悅,拜北平太守。

        夏,四月,癸醜。以慕容皝為征北大將軍、幽州牧,領平州刺史。

        成主期驕虐日甚,多所誅殺,而籍沒其資財、婦女,由是大臣多不自安。漢王壽素貴重,有威名,期及建寧王越等皆忌之。壽懼不免,每當入朝,常詐為邊書,辭以警急。

        初,巴西處士龔壯,父、叔皆為李特所殺。壯欲報仇,積年不除喪。壽數以禮辟之,壯不應;而往見壽,壽密問壯以自安之策。壯曰:“巴、蜀之民本皆晉臣,節下若能發兵西取成都,稱藩於晉,誰不爭為節下奮臂前驅者!如此則福流子孫,名垂不朽,豈徒脫今日之禍而已!”壽然之,陰與長史略陽羅、巴西解思明謀攻成都。

        期頗聞之,數遣許涪至壽所,伺其動靜;又鴆殺壽養弟安北將軍攸。壽乃詐為妹夫任調書,雲期當取壽;其眾信之,遂帥步騎萬餘人自涪襲成都,許賞以城中財物;以其將李奕為前鋒。期不意其至,初不設備。壽世子勢為翊軍校尉,開門納之,遂克成都,屯兵宮門。期遣侍中勞壽。壽奏建寧王越、景騫、田褒、姚華、許涪及征西將軍李遐、將軍李西等懷奸亂政,皆收殺之。縱兵大掠,數日乃定。壽矯乙太後任氏令廢期為邛都縣公,幽之別宮。追諡戾太子曰哀皇帝。

        羅、解思明、李奕等勸壽稱鎮西將軍、益州牧、成都王,稱藩於晉,送邛都公於建康;任調及司馬蔡興、侍中李豔等勸壽自稱帝。壽命筮之,占者曰:“可數年天子。”調喜曰:“一日尚足,況數年乎!”思明曰:“數年天子,孰與百世諸侯?”壽曰:“朝聞道,夕死可矣。”遂皇帝位,改國號曰漢,大赦,改元漢興。以安車束帛征龔壯為太師;壯誓不仕,壽所贈遺,一無所受。

        壽改立宗廟,追尊父驤曰獻皇帝,母昝氏曰皇太後,立妃閻氏為皇後,世子勢為皇太子。更以舊廟為大成廟,凡諸製度,多所更易。以董皎為相國,羅為尚書令,解思明為廣漢太守,任調為鎮北將軍、梁州刺史,李奕為西夷校尉,從子權為寧州刺史。公、卿、州、郡,悉用其僚佐代之;成氏舊臣、近親及六郡士人,皆見疏斥。

        邛都公期歎曰:“天下主乃為小縣公,不如死!”五月,縊而卒。壽諡曰幽公,葬以王禮。

        趙王虎以燕王皝不會趙兵攻段遼而自專其利,欲伐之。太史令趙攬諫曰:“歲星守燕分,師必無功。”虎怒,鞭之。

        皝聞之,嚴兵設備;罷六卿、納言、常伯、騎常侍官。趙戎卒數十萬,燕人震恐。皝謂內史高詡曰:“將若之何?”對曰:“趙兵雖強,然不足憂,但堅守以拒之,無能為也。”

        虎遣使四出,招誘民夷,燕成周內史崔燾、居就令遊泓、武原令常霸、東夷校尉封抽、護軍宋晃等皆應之,凡得三十六城。泓,邃之兄子也。冀陽流寓之士共殺太守宋燭以降於趙;燭,晃之從兄也。營丘內史鮮於屈亦遣使降趙。武寧令廣平孫興曉諭吏民共收屈,數其罪而殺之,閉城拒守。朝鮮令昌黎孫泳帥眾拒趙。大姓王清等密謀應趙,泳收斬之;同謀數百人惶怖請罪,泳皆釋之,與同拒守。樂浪太守鞠彭以境內皆叛,選鄉壯士二百餘人共還棘城。

        戊子,趙兵進逼棘城。燕王皝欲出亡,帳下將慕輿根諫曰:“趙強我弱,大王一舉足則趙之氣勢遂成,使趙人收略國民,兵強穀足,不可複敵。竊意趙人正欲大王如此耳,柰何入其計中乎!今固守堅城,其勢百倍,縱其急攻,猶足枝持,觀形察變,間出求利;如事之不濟,不失於走,柰何望風委去,為必亡之理乎!”皝乃止,然猶懼形於色。玄菟太守河間劉佩曰:“今強寇在外,眾心恟懼,事之安危,係於一人。大王此際無所推委,當自強以厲將士,不宜示弱。事急矣,臣請出擊之,縱無大捷,足以安眾。”乃將敢死數百騎出衝趙兵,所向披靡,斬獲而還,於是士氣百倍。皝問計於封奕,對曰:“石虎凶虐已甚,民神共疾,禍敗之至,其何日之有!今空國遠來,攻守勢異,戎馬雖強,無能為患;頓兵積日,釁隙自生,但堅守以俟之耳。”皝意乃安。或說皝降,皝曰:“孤方取天下,何謂降也!”

        趙兵四麵蟻附緣城,慕輿根等晝夜力戰;凡十餘日,趙兵不能克,壬辰,引退。皝遣其子恪帥二千騎追擊之,趙兵大敗,斬獲三萬餘級。趙諸軍皆棄甲逃潰,惟遊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閔名瞻,內黃人,本姓冉,趙主勒破陳午,獲之,命虎養以為子。閔驍勇善戰,多策略。虎愛之,比於諸孫。

        虎還鄴,以劉為中書令,盧諶為中書侍郎。蒲洪以功拜使持節、都督六夷諸軍事、冠軍大將軍,封西平郡公。石閔言於虎曰:“蒲洪雄,得將士死力,諸子皆有非常之才,且握強兵五萬,屯據近畿,宜密除之,以安社稷。”虎曰:“吾方倚其父子以取吳、蜀,柰何殺之!”待之愈厚。

        燕王皝分兵討諸叛城,皆下之。拓境至凡城。崔燾、常霸奔鄴,封抽、宋晃、遊泓奔高句麗。皝賞鞠彭、慕輿根等而治諸叛者,誅滅甚眾;功曹劉翔為之申理,多所全活。

        趙之攻棘城也,燕右司李洪之弟普以為棘城必敗,勸洪出避禍。洪曰:“天道幽遠,人事難知。且當委任,勿輕動取悔!”普固請不已,洪曰:“卿意見明審者,當自行之。吾受慕容氏大恩,義無去就,當效死於此耳。”與普流涕而訣。普遂降趙,從趙軍南歸,死於喪亂。洪由是以忠篤著名。

        趙王虎遣渡遼將軍曹伏將青州之眾戍海島,運穀三百萬斛以給之;又以船三百艘運穀三十萬斛詣高句麗,使典農中郎將王典帥眾萬餘屯田海濱;又令青州造船千艘,以謀擊燕。

        趙太子宣帥步騎二萬擊朔方鮮卑斛摩頭,破之,斬首四萬餘級。

        冀州八郡大蝗,趙司隸請坐守宰。趙王虎曰:“此朕失敗所致,而欲委咎守宰,豈罪己之意邪!司隸不進讜言,佐朕不逮,而欲妄陷無辜,可白衣領職!”

