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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3:00 |
    卷七十七魏紀九(一)

    起柔兆困敦(丙子),盡重光大荒落(辛巳),凡六年。

        高貴鄉公甘露元年(丙子、二五六年)

        春,正月,漢薑維進位大將軍。

        二月,丙辰,帝宴臣於太極東堂,與諸儒論夏少康、漢高祖優劣,以少康為優。

        夏,四月,賜大將軍昭袞冕之服,赤舄副焉。

        丙辰,帝幸太學,與諸儒論書、易及禮,諸儒莫能及。帝嚐與中護軍司馬望、侍中王沈、散騎常侍裴秀、黃門侍郎鍾會等講宴於東堂,屬文論,特加禮異,謂秀為儒林丈人,沈為文籍先生。帝性急,請召欲速,以望職在外,特給追鋒車、虎賁五人,每有集會,輒奔馳而至。秀,潛之子也。

        六月,丙午,改元。

        薑維在鍾提,議者多以為維力已竭,未能更出。安西將軍鄧艾曰:“洮西之敗,非小失也,士卒凋殘,倉廩空虛,百姓流離。今以策言之,彼有乘勝之勢,我有虛弱之實,一也。彼上下相習,五兵犀利,我將易兵新,器仗未複,二也。彼以船行,吾以陸軍,勞逸不同,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各當有守,彼專為一,我分為四,四也。從南安、隴西因食羌穀,若趣祁山,熟麥千頃,為之外倉。賊有黠計,其來必矣。”

        秋,七月,薑維複率眾出祁山,聞鄧艾已有備,乃回,從董亭趣南安;艾據武城山以拒之。維與艾爭險不克,其夜,渡渭東行,緣山趣上邽,艾與戰於段穀,大破之。以艾為鎮西將軍,都督隴右諸軍事。維與其鎮西大將軍胡濟期會上邽,濟失期不至,故敗,士卒星散,死者甚眾,蜀人由是怨維。維上書謝,求自貶黜,乃以衛將軍行大將軍事。

        八月,庚午,詔司馬昭加號大都督,奏事不名,假黃鉞。癸酉,以太尉司馬孚為太傅。九月,以司徒高柔為太尉。

        文欽說吳人以伐魏之利,孫峻使欽與驃騎將軍呂據及車騎將軍劉纂、鎮南將軍朱異、前將軍唐自江都入淮、泗,以圖青、徐。峻餞之於石頭,遇暴疾,以後事付從父弟偏將軍綝。丁亥,峻卒。吳人以綝為侍中、武衛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召呂據等還。

        己醜,吳大司馬呂岱卒,年九十六。始,岱親近吳郡徐原,慷慨有才誌,岱知其可成,賜巾,與共言論,後遂薦拔,官至侍禦史。原性忠壯,好直言,岱時有得失,原輒諫爭,又公論之;人或以告岱,岱歎曰:“是我所以貴德淵者也!”及原死,岱哭之甚哀,曰:“徐德淵,呂岱之益友,今不幸,岱複於何聞過!”談者美之。

        呂據聞孫綝代孫峻輔政,大怒,與諸督將連名共表薦滕胤為丞相;綝更以胤為大司馬,代呂岱駐武昌。據引兵還,使人報胤,欲共廢綝。冬,十月,綝遣從兄憲將兵逆據於江都,使中使敕文欽、劉纂、唐等共擊取據,又遣侍中左將軍華融、中書丞丁晏告喻胤宜速去意。胤自以禍及,因留融、晏勒兵自衛,召典軍楊崇、將軍孫告以綝為亂,迫融等使有書難綝,綝不聽,表言胤反,許將軍劉丞以封爵,使率兵騎攻圍胤。胤又劫融等使詐為詔發兵,融等不從,皆殺之。或勸胤引兵至蒼龍門,將士見公出,必委綝就公。時夜已半,胤恃與據期,又難舉兵向宮,乃約令部曲,說呂侯兵已在近道,故皆為胤盡死,無離散者。胤顏色不變,談笑如常。時大風,比曉,據不至,綝兵大會,遂殺胤及將士數十人,夷胤三族。己酉,大赦,改元太平。或勸呂據奔魏者,據曰:“吾恥為叛臣。”遂自殺。

        以司空鄭衝為司徒,左仆射盧毓為司空。毓固讓驃騎將軍王昶、光祿大夫王觀、司隸校尉琅邪王祥,詔不許。

        祥性至孝,繼母朱氏遇之無道,祥愈恭謹。朱氏子覽,年數歲,每見祥被楚撻,輒涕泣抱持母;母以非理使祥,覽輒與祥俱往。及長,娶妻,母虐使祥妻,覽妻亦趨而共之,母患之,為之少止。祥漸有時譽,母深疾之,密使酖祥。覽知之,徑起取酒,祥爭而不與,母遽奪反之。自後,母賜祥饌,覽輒先嚐,母懼覽致斃,遂止。漢末遭亂,祥隱居三十餘年,不應州郡之命,母終,毀瘁,杖而後起。徐州刺史呂虔檄為別駕,委以州事,州界清靜,政化大行,時人歌之曰:“海沂之康,實賴王祥;邦國不空,別駕之功!”

        十一月,吳孫綝遷大將軍。綝負貴倨傲,多行無禮。峻從弟憲嚐與誅諸葛恪,峻厚遇之,官至右將軍、無難督,平九官事。綝遇憲薄於峻時,憲怒,與將軍王惇謀殺綝,事泄,綝殺惇,憲服藥死。

        高貴鄉公甘露二年(丁醜、二五七年)

        春,三月,大梁成侯盧毓卒。

        夏,四月,吳主臨正殿,大赦,始親政事。孫綝表奏,多見難問,又科兵子弟十八已下,十五以上三千餘人,選大將子弟年少有勇力者,使將之,日於苑中習,曰:“吾立此軍,欲與之俱長。”又數出中書視大帝時舊事,問左右侍臣曰:“先帝數有特製,今大將軍問事,但令我書可邪?”嚐食生梅,使黃門至中藏取蜜,蜜中有鼠矢;召問藏吏,藏吏叩頭。吳主曰:“黃門從爾求蜜邪?”吏曰:“向求,實不敢與。”黃門不服。吳主令破鼠矢,矢中燥,因大笑謂左右曰:“若矢先在蜜中,中外當俱濕;今外濕燥,此必黃門所為也。”詰之,果服;左右莫不驚悚。

        征東大將軍諸葛誕素與夏侯玄、鄧揚等友善,玄等死,王淩、毌丘儉相繼誅滅,誕內不自安,乃傾帑藏振施,曲赦有罪以收眾心,畜養揚州輕俠數千人以為死士。因吳人欲向徐堨,請十萬眾以守壽春,又求臨淮築城以備吳寇。司馬昭初秉政,長史賈充請遣參佐慰勞四征,且觀其誌。昭遣充至淮南,充見誕,論說時事,因曰:“洛中諸賢,皆願禪代,君以為如何?”誕厲聲曰:“卿非賈豫州子乎?世受魏恩,豈可欲以社稷輸人乎!若洛中有難,吾當死之。”充默然;還,言於昭曰:“諸葛誕再在揚州,得士眾心。今召之,必不來,然反疾而禍小;不召,則反遲而禍大,不如召之。”昭從之。甲子,詔以誕為司空,召赴京師。誕得詔書,愈恐,疑揚州刺史樂綝間己,遂殺綝,斂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穀足一年食,為閉門自守之計。遣長史吳綱將少子靚至吳,稱臣請救,請以牙門子弟為質。

        吳滕胤、呂據之妻,皆夏口督孫壹之妹也。六月,孫綝使鎮南將軍朱異自虎林將兵襲壹。異至武昌,壹將部曲來奔。乙巳,詔拜壹車騎將軍、交州牧,封吳侯,開府辟召,儀同三司,袞冕赤舄,事從豐厚。

        司馬昭奉帝及太後討諸葛誕。

        吳綱至吳,吳人大喜,使將軍全懌、全端、唐、王祚將三萬眾,與文欽同救誕;以誕為左都護、假節、大司徒、驃騎將軍、青州牧,封壽春侯。懌,琮之子;端,其從子也。

        六月,甲子,車駕次項,司馬昭督諸軍二十六萬進屯丘頭,以鎮南將軍王基行鎮東將軍、都督揚豫諸軍事,與安東將軍陳騫等圍壽春。基始至,圍城未合,文欽、全懌等從城東北,因山乘險,得將其眾突入城。昭敕基斂軍堅壁。基累求進討,會吳朱異率三萬人進屯安豐,為文欽外勢,詔基引諸軍轉據北山。基謂諸將曰:“今圍壘轉固,兵馬向集,但當精修守備以待越逸,而更移兵守險,使得放縱,雖有智者,不能善其後矣!”遂守便宜,上疏曰:“今與賊家對敵,當不動如山,若遷移依險,人心搖蕩,於勢大損。諸軍並據深溝高壘,眾心皆定,不可傾動,此禦兵之要也。”書奏,報聽。於是基等四麵合圍,表再重,塹壘甚峻。文欽等數出犯圍,逆擊,走之。司馬昭又使奮武將軍監青州諸軍事石苞督兗州刺史州泰、徐州刺史胡質等簡銳卒為遊軍,以備外寇。泰擊破朱異於陽淵,異走,泰追之,殺傷二千人。

        秋,七月,吳大將軍綝大發兵出屯鑊,複遣朱異帥將軍丁奉、黎斐等五人前解壽春之圍。異留輜重於都陸,進屯黎漿,石苞、州泰又擊破之。太山太守胡烈以奇兵五千襲都陸,盡焚異資糧,異將餘兵食葛葉,走歸孫綝;綝使異更死戰,異以士卒乏食,不從綝命。綝怒,九月,己巳,綝斬異於鑊。辛未,引兵還建業。綝不能拔出諸葛誕,而喪敗士眾,自戮名將,由是吳人莫不怨之。

        司馬昭曰:“異不得至壽春,而吳人殺之,非其罪也,欲以謝壽春而堅誕意,使其猶望救耳。今當堅圍,備其越逸,而多方以誤之。”乃縱反間,揚言“吳救方至,大軍乏食,分遣羸疾就穀淮北,勢不能久。”誕等益寬恣食,俄而城中乏糧,外救不至。將軍蔣班、焦彝,皆誕腹心謀主也,言於誕曰:“朱異等以大眾來而不能進,孫綝殺異而歸江東,外以發兵為名,內實坐須成敗。今宜及眾心尚固,士卒思用,力決死,攻其一麵,雖不能盡克,猶有可全者,空坐守死,無為也。”文欽曰:“公今舉十餘萬之眾歸命於吳,而欽與全端等皆同居死地,父兄子弟盡在江表,就孫綝不欲來,主上及其親戚豈肯聽乎!且中國無歲無事,軍民並疲,今守我一年,內變將起,柰何舍此,欲乘危徼幸乎!”班、彝固勸之,欽怒。誕欲殺班、彝,二人懼,十一月,棄誕踰城來降。全懌兄子輝、儀在建業,與其家內爭訟,攜其母將部曲數十家來奔。於是懌與兄子靖及全端弟翩、緝皆將兵在壽春城中,司馬昭用黃門侍郎鍾會策,密為輝、儀作書,使輝、儀所親信齎入城告懌等,說“吳中怒懌等不能拔壽春,欲盡誅諸將家,故逃來歸命。”十二月,懌等帥其眾數千人開門出降,城中震懼,不知所為。詔拜懌平東將軍,封臨湘侯;端等封拜各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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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七魏紀九(二)

    漢薑維聞魏分關中兵以赴淮南,欲乘虛向秦川,率數萬人出駱穀,至沈嶺。時長城積穀甚多,而守兵少,征西將軍都督雍、涼諸軍事司馬望及安西將軍鄧艾進兵據之,以拒維。維壁於芒水,數挑戰,望、艾不應。

        是時,維數出兵,蜀人愁苦,中散大夫譙周作仇國論以諷之曰:“或問往古能以弱勝強者,其術如何?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常多慢,處小有憂者常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句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或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項羽與漢約分鴻溝,各歸息民,張良以為民誌已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曰:當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易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搏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之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

        高貴鄉公甘露三年(戊寅、二五八年)

        春,正月,文欽謂諸葛誕曰:“蔣班、焦彝謂我不能出而走,全端、全懌又率眾逆降,此敵無備之時也,可以戰矣。”誕及唐等皆以為然,遂大為攻具,晝夜五六日攻南圍,欲決圍而出。圍上諸軍臨高發石車火箭,逆燒破其攻具,矢石雨下,死傷蔽地,血流盈塹,複還城。城內食轉竭,出降者數萬口。欽欲盡出北方人省食,與吳人堅守,誕不聽,由是爭恨。欽素與誕有隙,徒以計合,事急愈相疑。欽見誕計事,誕遂殺欽。欽子鴦、虎將兵在小城中,聞欽死,勒兵赴之,眾不為用,遂單走踰城出,自歸於司馬昭。軍吏請誅之,昭曰:“欽之罪不容誅,其子固應就戮;然鴦、虎以窮歸命,且城未拔,殺之是堅其心也。”乃赦鴦、虎,使將數百騎巡城,呼曰:“文欽之子猶不見殺,其餘何懼!”又表鴦、虎皆為將軍,賜爵關內侯。城內皆喜,且日益饑困。司馬昭身自臨圍,見城上持弓者不發,曰:“可攻矣!”乃四麵進軍,同時鼓噪登城。二月,乙酉,克之。誕窘急,單馬將其麾下突小城欲出,司馬胡奮部兵擊斬之,夷其三族。誕麾下數百人,皆拱手為列,不降,每斬一人,輒降之,卒不變,以至於盡。吳將於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弗取也。”乃免胄冒陳而死。唐、王祚等皆降。吳兵萬眾,器仗山積。

        司馬昭初圍壽春,王基、石苞等皆欲急攻之,昭以為“壽春城固而眾多,攻之必力屈;若有外寇,表受敵,此危道也。今三叛相聚於孤城之中,天其或者使同就戮,吾當以全策縻之。但堅守三麵,若吳賊陸道而來,軍糧必少;吾以遊兵輕騎絕其轉輸,可不戰而破也。吳賊破,欽等必成禽矣!”乃命諸軍按甲而守之,卒不煩攻而破。議者又以為“淮南仍為叛逆,吳兵室家在江南,不可縱,宜悉坑之。”昭曰:“古之用兵,全國為上,戮其元惡而已。吳兵就得亡還,適可以示中國之大度耳。”一無所殺,分布三河近郡以安處之。拜唐安遠將軍,其餘裨將,鹹假位號,眾皆悅服。其淮南將士吏民為誕所脅略者,皆赦之。聽文鴦兄弟收斂父喪,給其車牛,致葬舊墓。

        昭遺王基書曰:“初議者雲雲,求移者甚眾,時未臨履,亦謂宜然。將軍深算利害,獨秉固誌,上違詔命,下拒眾議,終至製敵禽賊,雖古人所述,不是過也。”昭欲遣諸軍輕兵深入,招迎唐等子弟,因釁有滅吳之勢。王基諫曰:“昔諸葛恪乘東關之勝,竭江表之兵以圍新城,城不拔,而眾死者大半。薑維因洮西之利,輕兵深入,糧餉不繼,軍覆上邽。夫大捷之後,上下輕敵,輕敵則慮難不深。今賊新敗於外,又內患未弭,是其修備設慮之時也。且兵出踰年,人有歸誌,今俘馘十萬,罪人斯得,自曆代征伐,未有全兵獨克如今之盛者也。武皇帝克袁紹於官渡,自以所獲已多,不複追奔,懼挫威也。”昭乃止。以基為征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進封東武侯。

        習鑿齒曰:君子謂司馬大將軍於是役也,可謂能以德攻矣。夫建業者異道,各有所尚而不能兼也。故窮武之雄,斃於不仁;存義之國,喪於懦退。今一征而禽三叛,大虜吳眾,席卷淮浦,俘馘十萬,可謂壯矣。而未及安坐,賞王基之功;種惠吳人,結異類之情;寵鴦葬欽,忘疇昔之隙;不咎誕眾,使揚土懷愧。功高而人樂其成,業廣而敵懷其德。武昭敷,文算又洽,推是道也,天下其孰能當之哉!

        司馬昭之克壽春,鍾會謀畫居多;昭親待日隆,委以腹心之任,時人比之子房。

        漢薑維聞諸葛誕死,複還成都,複拜大將軍。

        夏,五月,詔以司馬昭為相國,封晉公,食邑八郡,加九錫;昭前後九讓,乃止。

        秋,七月,吳主封故齊王奮為章安侯。

        八月,以驃騎將軍王昶為司空。

        詔以關內侯王祥為三老,鄭小同為五更,帝率臣詣太學,行養老乞言之禮。小同,玄之孫也。

        吳孫綝以吳主親覽政事,多所難問,甚懼;返自鑊,遂稱疾不朝,使弟威遠將軍據入倉龍門宿衛,武衛將軍恩、偏將軍幹、長水校尉闓分屯諸營,欲以自固。吳主惡之,乃推朱公主死意,全公主懼曰:“我實不知,皆朱據二子熊、損所白。”是時熊為虎林督,損為外部督,吳主皆殺之。損妻,孫峻妹也。綝諫,不從,由是益懼。

        吳主陰與全公主及將軍劉丞謀誅綝。全後父尚為太常、衛將軍,吳主謂尚子黃門侍郎紀曰:“孫綝專勢,輕小於孤。孤前敕之使速上岸,為唐等作援,而留湖中不上岸一步;又委罪於朱異,擅殺功臣,不先表聞;築第橋南,不複朝見。此為自在,無所複畏,不可久忍,今規取之。卿父作中軍都督,使密嚴整士馬,孤當自出臨橋,率宿衛虎騎、左右無難一時圍之,作版詔敕綝所領皆解散,不得舉手。正爾,自當得之;卿去,但當使密耳!卿宣詔卿父,勿令卿母知之;女人不曉大事,且綝同堂姊,邂逅漏泄,誤孤非小也!”紀承詔以告尚。尚無遠慮,以語紀母,母使人密語綝。

        九月,戊午,綝夜以兵襲尚,執之,遣弟恩殺劉承於蒼龍門外,比明,遂圍宮。吳主大怒,上馬帶鞬執弓欲出,曰:“孤大皇帝適子,在位已五年,誰敢不從者!”侍中近臣及乳母共牽攀止之,不得出,歎吒不食,罵全後曰:“爾父憒憒,敗我大事!”又遣呼紀,紀曰:“臣父奉詔不謹,負上,無麵目複見。”因自殺。綝使光祿勳孟宗告太廟,廢吳主為會稽王。召臣議曰:“少帝荒病昏亂,不可以處大位,承宗廟,已告先帝廢之。諸君若有不同者,下異議。”皆震怖,曰:“唯將軍令!”綝遣中書郎李崇奪吳主璽綬,以吳主罪班告遠近。尚書桓彝不肯署名,綝怒,殺之。典國施正勸綝迎立琅邪王休,綝從之。己未,綝使宗正楷與中書郎董朝迎琅邪王於會稽。遣將軍孫耽送會稽王亮之國,亮時年十六。徙全尚於零陵,尋追殺之;遷全公主於豫章。

        冬,十月,戊午,琅邪王行至曲阿,有老公遮王叩頭曰:“事久變生,天下喁喁。”是日,進及布塞亭。孫綝以琅邪王未至,欲入居宮中,召百官會議,皆惶怖失色,徒唯唯而已。選曹郎虞汜曰:“明公為國伊、周,處將相之任,擅廢立之威,將上安宗廟,下惠百姓,大小踴躍,自以伊、霍複見。今迎王未至而欲入宮,如是,下搖蕩,眾聽疑惑,非所以永終忠孝,揚名後世也。”綝不懌而止。汜,翻之子也。

        綝命弟恩行丞相事,率百僚以乘輿法駕迎琅邪王於永昌亭。孫恩奉上璽符,王三讓,乃受。臣以次奉引,王就乘輿,百官陪位。綝以兵千人迎於半野,拜於道側;王下車答拜。日,禦正殿,大赦,改元永安。孫綝稱“草莽臣”,詣闕上書,上印綬、節鉞,求避賢路。吳主引見慰諭,下詔以綝為丞相、荊州牧,增邑五縣;以恩為禦史大夫、衛將軍、中軍督,封縣侯。孫據、幹、闓皆拜將軍,封侯。又以長水校尉張布為輔義將軍,封永康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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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七魏紀九(三)

