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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2 22:32 |
    卷六十五漢紀五十七(三)

    張飛將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材亢崦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操兵無敢近者?

        或謂備:“趙雲已北走。”備以手戟擿之曰:“子龍不棄我走也。”頃之,雲身抱備子禪,與關羽船會,得濟沔,遇劉琦眾萬餘人,與俱到夏口。

        曹操進軍江陵,以劉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釋韓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禮,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為大鴻臚,蒯越為光祿勳,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

        荊州大將南陽文聘別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操濟漢,聘乃詣操。操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於孤弱,死無愧於地下,而計不在己,以至於此,實懷悲慚,無顏早見耳!”遂歔欷流涕。操為之愴然,字謂之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使統本兵,為江夏太守。

        初,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西平和洽,以為冀州土平民強,英傑所利,不如荊州土險民弱,易依倚也,遂從劉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爭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黷近,久而不去,讒慝將興。”遂南之武陵。表辟南陽劉望之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諫不合,投傳告歸。望之弟廙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今兄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於內,則宜模範蠡遷化於外,坐而自絕於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複見害,廙奔揚州。南陽韓暨避袁術之命,徙居山都山。劉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表深恨之,暨懼,應命,除宜城長。河東裴潛亦為表所禮重,潛私謂王暢之子粲及河內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適長沙。於是操以暨為丞相士曹屬,潛參丞相軍事,洽、廙、粲皆為掾屬,芝為菅令,從人望也。

        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於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將,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梟雄,與操有隙,寄寓於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別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眾,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遣肅行。

        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於當陽長阪。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致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討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於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將為人所並,豈足托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將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亮見權於柴桑,說權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共爭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麵而事之!今將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內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眾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製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於長阪,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將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偪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將軍誠能命猛將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與其下謀之。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權以示臣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將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衝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眾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於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眾人之議,專欲誤將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將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眾人之議也!”權歎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

        時周瑜受使至番陽,肅勸權召瑜還。瑜至,謂權曰:“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將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今又盛寒,馬無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將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將吏敢複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乃罷會。

        是夜,瑜複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複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將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表眾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禦狐疑之眾,眾數雖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萬,自足製之,願將軍勿慮!”權撫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讚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眾,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決,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遂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將兵與備力逆操;以魯肅為讚軍校尉,助畫方略。

        劉備在樊口,日遣邏吏於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儻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乃乘單舸往見瑜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別過之。”備深愧喜。

        進,與操遇於赤壁。

        時操軍眾,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將黃蓋曰:“今寇眾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衝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豫備走舸,係於其尾。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震,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眾。劉備、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時操軍兼以饑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將軍曹仁、橫野將軍徐晃守江陵,折衝將軍樂進守襄陽,引軍北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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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2 22:34 |
    卷六十五漢紀五十七(四)

    周瑜、程普將數萬眾,與曹仁隔江未戰。甘寧請先徑進取夷陵,往,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將襲肅舉軍降,周瑜表以肅兵益橫野中郎將呂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於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曹仁遣兵圍甘寧,寧困急,求救於周瑜,諸將以為兵少不足分,呂蒙謂周瑜、程普曰:“留淩公績於江陵,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瑜從之,大破仁兵於夷陵,獲馬三百匹而還。於是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仁相拒。十二月,孫權自將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不克。

        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營帥雷緒率部曲數萬口歸備。備以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將,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以偏將軍趙雲領桂陽太守。

        益州牧劉璋聞曹操克荊州,遣別駕張鬆致敬於操。鬆為人短小放蕩,然識達精果。操時已定荊州,走劉備,不複存錄鬆。主簿楊修白操辟鬆,操不納;鬆以此怨,歸,勸劉璋絕操,與劉備相結,璋從之。

        習鑿齒論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於數十年之內而棄之於俯仰之頃,豈不惜乎!