        虎使襄城公涉歸、上庸公日歸帥眾戍長安。二歸告鎮西將軍石廣私樹恩澤,潛謀不軌;虎追廣至鄴,殺之。

        乙未,以司徒導為太傅,都督中外諸軍事,郗鑒為太尉,庾亮為司空。六月,以導為丞相,罷司徒官以丞相府。

        導性寬厚,委任諸將趙胤、賈寧等,多不奉法,大臣患之。庾亮與郗鑒箋曰:“主上自**歲以及成人,入則在宮人之手,出則唯武官、小人,讀書無從受音句,顧問未嚐遇君子。秦政欲愚其黔首,天下猶知不可,況欲愚其主哉!人主春秋盛,宜複子明辟。不稽首歸政,甫居師傅之尊,多養無賴之士;公與下官並荷托付之重,大奸不掃,何以見先帝於地下乎!”欲共起兵廢導,鑒不聽。南蠻校尉陶稱,侃之子也,以亮謀語導。或勸導密為之備,導曰:“吾與元規休戚是同,悠悠之談,宜絕智者之口。則如君言,元規若來,吾便角巾還第,複何懼哉!”又與稱書,以為:“庾公帝之元舅,宜善事之!”征西參軍孫盛密諫亮曰:“王公常有世外之懷,豈肯為凡人事邪!此必佞邪之徒欲間內外耳。”亮乃止。盛,楚之孫也。是時亮雖居外鎮,而遙執朝廷之權,據上流,擁強兵,趣勢者多歸之。導內不能平,常遇西風塵起,舉扇自蔽,徐曰:“元規塵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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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六晉紀十八(二)

    導以江夏李充為丞相掾。充以時俗崇尚浮虛,乃著學箴。以為老子雲,“絕仁棄義,民複孝慈,”豈仁義之道絕,然後孝慈乃生哉?蓋患乎情仁義者寡而利仁義者眾,將寄責於聖人而遣累乎陳跡也。凡人見形者眾,及道者鮮,逐跡逾篤,離本逾遠。故作學箴以祛其蔽曰:“名之攸彰,道之攸廢;及損所隆,乃崇所替。非仁無以長物,非義無以齊恥,仁義固不可遠,去其害仁義者而已。”

        漢李奕從兄廣漢太守幹告大臣謀廢立。秋,七月,漢主壽使其子廣與大臣盟於前殿,徙幹為漢嘉太守;以李閎為荊州刺史,鎮巴郡。閎,恭之子也。

        八月,蜀中久雨,百姓饑疫,壽命臣極言得失。龔壯上封事稱:“陛下起兵之初,上指星辰,昭告天地,歃血盟眾,舉國稱藩,天應人悅,大功克集;而論者未諭,權宜稱製。今淫雨百日,饑疫並臻,天其或者將以監示陛下故也。愚謂宜遵前盟,推奉建康,彼必不愛高爵重位以報大功;雖降級一等,而子孫無窮,永保福祚,不亦休哉!論者或言二州附晉則榮,六郡人事之不便。昔公孫述在蜀,羈客用事,劉備在蜀,楚士多貴。及吳、鄧西伐,舉國屠滅,寧分客主!論者不達安固之基,苟惜名位,以為劉氏守令方仕州郡;曾不知彼乃國亡主易,豈同今日義舉,主榮臣顯哉!論者又謂臣當為法正。臣蒙陛下大恩,恣臣所安;至於榮祿,無問漢、晉,臣皆不處,複何為效法正乎!”壽省書內慚,秘而不宣。

        九月,漢仆射任顏謀反,誅。顏,任太後之弟也。漢主壽因盡誅成主雄諸子。

        冬,十月,光祿勳顏含以老遜位。論者以“王導帝之師傅,名位隆重,百僚宜為降禮。”太常馮懷以問含。含曰:“王公雖貴重,理無偏敬。降禮之言,或是諸君事宜;鄙人老矣,不識時務。”而告人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向馮祖思問佞於我,我豈有邪德乎!”郭璞嚐遇含,欲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與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無勞蓍龜。”致仕二十餘年,年九十三而卒。

        代王翳槐之弟什翼犍質於趙,翳槐疾病,命諸大人立之。翳槐卒,諸大人梁蓋等以新有大故,什翼犍在遠,來未可必;比其至,恐有變亂,謀更立君。而翳槐次弟屈,剛猛多詐,不如屈弟孤仁厚,乃相與殺屈而立孤。孤不可,自詣鄴迎什翼犍,請身留為質;趙王虎義而俱遣之。十一月,什翼犍代王位於繁畤北,改元曰建國;分國之半以與孤。

        初,代王猗盧卒,國多內難,部落離散,拓跋氏寖衰。及什翼犍立,雄勇有智略,能修祖業,國人附之,始置百官,分掌眾務。以代人燕鳳為長史,許謙為郎中令。始製反逆、殺人、奸盜之法,號令明白,政事清簡,無係訊連逮之煩,百姓安之。於是東自濊貊,西及破落那,南距陰山,北盡沙漠,率皆歸服,有眾數十萬人。

        十二月,段遼自密雲山遣使求迎於趙;而中悔,複遣使求迎於燕。

        趙王虎遣征東將軍麻秋帥眾三萬迎之,敕秋曰:“受降如受敵,不可輕也。”以尚書左丞陽裕,遼之故臣,使為秋司馬。

        燕王皝自帥諸將軍迎遼,遼密與燕謀覆趙軍。皝遣慕容恪伏精騎七千於密雲山,大敗麻秋於三藏口,死者什六七。秋步走得免,陽裕為燕所執。

        趙將軍範陽鮮於亮失馬,步緣山不能進,因止,端坐;燕兵環之,叱令起。亮曰“身是貴人,義不為小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不能則去!”亮儀觀豐偉,聲氣雄厲,燕兵憚之,不敢殺,以白皝。皝以馬迎之,與語,大悅,用為左常侍,以崔毖之女妻之。

        皝盡得段遼之眾。待遼以上賓之禮,以陽裕為郎中令。

        趙王虎聞麻秋敗,怒,削其官爵。

        成帝鹹康五年(己亥、三三九年)

        春,正月,辛醜,大赦。

        三月,乙醜,廣州刺史鄧嶽將兵擊漢寧州,漢建寧太守孟彥執其刺史霍彪以降。

        征西將軍庾亮欲開複中原,表桓宣為都督沔北前鋒諸軍事、司州刺史,鎮襄陽;又表其弟臨川太守懌為監梁雍二州諸軍事、梁州刺史,鎮魏興;西陽太守翼為南蠻校尉,領南郡太守,鎮江陵;皆假節。又請解豫州,以授征虜將軍毛寶。詔以寶監揚州之江西諸軍事、豫州刺史,與西陽太守樊峻帥精兵萬人戍邾城。以建威將軍陶稱為南中郎將、江夏相,入沔中。稱將二百人下見亮,亮素惡稱輕狡,數稱前後罪惡,收而斬之。後以魏興險遠,命庾懌徙屯半洲;更以武昌太守陳囂為梁州刺史,趣漢中。遣參軍李鬆攻漢巴郡、江陽。夏,四月,執漢荊州刺史李閎、巴郡太守黃植送建康。漢主壽以李奕為鎮東將軍,代閎守巴郡。

