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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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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2:52 |
    卷七十二魏紀四(一)

    起重光大淵獻(辛亥),盡閼逢攝提格(甲寅),凡四年。

        明皇帝太和五年(辛亥、二三一年)

        春,二月,吳主假太常潘浚節,使與呂岱督軍五萬人討五溪蠻。浚姨兄蔣琬為諸葛亮長史,武陵太守衛旍奏浚遣密使與琬相聞,欲有自托之計。吳主曰:“承明不為此也。”封旍表以示浚,而召旍還,免官。

        衛溫、諸葛直軍行經歲,士卒疾疫死者什**,亶洲絕遠,卒不可得至,得夷洲數千人還。溫、直坐無功,誅。

        漢丞相亮命李嚴以中都護署府事。嚴更名平。亮帥諸軍入寇,圍祁山,以木牛運。於是大司馬曹真有疾,帝命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合、費曜、戴陵、郭淮等以禦之。

        三月,邵陵元侯曹真卒。

        自十月不雨,至於是月。

        司馬懿使費曜、戴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餘眾悉出,西救祁山。張合欲分兵駐雍、郿,懿曰:“料前軍能獨當之者,將軍言是也。若不能當而分為前後,此楚之三軍所以為黥布禽也。”遂進。亮分兵留攻祁山,自逆懿於上邽。郭淮、費曜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麥,與懿遇於上邽之東。懿斂軍依險,兵不得交,亮引還。

        懿等尋亮後至於鹵城。張合曰:“彼遠來逆我,請戰不得,謂我利在不戰,欲以長計製之也。且祁山知大軍已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於此,分為奇兵,示出其後,不宜進前而不敢偪,坐失民望也。今亮孤軍食少,亦行去矣。”懿不從,故尋亮。至,又登山掘營,不肯戰。賈栩、魏平數請戰,因曰:“公畏蜀如虎,柰天下笑何!”懿病之。諸將鹹請戰。夏,五月,辛巳,懿乃使張合攻無當監何平於南圍,自按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吳班逆戰,魏兵大敗,漢人獲甲首三千,懿還保營。

        六月,亮以糧盡退軍,司馬懿遣張合追之。合進至木門,與亮戰,蜀人乘高布伏,弓弩亂發,飛矢中合右{桼}而卒。

        秋,七月,乙酉,皇子殷生,大赦。

        黃初以來,諸侯王法禁嚴切,至於親姻皆不敢相通問。東阿王植上疏曰:“堯之為,先親後疏,自近及遠。周文王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伏惟陛下資帝唐欽明之德,體文王翼翼之仁,惠洽椒房,恩昭九族,後百寮,番休遞上,執政不廢於公朝,下情得展於私室,親姻之路通,慶吊之情展,誠可謂恕己治人,推惠施恩者矣。至於臣者,人道絕緒,禁錮明時,臣竊自傷也。不敢乃望交氣類,修人事,敘人倫。近且婚媾不通,兄弟乖絕,吉凶之問塞,慶吊之禮廢,恩紀之違,甚於路人;隔閡之異,殊於胡、越。今臣以一切之製,永無朝覲之望,至於注心皇極,結情紫闥,神明知之矣。然天實為之,謂之何哉!退惟諸王常有戚戚具爾之心,願陛下沛然垂詔,使諸國慶問,四節得展,以敘骨肉之歡恩,全怡怡之篤義。妃妾之家,膏沐之遺,歲得再通,齊義於貴宗,等惠於百司,如此,則古人之所歎,風雅之所詠,複存於聖世矣!臣伏自惟省,無錐刀之用;及觀陛下之所拔授,若以臣為異姓,竊自料度,不後於朝士矣。若得辭遠遊,戴武弁,解朱組,佩青紱,駙馬、奉車,趣得一號,安宅京室,執鞭珥筆,出從華蓋,入侍輦轂,承答聖問,拾遺左右,乃臣丹誠之至願,不離於夢想者也。遠慕鹿鳴君臣之宴,中詠常棣匪他之誡,下思伐木友生之義,終懷蓼莪罔極之哀,每四節之會,塊然獨處,左右惟仆隸,所對惟妻子,高談無所與陳,精義無所與展,未嚐不聞樂而拊心,臨觴而歎息也。臣伏以犬馬之誠不能動人,譬人之誠不能動天,崩城、隕霜,臣初信之,以臣心況,徒虛語耳!若葵藿之傾太陽,雖不為回光,然向之者誠也。竊自比葵藿,若降天地之施,垂三光之明者,實在陛下。臣聞文子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今之否隔,友於同憂,而臣獨倡言者,實不願於聖世有不蒙施之物,欲陛下崇光被時雍之美,宣緝熙章明之德也!”詔報曰:“蓋化所由,各有隆敝,非皆善始而惡終也,事使之然。今令諸國兄弟情禮簡怠,妃妾之家膏沐疏略,本無禁錮諸國通問之詔也;矯枉過正,下吏懼譴,以至於此耳。已敕有司,如王所訴。”

        植複上疏曰:“昔漢文發代,疑朝有變,宋昌曰:"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有齊、楚、淮南、琅邪,此則盤石之宗,願王勿疑。"臣伏惟陛下遠覽姬文二虢之援,中慮周成召、畢之輔,下存宋昌盤石之固。臣聞羊質虎皮,見草則悅,見豺則戰,忘其皮之虎也。今置將不良,有似於此。故語曰:"患為之者不知,知之者不得為也。"昔管、蔡放誅,周、召作弼;叔魚陷刑,叔向讚國。三監之釁,臣自當之;二南之輔,求必不遠。華宗貴族藩王之中,必有應斯舉者。夫能使天下傾耳注目者,當權者是也,故謀能移主,威能懾下,豪右執政,不在親戚,權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苟吉專其位,凶離其患者,異姓之臣也。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歿同其禍者,公族之臣也。今反公族疏而異姓親,臣竊惑焉。今臣與陛下踐冰履炭,登山浮澗,寒溫燥濕,高下共之,豈得離陛下哉!不勝憤懣,拜表陳情。若有不合,乞且藏之書府,不便滅棄,臣死之後,事或可思。若有毫厘少掛聖意者,乞出之朝堂,使夫博古之士,糾臣表之不合義者,如是則臣願足矣。”帝但以優文答報而已。

        八月,詔曰:“先帝著令,不欲使諸王在京都者,謂幼主在位,母後攝政,防微以漸,關諸盛衰也。朕惟不見諸王十有二載,悠悠之懷,能不興思!其令諸王及宗室公侯各將適子一人朝明年正月,後有少主、母後在宮者,自如先帝令。”

        漢丞相亮之攻祁山也,李平留後,主督運事。會天霖雨,平恐運糧不繼,遣參軍狐忠、督軍成藩喻指,呼亮來還;亮承以退軍。平聞軍退,乃更陽驚,說“軍糧饒足,何以便歸!”又欲殺督運岑述以解己不辦之責。又表漢主,說“軍偽退,欲以誘賊。”亮具出其前後手筆書疏,本末違錯。平辭窮情竭,首謝罪負。於是亮表平前後過惡,免官,削爵土,徙梓潼郡。複以平子豐為中郎將、參軍事,出敕之曰:“吾與君父子戮力以獎漢室,表都護典漢中,委君於東關,謂至心感動,終始可保,何圖中乖乎!若都護思負一意,君與公琰推心從事,否可複通,逝可複還也。詳思斯戒,明吾用心!”

        亮又與蔣琬、董允書曰:“孝起前為吾說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吾以為鱗甲但不當犯之耳,不圖複有蘇、張之事出於不意,可使孝起知之。”孝起者,衛尉南陽陳震也。

        冬,十月,吳主使中郎將孫布詐降以誘揚州刺史王淩,吳主伏兵於阜陵以俟之。布遣人告淩雲:“道遠不能自致,乞兵見迎。”淩騰布書,請兵馬迎之。征東將軍滿寵以為必詐,不與兵,而為淩作報書曰:“知識邪正,欲避禍就順,去暴歸道,甚相嘉尚。今欲遣兵相迎,然計兵少則不足相衛,多則事必遠聞。且先密計以成本誌,臨時節度其宜。”會寵被書入朝,敕留府長史,“若淩欲往迎,勿與兵也。”淩於後索兵不得,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布夜掩擊,督將迸走,死傷過半。淩,允之兄子也。

        先是淩表寵年過耽酒,不可居方任。帝將召寵,給事中郭謀曰:“寵為汝南太守、豫州刺史二十餘年,有勳方嶽;及鎮淮南,吳人憚之。若不如所表,將為所窺,可令還朝,問以東方事以察之。”帝從之。至,體氣康強,帝慰勞遣還。

        十一月,戊戌晦,日有食之。

        十二月,戊午,博平敬侯華歆卒。

        丁卯,吳大赦,改明年元曰嘉禾。

        明帝太和六年(壬子、二三二年)

        春,正月,吳主少子建昌侯慮卒。太子登自武昌入省吳主,因自陳久離定省,子道有闕;又陳陸遜忠勤,無所顧憂。乃留建業。

        二月,詔改封諸侯王,皆以郡為國。

        帝愛女淑卒,帝痛之甚,追諡平原懿公主,立廟洛陽,葬於南陵,取甄後從孫黃與之合葬,追封黃為列侯,為之置後,襲爵。帝欲自臨送葬,又欲幸許。司空陳諫曰:“八歲下殤,禮所不備,況未月,而以成人禮送之,加為製服,舉朝素衣,朝夕哭臨,自古以來,未有此比。而乃複自往視陵,親臨祖載。願陛下抑割無益有損之事,此萬國之至望也。又聞車駕欲幸許昌,二宮上下,皆悉居東,舉朝大小,莫不驚怪。或言欲以避衰,或言欲以便移殿舍,或不知何故。臣以為吉凶有命,禍福由人,移走求安,則亦無益。若必當移避,繕治金墉城西宮及孟津別宮,皆可權時分止,何為舉宮暴露野次,公私煩費,不可計量。且吉士賢人,猶不妄徙其家,以寧鄉邑,使無恐懼之心,況乃帝王萬國之主,行止動靜,豈可輕脫哉!”少府楊阜曰:“文皇帝、武宣皇後崩,陛下皆不送葬,所以重社稷,備不虞也;何至孩抱之赤子而送葬也哉!”帝皆不聽。三月,癸酉,行東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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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二魏紀四(二)

    吳主遣將軍周賀、校尉裴潛乘海之遼東,從公孫淵求馬。

        初,虞翻性疏直,數有酒失,又好抵忤人,多見謗毀。吳主嚐與張昭論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語神仙,世豈有仙人也!”吳主積怒非一,遂徙翻交州。及周賀等之遼東,翻聞之,以為五溪宜討;遼東絕遠,聽使來屬,尚不足取,今去人財以求馬,非國利,又恐無獲。欲諫不敢,作表以示呂岱,岱不報。為愛憎所白,複徙蒼梧猛陵。

        夏,四月,壬寅,帝如許昌。

        五月,皇子殷卒。

        秋,七月,以衛尉董昭為司徒。

        九月,帝行如摩陂,治許昌宮,起景福、承光殿。

        公孫淵陰懷貳心,數與吳通。帝使汝南太守田豫督青州諸軍自海道,幽州刺史王雄自陸道討之。散騎常侍蔣濟諫曰:“凡非相吞之國,不侵叛之臣,不宜輕伐。伐之而不能製,是驅使為賊也。故曰:"虎狼當路,不治狐狸。"先除大害,小害自己。今海表之地,累世委質,歲選計、孝,不乏職貢,議者先之。正使一舉便克,得其民不足益國,得其財不足為富;儻不如意,是為結怨失信也。”帝不聽。豫等往皆無功,詔令罷軍。

        豫以吳使周賀等垂還,歲晚風急,必畏漂浪,東道無岸,當赴成山,成山無藏船之處,遂輒以兵屯據成山。賀等還至成山,遇風,豫勒兵擊賀等,斬之。吳主聞之,始思虞翻之言,乃召翻於交州。會翻已卒,以其喪還。

        十一月,庚寅,陳思王植卒。

        十二月,帝還許昌宮。

        侍中劉曄為帝所親重。帝將伐蜀,朝臣內外皆曰:“不可”。曄入與帝議,則曰“可伐”;出與朝臣言,則曰“不可”。曄有膽智,言之皆有形。中領軍楊暨,帝之親臣,又重曄,執不可伐之議最堅,每從內出,輒過曄,曄講不可之意。後暨與帝論伐蜀事,暨切諫,帝曰:“卿書生,焉知兵事!”暨謝曰:“臣言誠不足采,侍中劉曄,先帝謀臣,常曰蜀不可伐。”帝曰:“曄與吾言蜀可伐。”暨曰:“曄可召質也。”詔召曄至,帝問曄,終不言。後獨見,曄責帝曰:“伐國,大謀也,臣得與聞大謀,常恐瞇夢漏泄以益臣罪,焉敢向人言之!夫兵詭道也,軍事未發,不厭其密。陛下顯然露之,臣恐敵國已聞之矣。”於是帝謝之。曄見出,責暨曰:“夫釣者中大魚,則縱而隨之,須可製而後牽,則無不得也。人主之威,豈徒大魚而已!子誠直臣,然計不足采,不可不精思也。”暨亦謝之。

        或謂帝曰:“曄不盡忠,善伺上意所趨而合之,陛下試與曄言,皆反意而問之,若皆與所問反者,是曄常與聖意合也。每問皆同者,曄之情必無所逃矣。”帝如言以驗之,果得其情,從此疏焉。曄遂發狂,出為大鴻臚,以憂死。

        傅子曰:巧詐不如拙誠,信矣。以曄之明智權計,若居之以德義,行之以忠信,古之上賢,何以加諸!獨任才智,不敦誠愨,內失君心,外困於俗,卒以自危,豈不惜哉!

        曄嚐譖尚書令陳矯專權,矯懼,以告其子騫。騫曰:“主上明聖,大人大臣,今若不合,不過不作公耳。”後數日,帝意果解。

        尚書郎樂安廉昭以才能得幸,好抉擿臣細過以求媚於上。黃門侍郎杜恕上疏曰:“伏見廉昭奏左丞曹璠以罰當關不依詔,坐判問。又雲:"諸當坐者別奏。"尚書令陳矯自奏不敢辭罰,亦不敢陳理,誌意懇惻。臣竊湣然為朝廷惜之!古之帝王所以能輔世長民者,莫不遠得百姓之歡心,近盡臣之智力。今陛下憂勞萬機,或親燈火,而庶事不康,刑禁日弛。原其所由,非獨臣不盡忠,亦其主不能使也。百奚愚於虞而智於秦,豫讓苟容中行而著節智伯,斯則古人之明驗矣。若陛下以為今世無良才,朝廷乏賢佐,豈可追望稷、契之遐蹤,坐待來世之俊乂乎!今之所謂賢者,盡有大官而享厚祿矣,然而奉上之節未立,向公之心不一者,委任之責不專,而俗多忌諱故也。臣以為忠臣不必親,親臣不必忠。今有疏者毀人而陛下疑其私報所憎,譽人而陛下疑其私愛所親,左右或因之以進憎愛之說,遂使疏者不敢毀譽,以至政事損益,亦皆有嫌。陛下當思所以闡廣朝臣之心,篤厲有道之節,使之自同古人,垂名竹帛,反使如廉昭者擾亂其間,臣懼大臣將遂容身保位,坐觀得失,為來世戒也。昔周公戒魯侯曰:"無使大臣怨乎不以。"言不賢則不可為大臣,為大臣則不可不用也。書數舜之功,稱去四凶,不言有罪無問大小則去也。今者朝臣不自以為不能,以陛下為不任也;不自以為不知,以陛下為不問也。陛下何不遵周公之所以用,大舜之所以去,使侍中、尚書坐則侍帷幄,行則從華輦,親對詔問,各陳所有,則臣之行皆可得而知,忠能者進,闇劣者退,誰敢依違而不自盡。以陛下之聖明,親與臣論議政事,使臣人得自盡,賢愚能否,在陛下之所用。以此治事,何事不辦;以此建功,何功不成!每有軍事,詔書常曰:"誰當憂此者邪?吾當自憂耳。"近詔又曰:"憂公忘私者必不然,但先公後私自辦也。"伏讀明詔,乃知聖思究盡下情,然亦怪陛下不治其本而憂其末也。人之能否,實有本性,雖臣亦以為朝臣不盡稱職也。明主之用人也,使能者不敢遺其力,而不能者不得處非其任。選舉非其人,未必為有罪也;舉朝共容非其人,乃為怪耳。陛下知其不盡力而代之憂其職,知其不能也而之治其事,豈徒主勞而臣逸哉,雖聖賢並世,終不能以此為治也。陛下又患台閣禁令之不密,人事請屬之不絕,作迎客出入之製,以惡吏守寺門,斯實未得為禁之本也。昔漢安帝時,少府竇嘉辟廷尉郭躬無罪之兄子,猶見舉奏,章劾紛紛。近司隸校尉孔羨辟大將軍狂悖之弟,而有司嘿爾,望風希指,甚於受屬,選舉不以實者也。嘉有親戚之寵,躬非社稷重臣,猶尚如此;以今況古,陛下自不督必行之罰以絕阿黨之原耳。出入之製,與惡吏守門,非治世之具也。使臣之言少蒙察納,何患於奸不削滅,而養若廉昭等乎!夫糾擿奸宄,忠事也;然而世憎小人行之者,以其不顧道理而苟求容進也。若陛下不複考其終始,必以違眾迕世為奉公,密行白人為盡節;焉有通人大才而更不能為此邪?誠顧道理而弗為耳。使天下皆背道而趨利,則人主之所最病者也,陛下將何樂焉!”恕,畿之子也。

        帝嚐卒至尚書門,陳矯跪問帝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按行文書耳。”矯曰:“此自臣職分,非陛下所宜臨也。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陛下宜還。”帝慚,回車而反。帝嚐問矯:“司馬公忠貞,可謂社稷之臣乎?”矯曰:“朝廷之望也;社稷則未知也。”

        吳陸遜引兵向廬江;論者以為宜速救之。滿寵曰:“廬江雖小,將勁兵精,守則經時。又,賊舍船二百來,後尾空絕,不來尚欲誘致,今宜聽其遂進,但恐走不可及耳。”乃整軍趨楊宜口,吳人聞之,夜遁。

        是時,吳人歲有來計。滿寵上疏曰:“合肥城南臨江湖,北遠壽春,賊攻圍之,得據水為勢;官兵救之,當先破賊大輩,然後圍乃得解。賊往甚易,而兵往救之甚難,宜移城內之兵,其西三十,有奇險可依,更立城以固守,此為引賊平地而掎其歸路,於計為便。”護軍將軍蔣濟議以為:“示天下以弱,且望賊煙火而壞城,此為未攻而自拔;一至於此,劫略無限,必淮北為守。”帝未許。寵重表曰:“孫子言"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驕之以利,示之以懾,"此為形實不必相應也。又曰:"善動敵者形之。"今賊未至而移城卻內,所謂形而誘之也。引賊遠水,擇利而動,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矣!”尚書趙以寵策為長,詔遂報聽。