        曹操追念田疇功,恨前聽其讓,曰:“是成一人之誌而虧王法大製也。”乃複以前爵封疇。疇上疏陳誠,以死自誓。操不聽,欲引拜之,至於數四,終不受。有司劾疇:“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議。世子丕以“疇同於子文辭祿,申胥逃賞,宜勿奪以優其節。”尚書荀彧、司隸校尉鍾繇,亦以為可聽。操猶欲侯之,疇素與夏侯惇善,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惇就疇宿而勸之,疇揣知其指,不複發言。惇臨去,固邀疇,疇曰:“疇,負義逃竄之人耳;蒙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祿哉!縱國私疇,疇獨不愧於心乎!將軍雅知疇者,猶複如此,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於前。”言未卒,涕泣橫流。惇具以答操,操喟然,知不可屈,乃拜為議郎。

        操幼子倉舒卒,操傷惜之甚。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與倉舒合葬,原辭曰:“嫁殤,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操乃止。

        孫權使威武中郎將賀齊討丹陽黟、歙賊。黟帥陳仆、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曆山,四麵壁立,不可得攻,軍住經月。齊陰募輕捷士,於隱險處,夜以鐵戈拓山潛上,縣布以援下人。得上者百餘人,令分布四麵,鳴鼓角;賊大驚,守路者皆逆走,還依眾,大軍因是得上,大破之。權乃分其地為新都郡,以齊為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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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2 22:36 |
    卷六十六漢紀五十八(一)

    起屠維赤奮若(己醜),盡昭陽大荒落(癸巳),凡五年。

        孝獻皇帝建安十四年(己醜、二九年)

        春,三月,曹操軍至譙。

        孫權圍合肥,久不下。權率輕騎欲身往突敵,長史張紘諫曰:“夫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強bao之虜,三軍之眾,莫不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之勇,懷霸王之計。”權乃止。

        曹操遣將軍張喜將兵解圍,久而未至。揚州別駕楚國蔣濟密白刺史,偽得喜書,雲步騎四萬已到雩婁,遣主簿迎喜。三部使齎書語城中守將,一部得入城,二部為權兵所得。權信之,遽燒圍走。

        秋,七月,曹操引水軍自渦入淮,出肥水,軍合肥,開芍陂屯田。

        冬,十月,荊州地震。

        十二月,操軍還譙。

        廬江人陳蘭、梅成據灊、六叛,操遣蕩寇將軍張遼討斬之;因使遼與樂進、李典等將七千餘人屯合肥。

        周瑜攻曹仁歲餘,所殺傷甚眾,仁委城走。權以瑜領南郡太守,屯據江陵;程普領江夏太守,治沙羨;呂範領彭澤太守;呂蒙領尋陽令。劉備表權行車騎將軍,領徐州牧。會劉琦卒,權以備領荊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備立營於油口,改名公安。

        權以妹妻備。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備每入,心常凜凜。

        曹操密遣九江蔣幹往說周瑜。幹以才辨獨步於江、淮之間,乃布衣葛巾,自托私行詣瑜。瑜出迎之,立謂幹曰:“子翼良苦,遠涉江湖,為曹氏作說客邪!”因延幹,與周觀營中,行視倉庫、軍資、器仗訖,還飲宴,示之侍者服飾珍玩之物。因謂幹曰:“丈夫處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義,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假使蘇、張共生,能移其意乎!”幹但笑,終無所言。還白操,稱瑜雅量高致,非言辭所能間也。

        丞相掾和洽言於曹操曰:“天下之人,材德各殊,不可以一節取也。儉素過中,自以處身則可,以此格物,所失或多。今朝廷之議,吏有著新衣、乘好車者,謂之不清;形容不飾、衣裘敝壞者,謂之廉潔。至令士大夫故汙辱其衣,藏其輿服;朝府大吏,或自挈壺飧以入官寺。夫立觀俗,貴處中庸,為可繼也。今崇一概難堪之行以檢殊塗,勉而為之,必有疲瘁。古之大,務在通人情而已;凡激詭之行,則容隱偽矣。”操善之。

        獻帝建安十五年(庚寅、二一年)

        春,下令曰:“孟公綽為趙、魏老則優,不可以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後可用,則齊桓其何以霸世!二三子其佐我明揚仄陋,唯才是舉,吾得而用之!”