        庾亮上疏,言:“蜀甚弱而胡尚強,欲帥大眾十萬移鎮石城,遣諸軍羅布江、沔為伐趙之規。”帝下其議。丞相導請許之。大尉鑒議,以為:“資用未備,不可大舉。”

        太常蔡謨議,以為:“時有否泰,道有屈伸,苟不計強弱而輕動,則亡不終日,何功之有!為今之計,莫若養威以俟時。時之可否係胡之強弱,胡之強弱係石虎之能否。自石勒舉事,虎常為爪牙,百戰百勝,遂定中原,所據之地,同於魏世。勒死之後,虎挾嗣君,誅將相;內難平,翦削外寇,一舉而拔金墉,再戰而禽石生,誅石聰如拾遺,取郭權如振槁,四境之內,不失尺土。以是觀之,虎為能乎,將不能也?論者以胡前攻襄陽不能拔,謂之無能為。夫百戰百勝之強而以不拔一城為劣,譬如射者百發百中而一失,可以謂之拙乎?

        且石遇,偏師也,桓平北,邊將也,所爭者疆埸之土,利則進,否則退,非所急也。今征西以重鎮名賢,自將大軍欲席卷河南,虎必自帥一國之眾來決勝負,豈得以襄陽為比哉!今征西欲與之戰,何如石生?若欲城守,何如金墉?欲阻沔水,何如大江?欲拒石虎,何如蘇峻?凡此數者,宜詳校之。

        石生猛將,關中精兵,征西之戰殆不能勝也!又當是時,洛陽、關中皆舉兵擊虎,今此三鎮反為其用;方之於前,倍半之勢也;石生不能敵其半,而征西欲當其倍,愚所疑也。蘇峻之強不及石虎、沔水之險不及大江;大江不能禦蘇峻而欲以沔水禦石虎,又所疑也。昔祖士稚在譙,佃於城北界,胡來攻,豫置軍屯以禦其外。穀將熟,胡果至,丁夫戰於外,老弱獲於內,多持炬火,急則燒穀而走。如此數年,竟不得其利。當是時,胡唯據河北,方之於今,四分之一耳;士稚不能捍其一而征西欲以禦其四,又所疑也。

        然此但論征西至之後耳,尚未論道路之慮也。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泝流,首尾百。若胡無宋襄之義,及我未陣而擊之,將若之何?今王土與胡,水陸異勢,便習不同;胡若送死,則敵之有餘,若棄江遠進,以我所短擊彼所長,懼非廟勝之算也。”

        朝議多與謨同。乃詔亮不聽移鎮。

        燕前軍師慕容評、廣威將軍慕容軍、折衝將軍慕輿根、蕩寇將軍慕輿襲趙遼西,俘獲千餘家而去。趙鎮遠將軍石成、積弩將軍呼延晃、建威將軍張支等追之,評等與戰,斬晃、支首。

        段遼謀反於燕,燕人殺遼及其黨與數十人,送遼首於趙。

        五月,代王什翼犍會諸大人於參合陂,議都灅源川。其母王氏曰:“吾自先世以來,以遷徙為業;今國家多難,若城郭而居,一旦寇來,無所避之。”乃止。

        代人謂他國之民來附者皆為烏桓,什翼犍分之為二部,各置大人以監之。弟孤監其北,子寔君監其南。

        什翼犍求昏於燕,燕王皝以其妹妻之。

        秋,七月,趙王虎以太子宣為大單於,建天子旌旗。

        庚申,始興文獻公王導薨,喪葬之禮視漢博陸侯及安平獻王故事,參用天子之禮。

        導簡素寡欲,善因事就功,雖無日用之益而歲計有餘。輔相三世,倉無儲穀,衣不重帛。

        初,導與庾亮共薦丹楊尹何充於帝,請以為己副,且曰:“臣死之日,願引充內侍,則社稷無虞矣。”由是加吏部尚書。及導薨,征庾亮為丞相、揚州刺史、錄尚書事;亮固辭。辛酉,以充為護軍將軍,亮弟會稽內史冰為中書監、揚州刺史,參錄尚書事。

        冰當重任,經綸時務,不舍晝夜,賓禮朝賢,升擢後進,由是朝野翕然稱之,以為賢相。初,王導輔政,每從寬恕;冰頗任威刑,丹楊尹殷融諫之。冰曰:“前相之賢,猶不堪其弘,況如吾者哉!”範汪謂冰曰:“頃天文錯度,足下宜盡消禦之道。”冰曰:“玄象豈吾所測,正當勤盡人事耳。”又隱實戶口,料出無名萬餘人,以充軍實。冰好為糾察,近於繁細,後益矯違,複存寬縱,疏密自由,律令無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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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六晉紀十八(三)

    八月,壬午,複改丞相為司徒。

        南昌文成公郗鑒疾篤,以府事付長史劉遐,上疏乞骸骨,且曰:“臣所統錯雜,率多北人,或逼遷徙,或是新附,百姓懷土,皆有歸本之心;臣宣國恩,示以好惡,處與田宅,漸得少安。聞臣疾篤,眾情駭動,若當北渡,必啟寇心。太常臣謨,平簡貞正,素望所歸,謂可以為都督、徐州刺史。”詔以蔡謨為太尉軍司,加侍中。辛酉,鑒薨,以謨為征北將軍、都督徐兗青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假節。

        時左衛將軍陳光請伐趙,詔遣光攻壽陽,謨上疏曰:“壽陽城小而固。自壽陽至琅邪,城壁相望,一城見攻,眾城必救。又,王師在路五十餘日,前驅未至,聲息久聞,賊之郵驛,一日千,河北之騎,足以來赴。夫以白起、韓信、項籍之勇,猶發梁焚舟,背水而陣。今欲停船水渚,引兵造城,前對堅敵,顧臨歸路,此兵法之所誡。若進攻未拔,胡騎猝至,懼桓子不知所為而舟中之指可掬也。今光所將皆殿中精兵,宜令所向有征無戰。而頓之堅城之下,以國之爪士擊寇之下邑,得之則利薄而不足損敵,失之則害重而足以益寇,懼非策之長者也。”乃止。

        初,陶侃在武昌,議者以江北有邾城,宜分兵戍之;侃每不答,而言者不已。侃乃渡水獵,引將佐語之曰:“我所以設險而禦寇者,正以長江耳。邾城隔在江北,內無所倚,外接夷。夷中利深;晉人貪利,夷不堪命,必引虜入寇。此乃致禍之由,非以禦寇也。且吳時戍此城用三萬兵,今縱有兵守,亦無益於江南;若羯虜有可乘之會,此又非所資也。”

        及庾亮鎮武昌,卒使毛寶、樊峻戍邾城。趙王虎惡之,以夔安為大都督,帥石鑒、石閔、李農、張貉、李菟等五將軍、兵五萬人寇荊、揚北鄙,二萬騎攻邾城。毛寶求救於庾亮,亮以城固,不時遣兵。

        九月,石閔敗晉兵於沔陰,殺將軍蔡懷;夔安、李農陷沔南;朱保敗晉兵於白石,殺鄭豹等五將軍;張貉陷邾城,死者六千人,毛寶、樊峻突圍出走,赴江溺死。夔安進據胡亭,寇江夏;義陽將軍黃衝、義陽太守鄭進皆降於趙。安進圍石城,竟陵太守李陽拒戰,破之,斬首五千餘級,安乃退。遂掠漢東,擁七千餘戶遷於幽、冀。

        是時庾亮猶上疏欲遷鎮石城,聞邾城陷。乃止。上表陳謝,自貶三等,行安西將軍;有詔複位。以輔國將軍庾懌為豫州刺史,監宣城、廬江、曆陽、安豐四郡諸軍事,假節,鎮蕪湖。

        趙王虎患貴戚豪恣,乃擢殿中禦史李巨為禦史中丞,特加親任,中外肅然。虎曰:“朕聞良臣如猛虎,高步曠野而豺狼避路,信哉!”