    先是,丹陽太守李衡數以事侵琅邪王,其妻習氏諫之,衡不聽。琅邪王上書乞徙他郡,詔徙會稽。及琅邪王位,李衡憂懼,謂妻曰:“不用卿言,以至於此。吾欲奔魏,何如?”妻曰:“不可。君本庶民耳,先帝相拔過重,數作無禮,而複逆自猜嫌,逃叛求活,以此北歸,何麵目見中國人乎!”“琅邪王素好善慕名,方欲自顯於天下,終不以私嫌殺君明矣。可自囚詣獄,表列前失,顯求受罪。如此,乃當逆見優饒,非但直活而已。”衡從之。吳主詔曰:“丹陽太守李衡,以往事之嫌,自拘司敗。夫射鉤、斬袪,在君為君,其遣衡還郡,勿令自疑。”又如威遠將軍,授以棨戟。

        己醜,吳主封故南陽王和子皓為烏程侯。

        臣奏立皇後、太子,吳主曰:“朕以寡德,奉承洪業,蒞事日淺,恩澤未敷,後妃之號,嗣子之位,非所急也。”有司固請,吳主不許。

        孫綝奉牛酒詣吳主,吳主不受,齎詣左將軍張布;酒酣,出怨言曰:“初廢少主時,多勸吾自為之者;吾以陛下賢明,故迎之。帝非我不立,今上禮見拒,是與凡臣無異,當複改圖耳。”布以告吳主,吳主銜之,恐其有變,數加賞賜。戊戌,吳主詔曰:“大將軍掌中外諸軍事,事統煩多,其加衛將軍、禦史大夫恩侍中,與大將軍分省諸事。”或有告綝懷怨侮上,欲圖反者,吳主執以付綝,綝殺之,由是益懼,因孟宗求出屯武昌,吳主許之。綝盡敕所督中營精兵萬餘人,皆令裝載,又取武庫兵器,吳主鹹令給與。綝求中書兩郎典知荊州諸軍事,主者奏中書不應外出,吳主特聽之。其所請求,一無違者。

        將軍魏邈說吳主曰:“綝居外,必有變。”武衛士施朔又告綝謀反。吳主將討綝,密問輔義將軍張布,布曰:“左將軍丁奉,雖不能吏書,而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吳主召奉告之,且問以計劃,奉曰:“丞相兄弟支黨甚盛,恐人心不同,不可卒製;可因臘會有陛兵以誅之。”吳主從之。

        十二月,丁卯,建業中謠言明會有變,綝聞之,不悅。夜,大風,發屋揚沙,綝益懼。戊辰,臘會,綝稱疾不至;吳主強起之,使者十餘輩,綝不得已,將入,眾止焉。綝曰:“國家屢有命,不可辭。可豫整兵,令府內起火,因是可得速還。”遂入,尋而火起,綝求出,吳主曰:“外兵自多,不足煩丞相也。”綝起離席,奉、布目左右縛之。綝叩頭曰:“願徙交州。”吳主曰:“卿何不徙滕胤、呂據於交州乎!”綝複曰:“願沒為官奴。”吳主曰:“卿何不以胤、據為奴乎!”遂斬之。以綝首令其眾曰:“諸與綝同謀者,皆赦之。”放仗者五千人。孫闓乘船欲降北,追殺之。夷綝三族,發孫峻棺,取其印綬,斲其木而埋之。

        己巳,吳主以張布為中軍督。改葬諸葛恪、滕胤、呂據等,其罹恪等事遠徒者,一切召還。朝臣有乞為諸葛恪立碑者,吳主詔曰:“盛夏出軍,士卒傷損,無尺寸之功,不可謂能;受托孤之任,死於豎子之手,不可謂智。”遂寢。

        初,漢昭烈留魏延鎮漢中,皆實兵諸圍以禦外敵,敵若來攻,使不得入。及興勢之役,王平捍拒曹爽,皆承此製。及薑維用事,建議以為“錯守諸圍,適可禦敵,不獲大利。不若使敵至,諸圍皆斂兵聚穀,退就漢、樂二城,聽敵入平,重關頭鎮守以捍之,令遊軍旁出以伺其虛。敵攻關不克,野無散穀,千運糧,自然疲乏;引退之日,然後諸城並出,與遊軍力搏之,此殄敵之術也。”於是漢主令督漢中胡濟卻住漢壽,監軍王含守樂城,護軍蔣斌守漢城。

        高貴鄉公甘露四年(己卯、二五九年)

        春,正月,黃龍二見寧陵井中。先是,頓丘、冠軍、陽夏井中屢有龍見,臣以為吉祥,帝曰:“龍者,君德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而數屈於井,非嘉兆也。”作潛龍詩以自諷,司馬昭見而惡之。

        夏,六月,京陵穆侯王昶卒。

        漢主封其子諶為北地王,詢為新興王,虔為上黨王。尚書令陳祗以巧佞有寵於漢主,薑維雖位在祗上,而多率眾在外,希親朝政,權任不及祗。秋,八月,丙子,祗卒;漢主以仆射義陽董厥為尚書令,尚書諸葛瞻為仆射。

        冬,十一月,車騎將軍孫壹為婢所殺。

        是歲,以王基為征南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

        元皇帝景元元年(庚辰、二六年)

        春,正月,朔,日有食之。

        夏,四月,詔有司率遵前命,複進大將軍昭位相國,封晉公,加九錫。

        帝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五月,己醜,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謂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與卿自出討之。”王經曰:“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為天下笑。今權在其門,為日久矣,朝廷四方皆為之致死,不顧逆順之理,非一日也。且宿衛空闕,兵甲寡弱,陛下何所資用;而一旦如此,無乃欲除疾而更深之邪!禍殆不測,宜見重詳。”帝乃出懷中黃素詔投地曰:“行之決矣!正使死何懼,況不必死邪!”於是入白太後。沈、業奔走告昭,呼經欲與俱,經不從。帝遂拔劍升輦,率殿中宿衛蒼頭官僮鼓噪而出。昭弟屯騎校尉遇帝於東止車門,左右之,眾奔走。中護軍賈充自外入,逆與帝戰於南闕下,帝自用劍。眾欲退,騎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濟問充曰:“事急矣,當雲何?”充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所問也!”濟抽戈前刺帝,殞於車下。昭聞之,大驚,自投於地。太傅孚奔往,枕帝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

        昭入殿中,召臣會議。尚書左仆射陳泰不至,昭使其舅尚書荀顗召之,泰曰:“世之論者以泰方於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內外鹹共逼之,乃入,見昭,悲慟,昭亦對之泣曰:“玄伯,卿何以處我?”泰曰:“獨有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久之曰:“卿更思其次。”泰曰:“泰言惟有進於此,不知其次。”昭乃不複更言。顗,彧之子也。

        太後下令,罪狀高貴鄉公,廢為庶人,葬以民禮。收王經及其家屬付廷尉。經謝其母,母顏色不變,笑而應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命,何恨之有!”及就誅,故吏向雄哭之,哀動一市。王沈以功封安平侯。庚寅,太傅孚等上言,請以王禮葬高貴鄉公,太後許之。

        使中護軍司馬炎迎燕王宇之子常道鄉公璜於鄴,以為明帝嗣。炎,昭之子也。

        辛卯,公奏太後自今令書皆稱詔製。

        癸卯,司馬昭固讓相國、晉公、九錫之命,太後詔許之。

        戊申,昭上言:“成濟兄弟大逆不道,夷其族。”

        六月,癸醜,太後詔常道鄉公更名奐。甲寅,常道鄉公入洛陽,是日,皇帝位,年十五,大赦,改元。

        丙辰,詔進司馬昭爵位九錫如前,昭固讓,乃止。

        癸亥,以尚書右仆射王觀為司空。

        吳都尉嚴密建議作浦塘,臣皆以為難;唯衛將軍陳留濮陽興以為可成,遂會諸軍民就作,功費不可勝數。士卒多死亡,民大愁怨。

        會稽郡謠言王亮當還為天子,而亮宮人告亮使巫禱祠,有惡言,有司以聞。吳主黜亮為候官侯,遣之國;亮自殺,衛送者皆伏罪。

        冬,十月,陽鄉肅侯王觀卒。

        十一月,詔尊燕王,待以殊禮。

        十二月,甲午,以司隸校尉王祥為司空。

        尚書王沈為豫州刺史。初到,下敕屬城及士民曰:“若有能陳長吏可否,說百姓所患者,給穀五百斛。若說刺史得失,朝政寬猛者,給穀千斛。”主簿陳廞、褚{契,大改石}入白曰:“旨思聞苦言,示以勸賞。竊恐拘介之士或憚賞而不言,貪昧之人將慕利而妄舉。苛不合宜,賞不虛行,則遠聽者未知當否之所在,徒見言之不用,因謂設而不行。愚以為告下之事,可少須後。”沈又曰:“夫興益於上,受分於下,斯乃君子之操,何不言之有!”褚{契,大改石}複白曰:“堯、舜、周公所以能致忠諫者,以其款誠之心著也。冰炭不言而冷熱之質自明者,以其有實也。若好忠直,如冰炭之自然,則諤諤之言將不求而自至。若德不足以配唐、虞,明不足以並周公,實不可以同冰炭,雖懸重賞,忠諫之言未可致也。”沈乃止。

        元帝景元二年(辛巳、二六一年)

        春,三月,襄陽太守胡烈表言:“吳將鄧由、李光等十八屯同謀歸化,遣使送質任,欲令郡兵臨江迎拔。”詔王基部分諸軍徑造沮水以迎之。“若由等如期到者,便當因此震蕩江表。”基馳驛遺司馬昭書,說由等可疑之狀,“且當清澄,未宜便舉重兵深入應之。”又曰:“夷陵東西皆險,竹木叢蔚,卒有要害,弩馬不陳。今者筋角濡弱,水潦方降,廢盛農之務,要難必之利,此事之危者也。薑維之趣上邽,文欽之據壽春,皆深入求利,以取覆沒,此近事之鑒戒也。嘉平已來,累有內難,當今之宜,當務鎮安社稷,撫寧上下,力農務本,懷柔百姓,未宜動眾以求外利也。”昭累得基書,意狐疑,敕諸軍已上道者,且權停住所在,須候節度。基複遺昭書曰:“昔漢祖納酈生之說,欲封六國,寤張良之謀而趣銷印。基謀慮淺短,誠不及留侯,亦懼襄陽有食其之謬。”昭於是罷兵,報基書曰:“凡處事者多曲相從順,鮮能確然共盡理實,誠感忠愛,每見規示,輒依來旨,已罷軍嚴。”而由等果不降。烈,奮之弟也。

        秋,八月,甲寅,複命司馬昭進爵位如前,不受。

        冬,十月,漢主以董厥為輔國大將軍,諸葛瞻為都護、衛將軍,共平尚書事,以侍中樊建為尚書令。時中常侍黃皓用事,厥、瞻皆不能矯正,士大夫多附之,唯建不與皓往來。秘書令郤正久在內職,與皓比屋,周旋三十餘年,澹然自守,以書自娛,不為皓所愛,亦不為皓所憎,故官不過六百石,而亦不罹其禍。漢主弟甘陵王永憎皓,皓譖之,使十年不得朝見。

        吳主使五官中郎將薛珝聘於漢,及還,吳主問漢政得失,對曰:“主闇而不知其過,臣下容身以求免罪,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皆菜色。臣聞燕雀處堂,子母相樂,以為至安也,突決棟焚,而燕雀怡然不知禍之將及,其是之謂乎!”珝,綜之子也。

        是歲,鮮卑索頭部大人拓跋力微始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因留為質。力微之先,世居北荒,不交南夏。至可汗毛,始強大,統國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後五世至可汗推寅,南遷大澤;又七世至可汗鄰,使其兄弟七人及族人乙旃氏、車惃氏分統部眾為十族,鄰老,以位授其子詰汾,使南遷,遂居匈奴故地。詰汾卒,力微立,複徙居定襄之盛樂,部眾浸盛,諸部皆畏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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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八魏紀十(一)

    起玄黓敦牂(壬午),盡閼逢涒灘(甲申),凡三年。

        元皇帝景元三年(壬午、二六二年)

        秋,八月,乙酉,吳主立皇後朱氏,朱公主之女也。戊子,立子{雨單}為太子。

        漢大將軍薑維將出軍,右車騎將軍廖化曰:“兵不戢,必自焚,伯約之謂也。智不出敵而力小於寇,用之無厭,將何以存!”冬,十月,維入寇洮陽,鄧艾與戰於侯和,破之,維退住遝中。初,維以羈旅依漢,身受重任,興兵累年,功績不立。黃皓用事於中,與右大將軍閻宇親善,陰欲廢維樹宇。維知之,言於漢主曰:“皓奸巧專恣,將敗國家,請殺之!”漢主曰:“皓趨走小臣耳,往董允每切齒,吾常恨之,君何足介意!”維見皓枝附葉連,懼於失言,遜辭而出。漢主敕皓詣維陳謝。維由是自疑懼,返自洮陽,因求種麥遝中,不敢歸成都。

        吳主以濮陽興為丞相,廷尉丁密、光祿勳孟宗為左右禦史大夫。初,興為會稽太守,吳主在會稽,興遇之厚;左將軍張布嚐為會稽王左右督將,故吳主位,二人皆貴寵用事;布典宮省,興關軍國,以佞巧更相表,吳人失望。

        吳主喜讀書,欲與博士祭酒韋昭、博士盛衝講論,張布以昭、衝切直,恐其入侍,言己陰過,固諫止之。吳主曰:“孤之涉學,書略,但欲與昭等講習舊聞,亦何所損!君特當恐昭等道臣下奸慝,故不欲令入耳。如此之事,孤已自備之,不須昭等然後乃解也。”布皇恐陳謝,且言懼妨政事,吳主曰:“王務、學業,其流各異,不相妨也,此無所為非,而君以為不宜,是以孤有所及耳。不圖君今日在事更行此於孤也,良甚不取!”布拜表叩頭。吳主曰:“聊相開悟耳,何至叩頭乎!如君之忠誠,遠近所知,吾今日之巍巍,皆君之功也。詩雲:"靡不有初,鮮克有終。"終之實難,君其終之!”然吳主恐布疑懼,卒如布意,廢其講業,不複使昭等入。

        譙郡嵇康,文辭壯麗,好言老、莊而尚奇任俠,與陳留阮籍、籍兄子鹹、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琅邪王戎、沛國劉伶特相友善,號竹林七賢。皆崇尚虛無,輕蔑禮法,縱酒昏酣,遺落世事。

        阮籍為步兵校尉,其母卒,籍方與人圍,對者求止,籍留與決賭。而飲酒二鬥,舉聲一號,吐血數升,毀瘠骨立。居喪,飲酒無異平日。司隸校尉何曾惡之,麵質籍於司馬昭座曰:“卿,縱情、背禮、敗俗之人,今忠賢執政、綜核名實,若卿之曹,不可長也!”因謂昭曰:“公方以孝治天下,而聽阮籍以重哀飲酒食肉於公座,何以訓人!宜擯之四裔,無令汙染華夏。”昭愛籍才,常擁護之。曾,夔之子也。

        阮鹹素幸姑婢;姑將婢去,鹹方對客,遽借客馬而追之,累騎而還。

        劉伶嗜酒,常乘鹿車,攜一壺酒,使人荷鍤隨之,曰:“死便埋我。”當時士大夫皆以為賢,爭慕效之,謂之放達。

        鍾會方有寵於司馬昭,聞嵇康名而造之,康箕踞而鍛,不為之禮。會將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會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遂深銜之。

        山濤為吏部郎,舉康自代;康與濤書,自說不堪流俗,而非薄湯、武。昭聞而怒之。康與東平呂安親善,安兄巽誣安不孝,康為證其不然。會因譖“康嚐欲助毌丘儉,且安、康有盛名於世,而言論放蕩,害時亂,宜因此除之。”昭遂殺安及康。康嚐詣隱者汲郡孫登,登曰:“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

        司馬昭患薑維數為寇,官騎路遺求為刺客入蜀,從事中郎荀勖曰:“明公為天下宰,宜杖正義以伐違貳,而以刺客除賊,非所以刑於四海也。”昭善之。勖,爽之曾孫也。

        昭欲大舉伐漢,朝臣多以為不可,獨司隸校尉鍾會勸之。昭諭眾曰:“自定壽春已來,息役六年,治兵繕甲以擬二虜。今吳地廣大而下濕,攻之用功差難,不如先定巴蜀,三年之後,因順流之勢,水陸並進,此滅虢取虞之勢也。計蜀戰士九萬,居守成都及備他境不下四萬,然則餘眾不過五萬。今絆薑維於遝中,使不得東顧,直指駱穀,出其空虛之地以襲漢中,以劉禪之闇,而邊城外破,士女內震,其亡可知也。”乃以鍾會為鎮西將軍,都督關中。征西將軍鄧艾以為蜀未有釁,屢陳異議;昭使主簿師纂為艾司馬以諭之,艾乃奉命。

        薑維表漢主:“聞鍾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並遣左右車騎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及陰平之橋頭,以防未然。”黃皓信巫鬼,謂敵終不自致,啟漢主寢其事,臣莫知。

        元帝景元四年(癸未、二六三年)

        春,正月,複命司馬昭進爵位如前;又辭不受。

        吳交趾太守孫諝貪暴,為百姓所患;會吳主遣察戰鄧荀至交趾,荀擅調孔爵三十頭送建業,民憚遠役,因謀作亂。夏,五月,郡吏呂興等殺諝及荀,遣使來請太守及兵,九真、日南皆應之。

        詔諸軍大舉伐漢,遣征西將軍鄧艾督三萬餘人自狄道趣甘鬆、遝中,以連綴薑維;雍州刺史諸葛緒督三萬餘人自祁山趣武街橋頭,絕維歸路。鍾會統十餘萬眾分從斜穀、駱穀、子午穀趣漢中。以廷尉衛瓘持節監艾、會軍事,行鎮西軍司。瓘,覬之子也。

        會過幽州刺史王雄之孫戎,問“計將安出?”戎曰:“道家有言,"為而不恃。"非成功難,保之難也。”或以問參相國軍事平原劉寔曰:“鍾、鄧其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而皆不還。”客問其故,寔笑而不答。

        秋,八月,軍發洛陽,大賚將士,陳師誓眾。將軍鄧敦謂蜀未可討,司馬昭斬以徇。

        漢人聞魏兵且至,乃遣廖化將兵詣遝中為薑維繼援,張翼、董厥等詣陽安關口為諸圍外助。大赦,改元炎興。敕諸圍皆不得戰,退保漢、樂二城,城中各有兵五千人。翼、厥北至陰平,聞諸葛緒將向建威,留住月餘待之。鍾會率諸軍平行至漢中。九月,鍾會使前將軍李輔統萬人圍王含於樂城,護軍荀愷圍蔣斌於漢城。會徑過西趣陽安口,遣人祭諸葛亮墓。

        初,漢武興督蔣舒在事無稱,漢朝令人代之,使助將軍傅僉守關口,舒由是恨。鍾會使護軍胡烈為前鋒,攻關口。舒詭謂僉曰:“今賊至不擊而閉城自守,非良圖也。”僉曰:“受命保城,惟全為功;今違命出戰,若喪師負國,死無益矣。”舒曰:“子以保城獲全為功,我以出戰克敵為功,請各行其誌。”遂率其眾出;僉謂其戰也,不設備。舒率其眾迎降胡烈,烈乘虛襲城,僉格而死。僉,肜之子也。鍾會聞關口已下,長驅而前,大得庫藏積穀。

        鄧艾遣天水太守王頎直攻薑維營,隴西太守牽弘邀其前,金城太守楊欣趣甘鬆。維聞鍾會諸軍已入漢中,引兵還,欣等追躡於強川口,大戰,維敗走。聞諸葛緒已塞道屯橋頭,乃從孔函穀入北道,欲出緒後;緒聞之,卻還三十。維入北道三十餘,聞緒軍卻,尋還,從橋頭過,緒趣截維,較一日不及。維遂還至陰平,合集士眾,欲赴關城;聞其已破,退趣白水,遇廖化、張翼、董厥等,合兵守劍閣以拒會。