        明帝青龍元年(癸醜、二三三年)

        春,正月,甲申,青龍見摩陂井中。二月,帝如摩陂觀龍,改元。

        公孫淵遣校尉宿舒、郎中令孫綜奉表稱臣於吳;吳主大悅,為之大赦。三月,吳主遣太常張彌、執金吾許晏、將軍賀達將兵萬人,金寶珍貨,九錫備物,乘海授淵,封淵為燕王。舉朝大臣自顧雍以下皆諫,以為“淵未可信而寵待太厚,但可遣吏兵護送舒、綜而已;”吳主不聽。張昭曰:“淵背魏懼討,遠來求援,非本誌也。若淵改圖,欲自明於魏,兩使不反,不亦取笑於天下乎!”吳主反複難昭,昭意彌切。吳主不能堪,按劍而怒曰:“吳國士人入宮則拜孤,出宮則拜君,孤之敬君亦為至矣,而數於眾中折孤,孤常恐失計。”昭孰視吳主曰:“臣雖知言不用,每竭愚忠者,誠以太後臨崩,呼老臣於床下,遺詔顧命之言故在耳。”因涕泣橫流;吳主擲刀於地,與之對泣。然卒遣彌、晏往。昭忿言之不用,稱疾不朝;吳主恨之,土塞其門,昭又於內以土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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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二魏紀四(三)

    夏,五月,戊寅,北海王蕤卒。

        閏月,庚寅朔,日有食之。

        六月,洛陽宮鞠室災。

        鮮卑軻比能誘保塞鮮卑步度根與深結和親,自勒萬騎迎其累重於陘北。荊州刺史畢軌表輒出軍,以外威比能,內鎮步度根。帝省表曰:“步度根已為比能所誘,有自疑心。今軌出軍,慎勿越塞過句注也。”比詔書到,軌已進軍屯陰館,遣將軍蘇尚、董弼追鮮卑。軻比能遣子將千餘騎迎步度根部落,與尚、弼相遇,戰於樓煩,二將沒,步度根與泄歸泥部落皆叛出塞,與軻比能合寇邊。帝遣驍騎將軍秦朗將中軍討之,軻比能乃走幕北,泄歸泥將其部眾來降。步度根尋為軻比能所殺。

        公孫淵知吳遠難恃,乃斬張彌、許晏等首,傳送京師,悉沒其兵資珍寶。冬,十二月,詔拜淵大司馬,封樂浪公。

        吳主聞之,大怒曰:“朕年六十,世事難易,靡所不嚐。近為鼠子所前卻,令人氣踴如山。不自截鼠子頭以擲於海,無顏複臨萬國,就令顛沛,不以為恨!”

        陸遜上疏曰:“陛下以神武之姿,誕膺期運,破操烏林,敗備西陵,禽羽荊州;斯三虜者,當世雄傑,皆摧其鋒。聖化所綏,萬草偃,方蕩平華夏,總一大猷。今不忍小忿而發雷霆之怒,違垂堂之戒,輕萬乘之重,此臣之所惑也。臣聞之,行萬者不中道而輟足,圖四而海者不懷細以害大。強寇在境,荒服未庭,陛下乘桴遠征,必致窺{門俞},戚至而憂,悔之無及。若使大事時捷,則淵不討自服。今乃遠惜遼東眾之與馬,柰何獨欲捐江東萬安之本業而不惜乎!”

        尚書仆射薛綜上疏曰:“昔漢元帝欲禦樓船,薛廣德請刎頸以血染車。何則?水火之險至危,非帝王所宜涉也。今遼東戎貊小國,無城隍之固,備禦之術,器械銖鈍,犬羊無政,往必禽克,誠如明詔。然其方土寒埆,穀稼不殖,民習鞍馬,轉徙無常,卒聞大軍之至,自度不敵,鳥驚獸駭,長驅奔竄,一人匹馬,不可得見,雖獲空地,守之無益,此不可一也。加又洪流滉瀁,有成山之難,海行無常,風波難免,倏忽之間,人船異勢,雖有堯、舜之德,智無所施,賁、育之勇,力不得設,此不可二也。加以鬱霧冥其上,鹹水蒸其下,善生流腫,轉相洿染,凡行海者,稀無此患,此不可三也。天生神聖,當乘時平亂,康此民物。今逆虜將滅,海內垂定,乃違必然之圖,尋至危之阻,忽九州島之固,肆一朝之忿,非社稷之重計,又開辟以來所未嚐有,斯誠僚所以傾身側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者也。”

        選曹尚書陸瑁上疏曰:“北寇與國,壤地連接,苟有間隙,應機而至。夫所以為越海求馬,曲意於淵者,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棄本追末,捐近治遠,忿以改規,激以動眾,斯乃猾虜所願聞,非大吳之至計也。又兵家之術,以功役相疲,勞逸相待,得失之間,所覺輒多。且遝渚去淵,道尚遠,今到其岸,兵勢三分,使強者進取,次當守船,又次運糧,行人雖多,難得悉用。加以單步負糧,經遠深入,賊地多馬,邀截無常。若淵狙詐,與北未絕,動眾之日,唇齒相濟;若實了然無所憑賴,其畏怖遠迸,或難卒滅,使天誅稽於朔野,山虜乘間而起,恐非萬安之長慮也!”吳主未許。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誅暴亂、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無事,從容廟堂之上,以餘議議之耳。至於中夏鼎沸,九域盤互之時,率須深根固本,愛力惜費,未有正於此時舍近治遠,以疲軍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號稱帝,於時天下乂安,百姓康阜,然漢文猶以遠征不易,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猶警,未宜以淵為先。願陛下抑威任計,暫寧六師,潛神嘿規,以為後圖,天下幸甚!”吳主乃止。

        吳主數遣人慰謝張昭,昭固不起。吳主因出,過其門呼昭,昭辭疾篤。吳主燒其門,欲以恐之,昭亦不出。吳主使人滅火,住門良久,昭諸子共扶昭起,吳主載以還宮,深自克責,昭不得已,然後朝會。

        初,張彌、許晏等至襄平,公孫淵欲圖之,乃先分散其吏兵,中使秦旦、張、杜德、黃強等及吏兵六十人置玄菟。玄菟在遼東北二百,太守王讚,領戶二百,旦等皆舍於民家,仰其飲食,積四十許日。旦與等議曰:“吾人遠辱國命,自棄於此,與死無異。今觀此郡,形勢甚弱,若一旦同心,焚燒城郭,殺其長吏,為國報恥,然後伏死,足以無恨。孰與偷生苟活,長為囚虜乎!”等然之。於是陰相結約,當用八月十九日夜發,其日中時,為郡中張鬆所告,讚便會士眾,閉城門,旦、、德、強皆踰城得走。時病疽創著,不及輩旅,德常扶接與俱,崎嶇山穀,行六七百,創益困,不複能前,臥草中,相守悲泣。曰:“吾不幸創甚,死亡無日,卿諸人宜速進道,冀有所達,空相守俱死於窮穀之中,何益也!”德曰:“萬流離,死生共之,不忍相委。”於是推旦、強使前,德獨留守,采菜果食之。旦、強別數日,得達句麗,因宣吳主詔於句麗王位宮及其主簿,紿言有賜,為遼東所劫奪。位宮等大喜,受詔,命使人隨旦還迎,遣皁衣二十五人,送旦等還吳,奉表稱臣,貢貂皮千枚,鶡雞皮十具。旦等見吳主,悲喜不能自勝。吳主壯之,皆拜校尉。

        是歲,吳主出兵欲圍新城,以其遠水,積二十餘日,不敢下船。滿寵謂諸將曰:“孫權得吾移城,必於其眾中有自大之言,今大舉來,欲要一切之功,雖不敢至,必當上岸耀兵以示有餘。”乃潛遣步騎六千,伏肥水隱處以待之。吳主果上岸耀兵,寵伏兵卒起擊之,斬首數百,或有赴水死者。吳主又使全琮攻六安,亦不克。

        蜀庲降都督張翼用法嚴峻,南夷豪帥劉胄叛。丞相亮以參軍巴西馬忠代翼,召翼令還。其人謂翼宜速歸罪。翼曰:“不然,吾以蠻夷蠢動,不稱職,故還耳。然代人未至,吾方臨戰場,當運糧積穀,為滅賊之資,豈可以黜退之故而廢公家之務乎!”於是統攝不懈,代到乃發。馬忠因其成基,破胄,斬之。

        諸葛亮勸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集斜穀口,治斜穀邸閣;息民休士,三年而後用之。

        明帝青龍二年(甲寅、二三四年)

        春,二月,亮悉大眾十萬由斜穀入寇,遣使約吳同時大舉。

        三月,庚寅,山陽公卒,帝素服發喪。

        己酉,大赦。

        夏,四月,大疫。

        崇華殿災。

        諸葛亮至郿,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渭,背水為壘拒之,謂諸將曰:“亮若出武功,依山而東,誠為可憂;若西上五丈原,諸將無事矣。”亮果屯五丈原。

        雍州刺史郭淮言於懿曰:“亮必爭北原,宜先據之。”議者多謂不然,淮曰:“若亮跨渭登原,連兵北山,隔絕隴道,搖蕩民夷,此非國之利也。”懿乃使淮屯北原。塹壘未成,漢兵大至,淮逆擊卻之。

        亮以前者數出,皆以運糧不繼,使己誌不伸,乃分兵屯田為久駐之基,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五月,吳主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眾號十萬;又遣陸遜、諸葛瑾將萬餘人入江夏、沔口,向襄陽;將軍孫韶、張承入淮,向廣陵、淮陰。六月,滿寵欲率諸軍救新城,殄夷將軍田豫曰:“賊悉眾大舉,非圖小利,欲質新城以致大軍耳。宜聽使攻城,挫其銳氣,不當與爭鋒也。城不可拔,眾必罷怠;罷怠然後擊之,可大克也。若賊見計,必不攻城,勢將自走。若便進兵,適入其計矣。”

        時東方吏士皆分休,寵表請召中軍兵,召所休將士,須集擊之。散騎常侍廣平劉劭議以為:“賊眾新至,心專氣銳,寵以少人自戰其地,若便進擊,必不能製。寵請待兵,未有所失也,以為可先遣步兵五千,精騎三千,先軍前發,揚聲進道,震曜形勢。騎到合肥,疏其行隊,多其旌鼓,曜兵城下,引出賊後,擬其歸路,要其糧道。賊聞大軍來,騎斷其後,必震怖遁走,不戰自破矣。”帝從之。

        寵欲拔新城守,致賊壽春,帝不聽,曰:“昔漢光武遣兵據略陽,終以破隗囂,先帝東置合肥,南守襄陽,西固祁山,賊來輒破於三城之下者,地有所必爭也。縱權攻新城,必不能拔。敕諸將堅守,吾將自往征之,比至,恐權走也。”乃使征蜀護軍秦朗督步騎二萬助司馬懿禦諸葛亮,敕懿:“但堅壁拒守以挫其鋒,彼進不得誌,退無與戰,久停則糧盡,虜略無所獲,則必走;走而追之,全勝之道也。”秋,七月,帝禦龍舟東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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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二魏紀四(四)

    滿寵募壯士焚吳攻具,射殺吳主之弟子泰;又吳吏士多疾病。帝未至數百,疑兵先至。吳主始謂帝不能出,聞大軍至,遂遁,孫韶亦退。

        陸遜遣親人韓扁奉表詣吳主,邏者得之。諸葛瑾聞之甚懼,書與遜雲:“大駕已還,賊得韓扁,具知吾闊狹,且水幹,宜當急去。”遜未答,方催人種葑、豆,與諸將弈棋、射戲如常。瑾曰:“伯言多智略,其必當有以。”乃自來見遜。遜曰:“賊知大駕已還,無所複憂,得專力於吾。又已守要害之處,兵將意動,且當自定以安之,施設變術,然後出耳。今便示退,賊當謂吾怖,仍來相蹙,必敗之勢也。”乃密與瑾立計,令瑾督舟船,遜悉上兵馬以向襄陽城;魏人素憚遜名,遽還赴城。瑾便引船出,遜徐整部伍,張拓聲勢,步趣船,魏人不敢逼。行到白圍,托言住獵,潛遣將軍周峻、張梁等擊江夏、新市、安陸、石陽,斬獲千餘人而還。

        臣以為司馬懿方與諸葛亮相守未解,車駕可西幸長安。帝曰:“權走,亮膽破,大軍足以製之,吾無憂矣。”遂進軍至壽春,錄諸將功,封賞各有差。

        八月,壬申,葬漢孝獻皇帝於禪陵。

        辛巳,帝還許昌。

        司馬懿與諸葛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帝使衛尉辛毗杖節為軍師以製之。護軍薑維謂亮曰:“辛佐治杖節而到,賊不複出矣。”亮曰:“彼本無戰情,所以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苟能製吾,豈千而請戰邪!”

        亮遣使者至懿軍,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不問戎事。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焉;所噉食不至數升。”懿告人曰:“諸葛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

        亮病篤,漢使尚書仆射李福省侍,因以國家大計。福至,與亮語已,別去,數日複還。亮曰:“孤知君還意,近日言語雖彌日,有所不盡,更來求決耳。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福謝:“前實失不請,如公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故輒還耳。乞複請蔣琬之後,誰可任者?”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其次,亮不答。

        是月,亮卒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出。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薑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斂軍退,不敢偪。於是儀結陳而去,入穀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故也。”懿按行亮之營壘處所,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

        初,漢前軍師魏延,勇猛過人,善養士卒。每隨亮出,輒欲請兵萬人,與亮異道會於潼關,如韓信故事,亮製而不許。延常謂亮為怯,歎恨己才用之不盡。楊儀為人幹敏,亮每出軍,儀常規畫分部,籌度糧穀,不稽思慮,斯須便了,軍戎節度,取辦於儀。延性矜高,當時皆避下之,唯儀不假借延,延以為至忿,有如水火。亮深惜二人之才,不忍有所偏廢也。

        費禕使吳,吳主醉,問禕曰:“楊儀、魏延,牧豎小人也,雖嚐有鳴吠之益於時務,然已任之,勢不得輕。若一朝無諸葛亮,必為禍亂矣,諸君憒憒,不知防慮於此,豈所謂貽厥孫謀乎!”禕對曰:“儀、延之不協,起於私忿耳,而無黥、韓難禦之心也。今方掃除強賊,混一函夏,功以才成,業由才廣,若舍此不任,防其後患,是猶備有風波而逆廢舟,非長計也。”

        亮病困,與儀及司馬費禕等作身歿之後退軍節度,令延斷後,薑維次之;若延不從命,軍便自發。亮卒,儀秘不發喪,令禕往揣延意指。延曰:“丞相雖亡,吾自見在。府親官屬,便可將喪還葬,吾當自率諸軍擊賊;雲何以一人死廢天下之事邪!且魏延何人,當為楊儀之所部勒,作斷後將乎!”自與禕共作行留部分,令禕手書與己連名,告下諸將。禕紿延曰:“當為君還解楊長史,長史文吏,稀更軍事,必不違命也。”禕出,奔馬而去。延尋悔之,已不及矣。

        延遣人覘儀等,欲按亮成規,諸營相次引軍還,延大怒,攙儀未發,率所領徑先南歸,所過燒絕閣道。延、儀各相表叛逆,一日之中,羽檄交至。漢主以問侍中董允、留府長史蔣琬,琬、允鹹保儀而疑延。儀等令槎山通道,晝夜兼行,亦繼延後。延先至,據南穀口,遣兵逆擊儀等,儀等令將軍何平於前禦延。平叱先登曰:“公亡,身尚未寒,汝輩何敢乃爾!”延士眾知曲在延,莫為用命,皆散。延獨與其子數人逃亡,奔漢中,儀遣將馬岱追斬之,遂夷延三族。蔣琬率宿衛諸營北行赴難,行數十,延死問至,乃還。始,延欲殺儀等,冀時論以己代諸葛輔政,故不降魏而南還擊儀,實無反意也。

        諸軍還成都,大赦,諡諸葛亮曰忠武侯。初,亮表於漢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餘饒,臣不別治生以長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贏財,以負陛下。”卒如其所言。

        丞相長史張裔常稱亮曰:“公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所以僉忘其身者也!”