        虎以撫軍將軍李農為使持節、監遼西北平諸軍事、征東將軍、營州牧,鎮令支。農帥眾三萬與征北大將軍張舉攻燕凡城。燕王皝以榼盧城大悅綰為禦難將軍,授兵一千,使守凡城。及趙兵至,將吏皆恐,欲棄城走。綰曰:“受命禦寇,死生以之。且憑城堅守,一可敵百,敢有妄言惑眾者斬!”眾然後定。綰身先士卒,親冒矢石;舉等攻之經旬,不能克,乃退。虎以遼西迫近燕境,數遭攻襲,乃悉徙其民於冀州之南。

        漢主壽疾病,羅、解思明複議奉晉;壽不從。李演複上書言之;壽怒,殺演。

        壽常慕漢武、魏明之為人,恥聞父兄時事,上書者不得言先世政,自以為勝之也。舍人杜襲作詩十篇,托言應璩以諷諫。壽報曰:“省詩知意。若今人所作,乃賢哲之話言;若古人所作,則死鬼之常辭耳。”

        燕王皝自以稱王未受晉命,冬,遣長史劉翔、參軍鞠運來獻捷論功,且言權假之意,請刻期大舉,共平中原。

        皝擊高句麗,兵及新城,高句麗王釗乞盟,乃還。又使其子恪、霸擊宇文別部。霸年十三,勇冠三軍。

        張駿立辟雍、明堂以行禮。十一月,以世子重華行涼州事。

        十二月,丁醜,趙太保桃豹卒。

        丙戌,以驃騎將軍琅邪王嶽為侍中、司徒。

        漢李奕寇巴東,守將勞楊敗死。

        成帝鹹康六年(庚子、三四年)

        春,正月,庚子朔,都亭文康侯庾亮薨。以護軍將軍、錄尚書何充為中書令。庚戌,以南郡太守庾翼為都督江荊司雍梁益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假節,代亮鎮武昌。時人疑翼年少,不能繼其兄。翼悉心為治,戎政嚴明,數年之間,公私充實,人皆稱其才。

        辛亥,以左光祿大夫陸玩為侍中、司空。

        宇文逸豆歸忌慕容翰才名。翰乃陽狂酣飲,或臥自便利,或被發歌呼,拜跪乞食。宇文舉國賤之,不複省錄,以故得行來自遂,山川形便,皆默記之。燕王皝以翰初非叛亂,以猜嫌出奔,雖在他國,常潛為燕計;乃遣商人王車通市於宇文部以窺翰。翰見車,無言,撫膺頷之而已。皝曰:“翰欲來也。”複使車迎之。翰彎弓三石餘,矢尤長大,皝為之造可手弓矢,使車埋於道旁而密告之。二月,翰竊逸豆歸名馬,攜其二子過取弓矢,逃歸。逸豆歸使驍騎百餘追之。翰曰:“吾久客思歸,得上馬,無複還理。吾向日陽愚以誑汝,吾之故藝猶在,無為相逼,自取死了!”追騎輕之,直突而前。翰曰:“吾居汝國久悢悢,不欲殺汝;汝去我百步立汝刀,吾射之,一發中者汝可還;不中者可來前。”追騎解刀立之,一發,正中其環,追騎散走。皝聞翰至,大喜,恩遇甚厚。

        庚辰,有星孛於太微。

        三月,丁卯,大赦。

        漢人攻拔丹川,守將孟彥、劉齊、李秋皆死。

        代王什翼犍始都雲中之盛樂宮。

        趙王虎遺漢主壽書,欲與之連兵入寇,約中分江南。壽大喜,遣散騎常侍王嘏、中常侍王廣使於趙。龔壯諫,不聽。壽大修船艦,繕兵聚糧。秋,九月,以尚書令馬當為六軍都督,征集士卒七萬餘人為舟師,大閱於成都,鼓噪盈江;壽登城觀之,有吞噬江南之誌。解思明諫曰:“我小學兵弱,吳、會險遠,圖之未易。”壽乃命臣大議利害。龔壯曰:“陛下與胡通,孰若與晉通?胡,豺狼也,滅晉,不得不北麵事之;若與之爭天下,則強弱不敵,危亡之勢也,虞、虢之事,已然之戒,願陛下熟慮之!”臣皆以壯言為然,壽乃止。士卒鹹稱萬歲。

        龔壯以為人之行莫大於忠孝;報父、叔之仇,又欲使壽事晉,壽不從。乃掌耳聾,手不製物,辭歸,以文籍自娛,終身不複至成都。

        趙尚書令夔安卒。

        趙王虎命司、冀、青、徐、幽、、雍七州之民五丁取三,四丁取二,合鄴城舊兵,滿五十萬,具船萬艘,自河通海,運穀千一百萬斛於樂安城。徙遼西、北平、漁陽萬餘戶於兗、豫、雍、洛四川之地。自幽州以東至白狼,大興屯田。悉括取民馬,有敢私匿者腰斬,凡得四萬餘匹。大閱於宛陽,欲以擊燕。

        燕王皝謂諸將曰:“石虎自以樂安城防守重複,薊城南北必不設備,今若詭路出其不意,可盡破也。”冬,十月,皝帥諸軍入自蠮螉塞襲趙,戍將當道者皆禽之,直抵薊城。趙幽州刺史石光擁兵數萬,閉城不敢出。燕兵進破武遂津,入高陽,所至焚燒積聚,略三萬餘家而去。石光坐懦弱征還。

        趙王虎以秦公韜為太尉,與太子宣迭日省可尚書奏事,專決賞刑,不複啟白。司徒申鍾諫曰:“賞刑者,人君之大柄,不可以假人,所以防微杜漸,消逆亂於未然也。太子職在視膳,不當豫政;庶人邃以豫政致敗,覆車未遠也。且二政分權,鮮不階禍。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虎不聽。