        安國元侯高柔卒。

        冬,十月,漢人告急於吳。甲申,吳主使大將軍丁奉督諸軍向壽春;將軍留平就施績於南郡,議兵所向;將軍丁封、孫異如沔中以救漢。

        詔以征蜀諸將獻捷交至,複命大將軍昭進位,爵賜一如前詔,昭乃受命。

        昭辟任城魏舒為相國參軍。初,舒少時遲鈍,不為鄉親所重,從叔父吏部郎衡,有名當世,亦不知之,使守水碓,每歎曰;“舒堪數百戶長,我願畢矣!”舒亦不以介意,不為皎厲之事。唯太原王乂謂舒曰:“卿終當為台輔。”常振其匱乏,舒受而不辭。年四十餘,郡舉上計掾,察孝廉。宗黨以舒無學業,勸令不就,可以為高。舒曰:“若試而不中,其負在我,安可虛竊不就之高以為己榮乎!”於是自課,百日習一經,因而對策升第,累遷後將軍鍾毓長史。毓每與參佐射,舒常為畫籌而已;後遇朋人不足,以舒滿數,舒容範閑雅,發無不中;舉坐愕然,莫有敵者。毓歎而謝曰:“吾之不足以盡卿才,有如此射矣,豈一事哉!”及為相國參軍,府朝碎務,未嚐見是非;至於廢興大事,眾人莫能斷者,舒徐為籌之,多出眾議之表。昭深器重之。

        癸卯,立皇後卞氏,昭烈將軍秉之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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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八魏紀十(二)

    鄧艾進至陰平,簡選精銳,欲與諸葛緒自江油趣成都。緒以本受節度邀薑維,西行非本詔,遂引軍向白水,與鍾會合。會欲專軍勢,密白緒畏懦不進,檻車征還,軍悉屬會。

        薑維列營守險,會攻之不能克,糧道險遠,軍食乏,欲引還。鄧艾上言:“賊已摧折,宜遂乘之,若從陰平由邪徑經漢德陽亭趣涪,出劍閣西百,去成都三百餘,奇兵衝其腹心,出其不意,劍閣之守必還赴涪,則會方軌而進,劍閣之軍不還,則應涪之兵寡矣。”遂自陰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穀高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瀕於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諸葛瞻督諸軍拒艾,至涪,停住不進。尚書郎黃崇,權之子也,屢勸瞻宜速行據險,無令敵得入平地,瞻猶豫未納;崇再三言之,至於流涕,瞻不能從。艾遂長驅而前,擊破瞻前鋒,瞻退住綿竹。艾以書誘瞻曰:“若降者,必表為琅邪王。”瞻怒,斬艾使,列陳以待艾。艾遣子惠唐亭候忠出其右,司馬師纂等出其左。忠、纂戰不利,並引還,曰:“賊未可擊!”艾怒曰:“存亡之分,在此一舉,何不可之有!”叱忠、纂等,將斬之。忠、纂馳還更戰,大破,斬瞻及黃崇。瞻子尚歎曰:“父子荷國重恩,不早斬黃皓,使敗國殄民,用生何為!”策馬冒陳而死。

        漢人不意魏兵卒至,不為城守調度;聞艾已入平土,百姓擾擾,皆迸山澤,不可禁製。漢主使臣會議,或以蜀之與吳,本為與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鬥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光祿大夫譙周以為:“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今若入吳國,亦當臣服。且治政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吳,吳不能魏明矣。等為稱臣,為小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已近,禍敗將及,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或曰:“今艾已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受之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皆從周議。漢主猶欲入南,狐疑未決。周上疏曰:“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以兵威偪之,窮乃率從。今若至南,外當拒敵,內供服禦,費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其叛必矣!”漢主乃遣侍中張紹等奉璽綬以降於艾。北地王諶怒曰:“若理窮力屈,禍敗將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柰何降乎!”漢主不聽。是日,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

        張紹等見鄧艾於雒,艾大喜,報書褒納。漢主遣太仆蔣顯別敕薑維使降鍾會,又遣尚書郎李虎送士民簿於艾,戶二十八萬,口九十四萬,甲士十萬二千,吏四萬人。艾至成都城北,漢主率太子諸王及臣六十餘人,麵縛輿櫬詣軍門。艾持節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檢禦將士,無得虜略,綏納降附,使複舊業;輒依鄧禹故事,承製拜漢主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漢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以師纂領益州刺史,隴西太守牽弘等領蜀中諸郡。艾聞黃皓奸險,收閉,將殺之,皓賂艾左右,卒以得免。

        薑維等聞諸葛瞻敗,未知漢主所向,乃引軍東入於巴。鍾會進軍至涪,遣胡烈等追維。維至郪,得漢主敕命,乃令兵悉放仗,送節傳於胡烈,自從東道與廖化、張翼、董厥等同詣會降。將士鹹怒,拔刀斫石。於是諸郡縣圍守皆被漢主敕罷兵降。鍾會厚待薑維等,皆權還其印綬節蓋。

        吳人聞蜀已亡,乃罷丁奉等兵。吳中書丞吳郡華核詣宮門上表曰:“伏聞成都不守,臣主播越,社稷傾覆,失委附之土,棄貢獻之國。臣以草芥,竊懷不寧,陛下聖仁,恩澤遠撫,卒聞如此,必垂哀悼。臣不勝忡悵之情,謹拜表以聞!”

        魏之伐蜀也,吳人或謂襄陽張悌曰:“司馬氏得政以來,大難屢作,百姓未服,今又勞力遠征,敗於不暇,何以能克!”悌曰:“不然。曹操雖功蓋中夏,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也。丕、叡承之,刑繁役重,東西驅馳,無有寧歲。司馬懿父子累有大功,除其煩苛而布其平惠,為之謀主而救其疾苦,民心歸之亦已久矣。故淮南三叛,而腹心不擾;曹髦之死,四方不動。任賢使能,各盡其心,其本根固矣,奸計立矣。今蜀閹宦專朝,國無政令,而玩戎黷武,民勞卒敝,競於外利,不修守備。彼強弱不同,智算亦勝,因危而伐,殆無不克。噫!彼之得誌,我之憂也。”吳人笑其言,至是乃服。

        吳人以武陵五溪夷與蜀接界,蜀亡,懼其叛亂,乃以越騎校尉鍾離牧領武陵太守。魏已遣漢葭縣長郭純試守武陵太守,率涪陵民入遷陵界,屯於赤沙,誘動諸夷進攻酉陽,郡中震懼。牧問朝吏曰:“西蜀傾覆,邊境見侵,何以禦之?”皆對曰:“今二縣山險,諸夷阻兵,不可以軍驚擾,驚擾則諸夷盤結;宜以漸安,可遣恩信吏宣慰勞。”牧曰:“外境內侵,誑誘人民,當及其根柢未深而撲取之,此救火貴速之勢也。”敕外趣嚴。撫夷將軍高尚謂牧曰:“昔潘太常督兵五萬,然後討五溪夷。是時劉氏連和,諸夷率化。今無往日之援,而郭純已據遷陵,而明府欲以三千兵深入,尚未見其利也。”牧曰:“非常之事,何得循舊!”帥所領,晨夜進道,緣山險行垂二千,斬惡民懷異心者魁帥百餘人,及其支黨凡千餘級。純等散走,五溪皆平。

        十二月,庚戌,以司徒鄭衝為太保。

        壬子,分益州為梁州。

        癸醜,特赦益州士民,複除租稅之半五年。

        乙卯,以鄧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鍾會為司徒,增邑萬戶。

        皇太後郭氏殂。

        鄧艾在成都,頗自矜伐,謂蜀士大夫:“諸君賴遭艾,故得有今日耳,如遇吳漢之徒,已殄滅矣。”艾以書言於晉公昭曰:“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吳人震恐,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且徐緩之。留隴右兵二萬人、蜀兵二萬人,鹽興冶,為軍農要用。並作舟船,豫為順流之事。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必歸化,可不征而定也。今宜厚劉禪以致孫休,封禪為扶風王,錫其資財,供其左右。郡有董卓塢,為之宮舍,爵其子為公侯,食郡內縣,以顯歸命之寵;開廣陵、城陽以待吳人,則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昭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艾重言曰:“銜命征行,奉指授之策,元惡服,至於承製拜假,以安初附,謂合權宜。今蜀舉眾歸命,地盡南海,東接吳、會,宜早鎮定。若待國命,往複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國家計也!”

        鍾會內有異誌,薑維知之,欲構成擾亂,乃說會曰:“聞君自淮南已來,算無遺策,晉道克昌,皆君之力。今複定蜀,威德振世,民高其功,主畏其謀,欲以此安歸乎!何不法陶朱公泛舟絕跡,全功保身邪!”會曰:“君言遠矣,我不能行。且為今之道,或未盡於此也。”維曰:“其他則君智力之所能,無煩於老夫矣。”由是情好歡甚,出則同轝,坐則同席。會因鄧艾承製專事,乃與衛瓘密白艾有反狀。會善效人書,於劍閣要艾章表、白事,皆易其言,令辭指悖傲,多自矜伐;又毀晉公昭報書,手作以疑之。

        元帝鹹熙元年(甲申、二**年)

        春,正月,壬辰,詔以檻車征鄧艾。晉公昭恐艾不從命,敕鍾會進軍成都,又遣賈充將兵入斜穀。昭自將大軍從帝幸長安,以諸王公皆在鄴,乃以山濤為行軍司馬,鎮鄴。

        初,鍾會以才能見任,昭夫人王氏言於昭曰:“會見利忘義,好為事端,寵過必亂,不可大任。”及會將伐漢,西曹屬邵悌言於晉公曰:“今遣鍾會率十餘萬眾伐蜀,愚謂會單身無任,不若使餘人行也。”晉公笑曰:“我寧不知此邪!蜀數為邊寇,師老民疲,我今伐之,如指掌耳,而眾言蜀不可伐。夫人心豫怯則智勇並竭,智勇並竭而強使之,適所以為敵禽耳。惟鍾會與人意同,今遣會伐蜀,蜀必可滅。滅蜀之後,就如卿慮,何憂其不能辦邪!夫蜀已破亡,遺民震恐,不足與共圖事;中國將士各自思歸,不肯與同也。會若作惡,祇自滅族耳。卿不須憂此,慎勿使人聞也!”及晉公將之長安,悌複曰:“鍾會所統兵,五六倍於鄧艾,但可敕會取艾,不須自行。”晉公曰:“卿忘前言邪,而雲不須行乎?雖然,所言不可宣也。我要自當以信意待人,但人不當負我耳,我豈可先人生心哉!近日賈護軍問我"頗疑鍾會不?"我答言:"如今遣卿行,寧可複疑卿邪?"賈亦無以易我語也。我到長安,則自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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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八魏紀十(三)

    鍾會遣衛瓘先至成都收鄧艾,會以瓘兵少,欲令艾殺瓘,因以為艾罪。瓘知其意,然不可得距,乃夜至成都,檄艾所統諸將,稱:“奉詔收艾,其餘一無所問;若來赴官軍,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誅及三族!”比至雞鳴,悉來赴瓘,唯艾帳內在焉。平旦,開門,瓘乘使者車,徑入至艾所;艾尚臥未起,遂執艾父子,置艾於檻車。諸將圖欲劫艾,整仗趣瓘營;瓘輕出迎之,偽作表草,將申明艾事,諸將信之而止。

        丙子,會至成都,送艾赴京師。會所憚惟艾,艾父子禽,會獨統大眾,威震西土,遂決意謀反。會欲使薑維將五萬人出斜穀為前驅,會自將大眾隨其後。至長安,令騎士從陸道,步兵從水道,順流浮渭入河,以為五日可到孟津,與騎兵會洛陽,一旦天下可定也。會得晉公書雲:“恐鄧艾或不就征,今遣中護軍賈充將步騎萬人徑入斜穀,屯樂城,吾自將十萬屯長安,相見在近。”會得書驚,呼所親語之曰:“但取鄧艾,相國知我獨辦之;今來大重,必覺我異矣,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丁醜,會悉請護軍、郡守、牙門騎督以上及蜀之故官,為太後發哀於蜀朝堂,矯太後遺詔,使會起兵廢司馬昭,皆班示坐上人,使下議訖,書版署置,更使所親信代領諸軍;所請官,悉閉著益州諸曹屋中,城門宮門皆閉,嚴兵圍守。衛瓘掌疾篤,出就外廨。會信之,無所複憚。

        薑維欲使會盡殺北來諸將,己因殺會,盡坑魏兵,複立漢主,密書與劉禪曰:“願陛下忍數日之辱,臣欲使社稷危而複安,日月幽而複明。”會欲從維言誅諸將,猶豫未決。

        會帳下督丘建本屬胡烈,會愛信之。建湣烈獨坐,啟會,使聽內一親兵出取飲食,諸牙門隨例各內一人。烈紿語親兵及疏與其子淵曰:“丘建密說消息,會已作大坑,白棓數千,欲悉呼外兵入,人賜白{巾},拜散將,以次棓殺,內坑中。”諸牙門親兵亦鹹說此語,一夜,轉相告,皆。己卯,日中,胡淵率其父兵雷鼓出門,諸軍不期皆鼓噪而出,曾無督促之者,而爭先赴城。時會方給薑維鎧仗,白外有匈匈聲,似失火者,有頃,白兵走向城。會驚,謂維曰:“兵來似欲作惡,當雲何?”維曰:“但當擊之耳!”會遣兵悉殺所閉諸牙門郡守,內人共舉機以拄門,兵斫門,不能破。斯須,城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軍士相得。薑維率會左右戰,手殺五六人,眾格斬維,爭前殺會。會將士死者數百人,殺漢太子璿及薑維妻子,軍眾鈔略,死喪狼藉。衛瓘部分諸將,數日乃定。

        鄧艾本營將士追出艾於檻車,迎還。衛瓘自以與會共陷艾,恐其為變,乃遣護軍田續等將兵襲艾,遇於綿竹西,斬艾父子。艾之入江油也,田續不進,艾欲斬續,而舍之,及瓘遣續,謂曰:“可以報江油之辱矣。”鎮西長史杜預言於眾曰:“伯玉其不免乎!身為名士,位望已高,無德音,又不禦下以正,將何以堪其責乎!”瓘聞之,不候駕而謝預。預,恕之子也。鄧艾餘子在洛陽者悉伏誅。徙其妻及孫於西城。

        鍾會兄毓嚐密言於晉公曰:“會挾術難保,不可專任。”及會反,毓已卒,晉公思鍾繇之勳與毓之賢,特原毓子峻、辿,官爵如故。會功曹向雄收葬會屍,晉公召而責之曰:“往者王經之死,卿哭於東市而我不問,鍾會躬為叛逆,又輒收葬,若複相容,當如王法何!”雄曰:“昔先王掩骼埋胔,仁流朽骨,當時豈先卜其功罪而後收葬哉!今王誅加,於法已備,雄感義收葬,亦無闕。法立於上,弘於下,以此訓物,不亦可乎,何必使雄背死違生,以立於世!明公讎對枯骨,捐之中野,豈仁賢之度哉!”晉公悅,與宴談而遣之。

        二月,丙辰,車駕還洛陽。

        庚申,葬明元皇後。

        初,劉禪使巴東太守襄陽羅憲將兵二千人守永安,聞成都敗,吏民驚擾,憲斬稱成都亂者一人,百姓乃定。及得禪手敕,乃帥所統臨於都亭三日。吳聞蜀敗,起兵西上,外托救援,內欲襲憲。憲曰:“本朝傾覆,吳為唇齒,不恤我難而背盟徼利,不義甚矣。且漢已亡,吳何得久,我寧能為吳降虜乎!”保城繕甲,告誓將士,厲以節義,莫不憤激。吳人聞鍾、鄧敗,百城無主,有兼蜀之誌,而巴東固守,兵不得過,乃使撫軍步協率眾而西。憲力弱不能禦,遣參軍楊宗突圍北出,告急於安東將軍陳騫,又送文武印綬、任子詣晉公。協攻永安,憲與戰,大破之。吳主怒,複遣鎮軍陸抗等帥眾三萬人增憲之圍。

        三月,丁醜,以司空王祥為太尉,征北將軍何曾為司徒,左仆射荀顗為司空。

        己卯,進晉公爵為王,增封十郡。王祥、何曾、荀顗共詣晉王,顗謂祥曰:“相王尊重,何侯與一朝之臣皆已盡敬,今日便當相率而拜,無所疑也。”祥曰:“相國雖尊,要是魏之宰相,吾等魏之三公;王、公相去一階而已,安有天子三公可輒拜人者!損魏朝之望,虧晉王之德,君子愛人以禮,我不為也。”及入,顗遂拜,而祥獨長揖。王謂祥曰:“今日然後知君見顧之重也!”

        劉禪舉家東遷洛陽,時擾攘倉猝,禪之大臣無從行者,惟秘書令郤正及殿中督汝南張通舍妻子單身隨禪,禪賴正相導宜適,舉動無闕,乃慨然歎息,恨知正之晚。

        初,漢建寧太守霍弋都督南中,聞魏兵至,欲赴成都,劉禪以備敵定,不聽。成都不守,弋素服大臨三日。諸將鹹勸弋宜速降,弋曰:“今道路隔塞,未詳主之安危,去就大故,不可苟也。若魏以禮遇主上,則保境而降不晚也。若萬一危辱,吾將以死拒之,何論遲速邪!”得禪東遷之問,始率六郡將守上表曰:“臣聞人生在三,事之如一,惟難所在,則致其命。今臣國敗主附,守死無所,是以委質,不敢有貳。”晉王善之,拜南中都尉,委以本任。

        丁亥,封劉禪為安樂公,子孫及臣封侯者五十餘人。晉王與禪宴,為之作故蜀技,旁人皆為之感愴,而禪喜笑自若。王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於此;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薑維邪!”他日,王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也。”郤正聞之,謂禪曰:“若王後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思。"因閉其目。”會王複問,禪對如前,王曰:“何乃似郤正語邪!”禪驚視曰:“誠如尊命。”左右皆笑。

        夏,四月,新附督王稚浮海入吳句章,略其長吏及男女二百餘口而還。

        五月,庚申,晉王奏複五等爵,封騎督以上六百餘人。

        甲戌,改元。

        癸未,追命舞陽文宣侯懿為晉宣王,忠武侯師為景王。

        羅憲被攻凡六月,救援不到,城中疾病太半。或說憲棄城走,憲曰:“吾為城主,百姓所仰;危不能安,急而棄之,君子不為也,畢命於此矣!”陳騫言於晉王,遣荊州刺史胡烈將步騎二萬攻西陵以救憲,秋,七月,吳師退。晉王使憲因仍舊任,加陵江將軍,封萬年亭侯。

        晉王奏使司空荀顗定禮儀,中護軍賈充正法律,尚書仆射裴秀議官製,太保鄭衝總而裁焉。

        吳分交州置廣州。

        吳主寢疾,口不能言,乃手書呼丞相濮陽興入,令子{雨單}出拜之。休把興臂,指{雨單}以托之。癸未,吳主殂,諡曰景帝。臣尊朱皇後為皇太後。

        吳人以蜀初亡,交趾攜叛,國內恐懼,欲得長君。左典軍萬彧嚐為烏程令,與烏程侯皓相善,稱“皓之才識明斷,長沙桓王之儔也;又加之好學,奉遵法度。”屢言之於丞相興、左將軍布,興、布說朱太後,欲以皓為嗣。朱後曰:“我寡婦人,安知社稷之慮,苟吳國無隕,宗廟有賴,可矣。”於是遂迎立皓,改元元興,大赦。

        八月,庚寅,命中撫軍司馬炎副貳相國事。

        初,鍾會之伐漢也,辛憲英謂其夫之從子羊祜曰:“會在事縱恣,非持久處下之道,吾畏其有他誌也。”會請其子郎中琇為參軍,憲英憂曰:“他日吾為國憂,今日難至吾家矣。”琇固請於晉王,王不聽。憲英謂琇曰:“行矣,戒之,軍旅之間,可以濟者,其惟仁恕乎!”琇竟以全歸。詔以琇嚐諫會反,賜爵關內侯。

        九月,戊午,以司馬炎為撫軍大將軍。

        辛未,詔以呂興為安南將軍,都督交州諸軍事,以南中監軍霍弋遙領交州刺史,得以便宜選用長吏。弋表遣建寧爨穀為交趾太守,率牙門董元、毛炅、孟幹、孟通、爨能、李鬆、王素等將兵助興,未至,興為其功曹王統所殺。

        吳主貶朱太後為景皇後,追諡父和曰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後。

        冬,十月,丁亥,詔以壽春所獲吳相國參軍事徐紹為散騎常侍,水曹掾孫彧為給事黃門侍郎,以使於吳,其家人在此者悉聽自隨,不必使還,以開廣大信。晉王因致書吳主,諭以禍福。