        陳壽評曰:諸葛亮之為相國也,撫百姓,示儀軌,約官職,從權製,開誠心,布公道;盡忠益時者,雖讎必賞,犯治怠慢者,雖親必罰,服罪輸情者,雖重必釋,遊辭巧飾者,雖輕必戮,善無微而不賞,惡無纖而不貶;庶事精練,物理其本,循名責實,虛偽不齒;終於邦域之內,鹹畏而愛之,刑政雖峻而無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勸戒明也。可謂識治之良才,管、蕭之亞匹矣。

        初,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諸葛亮之副,常以職位遊散,怏怏怨謗無已,亮廢立為民,徙之汶山。及亮卒,立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平聞之,亦發病死。平常冀亮複收己,得自補複,策後人不能故也。

        習鑿齒論曰:昔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沒齒而無怨言,聖人以為難。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嚴致死,豈徒無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鑒至明而醜者忘怒;水鑒之所以能窮物而無怨者,以其無私也。水鑒無私,猶以免謗;況大人君子懷樂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於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誅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

        蜀人所在求為諸葛亮立廟,漢主不聽;百姓遂因時節私祭之於道陌上。步兵校尉習隆等上言:請近其墓,立一廟於沔陽,斷其私祀。漢主從之。

        漢主以左將軍吳懿為車騎將軍,假節,督漢中,以丞相長史蔣琬為尚書令,總統國事,尋加琬行都護,假節,領益州刺史。時新喪元帥,遠近危悚,琬出類拔萃,處僚之右,無戚容,又無喜色,神守舉止,有如平日,由是眾望漸服。

        吳人聞諸葛亮卒,恐魏承衰取蜀,增巴丘守兵萬人,一欲以為救援,二欲以事分割。漢人聞之,亦增永安之守以防非常。漢主使右中郎將宗預使吳,吳主問曰:“東之與西,譬猶一家,而聞西更增白帝之守,何也?”對曰:“臣以為東益巴丘之戍,西增白帝之守,皆事勢宜然,俱不足以相問也。”吳主大笑,嘉其抗盡。禮之亞於鄧芝。

        吳諸葛恪以丹陽山險,民多果勁,雖前發兵,徒得外縣平民而已,其餘深遠,莫能禽盡,屢自求為官出之,三年可得甲士四萬。眾議鹹以為:“丹陽地勢險阻,與吳郡、會稽、新都、番陽四郡鄰接,周旋數千,山穀萬重。其幽邃人民,未嚐入城邑,對長吏,皆仗兵野逸,白首於林莽;逋亡宿惡,鹹共逃竄。山出銅鐵,自鑄甲兵。俗好武習戰,高尚氣力;其升山越險,抵突叢棘,若魚之走淵,猿狖之騰木也。時觀間隙,出為寇盜,每致兵征伐,尋其窟藏。其戰則至,敗則鳥竄,自前世以來,不能羈也。”皆以為難。恪父瑾聞之,亦以事終不逮,歎曰:“恪不大興吾家,將赤吾族也!”恪盛陳其必捷,吳主乃拜恪為撫越將軍,領丹陽太守,使行其策。

        冬,十一月,洛陽地震。

        吳潘浚討武陵蠻,數年,斬獲數萬。自是蠻衰弱,一方寧靜。十一月,浚還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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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2:54 |
    卷七十三魏紀五(一)

    起旃蒙單閼(乙卯),盡強圉大荒落(丁巳),凡三年。

        明皇帝青龍三年(乙卯、二三五年)

        春,正月,戊子,以大將軍司馬懿為太尉。

        丁巳,皇太後郭氏殂。帝數問甄後死狀於太後,由是太後以憂殂。

        漢楊儀殺魏延,自以為有大功,宜代諸葛亮秉政;而亮平生密指,以儀狷狹,意在蔣琬。儀至成都,拜中軍師,無所統領,從容而已。初,儀事昭烈帝為尚書,琬時為尚書郎。後雖俱為丞相參軍、長史,儀每從行,當其勞劇;自謂年宦先琬,才能踰之,於是怨憤形於聲色,歎吒之音發於五內,時人畏其言語不節,莫敢從也。惟後軍師費禕往慰省之,儀對禕恨望,前後雲雲。又語禕曰:“往者丞相亡沒之際,吾若舉軍以就魏氏,處世寧當落度如此邪!令人追悔,不可複及!”禕密表其言。漢主廢儀為民,徙漢嘉郡。儀至徙所,複上書誹謗,辭指激切;遂下郡收儀,儀自殺。

        三月,庚寅,葬文德皇後。

        夏,四月,漢主以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費禕代琬為尚書令。

        帝好土功,作許昌宮,又治洛陽宮,起昭陽太極殿,築總章觀,高十餘丈,力役不已,農桑失業。司空陳上疏曰:“昔禹承唐、虞之盛,猶卑宮室而惡衣服。況今喪亂之後,人民至少,比漢文、景之時,不過漢一大郡。加以邊境有事,將士勞苦,若有水旱之患,國家之深憂也。昔劉備自成都至白水,多作傳舍,興費人役,太祖知其疲民也。今中國勞力,亦吳、蜀之所願;此安危之機也,惟陛下慮之!”帝答曰:“王業、宮室,亦宜並立,滅賊之後,但當罷守禦耳,豈可複興役邪!是固君之職,蕭何之大略也。”曰:“昔漢祖惟與項羽爭天下,羽已滅,宮室燒焚,是以蕭何建武庫、太倉,皆是要急,然高祖猶非其壯麗。今二虜未平,誠不宜與古同也。夫人之所欲,莫不有辭,況乃天王,莫之敢違。前欲壞武庫,謂不可不壞也;後欲置之,謂不可不置也。若必作之,固非臣下辭言所屈;若少留神,卓然回意,亦非臣下之所及也。漢明帝欲起德陽殿,鍾離意諫,用其言,後乃複作之;殿成,謂臣曰:"鍾離尚書在,不得成此殿也。"夫王者豈憚一人,蓋為百姓也。今臣曾不能少凝聖德,不及意遠矣。”帝乃為之少有減省。

        帝耽於內寵,婦官秩石擬百官之數,自貴人以下至掖庭灑掃,凡數千人,選女子知書可付信者六人,以為女尚書,使典省外奏事,處當畫可。廷尉高柔上疏曰:“昔漢文惜十家之資,不營小台之娛;去病慮匈奴之害,不遑治第之事。況今所損者非惟百金之費,所憂者非徒北狄之患乎!可粗成見所營立以充朝宴之儀,訖罷作者,使得就農;二方平定,複可徐興。周禮,天子後妃以下百二十人,嬪嬙之儀,已盛矣;竊聞後庭之數,或複過之,聖嗣不昌,殆能由此。臣愚以為可妙簡淑媛以備內官之數,其餘盡遣還家,且以育精養神,專靜為寶。如此,則螽斯之征可庶而致矣。”帝報曰:“輒克昌言,他複以聞。”

        是時獵法嚴峻,殺禁地鹿者身死,財產沒官,有能覺告者,厚加賞賜。柔複上疏曰:“中間以來,百姓供給眾役,親田者減;加頃複有獵禁,鹿犯暴,殘食生苗,處處為害,所傷不訾,民雖障防,力不能禦。至如滎陽左右,周數百,歲略不收。方今天下生財者甚少,而麋鹿之損者甚多,卒有兵戎之役,凶年之災,將無以待之。惟陛下寬放民間,使得捕鹿,遂除其禁,則眾庶永濟,莫不悅豫矣。”

        帝又欲平北芒,令於其上作台觀,望見孟津。衛尉辛毗諫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非其理;加以損費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為害,而丘陵皆夷,將何以禦之!”帝乃止。

        少府楊阜上疏曰:“陛下奉武皇帝開拓之大業,守文皇帝克終之元緒,誠宜思齊往古聖賢之善治,總觀季世放蕩之惡政。曩使桓、靈不廢高祖之法度,文、景之恭儉,太祖雖有神武,於何所施,而陛下何由處斯尊哉!今吳、蜀未定,軍旅在外,諸所繕治,惟陛下務從約節。”帝優詔答之。

        阜複上疏曰:“堯尚茅茨而萬國安其居,禹卑宮室而天下樂其業;及至殷、周,或堂崇三尺,度以九筵耳。桀作璿室象廊,紂為傾宮鹿台,以喪其社稷,楚靈以築章華而身受禍,秦始皇作阿房,二世而滅。夫不度萬民之力以從耳目之欲,未有不亡者也。陛下當以堯、舜、禹、湯、文、武為法則,夏桀、殷紂、楚靈、秦皇為深誡,而乃自暇自逸,惟宮台是飾,必有顛覆危亡之禍矣。君作元首,臣為股肱,存亡一體,得失同之。臣雖駑怯,敢忘爭臣之義!言不切至,不足以感悟陛下;陛下不察臣言,恐皇祖、烈考之祚墜於地。使臣身死有補萬一,則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謹叩棺沐浴,伏俟重誅!”奏禦,帝感其忠言,手筆詔答。

        帝嚐著帽,被縹綾半袖。阜問帝曰:“此於禮何法服也?”帝默不答。自是不法服不以見阜。

        阜又上疏欲省宮人諸不見幸者,乃召禦府吏問後宮人數。吏守舊令,對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數之曰:“國家不與九卿為密,反與小吏為密乎!”帝愈嚴憚之。

        散騎常侍蔣濟上疏曰:“昔句踐養胎以待用,昭王恤病以佯,故能以弱燕服強齊,羸越滅勁吳。今二敵強盛,當身不除,百世之責也。以陛下聖明神武之略,舍其緩者,專心討賊,臣以為無難矣。”

        中書侍郎東萊王基上疏曰:“臣聞古人以水喻民曰,"水所以載舟,亦所以覆舟。"顏淵曰"東野子之禦,馬力盡矣,而求進不已,殆將敗矣。"今事役勞苦,男女離曠,願陛下深察東野之敝,留意舟水之喻,息奔駟於未盡,節力役於未困。昔漢有天下,至孝文時唯有同姓諸侯,而賈誼憂之曰:"置火積薪之下而寢其上,因謂之安。"今寇賊未殄,猛將擁兵,檢之則無以應敵,久之則難以遺後,當盛明之世,不務以除患,若子孫不競,社稷之憂也。使賈誼複起,必深切於曩時矣。”帝皆不聽。

        殿中監督役,擅收蘭台令史;右仆射衛臻奏按之。詔曰:“殿舍不成,吾所留心,卿推之,何也?”臻曰:“古製侵官之法,非惡其勤事也,誠以所益者小,所墮者大也。臣每察校事,類皆如此,若又縱之,懼司將遂越職,以至陵夷矣。”

        尚書涿郡孫禮固請罷役,帝詔曰:“欽納讜言。”促遣民作;監作者複奏留一月,有所成訖。禮徑至作所,不複重奏,稱詔罷民,帝奇其意而不責。帝雖不能盡用臣直諫之言,然皆優容之。

        秋,七月,洛陽崇華殿災。帝問侍中領太史令泰山高堂隆曰:“此何咎也?於禮寧有祈禳之義乎?”對曰:“易傳曰:"上不儉,下不節,孽火燒其室。"又曰:"君高其台,天火為災。"此人君務飾宮室,不知百姓空竭,故天應之以旱,火從高殿起也。”詔問隆:“吾聞漢武帝之時柏梁災,而大起宮殿以厭之,其義雲何?”對曰:“夷越之巫所為,非聖賢之明訓也。五行誌曰:"柏梁災,其後有江充巫蠱事。"如誌之言,越巫建章無所厭也;令宜罷散民役。宮室之製,務從約節,清掃所災之處,不敢於此有所立作,則萐莆、嘉禾必生此地,若乃疲民之力,竭民之財,非所以致符瑞而懷遠人也。”

        八月,庚午,立皇子芳為齊王,詢為秦王。帝無子,養二王為子,宮省事秘,莫有知其所由來者。或雲:芳,任城王楷之子也。

        丁巳,帝還洛陽。

        詔複立崇華殿,更名曰九龍。通引穀水過九龍殿前,為玉井綺欄,蟾蜍含受,神龍吐出。使博士扶風馬鈞作司南車,水轉百戲。

        陵霄闕始構,有鵲巢其上,帝以問高堂隆,對曰:“詩曰:"惟鵲有巢,惟鳩居之。"今興宮室,起陵霄闕,而鵲巢之,此宮未成身不得居之象也。大意若曰:"宮室未成,將有他姓製禦之",斯乃上天之戒也。夫天道無親,惟與善人,太戊、武丁災悚懼,故天降之福。今若罷休百役,增崇德政,則三王可四,五帝可六,豈惟商宗轉禍為福而已哉!”帝為之動容。

        帝性嚴急,其督修宮室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散騎常侍領秘書監王肅上疏曰:“今宮室未就,見作者三四萬人。九龍可以安聖體,其內足以列六宮;惟泰極已前,功夫尚大。願陛下取常食稟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選其丁壯,擇留萬人,使一期而更之。鹹知息代有日,則莫不悅以事,勞而不怨矣。計一歲有三百六十萬夫,亦不為少。當一歲成者,聽且三年,分遣其餘,使皆農,無窮之計也。夫信之於民,國家大寶也。前車駕當幸洛陽,發民為營,有司命以營成而罷;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時遣;有司徒營目前之利,不顧經國之體。臣愚以為自今已後,儻複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以次有事,寧使更發,無或失信。凡陛下臨時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眾庶不知,謂為倉卒。故願陛下下之於吏,鈞其死也,無使汙於宮掖而為遠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賢重之。昔漢文帝欲殺犯蹕者,廷尉張釋之曰:"方其時,上使誅之則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不可傾也。"臣以為大失其義,非忠臣所宜陳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猶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謬乎!斯重於為己而輕於為君,不忠之甚者也,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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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三魏紀五(二)

    中山恭王袞疾病,令官屬曰:“男子不死於婦人之手,亟以時營東堂。”堂成,輿疾往居之。又令世子曰:“汝幼為人君,知樂不知苦,必將以驕奢為失者也。兄弟有不良之行,當造諫之,諫之不從,流涕喻之,喻之不改,乃白其母,猶不改,當以奏聞,辭國土。與其守寵罹禍,不若貧賤全身也。此亦謂大罪惡耳,其微過細故,當掩覆之。”冬,十月,己酉,袞卒。

        十一月,丁酉,帝行如許昌。

        是歲,幽州刺史王雄使勇士韓龍刺殺鮮卑軻比能;自是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強者遠遁,弱者請服,邊陲遂安。

        張掖柳穀口水溢湧,寶石負圖,狀象靈龜,立於川西,有石馬七及鳳皇、麒麟、白虎、犧牛、璜玦、八卦、列宿、孛彗之象,又有文曰“大討曹”。詔書班天下,以為嘉瑞。任令於綽連齎以問巨鹿張,密謂綽曰:“夫神以知來,不追往,祥兆先見而後廢興從之。今漢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興祥兆乎!此石,當今之變異而將來之符瑞也。”

        帝使人以馬易珠璣、翡翠、玳瑁於吳,吳主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以得馬,孤何愛焉。”盡以與之。

        明帝青龍四年(丙辰、二三六年)

        春,吳人鑄大錢,一當五百。

        三月,吳張昭卒,年八十一。昭容貌矜嚴,有威風,吳主以下,舉邦憚之。

        夏,四月,漢主至湔,登觀阪,觀汶水之流,旬日而還。

        武都氐苻健請降於漢;其弟不從,將四百戶來降。

        五月,乙卯,樂平定侯董昭卒。

        冬,十月,己卯,帝還洛陽宮。

        甲申,有星孛於大辰,又孛於東方。高堂隆上疏曰:“凡帝王徙都立邑,皆先定天地、社稷之位,敬恭以奉之。將營宮室,則宗廟為先,庫為次,居室為後。今圜丘、方澤、南北郊、明堂、社稷,神位未定,宗廟之製又未如禮,而崇飾居室,士民失業。外人鹹雲"宮人之用與軍國之費略齊",民不堪命,皆有怨怒。書曰:"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言天之賞罰,隨民言,順民心也。夫采椽、卑宮,唐、虞、大禹之所以垂皇風也;玉台、瓊室,夏癸、商辛之所以犯昊天也。今宮室過盛,天彗章灼,斯乃慈父懇切之訓。當崇孝子祗聳之禮,不宜有忽,以重天怒。”隆數切諫,帝頗不悅。侍中盧毓進曰:“臣聞君明則臣直,古之聖王惟恐不聞其過,此乃臣等所以不及隆也。”帝乃解。毓,植之子也。

        十二月,癸巳,潁陰靖侯陳卒。前後數陳得失,每上封事,輒削其草,時人及其子弟莫能知也。論者或譏居位拱默;正始中,詔撰臣上書以為名臣奏議,朝士乃見諫事,皆歎息焉。

        袁子論曰:或雲:“少府楊阜豈非忠臣哉?見人主之非則勃然觸之,與人言未嚐不道。”答曰:“夫仁者愛人,施之君謂之忠,施於親謂之孝。今為人臣,見人主失道,力詆其非而播揚其惡,可謂直士,未為忠臣也。故司空陳則不然,談論終日,未嚐言人主之非;書數十上,外人不知。君子謂於是乎長者矣。”

        乙未,帝行如許昌。

        詔公卿舉才德兼備者各一人,司馬懿以兗州刺史太原王昶應選。昶為人謹厚,名其兄子曰默,曰沈,名其子曰渾,曰深,為書戒之曰:“吾以四者為名,欲使汝曹顧名思義,不敢違越也。夫物速成則疾亡,晚就而善終,朝華之草,夕而零落,鬆柏之茂,隆寒不衰,是以君子戒於闕黨也。夫能屈以為伸,讓以為得,弱以為強,鮮不遂矣。夫毀譽者,愛惡之原而禍福之機也。孔子曰:"吾之於人,誰毀誰譽。"以聖人之德猶尚如此,況庸庸之徒而輕毀譽哉!人或毀己,當退而求之於身。若己有可毀之行,則彼言當矣;若己無可毀之行,則彼言妄矣。當則無怨於彼,妄則無害於身,又何反報焉!諺曰:"救寒莫如重裘,止謗莫如自修",斯言信矣。”

        明帝景初元年(丁巳、二三七年)

        春,正月,壬辰,山茌縣言黃龍見。高堂隆以為:“魏得土德,故其瑞黃龍見,宜改正朔,易服色,以神明其政,變民耳目。”帝從其議。三月,下詔改元,以是月為孟夏四月,服色尚黃,犧牲用白,從地正也。更名太和曆曰景初曆。

        五月,己巳,帝還洛陽。

        己醜,大赦。

        六月,戊申,京都地震。

        己亥,以尚書令陳矯為司徒,左仆射衛臻為司空。

        有司奏以武皇帝為魏太祖,文皇帝為魏高祖,帝為魏烈祖;三祖之廟,萬世不毀。

        孫盛論曰:夫諡以表行,廟以存容。未有當年而逆製祖宗,未終而豫自尊顯。魏之司於是乎失正矣。

        秋,七月,丁卯,東鄉貞公陳矯卒。

        公孫淵數對國中賓客出惡言,帝欲討之,以荊州刺史毌丘儉為幽州刺史。儉上疏曰:“陛下位以來,未有可書。吳、蜀恃險,未可卒平,聊可以此方無用之士克定遼東。”光祿大夫衛臻曰:“儉所陳皆戰國細術,非王者之事也。吳頻歲稱兵,寇亂邊境,而猶按甲養士,未果致討者,誠以百姓疲勞故也。淵生長海表,相承三世,外撫戎夷,內修戰射,而儉欲以偏軍長驅,朝至夕卷,知其妄矣。”帝不聽,使儉帥諸軍及鮮卑、烏桓屯遼東南界,璽書征淵。淵遂發兵反,逆儉於遼隧。會天雨十餘日,遼水大漲,儉與戰不利,引軍還右北平。淵因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置百官,遣使假鮮卑單於璽,封拜邊民,誘呼鮮卑以侵擾北方。

        漢張後殂。

        九月,冀、兗、徐、豫大水。

        西平郭夫人有寵於帝,毛後愛弛。帝遊後園,曲宴極樂。郭夫人請延皇後,帝不許,因禁左右使不得宣。後知之,明日,謂帝曰:“昨日遊宴北園,樂乎?”帝以左右泄之,所殺十餘人。庚辰,賜後死,然猶加諡曰悼。癸醜,葬湣陵。遷其弟曾為散騎常侍。

        冬,十月,帝用高堂隆之議,營洛陽南委粟山為圜丘,詔曰:“昔漢氏之初,承秦滅學之後,采摭殘缺,以備郊祀,四百餘年,廢無禘禮。曹氏世係出自有虞,今祀皇皇帝天於圜丘,以始祖虞舜配;祭皇皇後地於方丘,以舜妃伊氏配;祀皇天之神於南郊,以武帝配;祭皇地之祇於北郊,以武宣皇後配。”