        二月,乙巳朔,日有食之。

        冬,曹操作銅爵台於鄴。

        十二月,己亥,操下令曰:“孤始舉孝廉,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為世人之所凡愚,欲好作政以立名譽,故在濟南,除殘去穢,平心選舉。以是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鄉。時年紀尚少,乃於譙東五十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為二十年規,待天下清乃出仕耳。然不能得如意,征為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使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誌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後領兗州,破降黃巾三十萬眾;又討擊袁術,使窮沮而死;摧破袁紹,梟其二子;複定劉表,遂平天下。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恐妄相忖度,言有不遜之誌,每用耿耿,故為諸君陳道此言,皆肝鬲之要也。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也!然兼封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於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劉表故吏士多歸劉備,備以周瑜所給地少,不足以容其眾,乃自詣京見孫權,求都督荊州。瑜上疏於權曰:“劉備以梟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將,必非久屈為人用者。愚謂大計,宜徙備置吳,盛為築宮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娛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挾與攻戰,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資業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埸,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呂範亦勸留之。權以曹操在北,方當廣攬英雄,不從。備還公安,久乃聞之,歎曰:“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亦慮此也。孤方危急,不得不往,此誠險塗,殆不免周瑜之手!”

        周瑜詣京見權曰:“今曹操新敗,憂在腹心,未能與將軍連兵相事也。乞與奮威俱進,取蜀而張魯,因留奮威固守其地,與馬超結援,瑜還與將軍據襄陽以{足戚}操,北方可圖也。”權許之。奮威者,孫堅弟子奮威將軍、丹陽太守瑜也。

        周瑜還江陵為行裝,於道病困,與權箋曰:“修短命矣,誠不足惜;但恨微誌未展,不複奉命耳。方今曹操在北,疆埸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此朝士旰食之秋,至尊垂慮之日也。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儻所言可采,瑜死不朽矣!”卒於巴丘。權聞之哀慟,曰:“公瑾有王佐之資,今忽短命,孤何賴哉!”自迎其喪於蕪湖。瑜有一女、二男,權為長子登娶其女;以其男循為騎都尉,妻以女;胤為興業都尉,妻以宗女。

        初,瑜見友於孫策,太夫人又使權以兄奉之。是時權位為將軍,諸將、賓客為禮尚簡,而瑜獨先盡敬,便執臣節。程普頗以年長,數陵侮瑜,瑜折節下之,終不與校。普後自敬服而親重之,乃告人曰:“與周公瑾交,若飲醇醪,不覺自醉。”

        權以魯肅為奮武校尉,代瑜領兵,令程普領南郡太守。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劉備,與共拒曹操,權從之。乃分豫章為番陽郡,分長沙為漢昌郡;複以程普領江夏太守,魯肅為漢昌太守,屯陸口。

        初,權謂呂蒙曰:“卿今當塗掌事,不可不學!”蒙辭以軍中多務。權曰:“孤豈欲卿治經為博士邪!但當涉獵,見往事耳。卿言多務,孰若孤?孤常讀書,自以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學。及魯肅過尋陽,與蒙論議,大驚曰:“卿今者才略,非複吳下阿蒙!”蒙曰:“士別三日,更刮目相待,大兄何見事之晚乎!”肅遂拜蒙母,結友而別。

        劉備以從事龐統守耒陽令,在縣不治,免官。魯肅遺備書曰:“龐士元非百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當展其驥足耳!”諸葛亮亦言之。備見統,與善譚,大器之,遂用統為治中,親待亞於諸葛亮,與亮並為軍師中郎將。

        初,蒼梧士燮為交趾太守。交州刺史朱符為夷賊所殺,州郡擾亂,燮表其弟壹領合浦太守,{黃有}領九真太守,武領南海太守。燮體器寬厚,中國士人多往依之。雄長一州,偏在萬,威尊無上,出入儀衛甚盛,震服百蠻。

        朝廷遣南陽張津為交州刺史。津好鬼神事,常著絳帕頭,鼓琴、燒香,讀道書,雲可以助化,為其將區景所殺,劉表遣零陵賴恭代津為刺史。是時蒼梧太守史璜死,表又遣吳巨代之。朝廷賜燮璽書,以燮為綏南中郎將,董督七郡,領交趾太守如故。巨與恭相失,巨舉兵逐恭,恭走還零陵。

        孫權以番陽太守臨淮步騭為交州刺史,士燮率兄弟奉承節度。吳巨外附內違,騭誘而斬之,威聲大震。權加燮左將軍,燮遣子入質。由是嶺南始服屬於權。

        獻帝建安十六年(辛卯、二一一年)