        初,晉王娶王肅之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後。攸性孝友,多才藝,清和平允,名聞過於炎,晉王愛之,常曰:“天下者,景王之天下也,吾攝居相位,百年之後,大業宜歸攸。”炎立發委地,手垂過,嚐從容問裴秀曰:“人有相否?”因以異相示之。秀由是歸心。羊琇與炎善,為炎畫策,察時政所宜損益,皆令炎豫記之,以備晉王訪問。晉王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賈充曰:“中撫軍有君人之德,不可易也。”何曾、裴秀曰:“中撫軍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茂,天表如此,固非人臣之相也。”晉王由是意定,丙午,立炎為世子。

        吳主封太子{雨單}及其三弟皆為王,立妃滕氏為皇後。

        初,吳主之立,發優詔,恤士民,開倉廩,振貧乏,科出宮女以配無妻者,禽獸養於苑中者皆放之。當時翕然稱為明主。及得誌,粗暴驕盈,多忌諱,好酒色,大小失望,濮陽興、張布竊悔之。或譖諸吳主,十一月,朔,興、布入朝,吳主執之,徙於廣州,道殺之,夷三族。以後父滕牧為衛將軍,錄尚書事。牧,胤之族人也。

        是歲,罷屯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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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九晉紀一(一)

    起旃蒙作噩(乙酉),盡玄黓執徐(壬辰),凡八年。

        世祖武皇帝泰始元年(乙酉、二六五年)

        春,三月,吳主使光祿大夫紀陟、五官中郎將洪璆與徐紹、孫彧偕來報聘。紹行至濡須,有言紹譽中國之美者,吳主怒,追還,殺之。

        夏,四月,吳改元甘露。

        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禮,進王妃曰後,世子曰太子。

        癸未,大赦。

        秋,七月,吳主逼殺景皇後,遷景帝四子於吳;尋又殺其長者二人。

        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為相國、晉王。

        九月,乙未,大赦。

        戊子,以魏司徒何曾為晉丞相;癸亥,以票騎將軍司馬望為司徒。

        乙亥,葬文王於崇陽陵。

        冬,吳西陵督步闡表請吳主徙都武昌;吳主從之,使禦史大夫丁固、右將軍諸葛靚守建業。闡,騭之子也。

        十二月,壬戌,魏帝禪位於晉;甲子,出舍於金墉城。太傅司馬孚拜辭,執帝手,流涕歔欷不自勝,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丙寅,王皇帝位,大赦,改元。丁卯,奉魏帝為陳留王,宮於鄴。優崇之禮,皆仿魏初故事。魏氏諸王皆降為候。追尊宣王為宣皇帝,景王為景皇帝,文王為文皇帝;尊王太後曰皇太後。封皇叔祖孚為安平王,叔父幹為平原王、亮為扶風王、為東莞王、駿為汝陰王、肜為梁王、倫為琅邪王,弟攸為齊王、鑒為樂安王、機為燕王;又封從司徒望等十七人皆為王。以石苞為大司馬,鄭衝為太傅,王祥為太保,何曾為太尉,賈充為車騎將軍,王沈為驃騎將軍;其餘文武增位進爵有差。乙亥,以安平王孚為太宰,都督中外諸軍事。未幾,又以車騎將軍陳騫為大將軍,與司徒義陽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時並置。帝懲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職任。又招諸王皆得自選國中長吏;衛將軍齊王攸獨不敢,皆令上請。

        詔除魏宗室禁錮,罷部曲將及長吏納質任。

        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後,矯以仁儉。太常丞許奇,允之子也。帝將有事於太廟,朝議以奇父受誅,不宜接近左右,請出為外官;帝乃追述允之宿望,稱奇之才,擢為祠部郎。有司言禦牛青絲紖斷,詔以青麻代之。

        初置諫官,以散騎常侍傅玄、皇甫陶為之。玄,幹之子也。玄以魏末士風頹敝,上疏曰:“臣聞先王之禦天下,化隆於上,清議行於下。近者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魏文慕通達而天下賤守節,其後綱維不攝,放誕盈朝,遂使天下無複清議。陛下龍興受禪,弘堯、舜之化,惟未舉清遠有禮之臣以敦風節,未退虛鄙之士以懲不恪,臣是以猶敢有言。”上嘉納其言,使玄草詔進之,然亦不能革也。

        初,漢征西將軍司馬鈞生豫章太守量,量生潁川太守雋,雋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

        武帝泰始二年(丙戌、二六六年)

        春,正月,丁亥,用魏廟祭征西府君以下,景帝凡七室。

        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後,居弘訓宮。

        丙午,立皇後弘農楊氏;後,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

        臣奏:“五帝,天帝也,王氣時異,故名號有五。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從之。帝,王肅外孫也,故郊祀之禮,有司多從肅議。

        二月,除漢宗室禁錮。

        三月,吳遣大鴻臚張儼、五官中郎將丁忠來吊祭。

        吳散騎常侍王蕃,體氣高亮,不能承顏順指,吳主不悅。散騎常侍萬彧、中書羋聲從而譖之。丁忠使還,吳主大會臣,蕃沈醉頓伏。吳主疑其詐,轝蕃出外。頃之,召還。蕃好治威儀,行止自若。吳主大怒,左右於殿下斬之,出,登來山,使親近擲蕃首,作虎跳狼爭咋齧之,首皆碎壞。

        丁忠說吳主曰:“北方無守戰之備,弋陽可襲而取。”吳主以問臣,鎮西大將軍陸凱曰:“北方新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於我也,欲蓄力以俟時耳。敵勢方強,而欲徼幸求勝,未見其利也。”吳主雖不出兵,然遂與晉絕。凱,遜之族子也。

        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

        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

        文帝之喪,臣民皆從權製,三日除服。葬,帝亦除之;然猶素冠疏食,哀毀如居喪者。秋,八月,帝將謁崇陽陵,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傷。帝曰:“朕得奉瞻山陵,體氣自佳耳。”又詔曰:“漢文不使天下盡哀,亦帝王至謙之誌。當見山陵,何心無服!其議以衰絰從行。臣自依舊製。”尚書令裴秀奏曰:“陛下除而複服,義無所依;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詔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諸君勤勤之至,豈苟相違。”遂止。

        中軍將軍羊祜謂傅玄曰:“三年之喪,雖貴遂服,禮也。今主上至孝,雖奪其服,實行喪禮。若因此複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以日易月,已數百年,一旦複古,難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禮,且使主上遂服,不猶愈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為但有父子,無複君臣也。”乃止。

        戊辰,臣奏請易服複膳,詔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終苴絰之禮,以為沈痛。況當食稻衣錦乎!適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朕本諸生家,傳禮來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於所天!相從已多,可試省孔子答宰我之言,無事紛紜也!”遂以疏素終三年。

        臣光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此先王禮經,百世不易者也。漢文師心不學,變古壞禮,絕父子之恩,虧君臣之義;後世帝王不能篤於哀戚之情,而臣諂諛,莫肯厘正。至於晉武獨以天性矯而行之,可謂不世之賢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習常玩故,而不能將順其美,惜哉!

        吳改元寶鼎。

        吳主以陸凱為左丞相,萬彧為右丞相。吳主惡人視己,臣侍見,莫敢舉目。陸凱曰:“君臣無不相識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吳主乃聽凱自視,而他人如故。

        吳主居武昌,揚州之民泝流供給,甚苦之,又奢侈無度,公私窮匱。凱上疏曰:“今四邊無事,當務養民豐財,而更窮奢極欲;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臣竊憂之。昔漢室衰,三家鼎立;今曹、劉失道,皆為晉有,此目前之明驗也。臣愚但為陛下惜國家耳。武昌土地危險塉確,非王者之都;且童謠雲:"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以此觀之,足明民心與天意矣。今國無一年之蓄,民有離散之怨,國有露根之漸,而官吏務為苛急,莫之或恤。大帝時,後宮列女及諸織纖絡數不滿百,景帝以來,乃有千數,此耗財之甚也。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黨相扶,害忠隱賢,此皆蠹政病民者也。臣願陛下省息百役,罷去苛擾,料出宮女,清選百官,則天悅民附,國家永安矣。”吳主雖不悅,以其宿望,特優容之。

        九月,詔:“自今雖詔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於事不便者,皆不可隱情。”

        戊戌,有司奏:“大晉受禪於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從之。

        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

        永安山賊施但,因民勞怨,聚眾數千人,劫吳主庶弟永安侯謙作亂,北至建業,眾萬餘人,未至三十住,擇吉日入城。遣使以謙命召丁固、諸葛靚,固、靚斬其使,發兵逆戰於牛屯。但兵皆無甲胄,時敗散。謙獨坐車中,生獲之。固不敢殺,以狀白吳主,吳主其母及弟俊皆殺之。初,望氣者雲:荊州有王氣,當破揚州。故吳主徙都武昌。及但反,自以為得計,遣數百人鼓噪入建業,殺但妻子,雲“天子使荊州兵來破揚州賊。”

        十一月,初圜丘、方丘之祀於南北郊。

        罷山陽國督軍,除其禁製。

        十二月,吳主還都建業,使後父衛將軍、錄尚書事滕牧留鎮武昌。朝士以牧尊戚,頗推令諫爭,滕後之寵由是漸衰,更遣牧居蒼梧,雖爵位不奪,其實遷也,在道以憂死。何太後常保佑滕後,太史又言中宮不可易,吳主信巫覡,故得不廢,常供養升平宮,不複進見;諸姬佩皇後璽紱者甚眾,滕後受朝賀表疏而已。吳主使黃門行州郡,料取將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歲歲言名,年十五、六一簡閱,簡閱不中,乃得出嫁。後宮以千數,而采擇無已。

        武帝泰始三年(丁亥、二六七年)

        春,正月,丁卯,立子衷為皇太子。詔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運將平,當示之以好惡,使百姓絕多幸之望。曲惠小人,朕無取焉!”遂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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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九晉紀一(二)

    司隸校尉上黨李劾故立進令劉友、前尚書山濤、中山王睦、尚書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請免濤、睦等官,陔已亡,請貶其諡。詔曰:“友侵剝百姓以繆惑朝士,其考竟以懲邪佞。濤等不貳其過,皆勿有所問。亢誌在公,當官而行,可謂邦之司直矣。光武有雲:"貴戚且斂手以避二鮑。"其申敕僚,各慎所司,寬宥之恩,不可數遇也!”睦,宣帝之弟子也。

        臣光曰:政之大本,在於刑賞,刑賞不明,政何以成!晉武帝赦山濤而褒李,其於刑賞兩失之。使所言為是,則濤不可赦;所言為非,則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結於下,威玩於上,將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劉友伏誅而濤等不問,避貴施賤,可謂政乎!創業之初而政本不立,將以垂統後世,不亦難乎!

        帝以李為太子太傅,征犍為李密為太子洗馬。密以祖母老,固辭,許之。密與人交,每公議其得失而切責之,常言:“吾獨立於世,顧影無儔;然而不懼者,以無彼此於人故也。”

        吳大赦,以右丞相萬彧鎮巴丘。

        夏,六月,吳主作昭明宮,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大開苑囿,起土山、樓觀,窮極伎巧,功役之費以億萬計。陸凱諫,不聽。中書丞華核上疏曰:“漢文之世,九州島晏然,賈誼獨以為如抱火厝於積薪之下而寢其上。今大敵據九州島之地,有太半之眾,欲與國家為相吞之計,非徒漢之淮南、濟北而已也,比於賈誼之世,孰為緩急!今倉庫空匱,編戶失業;而北方積穀養民,專心東向。又,交趾淪沒,嶺表動搖,胸背有嫌,首尾多難,乃國朝之厄會也。若舍此急務,盡力功作,卒有風塵不虞之變,當委版築而應烽燧,驅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敵所因以為資者也。”時吳俗奢侈,核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貧而俗奢,百工作無用之器,婦人為綺靡之飾,轉相仿效,恥獨無有。兵民之家,猶複逐俗,內無甔石之儲而出有綾綺之服,上無尊卑等級之差,下有耗財費力之損,求其富給,庸可得乎!”吳主皆不聽。

        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罷。

        九月,甲申,詔增吏俸。

        以何曾為太保,義陽王望為太尉,荀顗為司徒。

        禁星氣、讖緯之學。

        吳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駕東迎其父文帝神於明陵,中使相繼,奉問起居。巫覡言見文帝被服顏色如平生。吳主悲喜,迎拜於東門之外。入廟,比七日三祭,設諸倡伎,晝夜娛樂。

        是歲,遣鮮卑拓跋沙漠汗歸其國。

        武帝泰始四年(戊子、二六八年)

        春,正月,丙戌,賈充等上所刊修律令。帝親自臨講,使尚書郎裴楷執讀。楷,秀之從弟也。侍中盧珽、中書侍郎範陽張華請抄新律死罪條目,懸之亭傳以示民;從之。

        又詔河南尹杜預為黜陟之課,預奏:“古者黜陟,擬議於心,不泥於法;末世不能紀遠而專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簡書,簡書愈繁,官方愈偽。魏氏考課,京房之遺意,其文可謂至密;然失於苛細以違本體,故曆代不能通也。豈若申唐堯之舊製,取大舍小,去密就簡,俾之易從也!夫曲盡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則以文傷理。莫若委任達官,各考所統,歲第其人,言其優劣。如此六載,主者總集,采按其言,六優者超擢,六劣者廢免,優多劣少者平敘,劣多優少者左遷。其間所對不鈞,品有難易,主者固當準量輕重,微加降殺,不足曲以法盡也。其有優劣徇情,不葉公論者,當委監司隨而彈之。若令上下公相容過,此為清議大頹,雖有考課之法,亦無益也。”事竟不行。

        丁亥,帝耕籍田於洛水之北。

        戊子,大赦。

        二月,吳主以左禦史大夫丁固為司徒,右禦史大夫孟仁為司空。

        三月,戊子,皇太後王氏殂。帝居喪之製,一遵古禮。

        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門無雜吊之賓。其族孫戎歎曰:“太保當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及間與之言,理致清遠,豈非以德掩其言乎!”

        己亥,葬文明皇後。有司又奏:“虞,除衰服。”詔曰:“受終身之愛而無數年之報,情所不忍也。”有司固請,詔曰:“患在不能篤孝,勿以毀傷為憂。前代禮典,質文不同,何必限以近製,使達喪闕然乎!”臣請不已,乃許之;然猶素冠疏食以終三年,如文帝之喪。

        秋,七月,眾星西流如雨而隕。

        己卯,帝謁崇陽陵。

        九月,青、徐、兗、豫四州大水。

        大司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淮北監軍王琛惡之,密表苞與吳人交通。會吳人將入寇,苞築壘遏水以自固,帝疑之。羊祜深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詔以苞不料賊勢,築壘遏水,勞擾百姓,策免其官,遣義陽王望帥大軍以征之。苞辟河內孫鑠為掾,鑠先與汝陰王駿善,駿時鎮許昌,鑠過見之。駿知台已遣軍襲苞,私告之曰:“無與於禍!”鑠出,馳詣壽春,勸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從之。帝聞之,意解,苞詣闕,以樂陵公還第。

        吳主出東關;冬,十月,使其將施績入江夏,萬彧寇襄陽。詔義陽王望統中軍步騎二萬屯龍陂,為二方聲援。會荊州刺史胡烈拒績,破之,望引兵還。

        吳交州刺史劉俊、大都督修則、將軍顧容前後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楊稷皆拒破之;鬱林、九真皆附於稷。稷遣將軍毛炅、董元攻合浦,戰於古城,大破吳兵,殺劉俊、修則,餘兵散還合浦。稷表炅為鬱林太守,元為九真太守。

        十一月,吳丁奉、諸葛靚出芍陂,攻合肥;安東將軍汝陰王駿拒卻之。

        以義陽王望為大司馬,荀顗為太尉,石苞為司徒。

        武帝泰始五年(己醜、二六九年)

        春,正月,吳主立子瑾為皇太子。

        二月,分雍、涼、梁州置秦州。以胡烈為刺史。先是,鄧艾納鮮卑降者數萬,置於雍、涼之間,與民雜居,朝廷恐其久而為患,以烈素著名於西方,故使鎮撫之。

        青、徐、兗三州大水。

        帝有滅吳之誌。壬寅,以尚書左仆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鎮襄陽;征東大將軍衛瓘都督青州諸軍事,鎮臨菑;鎮東大將軍東莞王都督徐州諸軍事,鎮下邳。

        祜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布大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減戍邏之卒,以墾田八百餘頃。其始至也,軍無百日之糧;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積。祜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鈴合之下,侍衛不過十數人。

        濟陰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孫流徙中國者,宜量才敘用,以慰巴、蜀之心,以傾吳人之望。”帝從之。己未,詔曰:“諸葛亮在蜀,盡其心力,其子瞻臨難而死義,其孫京宜隨才署吏。”又詔曰:“蜀將傅僉父子,死於其主。天下之善一也,豈由彼此以為異哉!僉息著、募沒入奚官,宜免為庶人。”

        帝以文立為散騎常侍。漢故尚書犍為程瓊,雅有德業,與立深交,帝聞其名,以問立,對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稟性謙退,無複當時之望,故不以上聞耳。”瓊聞之,曰:“廣休可謂不黨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

        秋,九月,有星孛於紫宮。

        冬,十月,吳大赦,改元建衡。

        封皇子景度為城陽王。

        初,汝南何定嚐為吳大帝給使,及吳主位,自表先帝舊人,求還內侍。吳主以為樓下都尉,典知酤糴事,遂專為威福;吳主信任之,委以眾事。左丞相陸凱麵責定曰:“卿見前後事主不忠,傾亂國政,寧有得以壽終者邪!何以專為奸邪,塵穢天聽,宜自改厲。不然,方見卿有不測之禍。”定大恨之。凱竭心公家,忠懇內發,表疏皆指事不飾。及疾病,吳主遣中書令董朝問所欲言,凱陳“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奚熙小吏,建起浦塘,亦不可聽。姚信、樓玄、賀卲、張悌、郭逴、薛瑩、滕修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資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輔,願陛下重留神思,訪以時務,使各盡其忠,拾遺萬一。”卲,齊之孫;瑩,綜之子;玄,沛人;修,南陽人也。凱尋卒,吳主素銜其切直,且日聞何定之譖,久之,竟徙凱家於建安。

        吳主遣監軍虞汜、威南將軍薛珝、蒼梧太守丹陽陶璜從荊州道,監軍李勖、督軍徐存從建安海道,皆會於合浦以擊交趾。

        十二月,有司奏東宮施敬二傅,其儀不同。帝曰:“夫崇敬師傅,所以尊道重也,何言臣不臣乎!其令太子申拜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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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九晉紀一(三)

    武帝泰始六年(庚寅、二七年)

        春,正月,吳丁奉入渦口,揚州刺史牽弘擊走之。

        吳萬彧自巴丘還建業。

        夏,四月,吳左大司馬施績卒。以鎮軍大將軍陸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樂鄉、公安諸軍事,治樂鄉。

        抗以吳主政事多闕,上疏曰:“臣聞德均則眾者勝寡,力侔則安者製危,此六國所以於秦,西楚所以屈於漢也。今敵之所據,非特關右之地,鴻溝以西,而國家外無連衡之援,內非西楚之強,庶政陵遲,黎民未乂。議者所恃,徒以長江、峻山限帶封域,此乃守國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念及此,中夜撫枕,臨餐忘食。夫事君之義,犯而勿欺,謹陳時宜十七條以聞。”吳主不納。

        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殺導將馮斐,引軍還。初,何定嚐為子求婚於勖,勖不許,乃白勖枉殺馮斐,擅徹軍還,誅勖及徐存其家屬,仍焚勖屍。定又使諸將各上禦犬,一犬至直縑數十匹,纓絏直錢一萬,以捕兔鍋;吳人皆歸罪於定,而吳主以為忠勤,賜爵列侯。陸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見淺,雖使竭情盡節,猶不足任,況其奸心素篤而憎愛移易哉!”吳主不從。

        六月,戊午,胡烈討鮮卑禿發樹機能於萬斛堆,兵敗,被殺。都督雍、涼州諸軍事扶風王亮遣將軍劉旗救之,旗觀望不進。亮坐貶為平西將軍,旗當斬。亮上言:“節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其死。”詔曰:“若罪不在旗,當有所在。”乃免亮官。

        遣尚書樂陵石鑒行安西將軍,都督秦州諸軍事,討樹機能。樹機能兵盛,鑒使秦州刺史杜預出兵擊之。預以虜乘勝馬肥,而官軍縣乏,宜力大運芻糧,須春進討。鑒奏預稽乏軍興,檻車征詣廷尉,以贖論。而鑒討樹機能,卒不能克。