        廬江主薄呂習密使人請兵於吳,欲開門為內應;吳主使衛將軍全琮督前將軍朱桓等赴之,至,事露,吳軍還。

        諸葛恪至丹陽,移書四部屬城長吏,令各保其疆界,明立部伍;其從化平民,悉令屯居。乃內諸將,羅兵幽阻,但繕藩籬,不與交鋒,俟其穀稼將熟,輒縱兵芟刈,使無遺種。舊穀盡,新穀不收,平民屯居,略無所入。於是山民饑窮,漸出降首。恪乃複敕下曰:“山民去惡從化,皆當撫慰,徙出外縣,不得嫌疑,有所拘執!”臼陽長胡伉得降民周遺;遺舊惡民,困迫暫出,伉縛送言府。恪以伉違,遂斬以徇。民聞伉坐執人被戮,知官惟欲出之而已,於是老幼相攜而出,歲期人數,皆如本規;恪自領萬人,餘分給諸將。吳主嘉其功,拜恪威北將軍,封都鄉侯,徙屯廬江皖口。

        是歲,徙長安鍾、橐佗、銅人、承露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銅人重,不可致,留於霸城。大發銅鑄銅人二,號曰翁仲,列坐於司馬門外。又鑄黃龍、鳳皇各一,龍高四丈,鳳高三丈餘,置內殿前。起土山於芳林園西北陬,使公卿僚皆負土,樹鬆、竹、雜木、善草於其上,捕山禽雜獸置其中。司徒軍議掾董尋上疏諫曰:“臣聞古之直士,盡言於國,不避死亡。故周昌比高祖於桀、紂,劉輔譬趙後於人婢,天生忠直,雖白刃沸湯,往而不顧者,誠為時主愛惜天下也。建安以來,野戰死亡,或門殫戶盡,雖有存者,遺孤老弱。若今宮室狹小,當廣大之,猶宜隨時,不妨農務,況乃作無益之物,黃龍、鳳皇、九龍、承露盤,此皆聖明之所不興也,其功三倍於殿舍。陛下尊臣,顯以冠冕,被以文繡,載以華輿,所以異於小人;而使穿方舉土,麵目垢黑,衣冠了鳥,毀國之光以崇無益,甚非謂也。孔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無忠無禮,國何以立!臣知言出必死,而臣自比於牛之一毛,生無益,死亦何損!秉筆流涕,心與世辭。臣有八子,臣死之後,累陛下矣!”將奏,沐浴以待命。帝曰:“董尋不畏死邪!”主者奏收尋,有詔勿問。

        高堂隆上疏曰:“今世之小人,好說秦、漢之奢靡以蕩聖心;求取亡國不度之器,勞役費損以傷德政;非所以興禮樂之和,保神明之休也。”帝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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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三魏紀五(三)

    隆又上疏曰:“昔洪水滔天二十二載,堯、舜君臣南麵而已。今無若時之急,而使公卿大夫並與廝徒共供事役,聞之四夷,非嘉聲也,垂之竹帛,非令名也。今吳、蜀二賊,非徒白地、小虜、聚邑之寇,乃僭號稱帝,欲與中國爭衡。今若有人來告,"權、禪並修德政,輕省租賦,動耆賢,事遵禮度,"陛下聞之,豈不惕然惡其如此,以為難卒討滅而為國憂乎!若使告者曰:"彼二賊並為無道,崇侈無度,役其士民,重其賦斂,下不堪命,籲嗟日甚,"陛下聞之,豈不幸彼疲敝而取之不難乎!苟如此,則可易心而度,事義之數亦不遠矣!亡國之主自謂不亡,然後至於亡;賢聖之君自謂亡,然後至於不亡。今天下雕敝,民無儋石之儲,國無終年之蓄,外有強敵,六軍暴邊,內興土功,州郡騷動,若有寇警,則臣懼版築之士不能投命虜庭矣。又,將吏奉祿,稍見折減,方之於昔,五分居一,諸受休者又絕稟賜,不應輸者今皆出半,此為官入兼多於舊,其所出與參少於昔。而度支經用,更每不足,牛肉小賦,前後相繼。反而推之,凡此諸費,必有所在。且夫祿賜穀帛,人主所以惠養吏民而為之司命者也,若今有廢,是奪其命矣。得之而又失之,此生怨之府也。”帝覽之,謂中書監、令曰:“觀隆此奏,使朕懼哉!”

        尚書衛覬上疏曰:“今議者多好悅耳:其言政治,則比陛下於堯、舜;其言征伐,則比二虜於狸鼠。臣以為不然。四海之內,分而為三,士陳力,各為其主,是與六國分治無以為異也。當今千無煙,遺民困苦;陛下不善留意,將遂凋敝,難可複振。武皇帝之時,後宮食不過一肉,衣不用錦繡,茵蓐不緣飾,器物無丹漆,用能平定天下,遺福子孫,此皆陛下之所覽也。當今之務,宜君臣上下,計校府庫,量入為出,猶恐不及;而工役不輟,侈靡日崇,帑藏日竭。昔漢武信神仙之道,謂當得雲表之露以餐玉屑,故立仙掌以承高露,陛下通明,每所非笑。漢武有求於露而猶尚見非,陛下無求於露而空設之,不益於好而糜費功夫,誠皆聖慮所宜裁製也!”

        時有詔錄奪士女前已嫁為吏民妻者,還以配士,聽以生口自贖,又簡選其有姿首者內之掖庭。太子舍人沛國張茂上書諫曰:“陛下,天之子也,百姓吏民,亦陛下子也,今奪彼以與此,亦無以異於奪兄之妻妻弟也,於父母之恩偏矣。又,詔書得以生口年紀、顏色與妻相當者自代,故富者則傾家盡產,貧者舉假貸貰,貴買生口以贖其妻;縣官以配士為名而實內之掖庭,其醜惡乃出與士。得婦者未必喜而失妻者必有憂,或窮或愁,皆不得誌。夫君有天下而不得萬姓之歡心者,鮮不危殆。且軍師在外數十萬人,一日之費非徒千金,舉天下之賦以奉此役,猶將不給,況複有掖庭非員無錄之女,椒房母後之家,賞賜橫與,內外交引,其費半軍。昔漢武帝掘地為海,封土為山,賴是時天下為一,莫敢與爭者耳。自衰亂以來,四五十載,馬不舍鞍,士不釋甲,強寇在疆,圖危魏室。陛下不戰戰業業。念崇節約,而乃奢靡是務,中尚方作玩弄之物,後園建承露之盤,斯誠耳目之觀,然亦足以騁寇讎之心矣!惜乎,舍堯、舜之節儉而為漢武帝之侈事,臣竊為陛下不取也。”帝不聽。

        高堂隆疾篤,口占上疏曰:“曾子有言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寢疾有增無損,常恐奄忽,忠款不昭,臣之丹誠,願陛下少垂省覽!臣觀三代之有天下,聖賢相承,曆數百載,尺土莫非其有,一民莫非其臣。然癸、辛之徒,縱心極欲,皇天震怒,宗國為墟,紂梟白旗,桀放鳴條,天子之尊,湯、武有之;豈伊異人?皆明王之胄也。黃初之際,天兆其戒,異類之鳥,育長燕巢,口爪胸赤,此魏室之大異也。宜防鷹揚之臣於蕭牆之內;可選諸王,使君國典兵,往往棋跱,鎮撫皇畿,翼亮帝室。夫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詠德政,則延期過曆;下有怨歎,則輟錄授能。由此觀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非獨陛下之天下也!”帝手詔深慰勞之。未幾而卒。

        陳壽評曰:高堂隆學業修明,誌存匡君,因變陳戒,發於懇誠,忠矣哉!及至必改正朔,俾魏祖虞,所謂意過其通者歟!

        帝深疾浮華之士,詔吏部尚書盧毓曰:“選舉莫取有名,名如畫地作餅,不可啖也。”毓對曰:“名不足以致異人而可以得常士:常士畏慕善,然後有名,非所當疾也。愚臣不足以識異人,又主者正以循名按常為職,但當有以驗其後耳。古者敷奏以言,明試以功;今考績之法廢,而以毀譽相進退,故真偽渾雜,虛實相蒙。”帝納其言。詔散騎常侍劉卲作考課法。卲作都官考課法七十二條,又作說略一篇,詔下百官議。

        司隸校尉崔林曰:“按周官考課,其文備矣。自康王以下,遂以陵夷,此考課之法存乎其人也。及漢之季,其失豈在乎佐吏之職不密哉!方今軍旅或猥或卒,增減無常,固難一矣。且萬目不張,舉其綱,眾毛不整,振其領,皋陶仕虞,伊尹臣殷,不仁者遠。若大臣能任其職,式是百辟,則孰敢不肅,烏在考課哉!”

        黃門侍郎杜恕曰:“明試以功,三載考績,誠帝王之盛製也。然曆六代而考績之法不著,關七聖而課試之文不垂,臣誠以為其法可粗依,其詳難備舉故也。語曰:"世有亂人而無亂法",若使法可專任,則唐、虞可不須稷、契之佐,殷、周無貴伊、呂之輔矣。今奏考功者,陳周、漢之雲為,綴京房之本旨,可謂明考課之要矣。於以崇揖讓之風,興濟濟之治,臣以為未盡善也。其欲使州郡考士,必由四科,皆有事效,然後察舉,試辟公府,為親民長吏,轉以功次補郡守者,或就增秩賜爵,此最考課之急務也。臣以為便當顯其身,用其言,使具為課州郡之法,法具施行,立必信之賞,施必行之罰。至於公卿及內職大臣,亦當俱以其職考課之。古之三公,坐而論道;內職大臣,納言補闕,無善不紀,無過不舉。且天下至大,萬機至眾,誠非一明所能照;故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明其一體相須而成也。是以古人稱廊廟之材,非一木之支,帝王之業,非一士之略。由是言之,焉有大臣守職辦課可以致雍熙者哉!誠使容身保位,無放退之辜,而盡節在公,抱見疑之勢,公義不修而私議成俗,雖仲尼為課,猶不能盡一才,又況於世俗之人乎!”

        司空掾北地傅嘏曰:“夫建官均職,清理民物,所以立本也。循名責實,糾勵成規,所以治末也。本綱未舉而造製奶,國略不崇而考課是先,懼不足以料賢愚之分,精幽明之理也。”議久之不決,事竟不行。

        臣光曰:為治之要,莫先於用人,而知人之道,聖賢所難也。是故求之於毀譽,則愛憎競進而善惡渾殽;考之於功狀,則巧詐橫生而真偽相冒。要之,其本在於至公至明而已矣。為人上者至公至明,則下之能否焯然形於目中,無所複逃矣。苟為不公不明,則考課之法,適足為曲私欺罔之資也。

        何以言之?公明者,心也,功狀者,跡也。己之心不能治,而以考人之跡,不亦難乎!為人上者,誠能不以親疏貴賤異其心,喜怒好惡亂其誌,欲知治經之士,則視其記覽博洽,講論精通,斯為善治經矣;欲知治獄之士,則視其曲盡情偽,無所冤抑,斯為善治獄矣;欲知治財之士,則視其倉庫盈實,百姓富給,斯為善治財矣;欲知治兵之士,則視其戰勝攻取,敵人畏服,斯為善治兵矣。至於百官,莫不皆然。雖詢謀於人而決之在己,雖考求於跡而察之在心,研核其實而斟酌其宜,至精至微,不可以口述,不可以書傳也,安得豫為之法而悉委有司哉!

        或者親貴雖不能而任職,疏賤雖賢才而見遺;所喜所好者敗官而不去,所怒所惡者有功而不錄;詢謀於人,則毀譽相半而不能決,考求於跡,則文具實亡而不能察。雖複為之善法,繁其條目,謹其簿書,安能得其真哉!

        或曰:人君之治,大者天下,小者一國,內外之官以千萬數,考察黜陟,安得不委有司而獨任其事哉?曰:非謂其然也。凡為人上者,不特人君而已;太守居一郡之上,刺史居一州之上,九卿居屬官之上,三公居百執事之上,皆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在下之人,為人君者亦用此道以考察黜陟公卿、太守,奚煩勞之有哉!

        或曰:考績之法,唐、虞所為,京房、劉卲述而修之耳,烏可廢哉?曰:唐、虞之官,其居位也久,其受任也專,其立法也寬,其責成也遠。是故鯀之治水,九載績用弗成,然後治其罪;禹之治水,九州島攸同,四隩宅,然後賞其功;非若京房、劉卲之法,校其米鹽之課,責其旦夕之效也。事固有名同而實異者,不可不察也。考績非可行於唐、虞而不可行於漢、魏,由京房、劉卲不得其本而奔趨其末故也。

        初,右仆射衛臻典選舉,中護軍蔣濟遺臻書曰:“漢主遇亡虜為上將,周武拔漁父為太師;布衣廝養,可登王公,何必守文試而後用!”臻曰:“不然。子欲同牧野於成、康,喻斷蛇於文、景,好不經之舉,開拔奇之津,將使天下馳騁而起矣!”

        盧毓論人及選舉,皆先性行而後言才,黃門郎馮翊李豐嚐以問毓,毓曰:“才所以為善也,故大才成大善,小才成小善;今稱之有才而不能為善,是才不中器也!”豐服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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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四魏紀六(一)

    起著雍敦牂(戊午),盡旃蒙赤奮若(乙醜),凡八年。

        明皇帝景初二年(戊午、二三八年)

        春,正月,帝召司馬懿於長安,使將兵四萬討遼東。議臣或以為四萬兵多,役費難供。帝曰:“四千征伐,雖雲用奇,亦當任力,不當稍計役費也。”帝謂懿曰:“公孫淵將何計以待君?”對曰:“淵棄城豫走,上計也;據遼東拒大軍,其次也;坐守襄平,此成禽耳。”帝曰:“然則三者何出?”對曰:“唯明智能審量彼我,乃豫有所割棄。此非淵所及,又謂今往孤遠,不能支久,必先拒遼水,後守襄平也。”帝曰:“還往幾日?”對曰:“往百日,攻百日,還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如此,一年足矣。”

        公孫淵聞之,複遣使稱臣,求救於吳。吳人欲戮其使,羊曰:“不可,是肆匹夫之怒而捐霸王之計也,不如因而厚之,遣奇兵潛往以要其成。若魏伐不克,而我軍遠赴,是恩結遐夷,義形萬;若兵連不解,首尾離隔,則我虜其傍郡,驅略而歸,亦足以致天之罰,報雪曩事矣。”吳主曰:“善!”乃大勒兵謂淵使曰:“請俟後問,當從簡書,必與弟同休戚。”又曰:“司馬懿所向無前,深為弟憂之。”

        帝問於護軍將軍蔣濟曰:“孫權其救遼東乎?”濟曰:“彼知官備已固,利不可得,深入則非力所及,淺入則勞而無獲;權雖子弟在危,猶將不動,況異域之人,兼以往者之辱乎!今所以外揚此聲者,譎其行人,疑之於我,我之不克,冀其折節事己耳。然遝渚之間,去淵尚遠,若大軍相守,事不速決,則權之淺規,或得輕兵掩襲,未可測也。”

        帝問吏部尚書盧毓:“誰可為司徒者?”毓薦處士管寧。帝不能用,更問其次,對曰:“敦篤至行,則太中大夫韓暨;亮直清方,則司隸校尉崔林;貞固純粹,則太常常林。”二月,癸卯,以韓暨為司徒。

        漢主立皇後張氏,前後之妹也。立王貴人子璿為皇太子,瑤為安定王。

        大司農河南孟光問太子讀書及情性好尚於秘書郎郤正,正曰:“奉親虔恭,夙夜匪解,有古世子之風;接待僚,舉動出於仁恕。”光曰:“如君所道,皆家戶所有耳;吾今所問,欲知其權略智謀何如也。”正曰:“世子之道,在於承誌竭歡,不得妄有施為;智謀藏於胸懷,權略應時而發,此之有無,焉可豫知也!”光知正慎宜,不為放談,乃曰:“吾好直言,無所回避。今天下未定,智意為先,智意自然,不可力強致也。儲君讀書,寧當效吾等竭力博識以待訪問,如博士探策講試以求爵位邪!當務其急者。”正深謂光言為然。正,儉之孫也。

        吳人鑄當千大錢。

        夏,四月,庚子,南鄉恭侯韓暨卒。

        庚戌,大赦。

        六月,司馬懿軍至遼東,公孫淵使大將軍卑衍、楊祚將步騎數萬屯遼隧,圍塹二十餘。諸將欲擊之,懿曰:“賊所以堅壁,欲老吾兵也,今攻之,正墮其計。且賊大眾在此,其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趣之。懿潛濟水,出其北,直趣襄平;衍等恐,引兵夜走。諸軍進至首山,淵複使衍等逆戰,懿擊,大破之,遂進圍襄平。

        秋,七月,大霖雨,遼水暴漲,運船自遼口徑至城下。雨月餘不止,平地水數尺;三軍恐,欲移營,懿令軍中:“敢有言徙者斬!”都督令史張靜犯令,斬之,軍中乃定。賊恃水,樵牧自若,諸將欲取之,懿皆不聽。司馬陳珪曰:“昔攻上庸,八部俱進,晝夜不息,故能一旬之半,拔堅城,斬孟達。今者遠來而更安緩,愚竊惑焉。”懿曰:“孟達眾少而食支一年,將士四倍於達而糧不淹月;以一月圖一年,安可不速!以四擊一,正令失半而克,猶當為之,是以不計死傷,與糧競也。今賊眾我寡,賊饑我飽,水雨乃爾,功力不設,雖當促之,亦何所為!自發京師,不憂賊攻,但恐賊走。今賊糧垂盡而圍落未合,掠其牛馬,抄其樵采,此故驅之走也。夫兵者詭道,善因事變。賊憑眾恃雨,故雖饑困,未肯束手,當示無能以安之。取小利以驚之,非計也。”朝廷聞師遇雨,鹹欲罷兵。帝曰:“司馬懿臨危製變,禽淵可計日待也。”

        雨霽,懿乃合圍,作土山地道,楯櫓鉤衝,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八月,淵使相國王建、禦史大夫柳甫請解圍卻兵,當君臣麵縛。懿命斬之,檄告淵曰:“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迎之。孤天子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得禮邪!二人老耄,傳言失指,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淵複遣侍中衛演乞克日送任,懿謂演曰:“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但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麵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壬午,襄平潰,淵與子修將數百騎突圍東南走,大兵急擊之,斬淵父子於梁水之上。懿入城,誅其公卿以下及兵民七千餘人,築為京觀。遼東、帶方、樂浪、玄菟四郡皆平。

        淵之將反也,將軍綸直、賈範等苦諫,淵皆殺之,懿乃封直等之墓,顯其遺嗣,釋淵叔父恭之囚。中國人欲還舊鄉者,恣聽之。遂班師。

        初,淵兄晃為恭任子在洛陽,先淵未反時,數陳其變,欲令國家討淵;及淵謀逆,帝不忍市斬,欲就獄殺之。廷尉高柔上疏曰:“臣竊聞晃先數自歸,陳淵禍萌,雖為凶族,原心可恕。夫仲尼亮司馬牛之憂,祁奚明叔向之過,在昔之美義也。臣以為晃信有言,宜貸其死;苟自無言,便當市斬。今進不赦其命,退不彰其罪,閉著囹圄,使自引分,四方觀國,或疑此舉也。”帝不聽,竟遣使齎金屑飲晃及其妻子,賜以棺衣,殯斂於宅。

        九月,吳改元赤烏。

        吳步夫人卒。

        初,吳主為討虜將軍,在吳,娶吳郡徐氏;太子登所生庶賤,吳主令徐氏母養之。徐氏,故無寵。及吳主西徙,徐氏留處吳;而臨淮步夫人寵冠後庭,吳主欲立為皇後,而臣議在徐氏,吳主依違者十餘年。會步氏卒,臣奏追贈皇後印綬。徐氏竟廢,卒於吳。

        吳主使中書郎呂壹典校諸官府及州郡文書,壹因此漸作威福,深文巧詆,排陷無辜,毀短大臣,纖介必聞。太子登數諫,吳主不聽,臣莫敢複言,皆畏之側目。

        壹誣白故江夏太守刁嘉謗訕國政,吳主怒,收嘉,係獄驗問。時同坐人皆畏布壹,並言聞之。侍中北海是儀獨雲無聞,遂見窮詰累日,詔旨轉厲,臣為之屏息。儀曰:“今刀鋸已在臣頸,臣何敢為嘉隱諱,自取夷滅,為不忠之鬼!顧以聞知當有本末。”據實答問,辭不傾移,吳主遂舍之;嘉亦得免。

        上大將軍陸遜、太常潘浚憂壹亂國,每言之,輒流涕。壹白丞相顧雍過失,吳主怒,詰責雍。黃門侍郎謝語次問壹:“顧公事何如?”壹曰:“不能佳。”又問:“若此公免退,誰當代之?”壹未答。曰:“得無潘太常得之乎?”壹曰:“君語近之也。”曰:“潘太常常切齒於君,但道無因耳。今日代顧公,恐明日便擊君矣!”壹大懼,遂解散雍事。潘浚求朝,詣建業,欲盡辭極諫,至,聞太子登已數言之而不見從;浚乃大請百寮,欲因會手刃殺壹,以身當之,為國除患。壹密聞知,稱疾不行。

        西陵督步騭上疏曰:“顧雍、陸遜、潘浚,誌在竭誠,寢食不寧,念欲安國利民,建久長之計,可謂心膂股肱社稷之臣矣。宜各委任,不使他官監其所司,課其殿最。此三臣思慮不到則已,豈敢欺負所天乎!”