        中謁者令申扁以慧悟辯給有寵於虎;宣亦昵之,使典機密。虎不省事,而宣、韜皆好酣飲、畋獵;由是除拜、生殺皆決於扁,自九卿已下率皆望塵而拜。

        太子詹事孫珍病目,求方於侍中崔約,約戲之曰:“溺中則愈”。珍曰:“目何可溺?”約曰:“卿目睕睕,正耐溺中。”珍恨之,以白宣。宣於兄弟中最胡狀目深,聞之怒,誅約父子。於是公卿以下畏珍側目。

        燕公斌督邊州,亦好畋獵,常懸管而入。征北將軍張賀度每裁諫之,斌怒,辱賀度。虎聞之,使主書禮儀持節監之。斌殺儀,又欲殺賀度,賀度嚴衛馳白之。虎遣尚書張離帥騎追斌,鞭之三百,免官歸第,誅其親信十餘人。

        張駿遣別駕馬詵入貢於趙,表辭蹇傲;虎怒,欲斬詵。侍中石璞諫曰:“今國家所當先除者,遺晉也;河西僻陋,不足為意。今斬馬詵,必征張竣,則兵力分而為二,建康複延數年之命矣。”乃止。璞,苞之曾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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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六晉紀十八(四)

    初,漢將李閎為晉所獲,逃奔於趙,漢主壽致書於趙王虎以請之,署曰“趙王石君”。虎不悅,付外議之。中書監王波曰:“今李閎以死自誓曰:"苟得歸骨於蜀,當糾帥宗族,混同王化。"若其信也,則不煩一旅,坐定梁、益;若有前卻,不過失一亡命之人,於趙何損!李壽僭大號,今以製詔與之,彼必酬返,不若複為書與之。”會挹婁國獻楛矢石砮於趙,波因請以遺漢,曰:“使其知我能服遠方也。”虎從之,遣李閎歸,厚為之禮。閎至成都,壽下詔曰:“羯使來庭,貢其楛矢。”虎聞之,怒,黜王波,以白衣領職。

        成帝鹹康七年(辛醜、三四一年)

        春,正月,燕王皝使唐國內史陽裕等築城於柳城之北,龍山之西,立宗廟、宮闕,命曰龍城。

        二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劉翔至建康,帝引見,問慕容鎮軍平安。對曰:“臣受遣之日,朝服拜章。”

        翔為燕王皝求大將軍、燕王章璽。朝議以為:“故事:大將軍不處邊;自漢、魏以來,不封異姓為王;所求不可許。”翔曰:“自劉、石構亂,長江以北,翦為戎藪,未聞中華公卿之胄有一人能攘臂揮戈、摧破凶逆者也。獨慕容鎮軍父子竭力,心存本朝,以寡擊眾,屢殄強敵,使石虎畏懼,悉徙邊陲之民散居三魏,蹙國千,以薊城為北境。功烈如此,而惜海北之地不以為封邑,何哉!昔漢高祖不愛王爵於韓、彭,故能成其帝業;項羽刓印不忍授,卒用危亡。吾之至心,非茍欲尊其所事,竊惜聖朝疏忠義之國,使四海無所勸慕耳。”

        尚書諸葛恢,翔之姊夫也,獨主異議,以為:“夷狄相攻,中國之利;惟器與名,不可輕許。”乃謂翔曰:“借使慕容鎮軍能除石虎,乃是複得一石虎也,朝廷何賴焉!”翔曰:“嫠婦猶知恤宗周之隕。今晉室阽危,君位侔元、凱,曾無憂國之心邪?向使靡、鬲之功不立,則少康何以祀夏!桓、文之戰不捷,則周人皆為左矣。慕容鎮軍枕戈待旦,誌殄凶逆,而君更唱邪惑之言,忌間忠臣。四海所以未壹,良由君輩耳!”翔留建康歲餘,眾議終不決。

        翔乃說中常侍彧弘曰:“石虎苞八州之地,帶甲百萬,誌吞江、漢,自索頭、宇文暨諸小國,無不臣服;惟慕容鎮軍翼戴天子,精貫白日,而更不獲殊禮之命,竊恐天下移心解體,無複南向者矣。公孫淵無尺寸之益於吳,吳主封為燕王,加以九錫。今慕容鎮軍屢摧賊鋒,威振秦、隴,虎比遣重使,甘言厚幣,欲授以曜威大將軍、遼西王;慕容鎮軍惡其非正,卻而不受。今朝廷乃矜惜虛名,沮抑忠順,豈社稷之長計乎!後雖悔之,恐無及已。”弘為之入言於帝,帝意亦欲許之。會皝上表稱:“庾氏兄弟擅權召亂,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又與庾冰書,責其當國秉權,不能為國衍。冰甚懼,以其絕遠,非所能製,乃與何充奏從其請。乙卯,以慕容皝為使持節、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幽州牧、大單於、燕王,備物、典策,皆從殊禮。又以其世子為假節、安北將軍、東夷校尉、左賢王;賜軍資器械以千萬計。又封諸功臣百餘人。以劉翔為代郡太守,封臨泉鄉侯,加員外散騎常侍;翔固辭不受。

        翔疾江南士大夫以驕奢酣縱相尚,嚐因朝貴宴集,謂何充等曰:“四海板蕩,奄踰三紀,宗社為墟,黎民塗炭,斯乃廟堂焦慮之時,忠臣畢命之秋也。而諸君宴安江沱,肆情縱欲,以奢靡為榮,以傲誕為賢;謇諤之言不聞,征伐之功不立,將何以尊主濟民乎!”充等甚慚。

        詔遣兼大鴻臚郭悕持節詣棘城冊命燕王,與翔等偕北。公卿餞於江上,翔謂諸公曰:“昔少康資一旅以滅有窮,句踐憑會稽以報強吳;蔓草猶宜早除,況寇讎乎!今石虎、李壽,誌相吞噬,王師縱未能澄清北方,且當從事巴、蜀。一旦石虎先人舉事,並壽而有之,據形便之地以臨東南,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中護軍謝廣曰:“是吾心也!”

        三月,戊戌,皇後杜氏崩。夏,四月,丁卯,葬恭皇後於興平陵。

        詔實王公以下至庶人皆正土斷、白籍。

        秋,七月,郭悕、劉翔等至燕,燕王皝以翔為東夷護軍、領大將軍長史,以唐國內史陽裕為左司馬,典書令李洪為右司馬,中尉鄭林為軍祭酒。

        八月,辛酉,東海哀王衝薨。

        九月,代王什翼犍築盛樂城於故城南八。

        代王妃慕容氏卒。

        冬,十月,匈奴劉虎寇代西部,代王什翼犍遣軍逆擊,大破之。虎卒,子務桓立,遣使求和於代,什翼犍以女妻之。務桓又朝貢於趙,趙以務桓為平北將軍、左賢王。

        趙橫海將軍王華帥舟師自海道襲燕安平,破之。

        燕王皝以慕容恪為渡遼將軍,鎮平郭。自慕容翰、慕容仁之後,諸將無能繼者。及恪至平郭,撫舊懷新,屢破高句麗兵,高句麗畏之,不敢入境。

        十二月,興平康伯陸玩薨。

        漢主壽以其太子勢領大將軍、錄尚書事。初,成主雄以儉約寬惠得蜀人心。及李閎、王嘏還自鄴,盛稱鄴中繁庶,宮殿壯麗;且言趙王虎以刑殺禦下,故能控製境內。壽慕之,徙旁郡民三丁以上者以實成都,大修宮室,治器玩;人有小過,輒殺以立威。左仆射蔡興、右仆射李嶷皆坐直諫死。民疲於賦役,籲嗟滿道,思亂者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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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七晉紀十九(一)