        秋,七月,乙巳,城陽王景度卒。

        丁未,以汝陰王駿為鎮西大將軍,都督雍、涼等州諸軍事,鎮關中。

        冬,十一月,立皇子東為汝南王。

        吳主從弟前將軍秀為夏口督,吳主惡之,民間皆言秀當見圖。會吳主遣何定將兵五千人獵夏口,秀驚,夜將妻子親兵數百人來奔。十二月,拜秀票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會稽公。

        是歲,吳大赦。

        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於州諸郡,與中國民雜居,自謂其先漢氏外孫,因改姓劉氏。

        武帝泰始七年(辛卯、二七一年)

        春,正月,匈奴右賢王劉猛叛出塞。

        豫州刺史石鑒坐擊吳軍虛張首級,詔曰:“鑒備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為詐,義得爾乎!今遣歸田,終身不得複用。”

        吳人刁玄詐增讖文曰:“黃旗紫蓋,見於東南,終有天下者,荊、揚之君。”吳主信之。是月晦,大舉兵出華,載太後、皇後及後宮數千人,從牛渚西上。東觀令華核等固諫,不聽。行遇大雪,道塗陷壞,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車,寒凍殆死,皆曰:“若遇敵,便當倒戈。”吳主聞之,乃還。帝遣義陽王望統中軍二萬、騎三千屯壽春以備之。聞吳師退,乃罷。

        三月,丙戌,巨鹿元公裴秀卒。

        夏,四月,吳交州刺史陶璜襲九真太守董元,殺之;楊稷以其將王素代之。

        北地胡寇金城,涼州刺史牽弘討之。眾胡皆內叛,與樹機能共圍弘於青山,弘軍敗而死。

        初,大司馬陳騫言於帝曰:“胡烈、牽弘皆勇而無謀,強於自用,非綏邊之材也,將為國恥。”時弘為揚州刺史,多不承順騫命,帝以為騫與弘不協而毀之,於是征弘,至,尋複以為涼州刺史。騫竊歎息,以為必敗。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敗身沒,征討連年,僅而能定,帝乃悔之。

        五月,立皇子憲為城陽王。

        辛醜,義陽成王望卒。

        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賈充,自文帝時寵任用事。帝之為太子,充頗有力,故益有寵於帝。充為人巧諂,與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書監荀勖、越騎校尉安平馮紞相為黨友,朝野惡之。帝問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對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風,所以未比德於堯、舜者,但以賈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賢人,與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樂安任愷、河南尹潁川庾純皆與充不協,充欲解其近職,乃薦愷忠貞,宜在東宮;帝以愷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會樹機能寇亂秦、雍,帝以為憂,愷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鎮撫之。”帝曰:“誰可者?”愷因薦充,純亦稱之。秋,七月,癸酉,以充為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侍中、車騎將軍如故;充患之。

        吳大都督薛珝與陶璜等兵十萬,共攻交趾,城中糧盡援絕,為吳所陷,虜楊稷、毛炅等。璜愛炅勇健,欲活之;炅謀殺璜,璜乃殺之。修則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複能作賊不?”炅猶罵曰:“恨不殺汝孫皓,汝父何死狗也!”王素欲逃歸南中,吳人獲之,九真、日南皆降於吳。吳大赦,以陶璜為交州牧。璜討降夷獠,州境皆平。

        八月,丙申,城陽王憲卒。

        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寧州。

        九月,吳司空孟仁卒。

        冬,十月,丁醜朔,日有食之。

        十一月,劉猛寇州,州刺史劉欽擊破之。

        賈充將之鎮,公卿餞於夕陽亭。充私問計於荀勖,勖曰:“公為宰相,乃為一夫所製,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辭之實難,獨有結婚太子,可不辭而自留矣。”充曰:“然則孰可寄懷?”勖曰:“勖請言之。”因謂馮紞曰:“賈公遠出,吾等失勢;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勸帝納賈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將納衛瓘女為太子妃,充妻郭槐賂楊後左右,使後說帝求納其女。帝曰:“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氏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氏種而少子,醜而短、黑。”後固以為請,荀顗、荀勖、馮紞皆稱充女絕美,且有才德,帝遂從之。留充複居舊任。

        十二月,以光祿大夫鄭袤為司空,袤固辭不受。

        是歲,安樂思公劉禪卒。

        吳以武昌都督廣陵範慎為太尉。右將軍司馬丁奉卒。

        吳改明年元曰鳳凰。

        武帝泰始八年(壬辰、二七二年)

        春,正月,監軍何楨討劉猛,屢破之,潛以利誘其左部帥李恪,恪殺猛以降。

        二月,辛卯,皇太子納賈妃。妃年十五,長於太子二歲,忌多權詐,太子嬖而畏之。

        壬辰,安平獻王孚卒,年九十三。孚性忠慎,宣帝執政,孚常自退損。後逢廢立之際,未嚐預謀;景、文二帝以孚屬尊,亦不敢逼。及帝位,恩禮尤重。元會,詔孚乘輿上殿,帝於阼階迎拜。坐,親奉觴上壽,如家人禮。帝每拜,孚跪而止之。孚雖見尊寵,不以為榮,常有憂色。臨終,遺令曰:“有魏貞士河內司馬孚字叔達,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終始若一。當衣以時服,斂以素棺。”詔賜東園溫明秘器,諸所施行,皆依漢東平獻王故事;其家遵孚遺旨,所給器物,一不施用。

        帝與右將軍皇甫陶論事,陶與帝爭言,散騎常侍鄭徽表請罪之。帝曰:“忠讜之言,唯患不聞,徽越職妄奏,豈朕之意。”遂免徽官。

        夏,汶山白馬胡侵掠諸種,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討之。典學從事蜀郡何旅等諫曰:“胡夷相殘,固其常性,未為大患。今盛夏出軍,水潦將降,必有疾疫,宜須秋、冬圖之。”晏不聽。胡康木子燒香言軍出必敗;晏以為沮眾,斬之。軍至觀阪,牙門張弘等以汶山道險,且畏胡眾,因夜作亂,殺晏,軍中驚擾,兵曹從事犍為楊倉勒兵力戰而死。弘遂誣晏,雲“率己共反”,故殺之,傳首京師。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喪,聞之,詣洛證晏不反。弘等縱兵抄掠。廣漢主簿李毅言於太守弘農王浚曰:“皇甫侯起自諸生,何求而反!且廣漢與成都密邇,而統於梁州者,朝廷欲以製益州之衿領,正防今日之變也。今益州有亂,乃此郡之憂也。張弘小豎,眾所不與,宜時赴討,不可失也。”浚欲先上請,毅曰:“殺主之賊,為惡尤大,當不拘常製,何請之有!”浚乃發兵討弘。詔以浚為益州刺史。浚擊弘,斬之,夷三族。封浚關內侯。

        初,浚為羊祜參軍,祜深知之。祜兄子暨白:“浚為人誌大奢侈,不可專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浚有大才,將以濟其所欲,必可用也。”更轉為車騎從事中郎。浚在益州,明立威信,蠻夷多歸附之;俄遷大司農。時帝與羊祜陰謀伐吳,祜以為伐吳宜藉上流之勢,密表留浚複為益州刺史,使治水軍。尋加龍驤將軍,監益、梁諸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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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九晉紀一(四)

    詔浚罷屯田軍,大作舟艦。別駕何攀以為“屯田兵不過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辦,後者未成,前者已腐。宜召諸郡兵合萬餘人造之,歲終可成。”浚欲先上須報,攀曰:“朝廷猝聞召萬兵,必不聽;不如輒召,設當見卻,功夫已成,勢不得止。”浚從之,令攀典造舟艦器仗。於是作大艦,長百二十步,受二千餘人,以木為城,起樓櫓,開四出門,其上皆得馳馬往來。

        時作船木,蔽江而下,吳建平太守吳郡吾彥取流以白吳主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以塞其衝要。”吳主不從。彥乃為鐵鎖橫斷江路。

        王浚雖受中製募兵,而無虎符;廣漢太守敦煌張收浚從事列上。帝召還,責曰:“何不密啟而便收從事?”曰:“蜀、漢絕遠,劉備嚐用之矣。輒收,臣猶以為輕。”帝善之。

        壬辰,大赦。

        秋,七月,以賈充為司空,侍中、尚書令、領兵如故。充與侍中任愷皆為帝所寵任,充欲專名勢而忌愷,於是朝士各有所附,朋黨紛然。帝知之,召充、愷宴於式幹殿而謂之曰:“朝廷宜壹,大臣當和。”充、愷各拜謝。而充、愷以帝已知而不責,愈無所憚,外相崇重,內怨益深。充乃薦愷為吏部尚書,愷侍覲轉希;充因與荀勖、馮紞承間共譖之,愷由是得罪,廢於家。

        八月,吳主征昭武將軍、西陵督步闡。闡世在西陵,猝被征,自以失職,且懼有讒,九月,據城來降,遣兄子璣、璿詣洛陽為任。詔以闡為都督西陵諸軍事、衛將軍、開府儀同三司、侍中,領交州牧,封宜都公。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敦煌太守尹璩卒。涼州刺史楊欣表敦煌令梁澄領太守。功曹宋質輒廢澄,表議郎令狐豐為太守。楊欣遣兵擊之,為質所敗。

        吳陸抗聞步闡叛,亟遣將軍左奕、吾彥等討之。帝遣荊州刺史楊肇迎闡於西陵,車騎將軍羊祜帥步軍出江陵,巴東監軍徐胤帥水軍擊建平以救闡。陸抗敕西陵諸軍築嚴圍,自赤溪至於故市,內以圍闡,外以禦晉兵,晝夜催切,如敵已至,眾甚苦之。諸將諫曰:“今宜及三軍之銳,急攻闡,比晉救至,必可拔也,何事於圍,以敝士民之力!”抗曰:“此城處勢固,糧穀又足,且凡備禦之具,皆抗所宿規,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無備,表受難,何以禦之!”諸將皆欲攻闡,抗欲服眾心,聽令一攻,果無利。圍備始合,而羊祜兵五萬至江陵。諸將鹹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無可憂者。假令敵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損者小。若晉據西陵,則南山夷皆當擾動,其患不可量也!”乃自帥眾赴西陵。

        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張鹹作大堰遏水,漸漬平土以絕寇叛。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運糧,揚聲將破堰以通步軍。抗聞之,使鹹亟破之。諸將皆惑,屢諫不聽。祜至當陽,聞堰敗,乃改船以車運糧,大費功力。

        十一月,楊肇至西陵。陸抗令公安督孫遵循南岸拒羊祜,水軍督留慮拒徐胤,抗自將大軍憑圍對肇。將軍朱喬營都督俞讚亡詣肇。抗曰:“讚軍中舊吏,知吾虛實。吾常慮夷兵素不簡練,若敵攻圍,必先此處。”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處,抗命擊之,矢石雨下,肇眾死者相屬。十二月,肇計屈,夜遁。抗欲追之,而慮步闡畜力伺間,兵不足分,於是但鳴鼓戒眾,若將追者。肇眾凶懼,悉解甲挺走,抗使輕兵躡之,肇兵大敗,祜等皆引軍還。抗遂拔西陵,誅闡及同謀將吏數十人,皆夷三族,自餘所請赦者數萬口。東還樂鄉,貌無矜色,謙衝如常。吳主加抗都護。羊祜坐貶平南將軍,楊肇免為庶人。

        吳主克西陵,自謂得天助,誌益張大,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吳主喜,不修德政,專為兼之計。

        賈充與朝士宴飲,河南尹庾純醉,與充爭言。充曰:“父老,不歸供養,卿為無天地!”純曰:“高貴鄉公何在?”充慚怒,上表解職;純亦上表自劾。詔免純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石苞以為純榮官忘親,當除名;齊王攸等以為純於禮律未有違;詔從攸議,複以純為國子祭酒。

        吳主之遊華也,右丞相萬彧與右大司馬丁奉、左將軍留平密謀曰:“若至華不歸,社稷事重,不得不自還。”吳主頗聞之,以彧等舊臣,隱忍不發。是歲,吳主因會,以毒酒飲彧,傳酒人私減之。又飲留平,平覺之,服他藥以解,得不死。彧自殺;平憂懣,月餘亦死。徙彧子弟於廬陵。

        初,彧請選忠清之士以補近職,吳主以大司農樓玄為宮下鎮,主殿中事。玄正身帥眾,奉法而行,應對切直,吳主浸不悅。

        中書令領太子太傅賀卲上疏諫曰:“自頃年以來,朝列紛錯,真偽相貿,忠良排墜,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時趣。人執反理之評,士吐詭道之論,遂使清流變濁,忠臣結舌。陛下處九天之上,隱百之室,言出風靡,令行景從;親洽寵媚之臣,日聞順意之辭,將謂此輩實賢而天下已平也。臣聞興國之君樂聞其過,荒亂之主樂聞其譽;聞其過者過日消而福臻,聞其譽者譽日損而禍至。陛下嚴刑法以禁直辭,黜善士以逆諫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為幸,居者以出為福,誠非所以保光洪緒,熙隆道化也。何定本仆隸小人,身無行能,而陛下愛其佞媚,假以威福。夫小人求入,必進奸利。定間者忘興事役,發江邊戍兵以驅麋鹿,老弱饑凍,大小怨歎。傳曰:"國之興也,視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為草芥。"今法禁轉苛,賦調益繁,中官、近臣所在興事,而長吏畏罪,苦民求辦。是以人力不堪,家戶離散,呼嗟之聲,感傷和氣。今國無一年之儲,家無經月之蓄,而後宮之中坐食者萬有餘人。又,北敵注目,伺國盛衰,長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葦可杭也。願陛下豐基強本,割情從道,則成、康之治興,聖祖之祚隆矣!”吳主深恨之。

        於是左右共誣樓玄、賀卲相逢,駐共耳語大笑,謗訕政事,俱被詰責;送玄付廣州,卲原複職;而複徙玄於交趾,竟殺之。久之,何定奸穢發聞,亦伏誅。

        羊祜歸自江陵,務修德信以懷吳人。每交兵,刻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將帥有欲進譎計者,輒飲以醇酒,使不得言。祜出軍行吳境,刈穀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會眾江、沔遊獵,常止晉地,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而為晉兵所得者,皆送還之。於是吳邊人皆悅服。祜與陸抗對境,使命常通。抗遺祜酒,祜飲之不疑;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藥與之,抗服之。人多諫抗,抗曰:“豈有酖人羊叔子哉!”抗告其邊戍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無求細利。”吳主聞二境交和,以詰抗,抗曰:“一邑一鄉不可以無信義,況大國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於祜無傷也。”

        吳主用諸將之謀,數侵盜晉邊。陸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湯用師,紂作淫虐而周武授鉞,苟無其時,雖複大聖,亦宜養威自保,不可輕動也。今不務力農富國,審官任能,明黜陟,任刑賞,訓諸司以德,撫百姓以仁,而聽諸將徇名,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士卒雕瘁,寇不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爭帝王之資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國家之良策也!昔齊、魯三戰,魯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則?大小之勢異也。況今師所克獲,不補所喪乎!”吳主不從。

        羊祜不附結中朝權貴,荀勖、馮紞之徒皆惡之。從甥王衍嚐詣祜陳事,辭甚清辯;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顧謂賓客曰:“王夷甫方當以盛名處大位,然敗俗傷化,必此人也。”及攻江陵,祜以軍法將斬王戎。衍,戎之從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論多毀祜。時人為之語曰:“二王當國,羊公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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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晉紀二(一)

    起昭陽大荒落(癸巳),盡屠維大淵獻(己亥),凡七年。

        武皇帝泰始九年(癸巳、二七三年)

        春,正月,辛酉,密陵元侯鄭袤卒。

        二月,癸巳,樂陵武公石苞卒。

        三月,立皇子祗為東海王。

        吳以陸抗為大司馬、荊州牧。

        夏,四月,戊辰朔,日有食之。

        初,鄧艾之死,人皆冤之,而朝廷無為之辨者。及帝位,議郎敦煌段灼上疏曰:“鄧艾心懷至忠而荷反逆之名,平定巴、蜀而受三族之誅;艾性剛急,矜功伐善,不能協同朋類,故莫肯理之。臣竊以為艾本屯田掌犢人,寵位已極,功名已成,七十老公,複何所求。正以劉禪初降,遠郡未附,矯令承製,權安社稷。鍾會有悖逆之心,畏艾威名,因其疑似,構成其事。艾被詔書,遣強兵,束身就縛,不敢顧望,誠知奉見先帝,必無當死之理也。會受誅之後,艾官屬將吏,愚戇相聚,自共追艾,破壞檻車,解其囚執;艾在困地,狼狽失據,未嚐與腹心之人有平素之謀,獨受腹背之誅,豈不哀哉!陛下龍興,闡弘大度,謂可聽艾歸葬舊墓,還其田宅,以平蜀之功繼封其後,使艾闔棺定諡,死無所恨,則天下徇名之士,思立功之臣,必投湯火,樂為陛下死矣!”帝善其言而未能從。會帝問給事中樊建以諸葛亮之治蜀,曰:“吾獨不得如亮者而臣之乎?”建稽首曰:“陛下知鄧艾之冤而不能直,雖得亮,得無如馮唐之言乎!”帝笑曰:“卿言起我意。”乃以艾孫朗為郎中。

        吳人多言祥瑞者,吳主以問侍中韋昭,昭曰:“此家人筐篋中物耳!”昭領左國史,吳主欲為其父作紀,昭曰:“文皇不登帝位,當為傳,不當為紀。”吳主不悅,漸見責怒。昭憂懼,自陳衰老,求去侍、史二官,不聽。時有疾病,醫藥監護,持之益急。吳主飲臣酒,不問能否,率以七升為限。至昭,獨以茶代之,後更見偪強。又酒後常使侍臣嘲弄公卿,發摘私短以為歡;時有愆失,輒見收縛,至於誅戮。昭以為外相毀傷,內長尤恨,使臣不睦,不為佳事,故但難問經義而已。吳主以為不奉詔命,意不忠盡,積前後嫌忿,遂收昭付獄。昭因獄上辭,獻所著書,冀以此求免。而吳主怪其書垢故,更被詰責;遂誅昭,徙其家於零陵。

        五月,以何曾領司徒。

        六月,乙未,東海王祗卒。

        秋,七月,丁酉朔,日有食之。

        詔選公卿以下女備六宮,有蔽匿者以不敬論;采擇未畢,權禁天下嫁娶。帝使楊後擇之,後惟取潔白長大而舍其美者。帝愛卞氏女,欲留之。後曰:“卞氏三世後族,不可屈以卑位。”帝怒,乃自擇之,中選者以絳紗係臂,公卿之女為三夫人、九嬪、二千石、將、校女補良人以下。

        九月,吳主悉封其子弟為十一王,王給三千兵,大赦。

        是歲,鄭衝以壽光公罷。

        吳主愛姬遣人至市奪民物,司市中郎將陳聲素有寵於吳主,繩之以法。姬愬於吳主,吳主怒,假他事燒鋸斷聲頭,投其身於四望之下。

        武帝泰始十年(甲午、二七四年)

        春,正月,乙未,日有食之。

        閏月,癸酉,壽光成公鄭衝卒。

        丁亥,詔曰:“近世以來,多由內寵以登後妃,亂尊卑之序;自今不得以妾媵為正嫡。”

        分幽州置平州。

        三月,癸亥,日有食之。

        詔又取良家及小將吏女五千人入宮選之,母子號哭於宮中,聲聞於外。

        夏,四月,己未,臨淮康公荀顗卒。

        吳左夫人王氏卒。吳主哀念,數月不出,葬送甚盛。時何氏以太後故,宗族驕橫。吳主舅子何都貌類吳主,民間訛言:“吳主已死,立者何都也。”會稽又訛言:“章安侯奮當為天子。”奮母仲姬墓在豫章,豫章太守張俊為之掃除。臨海太守奚熙與會稽太守郭誕書,非議國政;誕但白熙書,不白妖言。吳主怒,收誕係獄,誕懼,功曹邵疇曰:“疇在,明府何憂!”遂詣吏自列曰:“疇廁身本郡,位極朝右,以噂{口遝}之語,本非事實,疾其醜聲,不忍聞見,欲含垢藏疾,不彰之翰墨,鎮躁歸靜,使之自息。故誕屈其所是,默以見從。此之為愆,實由於疇,不敢逃死,歸罪有司。”因自殺。吳主乃免誕死,送付建安作船。遣其舅三郡督何植收奚熙。熙發兵自守,其部曲殺熙,送首建業。又車裂張俊,皆夷三族;誅章安侯奮及其五子。

        秋,七月,丙寅,皇後楊氏殂。初,帝以太子不慧,恐不堪為嗣,常密以訪後;後曰:“立子以長不以賢,豈可動也!”鎮軍大將軍胡奮女為貴嬪,有寵於帝,後疾篤,恐帝立貴嬪為後,致太子不安,枕帝膝泣曰:“叔父駿女芷有德色,願陛下以備六宮。”帝流涕許之。

        以前太常山濤為吏部尚書。濤典選十餘年,每一官缺,輒擇才資可為者啟擬數人,得詔旨有所向,然後顯奏之。帝之所用,或非舉首,眾情不察,以濤輕重任意,言之於帝。帝益親愛之。濤甄拔人物,各為題目而奏之,時稱“山公啟事”。

        濤薦嵇紹於帝,請以為秘書郎;帝發詔征之。紹以父康德罪,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況於人乎!”紹乃應命,帝以為秘書丞。

        初,東關之敗,文帝問僚屬曰:“近日之事,誰任其咎?”安東司馬王儀,修之子也,對曰:“責在元帥。”文帝怒曰:“司馬欲委罪孤邪!”引出斬之。儀子裒痛父非命,隱居授,三征七辟,皆不就。未嚐西向而坐,廬於墓側,旦夕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讀詩至“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未嚐不三複流涕,門人為之廢蓼莪。家貧,計口而田,度身而蠶;人或饋之,不受;助之,不聽。諸生密為刈麥,裒輒棄之,遂不仕而終。

        臣光曰:昔舜誅鯀而禹事舜,不敢廢至公也。嵇康、王儀,死皆不以其罪,二子不仕晉室可也;嵇紹苟無蕩陰之忠,殆不免於君子之譏乎!