        左將軍朱據部曲應受三萬緡,工王遂詐而受之。壹疑據實取,考問主者,死於杖下;據哀其無辜,厚棺斂之,壹又表據吏為據隱,故厚其殯。吳主數責問據,據無以自明,藉草待罪;數日,典軍吏劉助覺,言王遂所取。吳主大感悟,曰:“朱據見枉,況吏民乎!”乃窮治壹罪,賞助百萬。

        丞相雍至廷尉斷獄,壹以囚見。雍和顏色問其辭狀,臨出,又謂壹曰:“君意得無欲有所道乎?”壹叩頭無言。時尚書郎懷敘麵詈辱壹,雍責敘曰:“官有正法,何至於此!”有司奏壹大辟,或以為宜加焚裂,用彰元惡。吳主以訪中書令會稽闞澤,澤曰:“盛明之世,不宜複有此刑。”吳主從之。

        壹伏誅,吳主使中書郎袁禮告謝諸大將,因問時事所當損益。禮還,複有詔責諸葛瑾、步騭、朱然、呂岱等曰:“袁禮還雲:"與子瑜、子山、義封、定公相見,並以時事當有所先後,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陳,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見禮,泣涕懇惻,辭旨辛苦,至乃懷執危怖,有不自安之心。"聞之悵然,深自刻怪!何者?夫惟聖人能無過行,明者能自見耳。人之舉厝,何能悉中!獨當己有以傷拒眾意,忽不自覺,故諸君有嫌難耳。不爾,何緣乃至於此乎?與諸君從事,自少至長,發有二色,以謂表足以明露,公私分計足用相保,義雖君臣,恩猶骨肉,榮福喜戚,相與共之。忠不匿情,智無遺計,事統是非,諸君豈得從容而已哉!同船濟水,將誰與易!齊桓有善,管子未嚐不歎,有過未嚐不諫,諫而不得,終諫不止。今孤自省無桓公之德,而諸君諫諍未出於口,仍執嫌難;以此言之,孤於齊桓良優,未知諸君於管子何如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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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四魏紀六(二)

    冬,十一月,壬午,以司空衛臻為司徒,司隸校尉崔林為司空。

        十二月,漢蔣琬出屯漢中。

        乙醜,帝不豫。

        辛巳,立郭夫人為皇後。

        初,太祖為魏公,以讚令劉放、參軍事孫資皆為秘書郎。文帝位,更命秘書曰中書,以放為監,資為令,遂掌機密。帝位,尤見寵任,皆加侍中、光祿大夫,封本縣侯。是時,帝親覽萬機,數興軍旅,腹心之任,皆二人管之;每有大事,朝臣會議,常令決其是非,擇而行之。中護軍蔣濟上疏曰:“臣聞大臣太重者國危,左右太親者身蔽,古之至戒也。往者大臣秉事,外內扇動;陛下卓然自覽萬機,莫不祗肅。夫大臣非不忠也,然威權在下,則眾心慢上,勢之常也。陛下已察之於大臣,願無忘之於左右,左右忠正遠慮,未必賢於大臣,至於便辟取合,或能工之。今外所言,輒雲"中書",雖使恭慎,不敢外交,但有此名,猶惑世俗。況實握事要,日在目前,儻因疲倦之間,有所割製,眾臣見其能推移於事,亦因時而向之。一有此端,私招朋援,臧否毀譽,必有所興,功負賞罰,必有所易,直道而上者或壅,曲附左右者反達,因微而入,緣形而出,意所狎信,不複猜覺。此宜聖智所當早聞,外以經意,則形際自見;或恐朝臣畏言不合而受左右之怨,莫適以聞。臣竊亮陛下潛神默思,公聽並觀,若事有未盡於理而物有未周於用,將改曲易調,遠與黃、唐角功,近昭武、文之績,豈牽近習而已哉!然人君不可悉任天下之事,必當有所付;若委之一臣,自非周公旦之忠,管夷吾之公,則有弄權敗官之敝。當今柱石之士雖少,至於行稱一州,智效一官,忠信竭命,各奉其職,可並驅策,不使聖明之朝有專吏之名也!”帝不聽。

        及寢疾,深念後事,乃以武帝子燕王宇為大將軍,與領軍將軍夏侯獻、武衛將軍曹爽、屯騎校尉曹肇、驍騎將軍秦朗等對輔政。爽,真之子;肇,休之子也。帝少與燕王宇善,故以後事屬之。

        劉放、孫資久典機任,獻、肇心內不平;殿中有雞棲樹,二人相謂曰:“此亦久矣,其能複幾!”放、資懼有後害,陰圖間之。燕王性恭良,陳誠固辭。帝引放、資入臥內,問曰:“燕王正爾為?”對曰:“燕王實自知不堪大任故耳。”帝曰:“誰可任者?”時惟曹爽獨在側,放、資因薦爽,且言:“宜召司馬懿與相參。”帝曰:“爽堪其事不?”爽流汗不能對。放躡其足,耳之曰:“臣以死奉社稷。”帝從放、資言,欲用爽、懿,而中變,敕停前命;放、資複入見說帝,帝又從之。放曰:“宜為手詔。”帝曰:“我困篤,不能。”放上床,執帝手強作之,遂齎出,大言曰:“有詔免燕王宇等官,不得停省中。”皆流涕而出。甲申,以曹爽為大將軍。帝嫌爽才弱,複拜尚書孫禮為大將軍長史以佐之。

        是時,司馬懿在汲,帝令給使辟邪齎手詔召之。先是,燕王為帝畫計,以為關中事重,宜遣懿便道自軹關西還長安,事已施行。懿斯須得二詔,前後相違,疑京師有變,乃疾驅入朝。

        明帝景初三年(己未、二三九年)

        春,正月,懿至,入見,帝執其手曰:“吾以後事屬君,君與曹爽輔少子。死乃可忍,吾忍死待君,得相見,無所複恨矣!”乃召齊、秦二王以示懿,別指齊王芳謂懿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又齊王令前抱懿頸。懿頓首流涕。是日,立齊王為皇太子。帝尋殂。

        帝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簡功能,屏絕浮偽。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鹹服帝之大略。性特強識,雖左右小臣,官簿性行,名跡所履,及其父兄子弟,一經耳目,終不遺忘。

        孫盛論曰:聞之長老,魏明帝天姿秀出,立發垂地,口吃少言,而沈毅好斷。初,諸公受遺輔導,帝皆以方任處之,政自己出。優禮大臣,開容善直,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君人之量如此其偉也。然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至使大權偏據,社稷無衛,悲夫!

        太子位,年八歲;大赦。尊皇後曰皇太後,加曹爽、司馬懿侍中,假節鉞,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諸所興作宮室之役,皆以遺詔罷之。

        爽、懿各領兵三千人更宿殿內,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訪,不敢專行。

        初,州刺史東平畢軌及鄧揚、李勝、何晏、丁謐皆有才名,而急於富貴,趨時附勢,明帝惡其浮華,皆抑而不用。曹爽素與親善,及輔政,驟加引擢,以為腹心。晏,進之孫;謐,斐之子也。晏等鹹共推戴爽,以為重權不可委之於人。丁謐為爽畫策,使爽白天子發詔,轉司馬懿為太傅,外以名號尊之,內欲令尚書奏事,先來由己,得製其輕重也。爽從之。二月,丁醜,以司馬懿為太傅、以爽弟羲為中領軍、訓為武衛將軍,彥為散騎常侍、侍講,其餘諸弟皆以列侯侍從,出入禁闥,貴寵莫盛焉。

        爽事太傅,禮貌雖存,而諸所興造,希複由之。爽徙吏部尚書盧毓為仆射,而以何晏代之,以鄧揚、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晏等依勢用事,附會者升進,違忤者罷退,內外望風,莫敢忤旨。黃門侍郎傅嘏謂爽弟羲曰:“何平叔外靜而內躁,銛巧好利,不念務本,吾恐必先惑子兄弟,仁人將遠而朝政廢矣!”晏等遂與嘏不平,因微事免嘏官。又出盧毓為廷尉,畢軌又枉奏毓免官,眾論多訟之,乃複以為光祿勳。孫禮亮直不撓,爽心不便,出為揚州刺史。

        三月,以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

        夏,四月,吳督軍使者羊擊遼東守將,俘人民而去。

        漢蔣琬為大司馬,東曹掾犍為楊戲,素性簡略,琬與言論,時不應答。或謂琬曰:“公與戲言而不應,其慢甚矣!”琬曰:“人心不同,各如其麵,麵從後言,古人所誡。戲欲讚吾是邪,則非其本心;欲反吾言,則顯吾之非,是以默然,是戲之也。”又督農楊敏嚐毀琬曰:“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或以白琬,主者請推治敏,琬曰:“吾實不如前人,無可推也。”主者乞問其憒憒之狀,琬曰:“苟其不如,則事不理,事不理,則憒憒矣。”後敏坐事係獄,眾人猶懼其必死,琬心無適莫,敏得免重罪。

        秋,七月,帝始親臨朝。

        八月,大赦。

        冬,十月,吳太常潘浚卒。吳主以鎮南將軍呂岱代浚,與陸遜共領荊州文書。岱時年已八十,體素精勤,躬親王事,與遜同心協規,有善相讓,南土稱之。

        十二月,吳將廖式殺臨賀太守嚴綱等,自稱平南將軍,攻零陵、桂陽,搖動交州諸郡,眾數萬人。呂岱自表輒行,星夜兼路,吳主遣使追拜交州牧,及遣諸將唐等絡繹相繼,攻討一年,破之,斬式及其支黨,郡縣悉平。岱複還武昌。

        吳都鄉侯周胤將兵千人屯公安,有罪,徙廬陵;諸葛瑾、步騭為之請。吳主曰:“昔胤年少,初無功勞,橫受精兵,爵以侯將,蓋念公瑾以及於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前後告諭,曾無悛改。孤於公瑾,義猶二君,樂胤成就,豈有已哉!迫胤罪惡,未宜便還,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間,苟使能改,亦何患乎!”

        瑜兄子偏將軍峻卒,全琮請使峻子護領其兵。吳主曰:“昔走曹操,拓有荊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聞峻亡,仍欲用護。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故更止之。孤念公瑾,豈有已哉!”

        十二月,詔複以建寅之月為正。

        邵陵厲公正始元年(庚申、二四年)

        春,旱。

        越巂蠻夷數叛漢,殺太守,是後太守不敢之郡,寄治安定縣,去郡八百餘。漢主以巴西張嶷為越巂太守,嶷招慰新附,誅討強猾,蠻夷畏服,郡界悉平,複還舊治。

        冬,吳饑。

        邵陵厲公正始二年(辛酉、二四一年)

        春,吳人將伐魏。零陵太守殷劄言於吳主曰:“今天棄曹氏,喪誅累見,虎爭之際而幼童蒞事。陛下身自禦戎,取亂侮亡,宜滌荊、揚之地,舉強羸之數,使強者執戟,羸者轉運。西命益州,軍於隴右,授諸葛瑾、朱然大眾,直指襄陽,陸遜、朱桓別征壽春,大駕入淮陽,曆青、徐。襄陽、壽春,困於受敵,長安以西,務禦蜀軍,許、洛之眾,勢必分離,掎角並進,民必內應。將帥對向,或失便宜,一軍敗績,則三軍離心;便當秣馬脂車,陵蹈城邑,乘勝逐北,以定華夏。若不悉軍動眾,循前輕舉,則不足大用,易於屢退,民疲威消,時往力竭,非上策也。”吳主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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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四魏紀六(三)

    夏,四月,吳全琮略淮南,決芍陂,諸葛恪攻六安,朱然圍樊,諸葛瑾攻柤中。征東將軍王淩、揚州刺史孫禮與全琮戰於芍陂,琮敗走。荊州刺史胡質以輕兵救樊,或曰:“賊盛,不可迫。”質曰:“樊城卑兵少,故當進軍為之外援,不然,危矣。”遂勒兵臨圍,城中乃安。

        五月,吳太子登卒。

        吳兵猶在荊州,太傅懿曰:“柤中民夷十萬,隔在水南,流離無主,樊城被攻,曆月不解,此危事也,請自討之。”六月,太傅懿督諸軍救樊;吳軍聞之,夜遁,追至三州口,大獲而還。

        閏月,吳大將軍諸葛瑾卒。瑾太子恪先已封侯,吳主以恪弟融襲爵,攝兵業,駐公安。

        漢大司馬蔣琬以諸葛亮數出秦川,道險,運糧難,卒無成功,乃多作舟船,欲乘漢、沔東下,襲魏興、上庸。會舊疾連動,未時得行。漢人鹹以為事有不捷,還路甚難,非長策也;漢主遣尚書令費禕、中監軍薑維等喻指。琬乃上言:“今魏跨帶九州島,根蔕滋蔓,平除未易。若東西力,首尾掎角,雖未能速得如誌,且當分裂蠶食,先摧其支黨。然吳期二三,連不克果。輒與費禕等議,以涼州胡塞之要,進退有資,且羌、胡乃心思漢如渴,宜以薑維為涼州刺史。若維征行,禦製河右,臣當帥軍為維鎮繼。今涪水陸四通,惟急是應,若東西有虞,赴之不難,請徙屯涪。”漢主從之。

        朝廷欲廣田畜穀於揚、豫之間,使尚書郎汝南鄧艾行陳、項以東至壽春。艾以為:“昔太祖破黃巾,因為屯田,積穀許都以製四方。今三隅已定,事在淮南,每大軍出征,運兵過半,功費巨億。陳、蔡之間,土下田良,可省許昌左右諸稻田,水東下,令淮北二萬人,淮南三萬人,什二分休,常有四萬人且田且守;益開河渠以增溉灌,通漕運。計除眾費,歲完五百萬斛以為軍資,六、七年間,可積二千萬斛於淮上,此則十萬之眾五年食也。以此乘吳,無不克矣。”太傅懿善之。是歲,始開廣漕渠,每東南有事,大興軍眾,泛舟而下,達於江、淮,資食有儲而無水害。

        管寧卒。寧名行高潔,人望之者,邈然若不可及,之熙熙和易。能因事導人於善,人無不化服。及卒,天下知與不知,無不嗟歎。

        邵陵厲公正始三年(壬戌、二四二年)

        春,正月,漢薑維率偏軍自漢中還住涪。

        吳主立其子和為太子,大赦。

        三月,昌邑景侯滿寵卒。秋,七月,乙酉,以領軍將軍蔣濟為太尉。

        吳主遣將軍聶友、校尉陸凱將兵三萬擊儋耳、珠崖。

        八月,吳主封子霸為魯王。霸,和母弟也,寵愛崇特,與和無殊。尚書仆射是儀領魯王傅,上疏諫曰:“臣竊以為魯王天挺懿德,兼資文武,當今之宜,宜鎮四方,為國藩輔,宣揚德美,廣耀威靈,乃國家之良規,海內所瞻望。且二宮宜有降殺,以正上下之序,明化之本。”書三、四上,吳主不聽。

        邵陵厲公正始四年(癸亥、二四三年)

        春,正月,帝加元服。

        吳諸葛恪襲六安,掩其人民而去。

        夏,四月,立皇後甄氏,大赦。後,文昭皇後兄儼之孫也。

        五月,朔,日有食之,。

        冬,十月,漢蔣琬自漢中還住涪,疾益甚,以漢中太守王平為前監軍、鎮北大將軍,督漢中。

        十一月,漢主以尚書令費禕為大將軍、錄尚書事。

        吳丞相顧雍卒。

        吳諸葛恪遠遣諜人觀相徑要,欲圖壽春。太傅懿將兵入舒,欲以攻恪,吳主徙恪屯於柴桑。

        步騭、朱然各上疏於吳主曰:“自蜀還者,鹹言蜀欲背盟,與魏交通,多作舟船,繕治城郭;又,蔣琬守漢中,聞司馬懿南向不出兵,乘虛以掎角之,反委漢中,還近成都。事已彰灼,無所複疑,宜為之備。”吳主答曰:“吾待蜀不薄,聘享盟誓,無所負之,何以致此!司馬懿前來入舒,旬日便退。蜀在萬,何知緩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漢川,此間始嚴,亦未舉動,會聞魏還而止;蜀寧可複以此有疑邪!人言苦不可信,朕為諸君破家保之。”