    起玄黓攝提格(壬寅),盡強圉協洽(丁未),凡六年。

        顯宗成皇帝鹹康八年(壬寅、三四二年)

        春,正月,己未朔,日有食之。

        乙醜,大赦。

        豫州刺史庾懌以酒餉江州刺史王允之;允之覺其毒,飲犬,犬斃,密奏之。帝曰:“大舅已亂天下,小舅複欲爾邪!”二月,懌飲鴆而卒。

        三月,初以武悼後配食武帝廟。

        庾翼在武昌,數有妖怪,欲移鎮樂鄉。征虜長史王述與庾冰箋曰:“樂鄉去武昌千有餘,數萬之眾,一旦移徙,興立城壁,公私勞擾。又江州當泝流數千供給軍府,力役增倍。且武昌實江東鎮戍之中,非但扞禦上流而已;緩急赴告,駿奔不難。若移樂鄉,遠在西陲,一朝江渚有虞,不相接救。方嶽重將,固當居要害之地,為內外形勢,使窺{門俞}之心不知所向。昔秦忌亡胡之讖,卒為劉、項之資;周惡弧之謠,而成褒姒之亂。是以達人君子,直道而行,禳避之道,皆所不取;正當擇人事之勝理,思社稷之長計耳。”朝議亦以為然。翼乃止。

        夏,五月,乙卯,帝不豫;六月,庚寅,疾篤。或詐為尚書符,敕宮門無得內宰相;眾皆失色。庾冰曰:“此必詐也。”推問,果然。帝二子丕、奕,皆在繈褓。庾冰自以兄弟秉權日久,恐易世之後,親屬愈疏,為他人所間,每說帝以國有強敵,宜立長君;請以母親弟琅邪王嶽為嗣,帝許之。中書令何充曰:“父子相傳,先王舊典,易之者鮮不致亂。故武王不授聖弟,非不愛也。今琅邪踐阼,將如孺子何!”冰不聽。下詔,以嶽為嗣,以奕繼琅邪哀王。壬辰,冰、充及武陵王晞、會稽王昱、尚書令諸葛恢並受顧命。癸巳,帝崩。帝幼衝嗣位,不親庶政;及長,頗有勤儉之德。

        甲午,琅邪王皇帝位,大赦。

        己亥,封成帝子丕為琅邪王,奕為東海王。

        康帝亮陰不言,委政於庾冰、何充。秋,七月,丙辰,葬成帝於興平陵。帝徒行送喪,至閶闔門,乃升素輿至陵所。葬,帝臨軒,庾冰、何充侍坐。帝曰:“朕嗣鴻業,二君之力也。”充曰:“陛下龍飛,臣冰之力也;若如臣議,不升平之世。”帝有慚色。己未,以充為驃騎將軍、都督徐州揚州之晉陵諸軍事、領徐州刺史,鎮京口,避諸庾也。

        冬,十月,燕王皝遷都龍城,赦其境內。

        建威將軍翰言於皝曰:“宇文強盛日久,屢為國患。今逸豆歸篡竊得國,情不附;加之性識庸闇,將帥非才,國無防衛,軍無部伍。臣久在其國,悉其地形;雖遠附強羯,聲勢不接,無益救援;今若擊之,百舉百克。然高句麗去國密邇,常有窺{門俞}之誌。彼知宇文亡,禍將及己,必乘虛深入,掩吾不備。若少留兵則不足以守,多留兵則不足以行。此心腹之患也,宜先除之;觀其勢力,一舉可克。宇文自守之虜,必不能遠來爭利。取高句麗,還取宇文,如返手耳。二國平,利盡東海,國富兵強,無返顧之憂,然後中原可圖也。”皝曰:“善!”

        將擊高句麗。高句麗有二道,其北道平闊,南道險狹,眾欲從北道。翰曰:“虜以常情料之,必謂大軍從北道,當重北而輕南。王宜帥銳兵從南道擊之,出其不意,丸都不足取也。別遣偏師出北道;縱有蹉跌,其腹心已潰,四支無能為也。”皝從之。

        十一月,皝自將勁兵四萬出南道,以慕容翰、慕容霸為前鋒,別遣長史王{禹}等將兵萬五千出北道以伐高句麗。高句麗王釗果遣弟武帥精兵五萬拒北道,自帥羸兵以備南道。慕容翰等先至,與釗合戰,皝以大眾繼之。左常侍鮮於亮曰:“臣以俘虜蒙王國士之恩,不可以不報;今日,臣死日也。”獨與數騎先犯高句麗陳,所向摧陷。高句麗陳動,大眾因而乘之,高句麗兵大敗。左長史韓壽斬高句麗將阿佛和度加,諸軍乘勝追之,遂入丸都。釗單騎走,輕車將軍慕輿追獲其母周氏及妻而還。會王{禹}等戰於北道,皆敗沒,由是皝不複窮追。遣使招釗,釗不出。

        皝將還,韓壽曰:“高句麗之地,不可戍守。今其主亡民散,潛伏山穀;大軍去,必複鳩聚,收其餘燼,猶足為患。請載其父屍、囚其生母而歸,俟其束身自歸,然後返之,撫以恩信,策之上也。”皝從之。發釗父乙弗利墓,載其屍,收其府庫累世之寶,虜男女五萬餘口,燒其宮室,毀丸都城而還。

        十二月,壬子,立妃褚氏為皇後。征豫章太守褚裒為待中、尚書。裒自以後父,不願居中任事,苦求外出,乃除建威將軍、江州刺史,鎮半洲。

        趙王虎作台觀四十餘所於鄴,又營洛陽、長安二宮,作者四十餘萬人;又欲自鄴起閣道至襄國,敕河南四州治南伐之備,、朔、秦、雍嚴西討之資,青、冀、幽州為東征之計,皆三五發卒。諸州軍造甲者五十餘萬人,船夫十七萬人,為水所沒,虎狼所食者三分居一。加之公侯、牧宰競營私利,百姓失業愁困。貝丘人李弘因眾心之怨,自言姓名應讖,連結黨與,署置百寮;事發,誅之,連坐者數千家。

        虎畋獵無度,晨出夜歸,又多微行,躬察作役。侍中京兆韋謏諫曰:“陛下忽天下之重,輕行斤斧之閑,猝有狂夫之變,雖有智勇,將安所施!又興役無時,廢民耘獲,籲嗟盈路,殆非仁聖之所忍為也。”虎賜謏穀帛,而興繕滋繁,遊察自若。

        秦公韜有寵於虎,太子宣惡之。右仆射張離領五兵尚書,欲求媚於宣,說之曰:“今諸侯吏兵過限,宜漸裁省,以壯本根。”宣使離為奏:“秦、燕、義陽、樂平四公,聽置吏一百九十七人,帳下兵二百人;自是以下,三分置一,餘兵五萬,悉配東宮。”於是諸公鹹怨,嫌釁益深矣。