        吳大司馬陸抗疾病,上疏曰:“西陵、建平,國之蕃表,處上流,受敵二境。若敵泛舟順流,星奔電邁,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縣也。此乃社稷安危之機,非徒封疆侵陵小害也。臣父遜,昔在西垂上言,"西陵國之西門,雖雲易守,亦複易失。若有不守,非但失一郡,荊州非吳有也。如其有虞,當傾國爭之。"臣前乞屯精兵三萬,而主者循常,未肯差赴。自步闡以後,益更損耗。今臣所統千,外禦強對,內懷百蠻,而上下見兵,財有數萬,羸敝日久,難以待變。臣愚以為諸王幼衝,無用兵馬以妨要務,又,黃門宦官開立占募,兵民避役,逋逃入占。乞特詔簡閱,一切料出,以補疆埸受敵常處,使臣所部足滿八萬,省息眾務,力備禦,庶幾無虞。若其不然,深可憂也!臣死之後,乞以西方為屬。”及卒,吳主使其子晏、景、玄、機、雲分將其兵。機、雲皆善屬文,名重於世。

        初,周魴之子處,膂力絕人,不修細行,鄉患之。處嚐問父老曰:“今時和歲豐而人不樂,何邪?”父老歎曰:“三害不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父老曰:“南山白額虎,長橋蛟,子為三矣。”處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入山求虎,射殺之,因投水,搏殺蛟;遂從機、雲受學,篤誌讀書,砥節礪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

        八月,戊申,葬元皇後於峻陽陵。帝及臣除喪吉,博士陳逵議,以為“今時所行,漢帝權製;太子無有國事,自宜終服。”尚書杜預以為“古者天子、諸侯三年之喪,始同齊、斬,葬除服,諒闇以居,心喪終製。故周公不言高宗服喪三年而雲諒闇,此服心喪之文也;叔向不譏景王除喪而譏其宴樂已早,明葬應除,而違諒闇之節也。子之於禮,存諸內而已;禮非玉帛之謂,喪豈衰麻之謂乎!太子出則撫軍,守則監國,不為無事,宜卒哭除衰麻,而以諒闇終三年。”帝從之。

        臣光曰:規矩主於方圓,然庸工無規矩則方圓不可得而製也;衰麻主於哀戚,然庸人無衰麻則哀戚不可得而勉也。素冠之詩,正為是矣。杜預巧飾經、傳以附人情,辯則辯矣,臣謂不若陳逵之言質略而敦實也。

        九月,癸亥,以大將軍陳騫為太尉。

        杜預以孟津渡險,請建河橋於富平津。議者以為“殷、周所都,曆聖賢而不作者,必不可立故也。”預固請為之。及橋成,帝從百寮臨會,舉觴屬預曰:“非君,此橋不立。”對曰:“非陛下之明,臣亦無所施其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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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晉紀二(二)

    是歲,邵陵厲公曹芳卒。初,芳之廢遷金墉也,太宰中郎陳留範粲素服拜送,哀動左右;遂稱疾不出,陽狂不言,寢所乘車,足不履地。子孫有婚宦大事,輒密焉,合者則色無變,不合則眠寢不安,妻子以此知其旨。子喬等三人,並棄學業,絕人事,侍疾家庭,足不出邑。及帝位,詔以二千石祿養病,加賜帛百匹,喬以父疾篤,辭不敢受。粲不言凡三十六年,年八十四,終於所寢之車。

        吳比三年大疫。

        武帝鹹寧元年(乙未、二七五年)

        春,正月,戊午朔,大赦,改元。

        吳掘地得銀尺,上有刻文;吳主大赦,改元天冊。

        吳中書令賀卲中風不能言,去職數月。吳主疑其詐,收付酒藏,掠考千數,卒無一言,乃燒鋸斷其頭,徙其家屬於臨海。又誅樓玄子孫。

        夏,六月,鮮卑拓跋力微複遣其子沙漠汗入貢,將還,幽州刺史衛瓘表請留之,又密以金賂其諸部大人離間之。

        秋,七月,甲申晦,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丁亥,追尊宣帝廟曰高祖,景帝曰世宗,文帝曰太祖。

        大疫,洛陽死者以萬數。

        武帝鹹寧二年(丙申、二七六年)

        春,令狐豐卒,弟宏繼立,楊欣討斬之。

        帝得疾甚劇,及愈,臣上壽。詔曰:“每念疫氣死亡者,為之愴然。豈以一身之休息,忘百姓之艱難邪!”諸上禮者,皆絕之。

        初,齊王攸有寵於文帝,每見攸,輒撫床呼其小字曰:“此桃符座也!”幾為太子者數矣。臨終,為帝敘漢淮南王、魏陳思王事而泣,執攸手以授帝。太後臨終,亦流涕謂帝曰:“桃符性急,而汝為兄不慈,我若不起,必恐汝不能相容,以是屬汝,勿忘我言!”及帝疾甚,朝野皆屬意於攸。攸妃,賈充之長女也。河南尹夏侯和謂充曰:“卿二,親疏等耳。立人當立德。”充不答。攸素惡荀勖及左衛將軍馮紞傾諂,勖乃使紞說帝曰:“陛下前日疾苦不愈,齊王為公卿百姓所歸,太子雖欲高讓,其得免乎!宜遣還藩,以安社稷。”帝陰納之,乃徙和為光祿勳,奪充兵權,而位遇無替。

        吳施但之亂,或譖京下督孫楷於吳主曰:“楷不時赴討,懷兩端。”吳主數詰讓之,征為宮下鎮、驃騎將軍。楷自疑懼,夏,六月,將妻子來奔,拜車騎將軍,封丹陽侯。

        秋,七月,吳人或言於吳主曰:“臨平湖自漢末薉塞,長老言:"此湖塞,天下亂;此湖開,開下平。"近無故忽更開通,此天下當太平,青蓋入洛之祥也。”吳主以問奉禁都尉曆陽陳訓,對曰:“臣止能望氣,不能達湖之開塞。”退而告其友曰:“青蓋入洛者,將有銜璧之事,非吉祥也。”

        或獻小石刻“皇帝”字,雲得於湖邊;吳主大赦,改元天璽。

        湘東太守張詠不出算緡,吳主就在所斬之,徇首諸郡。會稽太守車浚公清有政績,值郡旱饑,表求振貸,吳主以為收私恩,遣使梟首。尚書熊睦微有所諫,吳主以刀鐶撞殺之,身無完肌。

        八月,己亥,以何曾為太傅,陳騫為大司馬,賈充為太尉,齊王攸為司空。

        吳曆陽山有七穿駢羅,穿中黃赤,俗謂之石印,雲:“石印封發,天下當太平。”曆陽長上言石印發,吳主遣使者以太牢祠之。使者作高梯登其上,以朱書石曰:“楚九州島渚,吳九州島都。揚州士,作天子,四世治,太平始。”還以聞。吳主大喜,封其山神為王,大赦,改明年元曰天紀。

        冬,十月,以汝陰王駿為征西大將軍,羊祜為征南大將軍,皆開府辟召,儀同三司。

        祜上疏請伐吳曰:“先帝西平巴、蜀,南和吳、會,庶幾海內得以休息;而吳複背信,使邊事更興。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因人而成,不一大舉掃滅,則兵役無時得息也。蜀平之時,天下皆謂吳當亡,自是以來,十有三年矣。夫謀之雖多,決之欲獨。凡以險阻得全者,謂其勢均力敵耳。若輕重不齊,強弱異勢,雖有險阻,不可保也。蜀之為國,非不險也,皆雲一夫荷戟,千人莫當。及進兵之日,曾無藩籬之限,乘勝席卷,徑至成都,漢中諸城,皆鳥棲而不敢出,非無戰心,誠力不足以相抗也。及劉禪請降,諸營堡索然俱散。今江、淮之險不如劍閣,孫皓之暴過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力盛於往時,不於此際平壹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於征戍,經曆盛衰,不可長久也。今若引梁、益之兵水陸俱下,荊、楚之眾進臨江陵,平南、豫州直指夏口,徐、揚、青、兗並會秣陵;以一隅之吳當天下之眾,勢分形散,所備皆急。巴、漢奇兵出其空虛,一處傾壞,則上下震蕩,雖有智者不能為吳謀矣。吳緣江為國,東西數千,所敵者大,無有寧息。孫皓恣情任意,與下多忌,將疑於朝,士困於野,無有保世之計,一定之心;平常之日,猶懷去就,兵臨之際,必有應者,終不能齊力致死,已可知也。其俗急速不能持久,弓弩戟楯不如中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則長江非複所保,還趣城池,去長入短,非吾敵也。官軍縣進,人有致死之誌,吳人內顧,各有離散之心,如此,軍不踰時,克可必矣。”帝深納之。而朝議方以秦、涼為憂,祜複表曰:“吳平則胡自定,但當速濟大功耳。”議者多有不同,賈充、荀勖、馮紞尤以伐吳為不可。祜歎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居七、八。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恨於後時哉!”唯度支尚書杜預、中書令張華與帝意合,讚成其計。

        丁卯,立皇後楊氏,大赦。後,元皇後之從妹也,美而有婦德。帝初聘後,後叔父珧上表曰:“自古一門二後,未有能全其宗者,乞藏此表於宗廟,異日如臣之言,得以免禍。”帝許之。

        十二月,以後父鎮軍將軍駿為車騎將軍,封臨晉侯。尚書褚{契,大改石}、郭奕皆表駿小器,不可任社稷之重。帝不從。駿驕傲自得,胡奮謂駿曰:“卿恃女更益豪邪!曆觀前世,與天家婚,未有不滅門者,但早晚事耳。”駿曰:“卿女不在天家乎?”奮曰:“我女與卿女作婢耳,何能為損益乎!”

        武帝鹹寧三年(丁酉、二七七年)

        春,正月,丙子朔,日有食之。

        立皇子裕為始平王;庚寅,裕卒。

        三月,平虜護軍文鴦督涼、秦、雍州諸軍討樹機能,破之,諸胡二十萬口來降。

        夏,五月,吳將邵顗、夏祥帥眾七千餘人來降。

        秋,七月,中山王睦坐招誘逋亡,貶為丹水縣侯。

        有星孛於紫宮。

        衛將軍楊珧等建議,以為“古者封建諸候,所以藩衛王室;今諸王公皆在京師,非扞城之義。又,異姓諸將居邊,宜參以親戚。”帝乃詔諸王各以戶邑多少為三等,大國置三軍五千人,次國二軍三千人,小國一軍一千一百人;諸王為都督者,各徙其國使相近。八月,癸亥,徙扶風王亮為汝南王,出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豫州諸軍事;琅邪王倫為趙王,督鄴城守事;勃海王輔為太原王,監州諸軍事;以東莞王在徐州,徙封琅邪王;汝陰王駿在關中,徙封扶風王;又徙太原王顒為河間王;汝南王柬為南陽王。輔,孚之子;顒,孚之孫也。其無官者,皆遣就國。諸王公戀京師,皆涕泣而去。又封皇子瑋為始平王,允為濮陽王,該為新都王,遐為清河王。

        其異姓之臣有大功者,皆封郡公、郡侯。封賈充為魯郡公。追封王沈為博陵郡公。

        徙封巨平侯羊祜為南城郡侯,祜固辭不受。祜每拜官爵,常多避讓,至心素著,故特見申於分列之外。祜曆事二世,職典樞要,凡謀議損益,皆焚其草,世莫得聞;所進達之人皆不知所由。常曰:“拜官公朝,謝恩私門,吾所不敢也。”

        兗、豫、徐、青、荊、益、梁七州大水。

        冬,十二月,吳夏口督孫慎入江夏、汝南,略千餘家而去。詔遣侍臣詰羊祜不追討之意,欲移荊州。祜曰:“江夏去襄陽八百,比知賊問,賊已去經日,步軍安能追之!勞師以免責,非臣誌也。昔魏武帝置都督,類皆與州相近,以兵勢好合惡離故也。疆埸之間,一彼一此,慎守而已。若輒徙州,賊出無常,亦未知州之所宜據也。”

        是歲,大司馬陳騫自揚州入朝,以高平公罷。

        吳主以會稽張俶多所譖白,甚見寵任,累遷司直中郎將,封侯。其父為山陰縣卒,知俶不良,上表曰:“若用俶為司直,有罪乞不從坐。”吳主許之。俶表置彈曲二十人,專糾司不法,於是吏民各以愛憎互相告訐,獄犴盈溢,上下囂然。俶大為奸利,驕奢暴橫,事發,父子皆車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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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晉紀二(三)

    衛瓘遣拓跋沙漠汗歸國。自沙漠汗入質,力微可汗諸子在側者多有寵。及沙漠汗歸,諸部大人共譖而殺之。而力微疾篤,烏桓王庫賢親近用事,受衛瓘賂,欲擾動諸部,乃礪斧於庭,謂諸大人曰:“可汗恨汝曹讒殺太子,欲盡收汝曹長子殺之。”諸大人懼,皆散走。力微以憂卒,時年一百四。子悉祿立,其國遂衰。

        初,幽、二州皆與鮮卑接,東有務桓,西有力微,多為邊患。衛瓘密以計間之,務桓降而力微死。朝廷嘉瓘功,封其弟為亭侯。

        武帝鹹寧四年(戊戌、二七八年)

        春,正月,庚午朔,日有食之。

        司馬督東平馬隆上言:“涼州刺史楊欣失羌戎之和,必敗。”夏,六月,欣與樹機能之黨若羅拔能等戰於武威,敗死。

        弘訓皇後羊氏殂。

        羊祜以病求入朝,至,帝命乘輦入殿,不拜而坐。祜麵陳伐吳之計,帝善之。以祜病,不宜數入,更遣張華就問籌策,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沒,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眾,長江未可窺也,將為後患矣!”華深然之。祜曰:“成吾誌者,子也。”帝欲使祜臥護諸將,祜曰:“取吳不必臣行,但平之後,當勞聖慮耳。功名之際,臣不敢居;若事了,當有所付授,願審擇其人也。”

        秋,七月,己醜,葬景獻皇後於峻平陵。

        司、冀、兗、豫、荊、揚州大水,螟傷稼。詔問主者:“何以佐百姓?”度支尚書杜預上疏,以為:“今者水災東南尤劇,宜敕兗、豫等諸州留漢氏舊陂,繕以蓄水,餘皆決瀝,令饑者盡得魚菜螺之饒,此目下日給之益也。水去之後,填淤之田,畝收數鍾,此又明年之益也。典牧種牛有四萬五千餘頭,不供耕駕,至有老不穿鼻者,可分以給民,使及春耕種,穀登之後,責其租稅,此又數年以後之益也。”帝從之,民賴其利。預在尚書七年,損益庶政,不可勝數,時人謂之“杜武庫”,言其無所不有也。

        九月,以何曾為太宰;辛巳,以侍中、尚書令李胤為司徒。

        吳主忌勝己者,侍中、中書令張尚,紘之孫也,為人辯捷,談論每出其表,吳主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可以方誰?”尚曰:“陛下有百觚之量。”吳主曰:“尚知孔丘不王,而以孤方之。”因發怒,收尚。公卿已下百餘人,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送建安作船,尋就殺之。

        冬,十月,征征北大將軍衛瓘為尚書令。是時,朝野鹹知太子昏愚,不堪為嗣,瓘每欲陳啟而未敢發;會侍宴陵雲台,瓘陽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啟。”帝曰:“公所言何邪?”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謬曰:“公真大醉邪?”瓘於此不複有言。帝悉召東宮官屬,為設宴會,而密封尚書疑事,令太子決之。賈妃大懼,倩外人代對,多引古義。給使張泓曰:“太子不學,陛下所知,而答詔多引古義,必責作草主,更益譴負,不如直以意對。”妃大喜,謂泓曰:“便為我好答,富貴與汝共之。”泓具草,令太子自寫,帝省之甚悅。先以示瓘,瓘大踧踖,眾人乃知瓘嚐有言也。賈充密遣人語妃雲:“衛瓘老奴,幾破汝家!”