        征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王昶上言:“地有常險,守無常勢。今屯宛去襄陽三百餘,有急不足相赴。”遂徙屯新野。

        宗室曹冏上書曰:“古之王者,必建同姓以明親親,必樹異姓以明賢賢。親親之道專用,則其漸也微弱;賢賢之道偏任,則其敝也劫奪。先聖知其然也,故博求親疏而並用之,故能保其社稷,曆紀長久。今魏尊尊之法雖明,親親之道未備,或任而不重,或釋而不任。臣竊惟此,寢不安席,謹撰合所聞,論其成敗曰:昔夏、商、周曆世數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與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製其民,故傾危而莫救也。秦觀周之敝,以為小弱見奪,於是廢五等之爵,立郡縣之官,內無宗子以自毗輔,外無諸侯以為藩衛;譬猶芟刈股肱,獨任胸腹,觀者為之寒心,而始皇晏然自以為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豈不悖哉!故漢祖奮三尺之劍,驅烏合之眾,五年之中,遂成帝業。何則?伐深根者難為功,摧枯朽者易為力,理勢然也。漢監秦之失,封殖子弟;及諸呂擅權,圖危劉氏,而天下所以不傾動者,徒以諸侯強大,盤石膠固也。然高祖封建,地過古製,故賈誼以為欲天下之治安,莫若眾建諸侯而少其力;文帝不從。至於孝景,猥用錯之計,削黜諸侯,遂有七國之患。蓋兆發高帝,釁鍾文、景,由寬之過製,急之不漸故也。所謂"末大必折,尾大難掉",尾同於體,猶或不從,況乎非體之尾,其可掉哉!武帝從主父之策,下推恩之令,自是之後,遂以陵夷,子孫微弱,衣食租稅,不預政事。至於哀、平,王氏秉權,假周公之事而為田常之亂,宗室諸侯,或乃為之符命,頌莽恩德,豈不哀哉!由斯言之,非宗子獨忠孝於惠、文之間而叛逆於哀、平之際也,徒權輕勢弱,不能有定耳。賴光武皇帝挺不世之姿,擒王莽於已成,紹漢嗣於絕,斯豈非宗子之力也!而曾不監秦之失策,襲周之舊製,至於桓、靈,閹宦用事,君孤立於上,臣弄權於下;由是天下鼎沸,奸宄並爭,宗廟焚為灰燼,宮室變為榛藪。

        太祖皇帝龍飛鳳翔,掃除凶逆。大魏之興,於今二十有四年矣;觀五代之存亡而不用其長策,前車之傾覆而不改於轍跡。子弟王空虛之地,君有不使之民;宗室竄於閭閻,不聞邦國之政;權均匹夫,勢齊凡庶。內無深根不拔之固,外無盤石宗盟之助,非所以安社稷,為萬世之業也。且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諸侯,皆跨有千之土,兼軍武之任,或比國數人,或兄弟並據;而宗室子弟曾無一人間廁其間,與相維製,非所以強幹弱枝,備萬一之虞也。今之用賢,或超為名都之主,或為偏師之帥;而宗室有文者必限小縣之宰,有武者必置百人之上,非所以勸進賢能、褒異宗室之禮也。語曰:"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其扶之者眾也。此言雖小,可以譬大。是以聖王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故天下有變而無傾危之患矣。”冏冀以此論感悟曹爽,爽不能用。

        邵陵厲公正始五年(甲子、二四四年)

        春,正月,吳主以上大將軍陸遜為丞相,其州牧、都護、領武昌事如故。

        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夏侯玄,大將軍爽之姑子也。玄辟李勝為長史,勝及尚書鄧揚欲令爽立威名於天下,勸使伐蜀;太傅懿止之,不能得。三月,爽西至長安,發卒十餘萬人,與玄自駱口入漢中。

        漢中守兵不滿三萬,諸將皆恐,欲守城不出以待涪兵。王平曰:“漢中去涪垂千,賊若得關,便為深禍,今宜先遣劉護軍據興勢,平為後拒;若賊分向黃金,平帥千人下自臨之,比爾間涪軍亦至,此計之上也。”諸將皆疑,惟護軍劉敏與平意同,遂帥所領據興勢,多張旗幟,彌亙百餘。

        閏月,漢主遣大將軍費禕督諸軍救漢中,將行,光祿大夫來敏詣禕別,求共圍棋;於時羽檄交至,人馬擐甲,嚴駕已訖,禕與敏對戲,色無厭倦。敏曰:“向聊觀試君耳;君信可人,必能辨賊者也。”

        夏,四月,丙辰朔,日有食之。

        大將軍爽兵距興勢不得進,關中及氐、羌轉輸不能供,牛馬騾驢多死,民夷號泣道路,涪軍及費禕兵繼至。參軍楊偉為爽陳形勢,宜急還,不然,將敗。鄧揚、李勝與偉爭於爽前。偉曰:“揚、勝將敗國家事,可斬也!”爽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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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四魏紀六(四)

    太傅懿與夏侯玄書曰:“春秋責大德重。昔武皇帝再入漢中,幾至大敗,君所知也。今興勢至險,蜀已先據,若進不獲戰,退見邀絕,覆軍必矣,將何以任其責!”玄懼,言於爽;五月,引軍還。費禕進據三嶺以截爽,爽爭險苦戰,僅乃得過,失亡甚眾,關中為之虛耗。

        秋,八月,秦王詢卒。

        冬,十二月,安陽孝侯崔林卒。

        是歲,漢大司馬琬以病固讓州職於大將軍禕,漢主乃以禕為益州刺史,以侍中董允守尚書令,為禕之副。

        時戰國多事,公務煩猥;禕為尚書令,識悟過人,每省讀文書,舉目暫視,已究其意旨,其速數倍於人,終亦不忘。常以朝晡聽事,其間接納賓客,飲食嬉戲,加之博弈,每盡人之歡,事亦不廢。及董允代禕,欲禕之所行,旬日之中,事多愆滯。允乃歎曰:“人才力相遠若此,非吾之所及也!”乃聽事終日而猶有不暇焉。

        邵陵厲公正始六年(乙醜、二四五年)

        春,正月,以票騎將軍趙儼為司空。

        吳太子和與魯王同宮,禮秩如一,臣多以為言,吳主乃命分宮別僚;二子由是有隙。

        衛將軍全琮遣其子寄事魯王,以書告丞相陸遜,遜報曰:“子弟苟有才,不憂不用,不宜私出以要榮利;若其不佳,終為取禍。且聞二宮勢敵,必有彼此,此古人之厚忌也。”寄果阿附魯王,輕為交構。遜書與琮曰:“卿不師日磾而宿留阿寄,終為足下家門致禍矣。”琮不答遜言,更以致隙。

        魯王曲意交結當時名士。偏將軍朱績以膽力稱,王自至其廨,就之坐,欲與結好;績下地住立,辭而不當。績,然之子也。

        於是自侍禦、賓客,造為二端,仇黨疑貳,滋延大臣,舉國中分。吳主聞之,假以精學,禁斷賓客往來。督軍使者羊上疏曰:“聞明詔省奪二宮備衛,抑絕賓客,使四方禮敬不複得通,遠近悚然,大小失望。或謂二宮不遵典式;就如所嫌,猶且補察,密加斟酌,不使遠近得容異言。臣懼積疑成謗,久將宣流,而西北二隅,去國不遠,將謂二宮有不順之愆,不審陛下何以解之!”

        吳主長女魯班適左護軍全琮,少女小虎適驃騎將軍朱據。全公主與太子母王夫人有隙,吳主欲立王夫人為後,公主阻之;恐太子立怨己,心不自安,數譖毀太子。吳主寢疾,遣太子禱於長沙桓王廟,太子妃叔父張休居近廟,邀太子過所居。全公主使人覘視,因言“太子不在廟中,專就妃家計議”,又言“王夫人見上寢疾,有喜色”,吳主由是發怒;夫人以憂死,太子寵益衰。

        魯王之黨楊竺、全寄、吳安、孫奇等共譖毀太子,吳主惑焉。陸遜上疏諫曰:“太子正統,宜有盤石之固,魯王藩臣,當使寵佚有差,彼此得所,上下獲安。”書三四上,辭情危切;又欲詣都,口陳嫡庶之義。吳主不悅。

        太常顧譚,遜之甥也,亦上疏曰:“臣聞有國有家者,必明嫡庶之端,異尊卑之禮,使高下有差,等級踰邈;如此,則骨肉之恩全,覬覦之望絕。昔賈誼陳治安之計,論諸侯之勢,以為勢重雖親,必有逆節之累,勢輕雖疏,必有保全之祚。故淮南親弟,不終饗國,失之於勢重也;吳芮疏臣,傳祚長沙,得之於勢輕也。昔漢文帝使慎夫人與皇後同席,袁盎退夫人之位,帝有怒色;及盎辨上下之義,陳人彘之戒,帝悅懌,夫人亦悟。今臣所陳,非有所偏,誠欲以安太子而便魯王也。”由是魯王與譚有隙。

        芍陂之役,譚弟承及張休皆有功;全琮子端、緒與之爭功,譖承、休於吳主,吳主徙譚、承、休於交州,又追賜休死。

        太子太傅吾粲請使魯王出鎮夏口,出楊竺等不得令在京師,又數以消息語陸遜;魯王與楊竺共譖之,吳主怒,收粲下獄,誅。數遣中使責問陸遜,遜憤恚而卒。其子抗為建武校尉,代領遜眾,送葬東還,吳主以楊竺所白遜二十事問抗,抗事事條答,吳主意乃稍解。

        夏,六月,都鄉穆侯趙儼卒。

        秋,七月,吳將軍馬茂謀殺吳主及大臣以應魏,事泄,黨與皆伏誅。

        八月,以太常高柔為司空。

        漢甘太後殂。

        吳主遣校尉陳勳將屯田及作士三萬人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雲陽西城,通會市,作邸閣。

        冬,十一月,漢大司馬琬卒。

        十二月,漢費禕至漢中,行圍守。

        漢尚書令董允卒;以尚書呂乂為尚書令。

        董允秉心公亮,獻可替否,備盡忠益,漢主甚嚴憚之。宦人黃皓,便僻佞慧,漢主愛之。允上則正色規主,下則數責於皓;皓畏允,不敢為非,終允之世,皓位不過黃門丞。

        費禕以選曹郎汝南陳祗代允為侍中,祗矜厲有威容,多技藝,挾智數,故禕以為賢,越次而用之。祗與皓相表,皓始預政,累遷至中常侍,操弄威柄,終以覆國。自陳祗有寵,而漢主追怨董允日深,謂為自輕,由祗阿意迎合而皓浸潤構間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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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五魏紀七(一)

    起柔兆攝提格(丙寅),盡玄黓涒灘(壬申),凡七年。

        邵陵厲公正始七年(丙寅、二四六年)

        春,二月,吳車騎將軍朱然寇柤中,殺略數千人而去。

        幽州刺史毌丘儉以高句驪王位宮數為侵叛,督諸軍討之;位宮敗走,儉遂屠丸都,斬獲首虜以千數。句驪之臣得來數諫位宮,位宮不從,得來歎曰:“立見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儉令諸軍不壞其墓,不伐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宮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還;未幾,複擊之,位宮遂奔買溝。儉遣玄菟太守王頎追之,過沃沮千有餘,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而還,所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

        秋,九月,吳主以驃騎將軍步騭為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為左大司馬,衛將軍全琮為右大司馬。分荊州為二部:以鎮南將軍呂岱為上大將軍,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將軍諸葛恪為大將軍,督左部,代陸遜鎮武昌。

        漢大赦。大司農河南孟光於眾中責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物,非明世所宜有也。衰敝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何有旦夕之急而數施非常之恩,以惠奸宄之惡乎!”禕但顧謝,踧踖而已。

        初,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吳漢不願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康成間,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曾不語赦也。若劉景升、季玉父子,歲歲赦宥,何益於治!"”由是蜀人稱亮之賢,知禕不及焉。

        陳壽評曰:諸葛亮為政,軍旅數興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

        吳人不便大錢,乃罷之。

        漢主以涼州刺史薑維為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並錄尚書事。汶山平康夷反,維討平之。

        漢主數出遊觀,增廣聲樂。太子家令巴西譙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桀並起以爭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惟其德之薄厚也。於時更始、公孫述等多已廣大,然莫不情恣欲,怠於為善。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者。"遂務理冤獄,崇節儉,北州歌歎,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素未之識,舉兵助之;其餘望風慕德,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於輿病齎棺,繈負而至,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而成帝業。及在洛陽,嚐欲小出,銚期進諫,時還車。及潁川盜起,寇恂請世祖身往臨賊,聞言行。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帝者之欲善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臣願陛下複行人所不能為者以副人望!且承事宗廟,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時之祀或有不臨,而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誌,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凡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漢主不聽。

        邵陵厲公正始八年(丁卯、二四七年)

        春,正月,吳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

        時尚書何晏等朋附曹爽,好變改法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為國法度,惟命世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於後,豈中下之吏所宜改易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吳主詔徙武昌宮材瓦繕修建業宮。有司奏言:“武昌宮已二十八歲,恐不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吳主曰:“大禹以卑宮為美。今軍事未已,所在賦斂,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宮。三月,改作太初宮,令諸將及州郡皆義作。

        大將軍爽用何晏、鄧揚、丁謐之謀,遷太後於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製度。太傅懿不能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吳丞相步騭卒。

        帝好褻近小,遊宴後園。秋,七月,尚書何晏上言:“自今禦幸式幹殿及遊豫後園,宜皆從大臣,詢謀政事,講論經義,為萬世法。”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絕後園習騎乘馬,出必禦輦乘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帝皆不聽。

        吳主大發眾集建業,揚聲欲入寇,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安豐太守王基策之。基曰:“今陸遜等已死,孫權年老,內無賢嗣,中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內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補{定}支黨,還自保護耳。”已而吳果不出。

        是歲,雍、涼羌胡叛降漢,漢薑維將兵出隴右以應之,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護軍夏侯霸戰於洮西。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部落降維,維徙之入蜀。淮進擊羌胡餘黨,皆平之。

        邵陵厲公正始九年(戊辰、二四八年)

        春,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司徒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

        夏,四月,以司空高柔為司徒,光祿大夫徐邈為司空。邈歎曰:“三公論道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

        五月,漢費禕出屯漢中。自蔣琬及禕,雖身居於外,慶賞刑威,皆遙先斷,然後乃行。禕雅性謙素,當國功名,略與琬比。

        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淩為司空。

        涪陵夷反,漢車騎將軍鄧芝討平之。

        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衣服,擬於乘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以為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中。弟羲深以為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出遊,司農沛國桓範謂曰:“總萬機,典禁兵,不宜並出,若有閉城門,誰複內入者?”爽曰:“誰敢爾邪!”

        初,清河、平原爭界,八年不能決。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原時圖以決之;爽信清河之訴,雲圖不可用,禮上疏自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歲。久而複為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州少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豈以官位往事為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呂,匡輔魏室,上報明帝之托,下建萬世之勳。今社稷將危,天下凶凶,此禮之所以不悅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勝出為荊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渴,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出沾胸。勝曰:“眾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使聲氣纔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州,州近胡,好為之備!恐不複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為托。”勝曰:“當還忝本州島,非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州?”勝複曰:“當忝荊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為本州島,盛德壯烈,好建功勳!”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屍居餘氣,形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複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複設備。

        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於術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時鄧揚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讚之曰:“可謂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為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惠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勢重,而懷德者鮮,畏威者眾,殆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高而不危,所以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不深思也!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然後三公可至,青蠅可驅也。”揚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為狂。

        吳交趾、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吳主以衡陽督軍都尉陸胤為交州刺史、安南校尉。胤入境,喻以恩信,降者五萬餘家,州境複清。

        太傅懿陰與其子中護軍師、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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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五魏紀七(二)

    邵陵厲公嘉平元年(己巳、二四九年)

        春,正月,甲午,帝謁高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彥皆從。太傅懿以皇太後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徒高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仆王觀行中領軍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陛下、秦王及臣升禦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為念。臣言"太祖、高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亂國典,內則僭擬,外則專權,破壞諸營,盡據禁兵,官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盤互,縱恣日甚,又以黃門張當為都監,伺察至尊,離間二宮,傷害骨肉,天下洶洶,人懷危懼。陛下便為寄坐,豈得久安!此非先帝詔陛下及臣升禦床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為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宜典兵宿衛,奏永寧宮,皇太後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輒敕主者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駕;敢有稽留,便以軍法從事!"臣輒力疾將兵屯洛水浮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為,留車駕宿伊水南,伐木為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為衛。

        懿使侍中高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為誓。泰,之子也。

        初,爽以桓範鄉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後令召範,欲使行中領軍。範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乃出。至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候司蕃,故範舉吏也,範舉手中版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

        範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自輔。爽疑未決,範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為邪!於今日卿等門戶,求貧賤複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範又謂羲曰:“卿別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別庫,足相被假;所憂當在穀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默然不從,自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屯}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也!”

        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己官,奉帝還宮。爽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高樓,令人在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便唱言:“故大將軍東南行!”爽愁悶不知為計。

        戊戌,有司奏:“黃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奸。”收當付廷尉考實,辭雲:“爽與尚書何晏、鄧揚、丁謐、司隸校尉畢軌、荊州刺史李勝等陰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揚、謐、軌、勝桓範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族。

        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握權,舍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彼各為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為禦史中丞,綜為尚書郎。

        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憲英為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門,人雲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或恤之;為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為人任,為人死,親昵之職也,從眾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歎曰:“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

        先是,爽辟王沈及太山羊祜,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複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所及也!”