        青州上言:“濟南平陵城北石虎一夕移於城東南,有狼狐千餘跡隨之,跡皆成蹊。”虎喜曰:“石虎者,朕也;自西北徙而東南者,天意欲使朕平蕩江南也。其敕諸州兵明年悉集,朕當親董六師,以奉天命。”臣皆賀,上皇德頌者一百七人。製:“征士五人出車一乘,牛二頭,米十五斛,絹十匹,調不辦者斬。”民至鬻子以供軍須,猶不能給,自經於道樹者相望。

        康皇帝建元元年(癸卯、三四三年)

        春,二月,高句麗王釗遣其弟稱臣入朝於燕,貢珍異以千數。燕王皝乃還其父屍,猶留其母為質。

        宇文逸豆歸遣其相莫淺渾將兵擊燕;諸將爭欲擊之,燕王皝不許。莫淺渾以為皝畏之,酣飲縱獵,不複設備。皝使慕容翰出擊之,莫淺渾大敗,僅以身免,盡俘其眾。

        庾翼為人慨,喜功名。琅邪內史桓溫,彝之子也,尚南康公主,豪爽有風概,翼與之友善,相期以寧濟海內。翼嚐薦溫於成帝曰:“桓溫有英雄之才,願陛下勿以常人遇之,常畜之;宜委以方、邵之任,必有弘濟艱難之勳”。時杜乂、殷浩並才名冠世,冀獨弗之重也,曰:“此輩宜束之高閣,俟天下太平,然後徐議其任耳。”浩累辭征辟,屏居墓所,幾將十年,時人擬之管、葛。江夏相謝尚、長山令王蒙常伺其出處,以卜江左興亡。嚐相與省之,知浩有確然之誌,返,相謂曰:“深源不起,當如蒼生何!”尚,鯤之子也。翼請浩為司馬;詔除侍中、安西軍司,浩不應。翼遺浩書曰:“王夷甫立名非真,雖雲談道,實長華競。明德君子,遇會處際,寧可然乎!”浩猶不起。

        殷羨為長沙相,在郡貪殘,庾冰與翼書屬之。翼報曰:“殷君驕豪,亦似由有佳兒,弟故小令物情容之。大較江東之政,以嫗喣豪強,常為民蠹;時有行法,輒施之寒劣。如往年偷石頭倉米一百萬斛,皆是豪將輩,而直殺倉督監以塞責。山遐為餘姚長,為官出豪強所藏二千戶,而眾共驅之,令遐不得安席。雖皆前宰之惛謬,江東事去,實此之由。兄弟不幸,橫陷此中,自不能拔足於風塵之外,當共明目而治之。荊州所統二十餘郡,唯長沙最惡;惡而不黜,與殺督監者複何異邪!”遐,簡之子也。

        翼以滅胡取蜀為己任,遣使東約燕王皝,西約張駿,刻期大舉。朝議多以為難,唯庾冰意與之同,而桓溫、譙王無忌皆讚成之。無忌,承之子也。

        秋,七月,趙汝南太守戴開帥數千人詣翼降。丁巳,下詔議經略中原。翼欲悉所部之眾北伐,表桓宣為都督司雍梁三州荊州之四郡諸軍事、梁州刺史,前趣丹水;桓溫為前鋒小督、假節,帥眾入臨淮;並發所統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百姓嗟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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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九十七晉紀十九(二)

    代王什翼犍複求婚於燕,燕王皝使納馬千匹為禮;什翼犍不與,又倨慢無子禮。八月,皝遣世子帥前軍師評等擊代。什翼犍帥眾避去,燕人無所見而還。

        漢主壽卒,諡曰昭文,廟號中宗;太子勢位,大赦。

        趙太子宣擊鮮卑斛穀提,大破之,斬首三萬級。

        宇文逸豆歸執段遼弟蘭,送於趙,獻駿馬萬匹。趙王虎命蘭帥所從鮮卑五千人屯令支。

        庾翼欲移鎮襄陽,恐朝廷不許,乃奏雲移鎮安陸。帝及朝士皆遣使譬止翼,翼遂違詔北行;至夏口,複上表請鎮襄陽。翼時有眾四萬,詔加翼都督征討諸軍事。先是車騎將軍、揚州刺史庾冰屢求出外,辛巳,以冰都督荊江寧益梁交廣七州豫州之四郡諸軍事、領江州刺史、假節,鎮武昌,以為翼繼援。征徐州刺史何充為督揚豫徐州之琅邪諸軍事、領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輔政。以琅邪內史桓溫為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褚裒為衛將軍,領中書令。

        冬,十一月,己巳,大赦。

        康帝建元二年(甲辰、三四四年)

        春,正月,趙王虎享臣於太武殿,有白鴈百餘集馬道之南,虎命射之,皆不獲。時諸州兵集者百餘萬,太史令趙攬密言於虎曰:“白鴈集庭,宮室將空之象,不宜南行。”虎信之,乃臨宣武觀大閱而罷。

        漢主勢改元太和;尊母閻氏為皇太後,立妻李氏為皇後。

        燕王皝與左司馬高詡謀伐宇文逸豆歸。詡曰:“宇文強盛,今不取,必為國患,伐之必克;然不利於將。”出而告人曰:“吾往必不返,然忠臣不避也。”於是皝自將伐逸豆歸。以慕容翰為前鋒將軍,劉佩副之;分命慕容軍、慕容恪、慕容霸及折衝將軍慕輿根將兵,三道並進。高詡將發,不見其妻,使人語以家事而行。

        逸豆歸遣南羅大涉夜幹將精兵逆戰,皝遣人馳謂慕容翰曰:“涉夜幹勇冠三軍,宜小避之。”翰曰:“逸豆歸掃其國內精兵以屬涉夜幹,涉夜幹素有勇名,一國所賴也;今我克之,其國不攻自潰矣。且吾孰知涉夜幹之為人,雖有虛名,實易與耳,不宜避之以挫吾兵氣。”遂進戰。翰自出衝陣,涉夜幹出應之;慕容霸從傍邀擊,遂斬涉夜幹。宇文士卒見涉夜**,不戰而潰;燕兵乘勝逐之,遂克其都城。逸豆歸走死漠北,宇文氏由是散亡。皝悉收其畜產、資貨,徙其部眾五千餘落於昌黎,辟地千餘。更命涉夜幹所居城曰威德城,使弟彪戍之而還。高詡、劉佩皆中流矢卒。

        詡善天文,皝嚐謂曰:“卿有佳書而不見與,何以為忠盡!”詡曰:“臣聞人君執要,人臣執職。執要者逸,執職者勞。是以後稷播種,堯不預焉。占候、天文,晨夜甚苦,非至尊之所宜親,殿下將焉用之!”皝默然。

        初,逸豆歸事趙甚謹,貢獻屬路。及燕人伐逸豆歸,趙王虎使右將軍白勝、州刺史王霸自甘鬆出救之。比至,宇文氏已亡,因攻威德城,不克而還;慕容彪追擊,破之。

        慕容翰之與宇文氏戰也,為流矢所中,臥病積時不出。後漸差,於其家試騁馬。或告翰稱病而私習騎乘,疑欲為變。燕王皝雖藉翰勇略,然中心終忌之,乃賜翰死。翰曰:“吾負罪出奔,而複還,今日死已晚矣。然羯賊跨據中原,吾不自量,欲為國家蕩壹區夏;此誌不遂,沒有遺恨,命矣夫!”飲藥而卒。