        吳人大佃皖城,欲謀入寇。都督揚州諸軍事王渾遣揚州刺史應綽攻破之,斬首五千級,焚其積穀百八十餘萬斛,踐稻田四千餘頃,毀船六百餘艘。

        十一月,辛巳,太醫司馬程據獻雉頭裘,帝焚之於殿前。甲申。敕內外敢有獻奇技異服者,罪之。

        羊祜疾篤,舉杜預自代。辛卯,以預為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祜卒,帝哭之甚哀。是日,大寒,涕淚沾須鬢皆為冰。祜遺令不得以南城侯印入柩。帝曰:“祜固讓曆年,身沒讓存,今聽複本封,以彰高美。”南州民聞祜卒,為之罷市,巷哭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祜好遊峴山,襄陽人建碑立廟於其地,歲時祭祀,望其碑者無不流涕,因謂之墮淚碑。

        杜預至鎮,簡精銳,襲吳西陵督張政,大破之。政,吳之名將也,恥以無備取敗,不以實告吳主。預欲間之,乃表還其所獲。吳主果召政還,遣武昌監留憲代之。

        十二月,丁未,朗陵公何曾卒。曾厚自奉養,過於人主。司隸校尉東萊劉毅數劾奏曾侈汰無度,帝以其重臣,不問。及卒,博士新興秦秀議曰:“曾驕奢過度,名被九域。宰相大臣,人之表儀,若生極其情,死又無貶,王公貴人複何畏哉!謹按諡法,"名與實爽曰繆,怙亂肆行曰醜",宜諡醜繆公。”帝策諡曰孝。

        前司隸校尉傅玄卒。玄性峻急,每有奏劾,或值日暮,捧白簡,整簪帶,竦踴不寐,坐而待旦;由是貴遊震懾,台閣生風。玄與尚書左丞博陵崔洪善,洪亦清厲骨鯁,好麵折人過,而退無後言,人以是重之。

        鮮卑樹機能久為邊患,仆射李請發兵討之,朝議皆以為出兵重事,虜不足憂。

        武帝鹹寧五年(己亥、二七九年)

        春,正月,樹機能攻陷涼州。帝甚悔之,臨朝而歎曰:“誰能為我討此虜者?”司馬督馬隆進曰:“陛下能任臣,臣能平之。”帝曰:“必能平賊,何為不任,顧方略何如耳!”隆曰:“臣願募勇士三千人,無問所從來,帥之以西,虜不足平也。”帝許之。乙醜,以隆為討虜護軍、武威太守。公卿皆曰:“見兵已多,不宜橫設賞募,隆小將妄言,不足信也。”帝不聽。隆募能引弓四鈞、挽弩九石者取之,立標簡試,自旦至日中,得三千五百人。隆曰:“足矣。”又請自至武庫選仗,武庫令與隆忿爭,禦史中丞劾奏隆。隆曰:“臣當畢命戰場,武庫令乃給以魏時朽仗,非陛下所以使臣之意也。”帝命惟隆所取,仍給三年軍資而遣之。

        初,南單於呼廚泉以兄於扶羅子豹為左賢王,及魏武帝分匈奴為五部,以豹為左部帥。豹子淵,幼而雋異,師事上黨崔遊,博習經史。嚐謂同門生上黨朱紀、鴈門範隆曰:“吾常恥隨、陸無武,絳、灌無文;隨、陸遇高帝而不能建封侯之業,絳、灌遇文帝而不能興庠序之,豈不惜哉!”於是兼學武事。及長,臂善射,膂力過人,姿貌魁偉。為任子在洛陽,王渾及子濟皆重之,屢薦於帝,帝召與語,悅之。濟曰:“淵有文武長才,陛下任以東南之事,吳不足平也。”孔恂、楊珧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淵才器誠少比,然不可重任也。”及涼州覆沒,帝問將於李,對曰:“陛下誠能發匈奴五部之眾,假劉淵一將軍之號,使將之而西,樹機能之首可指日而梟也。”孔恂曰:“淵果梟樹機能,則涼州之患方更深耳。”帝乃止。

        東萊王彌家世二千石,彌有學術勇略,善騎射,青州人謂之“飛豹”。處士陳留董養見而謂之曰:“君好亂樂禍,若天下有事,不作士大夫矣。”淵與彌友善,謂彌曰:“王、李以鄉曲見知,每相稱薦,適足為吾患耳。”因歔欷流涕。齊王攸聞之,言於帝曰:“陛下不除劉淵,臣恐州不得久安。”王渾曰:“大晉方以信懷殊俗,柰何以無形之疑殺人侍子乎?何德度之不弘也!”帝曰:“渾言是也。”會豹卒,以淵代為左部帥。

        夏,四月,大赦。

        除部曲督以下質任。

        吳桂林太守修允卒,其部曲應分給諸將。督將郭馬、何典、王族等累世舊軍,不樂離別,會吳主料實廣州戶口,馬等因民心不安,聚眾攻殺廣州督虞授,馬自號都督交、廣二州諸軍事,使典攻蒼梧,族攻始興。秋,八月,吳以軍師張悌為丞相,牛渚都督何植為司徒,執金吾滕修為司空;未拜,更以修為廣州牧,帥萬人從東道討郭馬。馬殺南海太守劉略,逐廣州刺史徐旗。吳主又遣徐陵督陶浚將七千人,從西道與交州牧陶璜共擊馬。

        吳有鬼目菜,生工人黃耇家;有買菜,生工人吳平家。東觀案圖書,名鬼目曰芝草,買菜曰平慮草。吳主以耇為侍芝郎,平為平慮郎,皆銀印青綬。

        吳主每宴臣,鹹令沈醉。又置黃門郎十人為司過,宴罷之後,各奏其闕失,迕視謬言,罔有不舉,大者加刑戮,小者記錄為罪,或剝人麵,或鑿人眼。由是上下離心,莫為盡力。

        益州刺史王浚上疏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臣作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誠願陛下無失事機。”帝於是決意伐吳。會安東將軍王渾表孫皓欲北上,邊戍皆戒嚴,朝廷乃更議明年出師。王浚參軍何攀奉使在洛,上疏稱:“皓必不敢出,宜因戒嚴,掩取甚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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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晉紀二(四)

    杜預上表曰:“自閏月以來,賊但敕嚴,下無兵上。以理勢推之,賊之窮計,力不兩完,必保夏口以東以延視息,無緣多兵西上,空其國都。而陛下過聽,便用委棄大計,縱敵患生,誠可惜也。向使舉而有敗,勿舉可也。今事為之製,務從完牢,若或有成,則開太平之基,不成不過費損日月之間,何惜而不一試之!若當須後年,天時人事,不得如常,臣恐其更難也。今有萬安之舉,無傾敗之慮,臣心實了,不敢以暖昧之見自取後累,惟陛下察之。”旬月未報,預複上表曰:“羊祜不先博謀於朝臣,而密與陛下共施此計,故益令朝臣多異同之議。凡事當以利害相校,今此舉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一、二,止於無功耳。必使朝臣言破敗之形,亦不可得,直是計不出己,功不在身,各恥其前言之失而固守之也。自頃朝廷事無大小,異意鋒起,雖人心不同,亦由恃恩不慮後患,故輕相同異也。自秋已來,討賊之形頗露,今若中止,孫皓或怖而生計,徙都武昌,更完修江南諸城,遠其居民,城不可攻,野無所掠,則明年之計或無所及矣!”帝方與張華圍,預表適至,華推枰斂手曰:“陛下聖武,國富兵強,吳主淫虐,誅殺賢能,當今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為疑!”帝乃許之。以華為度支尚書,量計運漕。賈充、荀勖、馮紞固爭之,帝大怒,充免冠謝罪。仆射山濤退而告人曰:“自非聖人,外寧必有內憂,今釋吳為外懼,豈非算乎!”

        冬,十一月,大舉伐吳,遣鎮軍將軍琅邪王出塗中,安東將軍王渾出江西,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出夏口,鎮南大將軍杜預出江陵,龍驤將軍王浚、巴東監軍魯國唐彬下巴、蜀,東西凡二十餘萬。命賈充為使持節、假黃鉞、大都督,以冠軍將軍楊濟副之;充固陳伐吳不利,且自言衰老,不堪元帥之任。詔曰:“君若不行,吾便自出。”充不得已,乃受節鉞,將中軍南屯襄陽,為諸軍節度。

        馬隆西渡溫水,樹機能等以眾數萬據險拒之。隆以山路隘,乃作扁箱車,為木屋,施於車上,轉戰而前,行千餘,殺傷甚眾。自隆之西,音問斷絕,朝廷憂之,或謂已沒。後隆使夜到,帝撫掌歡笑,詰朝,召臣謂曰:“若從諸卿言,無涼州矣。”乃詔假隆節,拜宣威將軍。隆至武威,鮮卑大人猝跋韓且萬能等帥萬餘落來降。十二月,隆與樹機能大戰,斬之;涼州遂平。

        詔問朝臣以政之損益,司徒左長史傅鹹上書,以為:“公私不足,由設官太多。舊都督有四,今監軍乃盈於十;禹分九州島,今之刺史幾向一倍;戶口比漢十分之一,而置郡縣更多;虛立軍府,動有百數,而無益宿衛;五等諸侯,坐置官屬;諸所廩給,皆出百姓,此其所以困乏者也。當今之急,在於官息役,上下務農而已。”鹹,玄之子也。時又議省州、郡、縣半吏以赴農功,中書監荀勖以為“省吏不如省官,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蕭、曹相漢,載其清靜,民以寧壹,所謂清心也。抑浮說,簡文案,略細苛,宥小失,有好變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誅,所謂省事也。以九寺並尚書,蘭台付三府,所謂省官也。若直作大例,凡天下之吏皆減其半,恐文武眾官,郡國職業,劇易不同,不可以一概施之。若有曠闕,皆須更複,或激而滋繁,亦不可不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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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一晉紀三(一)

    起上章困敦(庚子),盡著雍涒灘(戊申),凡九年。

        世祖武皇帝太康元年(庚子、二八年)

        春,正月,吳大赦。

        杜預向江陵,王渾出橫江,攻吳鎮、戍,所向皆克。二月,戊午,王浚、唐彬擊破丹陽監盛紀。吳人於江磧要害之處,並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餘,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艦。浚作大筏數十,方百餘步,縛草為人,被甲持仗,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鐵錐,錐輒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以麻油,在船前,遇鎖,然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於是船無所礙。庚申,浚克西陵,殺吳都督留憲等。壬戌,克荊門、夷道二城,殺夷道監陸晏。杜預遣牙門周旨等帥奇兵八百泛舟夜渡江,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吳都督孫歆懼,與江陵督伍延書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旨等伏兵樂鄉城外,歆遣軍出拒王浚,大敗而還。旨等發伏兵隨歆軍而入,歆不覺,直至帳下,虜歆而還。乙醜,王浚擊殺吳水軍都督陸景。杜預進攻江陵,甲戌,克之,斬伍延。於是沅、湘以南,接於交、廣,州郡皆望風送印綬。預杖節稱詔而綏撫之。凡所斬獲吳都督、監軍十四,牙門、郡守百二十餘人。胡奮克江安。

        乙亥,詔:“王浚、唐彬定巴丘,與胡奮、王戎共平夏口、武昌,順流長騖,直造秣陵。杜預當鎮靜零、桂,懷輯衡陽。大兵過,荊州南境固當傳檄而定。預等各分兵以益浚、彬,太尉充移屯項。”

        王戎遣參軍襄陽羅尚、南陽劉喬將兵與王浚合攻武昌,吳江夏太守劉朗、督武昌諸軍虞昺皆降。昺,翻之子也。

        杜預與眾軍會議,或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方春水生,難於久駐,宜俟來冬,更為大舉。”預曰:“昔樂毅藉濟西一戰以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複著手處也。”遂指授帥方略,徑造建業。

        吳主聞王渾南下,使丞相張悌督丹陽太守沈瑩、護軍孫震、副軍師諸葛靚帥眾三萬渡江逆戰。至牛渚,沈瑩曰:“晉治水軍於蜀久矣,上流諸軍,素無戒備,名將皆死,幼少當任,恐不能禦也。晉之水軍必至於此,宜畜眾力以待其來,與之一戰,若幸而勝之,江西自清。今渡江與晉大軍戰,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悌曰:“吳之將亡,賢愚所知,非今日也。吾恐蜀兵至此,眾心駭懼,不可複整。及今渡江,猶可決戰。若其敗喪,同死社稷,無所複恨。若其克捷,北敵奔走,兵勢萬倍,便當乘勝南上,逆之中道,不憂不破也。若如子計,恐士眾散盡,坐待敵到,君臣俱降,無複一人死難者,不亦辱乎!”

        三月,悌等濟江,圍渾部將城陽都尉張喬於楊荷;喬眾纔七千,閉柵請降。諸葛靚欲屠之,悌曰:“強敵在前,不宜先事其小;且殺降不祥。”靚曰:“此屬以救兵未至,力少不敵,故且偽降以緩我,非真伏也。若舍之而前,必為後患。”悌不從,撫之而進。悌與揚州刺史汝南周浚,結陳相對,沈瑩帥丹陽銳卒、刀楯五千,三衝晉兵,不動。瑩引退,其眾亂;將軍薛勝、蔣班因其亂而乘之,吳兵以次奔潰,將帥不能止,張喬自後擊之,大敗吳兵於版橋。諸葛靚帥數百人遁去,使過迎張悌,悌不肯去,靚自往牽之曰:“存亡自有大數,非卿一人所支,柰何故自取死!”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且我為兒童時,便為卿家丞相所識拔,常恐不得其死,負名賢知顧。今以身徇社稷,複何道邪!”靚再三牽之,不動,乃流淚放去,行百餘步,顧之,已為晉兵所殺,斬孫震、沈瑩等七千八百級,吳人大震。

        初,詔書使王浚下建平,受杜預節度,至建業,受王渾節度。預至江陵,謂諸將曰:“若浚得建平,則順流長驅,威名已著,不宜令受製於我;若不能克,則無緣得施節度。”浚至西陵,預與之書曰:“足下摧其西藩,便當徑取建業,討累世之逋寇,釋吳人於塗炭,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浚大悅,表陳預書。及張悌敗死,揚州別駕何惲謂周浚曰:“張悌舉全吳精兵殄滅於此,吳之朝野莫不震懾。今王龍驤破武昌,乘勝東下,所向輒克,土崩之勢見矣。謂宜速引兵渡江,直指建業,大軍猝至,奪其膽氣,可不戰禽也!”浚善其謀,使白王渾。惲曰:“渾闇於事機,而欲慎己免咎,必不我從。”浚固使白之,渾果曰:“受詔但令屯江北以抗吳軍,不使輕進,貴州雖武,豈能獨平江東乎!今者違命,勝不足多,若其不勝,為罪已重。且詔令龍驤受我節度,但當具君舟,一時俱濟耳。”惲曰:“龍驤克萬之寇,以成之功來受節度,未之聞也。且明公為上將,見可而進,豈得一一須詔令乎!今乘此渡江,十全必克,何疑何慮而淹留不進!此鄙州上下所以恨恨也。”渾不聽。

        王浚自武昌順流徑趣建業;吳主遣遊擊將軍張象帥舟師萬人禦之,象眾望旗而降。浚兵甲滿江,旌旗燭天,威勢甚盛,吳人大懼。

        吳主之嬖臣岑昏,以傾險諛佞,致位九列,好興功役,為眾患苦。及晉兵將至,殿中親近數百人叩頭請於吳主曰:“北軍日近而兵不舉刃,陛下將如之何?”吳主曰:“何故?”對曰:“正坐岑昏耳。”吳主獨言:“若爾,當以奴謝百姓!”眾因曰:“唯!”遂並起收昏;吳主駱驛追止,已屠之矣。

        陶浚將討郭馬,至武昌,聞晉兵大入,引兵東還。至建業,吳主引見,問水軍消息,對曰:“蜀船皆小,今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於是合眾,授浚節鉞。明日當發,其夜,眾悉逃潰。

        時王渾、王浚及琅邪王皆臨近境,吳司徒何植、建威將軍孫晏悉送印節詣渾降。吳主用光祿勳薛瑩、中書令胡衝等計,分遣使者奉書於渾、浚、以請降。又遺其臣書,深自咎責,且曰:“今大晉平治四海,是英俊展節之秋,勿以移朝改朔,用損厥誌。”使者先送璽綬於琅邪王。壬寅,王浚舟師過三山,王渾遣信要浚蹔過論事,浚舉帆直指建業,報曰:“風利,不得泊也。”是日,浚戎卒八萬,方舟百,鼓噪入於石頭,吳主皓麵縛輿櫬,詣軍門降。浚解縛焚櫬,延請相見。收其圖籍,克州四,郡四十三,戶五十二萬三千,兵二十三萬。

        朝廷聞吳已平,臣皆賀上壽,帝執爵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票騎將軍孫秀不賀,南向流涕曰:“昔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宗廟山陵,於此為墟,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吳之未下也,大臣皆以為未可輕進,獨張華堅執以為必克。賈充上表稱:“吳地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濕,疾疫必起,宜召諸軍還,以為後圖。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帝曰:“此是吾意,華但與吾同耳。”荀勖複奏,宜如充表。帝不從。杜預聞充奏乞罷兵,馳表固爭,使至轘轅而吳已降。充慚懼,詣闕請罪,帝撫而不問。

        夏,四月,甲申,詔賜孫皓爵歸命侯。

        乙酉,大赦,改元。大酺五日。遣使者分詣荊、揚撫慰,吳牧、守已下皆不更易;除其苛政,悉從簡易。

        滕修討郭馬未克,聞晉伐吳,帥眾赴難,至巴丘,聞吳亡,縞素流涕,還,與廣州刺史閭豐、蒼梧太守王毅各送印綬請降。孫皓遣陶璜之子融持手書諭璜,璜流涕數日,亦送印綬降。帝皆複其本職。

        王浚之東下也,吳城戍皆望風款附,獨建平太守吾彥嬰城不下,聞吳亡,乃降。帝以彥為金城太守。

        初,朝廷尊寵孫秀、孫楷,欲以招來吳人。及吳亡,降秀為伏波將軍,楷為度遼將軍。

        琅邪王遣使送孫皓及其宗族詣洛陽。五月,丁亥朔,皓至,與其太子瑾等泥頭麵縛,詣東陽門。詔遣謁者解其縛,賜衣服、車乘、田三十頃,歲給錢穀、綿絹甚厚。拜瑾為中郎,諸子為王者皆為郎中,吳之舊望,隨才擢敘。孫氏將吏渡江者複十年,百姓複二十年。

        庚寅,帝臨軒,大會文武有位及四方使者,國子學生皆預焉。引見歸命侯皓及吳降人。皓登殿稽顙。帝謂皓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皓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賈充謂皓曰:“聞君在南方鑿人目,剝人麵皮,此何等刑也?”皓曰:“人臣有弒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而皓顏色無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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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一晉紀三(二)

    帝從容問散騎常侍薛瑩,孫皓所以亡,對曰:“皓昵近小人,刑罰放濫,大臣諸將,人不自保,此其所以亡也。”他日,又問吾彥,對曰:“吳主英俊,宰輔賢明。”帝笑曰:“若是,何故亡?”彥曰:“天祿永終,曆數有屬,故為陛下禽耳。”帝善之。

        王浚之入建業也,其明日,王渾乃濟江,以浚不待己至,先受孫皓降,意甚愧忿,將攻浚。何攀勸浚送皓與渾,由是事得解。何惲以渾與浚爭功,與周浚箋曰:“書貴克讓,易大謙光。前破張悌,吳人失氣,龍驤因之,陷其區宇。論其前後,我實緩師,失機會,不及於事,而今方競其功;彼不吞聲,將虧雍穆之弘,興矜爭之鄙,斯實愚情之所不取也。”浚得箋,諫止渾。渾不納,表浚違詔不受節度,誣以罪狀。渾子濟,尚常山公主,宗黨強盛。有司奏請檻車征浚,帝弗許,但以詔書責讓浚以不從渾命,違製昧利。浚上書自理曰:“前被詔書,令臣直造秣陵,又令受太尉充節度。臣以十五日至三山,見渾軍在北岸,遣書邀臣;臣水軍風發,徑造賊城,無緣回船過渾。臣以日中至秣陵,暮乃被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欲令臣明十六日悉將所領還圍石頭,又索蜀兵及鎮南諸軍人名定見。臣以為皓已來降,無緣空圍石頭;又,兵人定見,不可倉猝得就,皆非當今之急,不可承用,非敢忽棄明製也。皓眾叛親離,匹夫獨坐,雀鼠貪生,苟乞一活耳;而江北諸軍不知虛實,不早縛取,自為小誤。臣至便得,更見怨恚,並雲守賊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臣愚以為事君之道,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顧嫌疑以避咎責,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渾又騰周浚書雲:“浚軍得吳寶物。”又雲:“浚牙門將李高放火燒皓偽宮。”浚複表曰:“臣孤根獨立,結恨強宗。夫犯上幹主,其罪可救;乖忤貴臣,禍在不測。偽中郎將孔攄說:去二月武昌失守,水軍行至,皓按行石頭還,左右人皆跳刀大呼雲:"要當為陛下一死戰決之,"皓意大喜,意必能然,便盡出金寶以賜與之。小人無狀,得便馳走。皓懼,乃圖降首。降使適去,左右劫奪財物,略取妻妾,放火燒宮。皓逃身竄首,恐不脫死。臣至,遣參軍主者救斷其火耳。周浚先入皓宮,渾又先登皓舟,臣之入觀,皆在其後。皓宮之中,乃無席可坐,若有遺寶,則浚與渾先得之矣。浚等雲臣屯聚蜀人,不時送皓,欲有反狀。又恐動吳人,言臣皆當誅殺,取其妻子,冀其作亂,得騁私忿。謀反大逆,尚以見加,其餘謗{口遝},故其宜耳。今年平吳,誠為大慶;於臣之身,更受咎累。”浚至京師,有司奏浚違詔,大不敬,請付廷尉科罪。詔不許。又奏浚赦後燒賊船百三十五艘,輒敕付廷尉禁推。詔勿推。

        渾、浚爭功不已,帝命守廷尉廣陵劉頌校其事,以渾為上功,浚為中功。帝以頌折法失理,左遷京兆太守。

        庚辰,增賈充邑八千戶;以王浚為輔國大將軍,封襄陽縣侯;杜預為當陽縣侯;王戎為安豐縣侯;封琅邪王二子為亭侯;增京陵侯王渾邑八千戶,進爵為公;尚書關內侯張華進封廣武縣侯,增邑萬戶;荀勖以專典詔命功,封一子為亭侯;其餘諸將及公卿以下,賞賜各有差。帝以平吳功,策告羊祜廟,乃封其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

        王浚自以功大,而為渾父子及黨與所挫抑,每進見,陳其攻伐之勞及見枉之狀,或不勝忿憤,徑出不辭;帝每容恕之。益州護軍範通謂浚曰:“卿功則美矣,然恨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卿旋旆之日,角巾私第,口不言平吳之事;若有問者,則曰:"聖人之德,帥之力,老夫何力之有!"此藺生所以屈廉頗也,王渾能無愧乎!”浚曰:“吾始懲鄧艾之事,懼禍及身,不得無言;其終不能遣諸胸中,是吾褊也。”時人鹹以浚功重報輕,為之憤邑;博士秦秀等並上表訟浚之屈,帝乃遷浚鎮軍大將軍。王渾嚐詣浚,浚嚴設備衛,然後見之。

        杜預還襄陽,以為天下雖安,忘戰必危,乃勤於講武,申嚴戍守。又引滍、淯水以浸田萬餘頃,開揚口通零、桂之漕,公私賴之。預身不跨馬,射不穿劄,而用兵製勝,諸將莫及。預在鎮,數餉遺洛中貴要,或問其故,預曰:“吾但恐為害,不求益也。”

        王渾遷征東大將軍,複鎮壽陽。

        諸葛靚逃竄不出。帝與靚有舊,靚姊為琅邪王妃,帝知靚在姊間,因就見焉。靚逃於廁,帝又逼見之,謂曰:“不謂今日複得相見!”靚流涕曰:“臣不能漆身皮麵,複聖顏,誠為慚恨!”詔以為侍中;固辭不拜,歸於鄉,終身不向朝廷而坐。

        六月,複封丹水侯睦為高陽王。

        秋,八月,己未,封皇弟延祚為樂平王,尋薨。

        九月,庚寅,賈充等以天下一統,屢請封禪;帝不許。

        冬,十月,前將軍青州刺史淮南胡威卒。威為尚書,嚐諫時政之寬。帝曰:“尚書郎以下,吾無所假借。”威曰:“臣之所陳,豈在丞、郎、令史,正謂如臣等輩,始可以肅化明法耳!”