        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上書絕昏,強迎以歸,複將嫁之;令女竊入寢室,引刀自斷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世間,如輕塵棲弱草耳,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為哉!”令女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時,尚欲保終,況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吾豈為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為曹氏後。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為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嚐為名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誌",夏侯條是也。"唯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唯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況諸己也。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揚之徒稱之以為伊、呂。陶嚐謂傅玄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愚,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為聖!”玄不複難,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居舍,乃謝其言之過。

        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脈不製肉,起立傾倚,若無手足,此為鬼躁;何之視候則魂不守宅,血不華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為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也。”

        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尤好老、莊之書,與夏侯玄、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為清談,祖尚虛無,謂六經為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不可複製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太傅懿為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受。

        初,右將軍夏侯霸為曹爽所厚,以其父淵死於蜀,常切齒有報仇之誌,為討蜀護軍,屯於隴西,統屬征西。征西將軍夏侯玄,霸之從子,爽之外弟也。爽誅,司馬懿召玄詣京師,以雍州刺史郭淮代之。霸素與淮不葉,以為禍必相及,大懼,遂奔漢。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之手刃也。”遇之甚厚。薑維問於霸曰:“司馬懿得彼政,當複有征伐之誌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鍾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士季者,鍾繇之子尚書郎會也。

        三月,吳左大司馬朱然卒。然長不盈七尺,氣候分明,內行修潔。終日欽欽,若在戰場,臨急膽定,過絕於人。雖世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鹹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輒有功。然寢疾增篤,吳主晝為減膳,夜為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相望於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吳主輒召見,口自問訊,入賜酒食,出賜布帛。及卒,吳主為之哀慟。

        夏,四月,乙醜,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蔣濟與之書,言太傅之旨,不過免官而已。爽誅,濟進封都鄉侯,上疏固辭,不許。濟病其言之失,遂發病,丙子,卒。

        秋,漢衛將軍薑維寇雍州,依曲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守之,聚羌胡質任,侵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史陳泰禦之。泰曰:“曲城雖固,去蜀險遠,當須運糧;羌夷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討蜀護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圍曲城,斷其運道及城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引日月。維引兵救之,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法貴在不戰而屈人。今絕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淮從之,進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孤絕,遂降。淮因西擊諸羌。

        鄧艾曰:“賊去未遠,或能複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其將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艾謂諸將:“維今卒還,吾軍人少,法當來渡;而不作橋,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水北,去艾屯六十,艾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先至據城,得以不敗。漢軍遂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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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五魏紀七(三)

    兗州刺史令狐愚,司空王淩之甥也,屯於平阿,甥舅並典重兵,專淮南之任。淩與愚陰謀,以帝闇弱,製於強臣,聞楚王彪有智勇,欲共立之,迎都許昌。九月,愚遣其將張式至白馬,與彪相聞。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應本人情。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虛華不治,丁、畢、桓、鄧雖並有宿望,皆專競於世。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存雖高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眾莫之從,故雖勢傾四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能,廣樹勝己,修先朝之政令,副眾心之所求。爽之所以為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為先,父子兄弟,並握兵要,未易亡也。”淩不從。

        冬,十一月,令狐愚複遣張式詣楚王,未還,會愚病卒。

        十二月,辛卯,拜王淩為太尉。庚子,以司隸校尉孫禮為司空。

        光祿大夫徐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嚐著書稱邈曰:“徐公誌高行潔,才博氣猛,其施之也,高而不狷,潔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能寬。聖人以清為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武帝之時,人以為通;自為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為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貴清素之士,於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高,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為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仿效,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世人之無常而徐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

        邵陵厲公嘉平二年(庚午、二五年)

        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為車騎將軍。

        初,會稽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與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為天下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猶沈吟者曆年。峻,靜之曾孫也。

        秋,吳主遂幽太子和。驃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子冤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宮,無所複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仆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無事!”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為新都郡丞,晃斥歸田,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太子和為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竺,流其屍於江,又誅全寄、吳安、孫奇,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竺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竺兄穆令與之別族。及竺敗,穆以數諫戒竺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以詔書追賜死。

        冬,十月,廬江太守文欽偽叛,以誘吳偏將軍朱異,欲使異自將兵迎己。異知其詐,表吳主,以為欽不可迎。吳主曰:“方今北土未一,欽欲歸命,宜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防之耳。”乃遣偏將軍呂據督二萬人與異力至北界,欽果不降。異,桓之子;據,範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孫禮卒。

        吳主立子亮為太子。

        吳主遣軍十萬作堂邑塗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東海定王霖卒。

        征南將軍王昶上言:“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乘釁擊吳。”朝廷從之,遣新城太守南陽州泰襲巫、秭歸,荊州刺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引竹為橋,渡水擊之,吳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與戰,乃先遣五軍按大道發還,使吳望見而喜,又以所獲鎧馬甲首環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來追,昶與戰,大破之,斬其將鍾離茂、許旻。

        漢薑維複寇西平,不克。

        邵陵厲公嘉平三年(辛未、二五一年)

        春,正月,王基、州泰擊吳兵,皆破之,降者數千口。

        二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為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為征南大將軍。

        壬辰,大赦。

        太尉王淩聞吳人塞塗水,欲因此發兵,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遣將軍楊弘以廢立事告兗州刺史黃華,華、弘連名以白司馬懿,懿將中軍乘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為書諭淩,已而大軍掩至百尺。淩自知勢窮,乃乘船單出迎懿,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懿軍到丘頭,淩麵縛水次,懿承詔遣主簿解其縛。

        淩蒙赦,加恃舊好,不複自疑,徑乘小船欲趨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丈。淩知見外,乃遙謂懿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至邪,而乃引軍來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淩曰:“卿負我!”懿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遣步騎六百送淩西詣京師,淩試索棺釘以觀懿意,懿命給之。五月,甲寅,淩行到項,遂飲藥死。

        懿進至壽春,張式等皆自首。懿窮治其事,諸相連者悉夷三族。發淩、愚塚,剖棺暴屍於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章服,親土埋之。

        初,令狐愚為白衣時,常有高誌,眾人謂愚必興令狐氏。族父弘農太守卲獨以為:“愚性倜儻,不修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之,心甚不平。及卲為虎賁中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曆,所在有名稱。愚從容謂卲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為不繼,今竟雲何邪?”卲熟視而不答,私謂妻子曰:“公治性度,猶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久當坐之不邪,將逮汝曹耳。”卲沒後十餘年而愚族滅。

        愚在兗州,辟山陽單固為別駕,與治中楊康並為愚腹心。及愚卒,康應司徒辟,至洛陽,露愚陰事,愚由是敗。懿至壽春,見單固,問曰:“令狐反乎?”曰:“無有。”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及家屬皆係廷尉,考實數十,固固雲無有。懿錄楊康,與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傭!負使君,又滅我族,顧汝當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後以辭頗參錯,亦斬之。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有知,汝何麵目以行地下乎!”

        詔以揚州刺史諸葛誕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吳主立潘夫人為皇後,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賜楚王彪死。盡錄諸王公置鄴,使有司察之,不得與人交關。

        秋,七月,壬戌,皇後甄氏殂。

        辛未,以司馬孚為太尉。

        八月,戊寅,舞陽宣文侯司馬懿卒。詔以其子衛將軍師為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

        初,南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祖留單於呼廚泉於鄴,分其眾為五部,居州境內。左賢王豹,單於於扶羅之子也,為左部帥,部族最強。城陽太守鄧艾上言:“單於在內,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於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為二國,以分其勢。去卑功顯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寇,追錄舊勳,此禦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宜以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廉恥之,塞奸宄之路。”司馬師皆從之。

        吳立節中郎將陸抗屯柴桑,詣建業治病。病差,當還,吳主涕泣與別,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大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

        是時,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弘固爭之,乃止。

        吳主以太子亮幼少,議所付托,孫峻薦大將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很自用,峻曰:“當今朝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呂岱戒之曰:“世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岱無以答,時鹹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托以天下,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之者鮮矣。呂侯,國之元耆,誌度經遠,甫以十思戒之,而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之義,廣當世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得隕身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世人奇其英辯,造次可觀,而哂呂侯無對為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垂發,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棋,意無厭倦。敏以為必能辦賊,言其明略內定,貌無憂色也。況長寧以為君子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蜀為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唯守與戰,何可矜己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寬簡,不防細微,卒為降人郭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元遜之逆呂侯,二事體同,皆足以為世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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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五魏紀七(四)

    恪至建業,見吳主於臥內,受詔床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弘領少傅;詔有司諸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為製官百司拜揖之儀,各有品序。又以會稽太守北海滕胤為太常。胤,吳主也。

        十二月,以光祿勳滎陽鄭衝為司空。

        漢費禕還成都,望氣者雲:“都邑無宰相位。”乃複北屯漢壽。

        是歲,漢尚書令呂乂卒,以侍中陳祗守尚書令。

        邵陵厲公嘉平四年(壬申、二五二年)

        春,正月,癸卯,以司馬師為大將軍。

        吳主立故太子和為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為齊王,居武昌;王夫人子休為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後張氏,大赦。後,故涼州刺史之孫,東莞太守緝之女也。召緝拜光祿大夫。

        吳改元神鳳,大赦。

        吳潘後性剛戾,吳主疾病,後使人問孫弘以呂後稱製故事。左右不勝其虐,伺其昏睡,縊殺之,托言中惡,後事泄,坐死者六七人。

        吳主病困,召諸葛恪、孫弘、滕胤及將軍呂據、侍中孫峻入臥內,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弘素與諸葛恪不平,懼為恪所治,秘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弘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諡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為太傅,滕胤為衛將軍,呂岱為大司馬。恪乃命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關稅,崇恩澤,眾莫不悅。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恪不欲諸王處濱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邪王休於丹陽。奮不肯徙,恪為箋以遺奮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仇讎有善,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家,蓋聖人立製,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至於大強,輒為不軌,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後懲戒以為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製,惟得自娛於宮內,不得臨民,幹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世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寢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安宗廟,下全諸王,各早就國,承無凶國害家之悔也。大王宜上惟太伯順父之誌,中念河間獻王、東海王強恭順之節,下存前世驕恣荒亂之王以為警戒。而聞頃至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製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宮室。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雲"正自不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語曰:"明鑒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宜深以魯王為戒,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忘先帝法,懷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遺詔;寧為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懷驚懼之慮,則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為大王除危殆於萌芽,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蒙三思!”王得箋,懼,遂移南昌。

        初,吳大帝築東興堤以遏巢湖,其後入寇淮南,敗,以內船,遂廢不複治。冬,十月,太傅恪會眾於東興,更作大堤,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

        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內侵,使文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三征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泛舟徑濟,橫行江表;或欲四道並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埸,觀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為寇,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遠,賊設羅落,又特重密,間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而舉大眾以臨巨險,此為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還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寇鈔不犯,二也;招懷近路,降附日至,三也;羅落遠設,間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穀,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討襲速決,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偪,形勢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力竭;以貧敵富,則斂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饑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

        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眾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渡,陳於堤上,分兵攻兩城;城在高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呂據、留讚、唐為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帆二日,至東關,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高會。奉見其前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鎧,去矛戟,但兜鍪刀楯,身緣堨。魏人望見,大笑之,不嚴兵。吳兵得上,便鼓噪,斫破魏前屯,呂據等繼至;魏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壞絕,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將,數為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白大帝廟。獲車乘、牛馬、騾驢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而歸。

        初,漢薑維寇西平,獲中郎將郭,漢人以為左將軍。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壽,且拜且前,為左右所遏,事輒不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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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六魏紀八(一)

    起昭陽作噩(癸酉),盡旃蒙大淵獻(乙亥),凡三年。

        邵陵厲公嘉平五年(癸酉、二五三年)

        春,正月,朔,蜀大將軍費禕與諸將大會於漢壽,郭在坐;禕歡飲沈醉,起刺禕,殺之。禕資性泛愛,不疑於人。越巂太守張嶷嚐以書戒之曰:“昔岑彭率師,來歙杖節,鹹見害於刺客。今明將軍位尊權重,待信新附太過,宜鑒前事,少以為警。”禕不從,故及禍。

        詔追封郭為長樂鄉侯,使其子襲爵。

        王昶、毌丘儉聞東軍敗,各燒屯走。朝議欲貶黜諸將,大將軍師曰:“我不聽公休,以至於此。此我過也,諸將何罪!”悉宥之。師弟安東將軍昭時為監軍,唯削昭爵而已。以諸葛誕為鎮南將軍,都督豫州;毌丘儉為鎮東將軍,都督揚州。

        是歲,雍州刺史陳泰求敕州力討胡,師從之。未集,而新興、鴈門二郡胡以遠役,遂驚反。師又謝朝士曰:“此我過也,非陳雍州之責!”是以人皆愧悅。

        習鑿齒論曰:司馬大將軍引二敗以為己過,過消而業隆,可謂智矣。若乃諱敗推過,歸咎萬物,常執其功而隱其喪,上下離心,賢愚解體,謬之甚矣!君人者,苟統斯理而以禦國,行失而名揚,兵挫而戰勝,雖百敗可也,況於再乎!

        光祿大夫張緝言於師曰:“恪雖克捷,見誅不久。”師曰:“何故?”緝曰:“威震其主,功蓋一國,求不死,得乎!”

        二月,吳軍還自東興。進封太傅恪陽都侯,加荊、揚州牧,督中外諸軍事。恪遂有輕敵之心,複欲出軍,諸大臣以為數出罷勞,同辭諫恪;恪不聽。中散大夫蔣延固爭,恪命扶出。因著論以諭眾曰:“凡敵國欲相吞,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吞六國。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也。然今所以能敵之者,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及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閑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鑒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嚐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一二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沒,誌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耳。”眾人雖皆心以為不可,然莫敢複難。

        丹陽太守聶友素與恪善,以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按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複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

        滕胤謂恪曰:“君受伊、霍之托,入安本朝,出摧強敵,名聲振於海內,天下莫不震動,萬姓之心,冀得蒙君而息。今猥以勞役之後,興師出征,民疲力屈,遠主有備。若攻城不克,野略無獲,是喪前勞而招後責也。不如按甲息師,觀隙而動。且兵者大事,事以眾濟,眾苟不悅,君獨安之!”恪曰:“諸雲不可,皆不見計算,懷居苟安者也;而子複以為然,吾何望乎!夫以曹芳闇劣,而政在私門,彼之民臣,固有離心。今吾因國家之資,藉戰勝之威,則何往而不克哉!”三月,恪大發州郡二十萬眾複入寇,以滕胤為都下督,掌統留事。

        夏,四月,大赦。

        漢薑維自以練西方風俗,兼負其才武,欲誘諸羌、胡以為羽翼,謂自隴以西,可斷而有。每欲興軍大舉,費禕常裁製不從,與其兵不過萬人,曰:“吾等不如丞相亦已遠矣;丞相猶不能定中夏,況吾等乎!不如且保國治民,謹守社稷,如其功業,以俟能者,無為希冀徼幸,決成敗於一舉;若不如誌,悔之無及。”及禕死,維得行其誌,乃將數萬人出石營,圍狄道。

        吳諸葛恪入寇淮南,驅略民人。諸將或謂恪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五月,還軍圍新城。

        詔太尉司馬孚督軍二十萬往赴之。大將軍師問於虞鬆曰:“今東西有事,二方皆急,而諸將意沮,若之何?”鬆曰:“昔周亞夫堅壁昌邑而吳、楚自敗,事有似弱而強,不可不察也。今恪悉其銳眾,足以肆暴,而坐守新城,欲以致一戰耳。若攻城不拔,請戰不可,師老眾疲,勢將自走,諸將之不徑進,乃公之利也。薑維有重兵而縣軍應恪,投食我麥,非深根之寇也。且謂我力於東,西方必虛,是以徑進。今若使關中諸軍倍道急赴,出其不意,殆將走矣。”師曰:“善!”乃使郭淮、陳泰悉關中之眾,解狄道之圍;敕毌丘儉按兵自守,以新城委吳。陳泰進至洛門,薑維糧盡,退還。

        揚州牙門將涿郡張特守新城,吳人攻之連月,城中兵合三千人,疾病戰死者過半,而恪起土山急攻,城將陷,不可護。特乃謂吳人曰:“今我無心複戰也。然魏法,被攻過百日而救不至者,雖降,家不坐;自受敵以來,已九十餘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餘人,戰死者已過半,城雖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當還為相語,條別善惡,明日早送名,且以我印綬去為信。”乃投其印綬與之。吳人聽其辭而不取印綬。特乃投夜徹諸屋材柵,補其缺為二重,明日,謂吳人曰:“我但有死耳!”吳人大怒,進攻之,不能拔。

        會大暑,吳士疲勞,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太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以軍事迕恪,恪立奪其兵,斥還建業。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來奔。諸將伺知吳兵已疲,乃進救兵。秋,七月,恪引軍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仆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哀痛,大小嗟呼。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怨讟興矣。

        汝南太守鄧艾言於司馬師曰:“孫權已沒,大臣未附,吳名宗大族皆有部曲,阻兵仗勢,足以違命。諸葛恪新秉國政,而內無其主,不念撫恤上下以立根基,競於外事,虛用其民,悉國之眾,頓於堅城,死者萬數,載禍而歸,此恪獲罪之日也。昔子胥、吳起、商鞅、樂毅皆見任時君,主沒猶敗,況恪才非四賢,而不慮大患,其亡可待也。”

        八月,吳軍還建業,諸葛恪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數妄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

        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複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於吳主,雲欲為變。冬,十月,孫峻與吳主謀置酒請恪。恪將入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又,家數有妖怪,恪疑之。旦日,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乃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嚐知恪意,恪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以書示滕胤,胤勸恪還。恪曰:“兒輩何能為!正恐因酒食中人耳。”恪入,劍履上殿,進謝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孫峻曰:“使君病未善平,有常服藥酒,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數行,吳主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曰:“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複刃,乃除地更飲。恪二子竦、建聞難,載其母欲來奔,峻使人追殺之。以葦席裹恪屍,篾束腰,投之石子岡。又遣無難督施寬就將軍施績、孫壹軍,殺恪弟奮威將軍融於公安,及其三子。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常侍朱恩,皆夷三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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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六魏紀八(二)

    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衝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之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罪積惡盈,自致夷滅,父子三首,梟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曆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複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施,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複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大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明哀察。”於是吳主及孫峻聽恪故吏斂葬。

        初,恪少有盛名,大帝深器重之,而恪父瑾常以為戚,曰:“非保家之主也。”父友奮威將軍張承亦以為恪必敗諸葛氏。陸遜嚐謂恪曰:“在我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我下者則扶接之;今觀君氣陵其上,意蔑乎下,非安德之基也。”漢侍中諸葛瞻,亮之子也。恪再攻淮南,越巂太守張嶷與瞻書曰:“東主初崩,帝實幼弱,太傅受寄托之重,亦何容易!親有周公之才,猶有管、蔡流言之變,霍光受任,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賴成、昭之明以免斯難耳。昔每聞東主殺生賞罰,不任下人,又今以垂沒之命,卒召太傅,屬以後事,誠實可慮。加吳、楚剽急,乃昔所記,而太傅離少主,履敵庭,恐非良計長算也。雖雲東家綱紀肅然,上下輯睦,百有一失,非明者之慮也。取古則今,今則古也,自非郎君進忠言於太傅,誰複有盡言者邪!旋軍廣農,務行德惠,數年之中,東西並舉,實為不晚,願深采察!”恪果以此敗。

        吳臣共議上奏,推孫峻為太尉,滕胤為司徒。有媚峻者言曰:“萬機宜在公族,若承嗣為亞公,聲名素重,眾心所附,不可量也。”乃表峻為丞相、大將軍,督中外諸軍事,又不置禦史大夫;由是士人失望。滕胤女為恪子竦妻,胤以此辭位。孫峻曰:“鯀、禹罪不相及,滕侯何為!”峻與胤雖內不沾洽,而外相苞容,進胤爵高密侯,共事如前。