        代王什翼犍遣其大人長孫秩迎婦於燕。

        夏,四月,涼州將張瓘敗趙將王擢於三交城。

        初,趙領軍王朗言於趙王虎曰:“盛冬雪寒,而皇太子使人伐宮材,引於漳水,役者數萬,籲嗟滿道,陛下宜因出遊罷之。”虎從之。太子宣怒。會熒惑守房,宣使太史令趙攬言於虎曰:“房為天王,今熒惑守之,其殃不細。宜以貴臣王姓者當之。”虎曰:“誰可者?”攬曰:“無貴於王領軍。”虎意惜朗,使攬更言其次。攬無以對,因曰:“其次唯中書監王波耳。”虎乃下詔,追罪波前議枯矢事,腰斬之,及其四子,投屍漳水;而湣其無罪,追贈司空,封其孫為侯。

        趙平北將軍尹農攻燕凡城,不克而還。

        漢太史令韓皓上言:“熒惑守心,乃宗廟不修之譴。”漢主勢命臣議之。相國董皎、侍中王嘏以為:“景、武創業,獻、文承基,至親不遠,無宜疏絕。”乃更命祀成始祖、太宗,皆謂之漢。

        征西將軍庾翼使梁州刺史桓宣擊趙將李羆於丹水,為羆所敗,翼貶宣為建威將軍。宣慚憤成疾,秋,八月,庚辰,卒。翼以長子方之為義城太守,代領宣眾;又以司馬應誕為襄陽太守,參軍司馬勳為梁州刺史,戍西城。

        中書令褚裒固辭樞要;閏月,丁巳,以裒為左將軍、都督兗州徐州之琅邪諸軍事、兗州刺史,鎮金城。

        帝疾篤,庾冰、庾翼欲立會稽王昱為嗣;中書監何充建議立皇子,帝從之。九月,丙申,立為皇太子。戊戌,帝崩於式幹殿。己亥,何充以遺旨奉太子位,大赦。由是冰、翼深恨充。尊皇後褚氏為皇太後。時穆帝方二歲,太後臨朝稱製。何充加中書監,錄尚書事。充自陳錄尚書,不宜複監中書;許之,複加侍中。

        充以左將軍褚裒,太後之父,宜綜朝政,上疏薦裒參錄尚書;乃以裒為侍中、衛將軍、錄尚書事,持節、督、刺史如故。裒以近戚,懼獲譏嫌,上疏固請居藩;改授都督徐兗青三州揚州之二郡諸軍事、衛將軍、徐兗二州刺史,鎮京口。尚書奏:“裒見太後,在公庭則如臣禮,私覿則嚴父;”從之。

        冬,十月,乙醜,葬康帝於崇平陵。

        江州刺史庾冰有疾;太後征冰輔政,冰辭,十一月,庚辰,卒。庾翼以家國情事,留子方之為建武將軍,戍襄陽;方之年少,以參軍毛穆之為建武司馬以輔之。穆之,寶之子也。翼還鎮夏口,詔翼複督江州,又領豫州刺史。翼辭豫州,複欲移鎮樂鄉,詔不許。翼仍繕修軍器,大佃積穀,以圖後舉。

        趙王虎作河橋於靈昌津,采石為中濟,石下,輒隨流,用功五百餘萬而橋不成,虎怒,斬匠而罷。

        孝宗穆皇帝永和元年(乙巳、三四五年)

        春,正月,甲戌朔,皇太後設白紗帷於太極殿,抱帝臨軒。

        趙義陽公鑒鎮關中,役煩賦重;文武有長發者,輒拔為冠纓,餘以給宮人。長史取發白趙王虎,虎征鑒還鄴。以樂平公苞代鎮長安。發雍、洛、秦、州十六萬人治長安未央宮。

        虎好獵,晚歲,體重不能跨馬,乃造獵車千乘,刻期校獵。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極陽都為獵場,使禦史監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大辟。民有美女、佳牛馬,禦史求之不得,皆誣以犯獸,論死者百餘人。發諸州二十六萬人修洛陽宮。發百姓牛二萬頭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二等,公侯七十餘國皆九等,大發民女三萬餘人,料為三等以配之;太子、諸公私令采發者又將萬人。郡縣務求美色,多強奪人qi,殺其夫及夫自殺者三千餘人。至鄴,虎臨軒簡第,以使者為能,封侯者十二人。荊楚、揚、徐之民流叛略盡;守令坐不能綏懷,下獄誅者五十餘人。金紫光祿大夫逯明因侍切諫,虎大怒,使龍騰拉殺之。

        燕王皝以牛假貧民,使佃苑中,稅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稅其七。記室參軍封裕上書諫,以為“古者什一而稅,天下之中正也。降及魏、晉,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過稅其什六,自有牛者中分之,猶不取其七八也。自永嘉以來,海內蕩析,武宣王綏之以德,華夷之民,萬輻湊,繈負而歸之者,若赤子之歸父母。是以戶口十倍於舊,無用者什有三四。及殿下繼統,南摧強趙,東兼高句麗,北取宇文,拓地三千,增民十萬戶;是宜悉罷苑囿以賦新民,無牛者官賜之牛,不當更收重稅也。且以殿下之民用殿下之牛,牛非殿下之有,將何在哉!如此,則戎旗南指之日,民誰不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石虎誰與處矣!川瀆溝渠有廢塞者,皆應通利,旱由灌溉,潦則疏泄。一夫不耕,或受之饑。況遊食數萬,何以得家給人足乎!今官司猥多,虛費廩祿,苟才不周用,皆宜澄汰。工商末利,宜立常員。學生三年無成,徒塞英之路,皆當歸之於農。殿下聖德寬明,博察芻蕘。參軍王憲、大夫劉明並以言事忤旨,主者處以大辟,殿下雖恕其死,猶免官禁錮。夫求諫諍而罪直言,是猶適越而北行,必不獲其所誌矣。右長史宋該等阿媚苟容,輕劾諫士,己無骨鯁,嫉人有之,掩蔽耳目,不忠之甚者也。”皝乃下令,稱:“覽封記室之諫,孤實懼焉。國以民為本,民以穀為命,可悉罷苑囿以給民之無田者。實貧者,官與之牛;力有餘願得官牛者,並依魏、晉舊法,溝瀆各有益者,令以時修治。今戎事方興,勳伐多,官未可減,俟中原平壹,徐更議之。工商、學生皆當裁擇。夫人臣關言於人主,至難也,雖有狂妄,當擇其善者而從之。王憲、劉明,雖罪應廢黜,亦由孤之無大量也,可悉複本官,仍居諫司。封生蹇蹇,深得王臣之體,其賜錢五萬。宣示內外,有欲陳孤過者,不拘貴賤,勿有所諱!”皝雅好文學,常親臨庠序講授,考校學徒至千餘人,頗有妄濫者,故封裕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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