        是歲,以司隸所統郡置司州,凡州十九,郡國一百七十三,戶二百四十五萬九千八百四十。

        詔曰:“昔自漢末,四海分崩,刺史內親民事,外領兵馬。今天下為一,當韜戢幹戈,刺史分職,皆如漢氏故事;悉去州郡兵,大郡置武吏百人,小郡五十人。”交州牧陶璜上言:“交、廣東西數千,不賓屬者六萬餘戶,至於服從官役,纔五千餘家。二州唇齒,唯兵是鎮。又,寧州諸夷,接據上流,水陸並通,州兵未宜約損,以示單虛。”仆射山濤亦言“不宜去州郡武備”;帝不聽。及永寧以後,盜賊起,州郡無備,不能禽製,天下遂大亂,如濤所言。然其後刺史複兼兵民之政,州鎮愈重矣。

        漢、魏以來,羌、胡、鮮卑降者,多處之塞內諸郡。其後數因忿恨,殺害長吏,漸為民患。侍禦史西河郭欽上疏曰:“戎狄強獷,曆古為患。魏初民少,西北諸郡,皆為戎居,內及京兆、魏郡、弘農,往往有之。今雖服從,若百年之後有風塵之警,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而至孟津,北地、西河、太原、馮翊、安定、上郡盡為狄庭矣。宜及平吳之威,謀臣猛將之略,漸徙內郡雜胡於邊地,峻四夷出入之防,明先王荒服之製,此萬世之長策也。”帝不聽。

        武帝太康二年(辛醜、二八一年)

        春,三月,詔選孫皓宮人五千人入宮。帝平吳,頗事遊宴,怠於政事,掖庭殆將萬人。常乘羊車,恣其所之,至便宴寢;宮人競以竹葉插戶,鹽汁灑地,以引帝車。而後父楊駿及弟珧、濟始用事,交通請謁,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退。山濤數有規諷,帝雖知而不能改。

        初,鮮卑莫護跋始自塞外入居遼西棘城之北,號曰慕容部。莫護跋生木延,木延生涉歸,遷於遼東之北,世附中國,數從征討有功,拜大單於。冬十月,涉歸始寇昌黎。

        十一月,壬寅,高平武公陳騫薨。

        是歲,揚州刺史周浚移鎮秣陵。吳民之未服者,屢為寇亂,浚皆討平之;賓禮故老,搜求俊乂,威惠並行,吳人悅服。

        武帝太康三年(壬寅、二八二年)

        春,正月,丁醜朔,帝親祀南郊。禮畢,喟然問司隸校尉劉毅曰:“朕可方漢之何帝?”對曰:“桓、靈。”帝曰:“何至於此?”對曰:“桓、靈賣官錢入官庫,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帝大笑曰:“桓、靈之世,不聞此言,今朕有直臣,固為勝之。”

        毅為司隸,糾繩豪貴,無所顧忌。皇太子鼓吹入東掖門,毅劾奏之。中護軍、散騎常侍羊琇,與帝有舊恩,典禁兵,豫機密十餘年,恃寵驕侈,數犯法。毅劾奏琇罪當死;帝遣齊王攸私請琇於毅,毅許之。都官從事廣平程衛徑馳入護軍營,收琇屬吏,考問陰私,先奏琇所犯狼籍,然後言於毅。帝不得已,免琇官。未幾,複使以白衣領職。

        琇,景獻皇後之從父弟也;後將軍王愷,文明皇後之弟也;散騎常侍石崇,苞之子也。三人皆富於財,競以奢侈相高:愷以{米台}澳釜,崇以蠟代薪;愷作紫絲步障四十,崇作錦步障五十;崇塗屋以椒,愷用赤石脂。帝每助愷,嚐以珊瑚樹賜之,高二尺許。愷以示石崇,崇便以鐵如意碎之;愷怒,以為疾己之寶。崇曰:“不足多恨,今還卿!”乃命左右悉取其家珊瑚樹,高三、四尺者六、七株,如愷比者甚眾,愷怳然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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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一晉紀三(三)

    車騎司馬傅鹹上書曰:“先王之治天下,食肉衣帛,皆有其製,竊謂奢侈之費,甚於天災。古者人稠地狹,而有儲蓄,由於節也。今者土廣人稀,而患不足,由於奢也。欲人崇儉,當詰其奢,奢不見詰,轉相高尚,無有窮極矣!”

        尚書張華,以文學才識,名重一時,論者皆謂華宜為三公;中書監荀勖、侍中馮紞以伐吳之謀深疾之。會帝問華:“誰可托後事者?”華對以“明德至親,莫如齊王。”由是忤旨,勖因而譖之。甲午,以華都督幽州諸軍事。華至鎮,撫循夷夏,譽望益振,帝複欲征之。馮紞侍帝,從容語及鍾會,紞曰:“會之反,頗由太祖。”帝變色曰:“卿是何言邪!”紞免冠謝曰:“臣聞善禦者必知六轡緩急之宜,故孔子以仲由兼人而退之,冉求退弱而進之。漢高祖尊寵五王而夷滅,光武抑損諸將而克終。非上有仁暴之殊,下有愚智之異也,蓋抑揚與奪,使之然耳。鍾會才智有限,而太祖誇獎無極,居以重勢,委以大兵,使會自謂算無遺策,功在不賞,遂構凶逆耳。向令太祖錄其小能,節以大禮,抑之以威權,納之以軌則,則亂心無由生矣。”帝曰:“然。”紞稽首曰:“陛下然臣之言,宜思堅冰之漸,勿使如會之徒複致傾覆。”帝曰:“當今豈複有如會者邪?”紞因屏左右而言曰:“陛下謀畫之臣,著大功於天下,據方鎮、總戎馬者,皆在陛下聖慮矣。”帝默然,由是止不征華。

        三月,安北將軍嚴詢敗慕容涉歸於昌黎,斬獲萬計。

        魯公賈充老病,上遣皇太子省視起居。充自憂諡傳,從子模曰:“是非久自見,不可掩也!”夏,四月,庚午,充薨,世子黎民早卒,無嗣,妻郭槐欲以充外孫韓謐為世孫,郎中令韓鹹、中尉曹軫諫曰:“禮無異姓為後之文,今而行之,是使先公受譏於後世而懷愧於地下也。”槐不聽。鹹等上書,求改立嗣,事寢不報。槐遂表陳之,雲充遺意。帝許之,仍詔“自非功如太宰,始封、無後者,皆不得以為比。”及太常議諡,博士秦秀曰:“充悖禮溺情,以亂大倫。昔鄫養外孫莒公子為後,春秋書"莒人滅鄫"。絕父祖之血食,開朝廷之亂原。按諡法:"昏亂紀度曰荒",請諡荒公。”帝不從,更諡曰武。

        閏月,丙子,廣陸成侯李胤薨。

        齊王攸德望日隆,荀勖、馮紞、楊珧皆惡之。紞言於帝曰:“陛下詔諸侯之國,宜從親者始。親者莫如齊王,今獨留京師,可乎?”勖曰:“百僚內外皆歸心齊王,陛下萬歲後,太子不得立矣。陛下試詔齊王之國,必舉朝以為不可,則臣言驗矣。”帝以為然。冬,十二月,甲申,詔曰:“古者九命作伯,或入毗朝政,或出禦方嶽,其揆一也。侍中、司空、齊王攸,佐命立勳,劬勞王室,其以為大司馬、都督青州諸軍事,侍中如故,仍加崇典禮,主者詳按舊製施行。”以汝南王亮為太尉、錄尚書事、領太子太傅,光祿大夫山濤為司徒,尚書令衛瓘為司空。

        征東大將軍王渾上書,以為:“攸至親盛德,侔於周公,宜讚皇朝,與聞政事。今出攸之國,假以都督虛號,而無典戎幹方之實,虧友於款篤之義,懼非陛下追述先帝、文明太後待攸之宿意也。若以同姓寵之太厚,則有吳、楚逆亂之謀,漢之呂、霍、王氏,皆何人也!曆觀古今,苟事之輕重所在,無不為害,唯當任正道而求忠良耳。若以智計猜物,雖親見疑,至於疏者,庸可保乎!愚以為太子太保缺,宜留攸居之,與汝南王亮、楊珧共幹朝事。三人齊位,足相持正,無偏重相傾之勢,又不失親親仁覆之恩,計之盡善者也。”於是扶風王駿、光祿大夫李、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甄德皆切諫;帝並不從。濟使其妻常山公主及德妻長廣公主俱入,稽顙涕泣,請帝留攸。帝怒,謂侍中王戎曰:“兄弟至親,今出齊王,自是朕家事,而甄德、王濟連遣婦來生哭人邪!”乃出濟為國子祭酒,德為大鴻臚。羊琇與北軍中候成粲謀見楊珧,手刃殺之;珧知之,辭疾不出,諷有司奏琇,左遷太仆,琇憤怨,發病卒。李亦以年老遜位,卒於家。在朝,姻親故人,與之分衣共食,而未嚐私以王官,人以此稱之。

        是歲,散騎常侍薛瑩卒。或謂吳郡陸喜曰:“瑩於吳士當為第一乎?”喜曰:“瑩在四五之間,安得為第一!夫以孫皓無道,吳國之士,沉默其體,潛而勿用者,第一也;避尊居卑,祿以代耕者,第二也;侃然體國,執正不懼者,第三也;斟酌時宜,時獻微益者,第四也;溫恭修慎,不為諂首者,第五也;過此以往,不足複數。故彼上士多淪沒而遠悔吝,中士有聲位而近禍殃。觀瑩之處身本末,又安得為第一乎!”

        武帝太康四年(癸卯、二八三年)

        春,正月,甲申,以尚書右仆射魏舒為左仆射,下邳王晃為右仆射。晃,孚之子也。

        戊午,新遝康伯山濤薨。

        帝命太常議崇錫齊王之物。博士庾、太叔廣、劉暾、繆蔚、郭頤、秦秀、傅珍上表曰:“昔周選建明德以左右王室,周公、康叔、季,皆入為三公,明股肱之任重,守地之位輕也。漢諸侯王,位在丞相、三公上,其入讚朝政者,乃有兼官,其出之國,亦不複假台司虛名為隆寵也。今使齊王賢邪,則不宜以母弟之親尊居魯、衛之常職;不賢邪,不宜大啟土宇,表建東海也。古禮,三公無職,坐而論道,不聞以方任嬰之。惟宣王救急朝夕,然後命召穆公征淮夷,故其詩曰:"徐方不回,王曰旋歸。"宰相不得久在外也。今天下已定,六合為家,將數延三事,與論太平之基,而更出之,去王城二千,違舊章矣。”,純之子;暾,毅之子也。具草,先以呈純,純不禁。

        事過太常鄭默、博士祭酒曹誌,誌愴然歎曰:“安有如此之才,如此之親,不得樹本助化,而遠出海隅!晉室之隆,其殆矣乎!”乃奏議曰:“古之夾輔王室,同姓則周公、異姓則太公,皆身居朝廷,五世反葬。及其衰也,雖有五霸代興,豈與周、召之治同日而論哉!自羲皇以來,豈一姓所能獨有!當推至公之心,與天下共其利害,乃能享國久長。是以秦、魏欲獨擅其權而纔得沒身,周、漢能分其利而親疏為用,此前事之明驗也。誌以為當如博士等議。”帝覽之,大怒曰:“曹誌尚不明吾心,況四海乎!”且謂:“博士不答所問而答所不問,橫造異論。”下有司策免鄭默。於是尚書朱整、褚{契,大改石}等奏:“誌等侵官離局,迷罔朝廷,崇飾惡言,假托無諱,請收誌等付廷尉科罪。”詔免誌官,以公還第;其餘皆付廷尉科罪。

        庾純詣廷尉自首:“以議草見示,愚淺聽之。”詔免純罪。廷尉劉頌奏等大不敬,當棄市。尚書奏請報聽廷尉行刑。尚書夏侯駿曰:“官立八座,正為此時。”乃獨為駁議。左仆射下邳王晃亦從駿議。奏留中七日,乃詔曰:“是議主,應為戮首;但家人自首,宜廣等七人皆丐其死命,並除名。”

        二月,詔以濟南郡益齊國。己醜,立齊王攸子長樂亭侯寔為北海王,命攸備物典策,設軒轅之樂,六佾之舞,黃鉞朝車,乘輿之副從焉。

        三月,辛醜朔,日有食之。

        齊獻王攸憤怨發病,乞守先後陵。帝不許,遣禦醫診視,諸醫希旨,皆言無疾。河南尹向雄諫曰:“陛下子弟雖多,然有德望者少;齊王臥居京邑,所益實深,不可不思也。”帝不納,雄憤恚而卒。攸疾轉篤,帝猶催上道。攸自強入辭,素持容儀,疾雖困,尚自整厲,舉止如常,帝益疑其無疾;辭出數日,歐血而薨。帝往臨喪,攸子冏號踴,訴父病為醫所誣。詔誅醫,以冏為嗣。

        初,帝愛攸甚篤,為荀勖、馮紞等所構,欲為身後之慮,故出之。及薨,帝哀慟不已。馮紞侍側,曰:“齊王名過其實,天下歸之,今自薨殞,社稷之福也,陛下何哀之過!”帝收淚而止。詔攸喪禮依安平獻王故事。

        攸舉動以禮,鮮有過事,雖帝亦敬憚之。每引之同處,必擇言而後發。

        夏,五月,己亥,琅邪武王薨。

        冬,十一月,以尚書左仆射魏舒為司徒。

        河南及荊、揚等六州大水。

        歸命侯孫皓卒。

        是歲,鮮卑慕容涉歸卒。弟刪篡立,將殺涉歸子廆,廆亡匿於遼東徐鬱家。

        武帝太康五年(甲辰、二八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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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八十一晉紀三(四)

    春,正月,己亥,有青龍二,見武庫井中。帝觀之,有喜色。百官將賀,尚書左仆射劉毅表曰:“昔龍降夏庭,卒為周禍。易稱"潛龍勿用,陽在下也。"尋案舊典,無賀龍之禮。”帝從之。

        初,陳以吏部不能審核天下之士,故令郡國各置中正,州置大中正,皆取本土之人任朝廷官、德充才盛者為之,使銓次等級以為九品,有言行修著則升之,道義虧缺則降之,吏部憑之以補授百官。行之浸久,中正或非其人,奸敝日滋。劉毅上疏曰:“今立中正,定九品,高下任意,榮辱在手,操人主之威福,奪天朝之權威,公無考校之負,私無告訐之忌,用心百態,營求萬端,廉讓之風滅,爭訟之俗成,臣竊為聖朝恥之!蓋中正之設,於損政之道有八;高下逐強弱,是非隨興衰,一人之身,旬日異狀,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一也。置州都者,本取州清議鹹所歸服,將以鎮異同,一言議也。今重其任而輕其人,使駁違之論橫於州,嫌讎之隙結於大臣,二也。本立格之體,為九品者,謂才德有優劣,倫輩有首尾也。今乃使優劣易地,首尾倒錯,三也。陛下賞善罰惡,無不裁之以法,獨置中正,委以一國之重,曾無賞罰之防,又禁人不得訴訟,使之縱橫任意,無所顧憚,諸受枉者,抱怨積直,不獲上聞,四也。一國之士,多者千數,或流徙異邦,或取給殊方,麵猶不識,況盡其才!而中正知與不知,皆當品狀,采譽於台府,納毀於流言,任己則有不識之蔽,聽受則有彼此之偏,五也。凡求人才,欲以治民也,今當官著效者或附卑品,在官無績者更獲高敘,是為抑功實而隆空名,長浮華而廢考績,六也。凡官不同人,事不同能。今不狀其才之所宜而但第為九品,以品取人,或非才能之所長,以狀取人,則為本品之所限,徒結白論而品狀相妨,七也。九品所下不彰其罪,所上不列其善,各任愛憎,以植其私,天下之人焉得不懈德行而銳人事,八也。由此論之,職名中正,實為奸府;事名九品,而有八損;古今之失,莫大於此!愚臣以為宜罷中正,除九品,棄魏氏之敝法,更立一代之美製。”太尉、汝南王亮、司空衛瓘亦上疏曰:“魏氏承喪亂之後,人士流移,考詳無地,故立九品之製,粗且為一時選用之本耳。今九域同規,大化方始,臣等以為宜皆蕩除末法,鹹用土斷,自公卿以下,以所居為正,無複縣客,遠屬異土,盡除中正九品之製,使舉善進才,各由鄉論,則華競自息,各求於己矣。”始平王文學江夏李重上疏;以為:“九品除,宜先開移徙,聽相就,則土斷之實行矣。”帝雖善其言而終不能改也。

        冬,十二月,庚午,大赦。

        閏月,當陽成侯杜預卒。

        是歲,塞外匈奴胡太阿厚帥部落二萬九千三百人來降;帝處之塞內西河。

        罷寧州入益州,置南夷校尉以護之。

        武帝太康六年(乙巳、二八五年)

        春,正月,尚書左仆射劉毅致仕,尋卒。

        戊辰,以王渾為尚書左仆射,渾子濟為侍中。渾主者處事不當,濟明法繩之。濟從兄佑,素與濟不協,因毀濟不能容其父,帝由是疏濟,後坐事免官。濟性豪侈,帝謂侍中和嶠曰:“我將罵濟而後官之,如何?”嶠曰:“濟俊爽,恐不可屈。”帝召濟,切讓之,而曰:“頗知愧不?”濟曰:“尺布、鬥粟之謠,常為陛下愧之。他人能令親者疏,臣不能令親者親,以此愧陛下耳。”帝默然。嶠,洽之孫也。

        青、梁、幽、冀州旱。

        秋,八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冬,十二月,庚子,襄陽武侯王浚卒。

        是歲,慕容刪為其下所殺,部眾複迎涉歸子廆而立之。涉歸與宇文部素有隙,廆請討之,朝廷弗許。廆怒,入寇遼西,殺略甚眾。帝遣幽州軍討廆,戰於肥如,廆眾大敗。自是每歲犯邊,又東擊扶餘,扶餘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廆夷其國城,驅萬餘人而歸。

        武帝太康七年(丙午、二八六年)

        春,正月,甲寅朔,日有食之。魏舒稱疾,固請遜位,以劇陽子罷。舒所為,必先行而後言,遜位之際,莫有知者。衛瓘與舒書曰:“每與足下共論此事,日日未果,可謂"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矣。”

        夏,慕容廆寇遼東,故扶餘王依慮子依羅求帥見人還複舊國,請援於東夷校尉何龕,龕遣督護賈沈將兵送之。廆遣其將孫丁帥騎邀之於路,沈力戰,斬丁,遂複扶餘。

        秋,匈奴胡都大博及萎莎胡各帥種落十萬餘口詣雍州降。

        九月,戊寅,扶風武王駿薨。

        冬,十一月,壬子,以隴西王泰都督關中諸軍事。泰,宣帝弟馗之子也。

        是歲,鮮卑拓跋悉鹿卒,弟綽立。

        武帝太康八年(丁未、二八七年)

        春,正月,戊申朔,日有食之。

        太廟殿陷,九月,改營太廟,作者六萬人。

        是歲,匈奴都督大豆得一育鞠等複帥種落萬一千五百口來降。

        武帝太康九年(戊申、二八八年)

        春,正月,壬申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

        郡國三十三大旱。

        秋,八月,壬子,星隕如雨。

        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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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4 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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