        齊王奮聞諸葛恪誅,下住蕪湖,欲至建業觀變。傅相謝慈等諫,奮殺之,坐廢為庶人,徙章安。

        南陽王和妃張氏,諸葛恪之甥也。先是恪有遷都之意,使治武昌宮,民間或言恪欲迎和立之。及恪被誅,丞相峻因此奪和璽綬,徙新都,又遣使者追賜死。初,和妾何氏生子皓,諸姬子德、謙、俊。和將死,與張妃別,妃曰:“吉凶當相隨,終不獨生。”亦自殺。何姬曰:“若皆從死,誰當字孤!”遂撫育皓及其三弟,皆賴以獲全。

        高貴鄉公正元元年(甲戌、二五四年)

        春,二月,殺中書令李豐。初,豐年十七、八,已有清名,海內翕然稱之。其父太仆恢不願其然,敕使閉門斷客。曹爽**,司馬懿稱疾不出,豐為尚書仆射,依違二公間,故不與爽同誅。豐子韜,以選尚齊長公主。司馬師秉政,以豐為中書令。是時,太常夏侯玄有天下重名,以曹爽親,不得在勢任,居常怏怏;張緝以後父去郡家居,亦不得意:豐皆與之親善。師雖擢用豐,豐私心常在玄。豐在中書二歲,帝數召豐與語,不知所說。師知其議己,請豐相見以詰豐,豐不以實告;師怒,以刀鐶築殺之,送屍付廷尉,遂收豐子韜及夏侯玄、張緝等皆下廷尉,鍾毓按治,雲:“豐與黃門監蘇鑠,永寧署令樂敦,從仆射劉賢等謀曰:"拜貴人日,諸營兵皆屯門,陛下臨軒,因此同奉陛下,將僚人兵,就誅大將軍;陛下儻不從人,便當劫將去耳。"”又雲:“謀以玄為大將軍,緝為車騎將軍;玄、緝皆知其謀。”庚戌,誅韜、玄、緝、鑠、敦、賢,皆夷三族。

        夏侯霸之入蜀也,邀玄欲與之俱,玄不從。及司馬懿薨,中領軍高陽許允謂玄曰:“無複憂矣!”玄歎曰:“士宗,卿何不見事乎!此人猶能以通家年少遇我,子元、子上不吾容也。”及下獄,玄不肯下辭,鍾毓自臨治之。玄正色責毓曰:“吾當何罪!卿為令史責人也,卿便為吾作!”毓以玄名士,節高,不可屈,而獄當竟,夜為作辭,令與事相附,流涕以示玄;玄視,頷之而已。及就東市,顏色不變,舉動自若。

        李豐弟翼,為兗州刺史,司馬師遣使收之。翼妻荀氏謂翼曰:“中書事發,可及詔書未至赴吳,何為坐取死亡!左右可同赴水火者為誰?”翼思未答,妻曰:“君在大州,不知可與同死生者,雖去亦不免!”翼曰:“二兒小,吾不去,今但從坐身死耳,二兒必免。”乃止,死。

        初,李恢與尚書仆射杜畿及東安太守郭智善,智子衝,有內實而無外觀,州弗稱也。衝嚐與李豐俱見畿,退,畿歎曰:“孝懿無子;非徒無子,殆將無家。君謀為不死也,其子足繼其業。”時人皆以畿為誤,及豐死,衝為代郡太守,卒繼父業。

        正始中,夏侯玄、何晏、鄧揚俱有盛名,欲交尚書郎傅嘏,嘏不受。嘏友人荀粲怪而問之,嘏曰:“太初誌大其量,能合虛聲而無實才。何平叔言遠而情近,好辯而無誠,所謂利口覆邦國之人也。鄧玄茂有為而無終,外要名利,內無關鑰,貴同惡異,多言而前;多言多釁,前無親。以吾觀此三人者,皆將敗家;遠之猶恐禍及,況昵之乎!”嘏又與李豐不善,謂同誌曰:“豐飾偽而多疑,矜小智而昧於權利,若任機事,其死必矣!”

        辛亥,大赦。

        三月,廢皇後張氏;夏,四月,立皇後王氏,奉車都尉夔之之女也。

        狄道長李簡密書請降於漢。六月,薑維寇隴西。

        中領軍許允素與李豐、夏侯玄善。秋,允為鎮北將軍、假節、都督河北諸軍事。帝以允當出,詔會臣,帝特引允以自近;允當與帝別,涕泣歔欷。允未發,有司奏允前放散官物,收付廷尉,徙樂浪,未至,道死。

        吳孫峻驕矜**,國人側目。司馬桓慮謀殺峻,立太子登之子吳侯英;不克,皆死。

        帝以李豐之死,意殊不平。安東將軍司馬昭鎮許昌,詔召之使擊薑維。九月,昭領兵入見,帝幸平樂觀以臨軍過。左右勸帝因昭辭,殺之,勒兵以退大將軍;已書詔於前,帝懼,不敢發。

        昭引兵入城,大將軍師乃謀廢帝。甲戌,師以皇太後令召臣會議,以帝荒淫無度,褻近倡優,不可以承天緒;臣皆莫敢違。乃奏收帝璽綬,歸藩於齊。使郭芝入白太後,太後方與帝對坐,芝謂帝曰:“大將軍欲廢陛下,立彭城王據!”帝乃起去。太後不悅。芝曰:“太後有子不能,今大將軍意已成,又勒兵於外以備非常,但當順旨,將複何言!”太後曰:“我欲見大將軍,口有所說。”芝曰:“何可見邪!但當速取璽綬!”太後意折,乃遣傍侍禦取璽綬著坐側。芝出報師,師甚喜。又遣使者授帝齊王印綬,出就西宮。帝與太後垂涕而別,人乘王車,從太極殿南出,臣送者數十人,司馬孚悲不自勝,餘多流涕。

        師又使使者請璽綬於太後。太後曰:“彭城王,我之季叔也,今來立,我當何之!且明皇帝當永絕嗣乎?高貴鄉公,文帝之長孫,明皇帝之弟子,於禮,小宗有後大宗之義,其詳議之。”丁醜,師更召臣,以太後令示之,乃定迎高貴鄉公髦於元城。髦者,東海定王霖之子也,時年十四,使太常王肅持節迎之。師又使請璽綬,太後曰:“我見高貴鄉公,小時識之,我自欲以璽綬手授之。”冬,十月,癸醜,高貴鄉公至玄武館,臣奏請舍前殿,公以先帝舊處,避止西廂;臣又請以法駕迎,公不聽。庚寅,公入於洛陽,臣迎拜西掖門南,公下輿答拜,儐者請曰:“儀不拜。”公曰:“吾人臣也。”遂答拜。至止車門下輿,左右曰:“舊乘輿入。”公曰:“吾被皇太後征,未知所為。”遂步至太極東堂,見太後。其日,皇帝位於太極前殿,百僚陪位者皆欣欣焉。大赦,改元。為齊王築宮於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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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六魏紀八(三)

    漢薑維自狄道進拔河間、臨洮。將軍徐質與戰,殺其蕩寇將軍張嶷,漢兵乃還。

        初,揚州刺史文欽,驍果絕人,曹爽以鄉故愛之。欽恃爽勢,多所陵傲。及爽誅,又好增虜級以邀功賞,司馬師常抑之,由是怨望。鎮東將軍毌丘儉素與夏侯玄、李豐善,玄等死,儉亦不自安,乃以計厚待欽。儉子治書侍禦史甸謂儉曰:“大人居方嶽重任,國家傾覆而晏然自守,將受四海之責矣!”儉然之。

        高貴鄉公正元二年(乙亥、二五五年)

        春,正月,儉、欽矯太後詔,起兵於壽春,移檄州郡以討司馬師,乃表言:“相國懿,忠正,有大勳於社稷,宜宥及後世,請廢師,以侯就第,以弟昭代之。太尉孚,忠孝小心,護軍望,忠公親事,皆宜親寵,授以要任。”望,孚之子也。儉又遣使邀鎮南將軍諸葛誕,誕斬其使。儉、欽將五六萬眾渡淮,西至項;儉堅守,使欽在外為遊兵。

        司馬師問計於河南尹王肅,肅曰:“昔關羽虜於禁於漢濱,有北向爭天下之誌,後孫權襲取其將士家屬,羽士眾一旦瓦解。今淮南將士父母妻子皆在內州,但急往禦衛,使不得前,必有關羽土崩之勢矣。”時師新割目瘤,創甚,或以為大將軍不宜自行,不如遣太尉孚拒之。唯王肅與尚書傅嘏、中書侍郎鍾會勸師自行,師疑未決。嘏曰:“淮、楚兵勁,而儉等負力遠,其鋒未易當也。若諸將戰有利鈍,大勢一失,則公事敗矣。”師蹶然起曰:“我請輿疾而東。”戊午,師率中外諸軍以討儉、欽,以弟昭兼中領軍,留鎮洛陽,召三方兵會於陳、許。

        師問計於光祿勳鄭袤,袤曰:“毌丘儉好謀而不達事情,文欽勇而無算。今大軍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銳而不能固,宜深溝高壘以挫其氣,此亞夫之長策也。”師稱善。

        師以荊州刺史王基為行監軍,假節,統許昌軍。基言於師曰:“淮南之逆,非吏民思亂也,儉等誑誘迫脅,畏目下之戮,是以尚屯聚耳。若大兵一臨,必土崩瓦解,儉、欽之首不終朝而致於軍門矣。”師從之。以基為前軍,而複敕基停駐。基以為:“儉等舉軍足以深入,而久不進者,是其詐偽已露,眾心疑沮也。今不張示威形以副民望,而停軍高壘,有似畏懦,非用兵之勢也。若儉、欽虜略民人以自益,又州郡兵家為賊所得者,更懷離心,儉等所迫脅者,自顧罪重,不敢複還,此為錯兵無用之地而成奸宄之源,吳寇因之,則淮南非國家之有,譙、沛、汝、豫危而不安,此計之大失也。軍宜速進據南頓,南頓有大邸閣,計足軍人四十日糧。保堅城,因積穀,先人有奪人之心,此平賊之要也。”基屢請,乃聽,進據{隱}水。

        閏月,甲申,師次於{隱}橋,儉將史招、李續相次來降。王基複言於師曰:“兵聞拙速,未巧之久也。方今外有強寇,內有叛臣,若不時決,則事之深淺未可測也。議者多言將軍持重。將軍持重,是也;停軍不進,非也。持重,非不行之謂也,進而不可犯耳。今保壁壘以積實資虜而遠運軍糧,甚非計也。”師猶未許。基曰:“將在軍,君令有所不受。彼得亦利,我得亦利,是謂爭地,南頓是也。”遂輒進據南頓,儉等從項亦欲往爭,發十餘,聞基先到,乃複還保項。

        癸未,征西將軍郭淮卒,以雍州刺史陳泰代之。

        吳丞相峻率驃騎將軍呂據、左將軍會稽留讚襲壽春,司馬師命諸軍皆深壁高壘,以待東軍之集。諸將請進軍攻項,師曰:“諸軍知其一,未知其二。淮南將士本無反誌,儉、欽說誘與之舉事,謂遠近必應;而事起之日,淮北不從,史招、李繼前後瓦解,內乖外叛,自知必敗。困獸思,速戰更合其誌,雖雲必克,傷人亦多。且儉等欺誑將士,詭變萬端,小與持久,詐情自露,此不戰而克之術也。”乃遣諸葛誕督豫州諸軍自安風向壽春;征東將軍胡遵督青、徐諸軍出譙、宋之間,絕其歸路;師屯汝陽。毌丘儉、文欽進不得,退恐壽春見襲,計窮不知所為;淮南將士家皆在北,眾心沮散,降者相屬,惟淮南新附農民為之用。

        儉之初起,遣健步齎書至兗州,兗州刺史鄧艾斬之,將兵萬餘人,兼道前進,先趨樂嘉城,作浮橋以待師。儉使文欽將兵襲之。師自汝陽潛兵就艾於樂嘉,欽猝見大軍,驚愕未知所為。欽子鴦,年十八,勇力絕人,謂欽曰:“及其未定,擊之可破也。”於是分為二隊,夜夾攻軍,鴦帥壯士先至鼓噪,軍中震擾。師驚駭,所病目突出,恐眾知之,囓被皆破。欽失期不應,會明,鴦見兵盛,乃引還。師與諸將曰:“賊走矣,可追之!”諸將曰:“欽父子驍猛,未有所屈,何苦而走?”師曰:“夫一鼓作氣,再而衰。鴦鼓噪失應,其勢已屈,不走何待!”欽將引而東,鴦曰:“不先折其勢,不得去也。”乃與驍騎十餘摧鋒陷陳,所向皆披靡,遂引去。師使左長史司馬班率驍將八千翼而追之,鴦以匹馬入數千騎中,輒殺傷百餘人,乃出,如此者六七,追騎莫敢逼。

        殿中人尹大目小為曹氏家奴,常在天子左右,師將與俱行,大目知師一目已出,啟雲:“文欽本是明公腹心,但為人所誤耳;又天子鄉,素與大目相信,乞為公追解語之,令還與公複好。”師許之。大目單身乘大馬,被鎧胄,追欽,遙相與語,大目心實欲為曹氏,謬言:“君侯何苦不可複忍數日中也!”欲使欽解其旨。欽殊不悟,乃更厲聲罵大目曰:“汝先帝家人,不念報恩,反與司馬師作逆,不顧上天,天不佑汝!”張弓傅矢欲射大目,大目涕泣曰:“世事敗矣,善自努力!”

        是日,毌丘儉聞欽退,恐懼夜走,眾遂大潰。欽還至項,以孤軍無繼,不能自立,欲還壽春,壽春已潰,遂奔吳。吳孫峻至東興,聞儉等敗,壬寅,進至橐皋,文欽父子詣軍降。毌丘儉走,北至慎縣,左右人兵稍棄儉去,儉藏水邊草中。甲辰,安風津民張屬就殺儉,傳首京師,封屬為侯。諸葛誕至壽春,壽春城中十餘萬口,懼誅,或流迸山澤,或散走入吳。詔以誕為鎮東大將軍、儀同三司,都督揚州諸軍事。

        夷毌丘儉三族。儉黨七百餘人係獄,侍禦史杜友治之,惟誅首事者十餘人,餘皆奏免之。儉孫女適劉氏,當死,以孕係廷尉。司隸主簿程鹹議曰:“女適人者,若已產育,則成他家之母,於防則不足以懲奸亂之源,於情則傷孝子之恩。男不遇罪於他族,而女獨嬰戮於二門,非所以哀矜女弱,均法製之大分也,臣以為在室之女,可從父母之刑,醮之婦,使從夫家之戮。”朝廷從之,仍著於律令。

        舞陽忠武侯司馬師疾篤,還許昌,留中郎將參軍事賈充監諸軍事。充,逵之子也。衛將軍昭自洛陽往省師,師令昭總統諸軍。辛亥,師卒於許昌。中書侍郎鍾會從師典知密事,中詔敕尚書傅嘏,以東南新定,權留衛將軍昭屯許昌為內外之援,令嘏率諸軍還。會與嘏謀,使嘏表上,輒與昭俱發,還到洛水南屯住。二月,丁巳,詔以司馬昭為大將軍、錄尚書事。會由是常有自矜之色,嘏戒之曰:“子誌大其量,而勳業難為也,可不慎哉!”

        吳孫峻聞諸葛誕已據壽春,乃引兵還。以文欽為都護、鎮北大將軍、幽州牧。

        三月,立皇後卞氏,大赦。後,武宣皇後弟秉之曾孫女也。

        秋,七月,吳將軍孫儀、張怡、林恂謀殺孫峻,不克,死者數十人。全公主譖朱公主於峻,曰“與儀同謀”。峻遂殺朱公主。

        峻使衛尉馮朝城廣陵,功費甚眾,舉朝莫敢言,唯滕胤諫止之,峻不從,功卒不成。

        漢薑維複議出軍,征西大將軍張翼廷爭,以為:“國小民勞,不宜黷武。”維不聽,率車騎將軍夏侯霸及翼同進。八月,維將數萬人至枹罕,趨狄道。

        征西將軍陳泰敕雍州刺史王經進屯狄道,須泰軍到,東西合勢乃進。泰軍陳倉,經所統諸軍於故關與漢人戰不利,經輒渡洮水。泰以經不堅據狄道,必有他變,率諸軍以繼之。經已與維戰於洮西,大敗,以萬餘人還保狄道城,餘皆奔散,死者萬計。張翼謂維曰:“可以止矣,不宜複進,或毀此大功,為蛇畫足。”維大怒,遂進圍狄道。

        辛未,詔長水校尉鄧艾行安西將軍,與陳泰力拒維,戊辰,複以太尉孚為後繼。泰進軍隴西,諸將皆曰:“王經新敗,賊眾大盛,將軍以烏合之眾,繼敗軍之後,當乘勝之鋒,殆必不可。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孫子曰:"兵有所不擊,地有所不守。"蓋小有所失而大有所全故也。不如據險自保,觀釁待敝,然後進救,此計之得者也。”泰曰:“薑維提輕兵深入,正欲與我爭鋒原野,求一戰之利。王經當高壁深壘,挫其銳氣,今乃與戰,使賊得計。經破走,維若以戰克之威,進兵東向,據櫟陽積穀之實,放兵收降,招納羌、胡,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我之所惡也。而乃以乘勝之兵,挫峻城之下,銳氣之卒,屈力致命,攻守勢殊,客主不同。兵書曰:"修櫓轒轀,三月乃成,拒堙三月而後已。"誠非輕軍遠入之利也。今維孤軍遠僑,糧穀不繼,是我速進破賊之時,所謂疾雷不及掩耳,自然之勢也。洮水帶其表,維等在其內,今乘高據勢,臨其項領,不戰必走。寇不可縱,圍不可久,君等何言如是!”遂進軍度高城嶺,潛行,夜至狄道東南高山上,多舉烽火,鳴鼓角。狄道城中將士見救至,皆憤踴。維不意救兵卒至,緣山急來攻之,泰與交戰,維退。泰引兵揚言欲向其還路,維懼,九月,甲辰,維遁走,城中將士乃得出。王經歎曰:“糧不至旬,向非救兵速至,舉城屠裂,覆喪一州矣!”泰慰勞將士,前後遣還,更差軍守,治城壘,還屯上邽。

        泰每以一方有事,輒以虛聲擾動天下,故希簡上事,驛書不過六百。大將軍昭曰:“陳征西沈勇能斷,荷方伯之重。救將陷之城,而不求益兵,又希簡上事,必能辦賊者也。都督大將不當爾邪!”

        薑維退駐鍾提。

        初,吳大帝不立太廟,以武烈嚐為長沙太守,立廟於臨湘,使太守奉祠而已。冬,十月,始作太廟於建業,尊大帝為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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