        春,正月,以曹操世子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

        三月,操遣司隸校尉鍾繇討張魯,使征西護軍夏侯淵等將兵出河東,與繇會。倉曹屬高柔諫曰:“大兵西出,韓遂、馬超疑為襲己,必相扇動。宜先招集三輔,三輔苟平,漢中可傳檄而定也。”操不從。

        關中諸將果疑之,馬超、韓遂、侯選、程銀、楊秋、李堪、張橫、梁興、成宜、馬玩等十部皆反,其眾十萬,屯據潼關;操遣安西將軍曹仁督諸將拒之,敕令堅壁勿與戰。命五官將丕留守鄴,以奮武將軍程昱參丕軍事,門下督廣陵徐宣為左護軍,留統諸軍,樂安國淵為居府長史,統留事。秋,七月,操自將擊超等。議者多言:“關西兵習長矛,非精選前鋒,不可當也。”操曰:“戰在我,非在賊也。賊雖習長矛,將使不得以刺,諸君但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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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2 22:37 |
    卷六十六漢紀五十八(二)

    八月,操至潼關,與超等夾關而軍。操急持之,而潛遣徐晃、朱靈以步騎四千人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閏月,操自潼關北渡河。兵眾先渡,操獨與虎士百餘人留南岸斷後。馬超將步騎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猶據胡床不動。許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舉馬鞍以蔽操,右手刺船。校尉丁斐,放牛馬以餌賊,賊亂,取牛馬,操乃得渡;遂自蒲阪渡西河,循河為甬道而南。超等退拒渭口,操乃多設疑兵,潛以舟載兵入渭,為浮橋,夜,分兵結營於渭南。超等夜攻營,伏兵擊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使求割河以西請和,操不許。九月,操進軍,悉渡渭。超等數挑戰,又不許;固請割地,求送任子,賈詡以為可偽許之。操複問計策,詡曰:“離之而已。”操曰:“解!”

        韓遂請與操相見,操與遂有舊,於是交馬語移時,不及軍事,但說京都舊故,拊手歡笑。時秦、胡觀者,前後重遝,操笑謂之曰:“爾欲觀曹公邪?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耳!”罷,超等問遂:“公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操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操乃與克日會戰,先以輕兵挑之,戰良久,乃縱虎騎夾擊,大破之,斬成宜、李堪等。遂、超奔涼州,楊秋奔安定。

        諸將問操曰:“初,賊守潼關,渭北道缺,不從河東擊馮翊而反守潼關,引日而後北渡,何也?”操曰:“賊守潼關,若吾入河東,賊必引守諸津,則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關;賊悉眾南守,西河之備虛,故二將得擅取西河;然後引軍北渡,賊不能與吾爭西河者,以二將之軍也。連車樹柵,為甬道而南,為不可勝,且以示弱。渡渭為堅壘,虜至不出,所以驕之也;故賊不為營壘而求割地。吾順言許之,所以從其意,使自安而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擊之,所謂疾雷不及掩耳。兵之變化,固非一道也。”

        始,關中諸將每一部到,操輒有喜色。諸將問其故,操曰:“關中長遠,若賊各依險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來集,其眾雖多,莫相歸服,軍無適主,一舉可滅,為功差易,吾是以喜。”

        冬,十月,操自長安北征楊秋,圍安定。秋降,複其爵位,使留撫其民。

        十二月,操自安定還,留夏侯淵屯長安。以議郎張為京兆尹。招懷流民,興複縣邑,百姓懷之。

        遂、超之叛也,弘農、馮翊縣邑多應之,河東民獨無異心;操與超等夾渭為軍,軍食一仰河東。及超等破,餘畜尚二十餘萬斛,操乃增河東太守杜畿秩中二千石。

        扶風法正為劉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又為其州俱僑客者所鄙,正邑邑不得誌。益州別駕張鬆與正善,自負其才,忖璋不足與有為,常竊歎息。鬆勸璋結劉備,璋曰:“誰可使者?”鬆乃舉正。璋使正往,正辭謝,佯為不得已而行。還,為鬆說備有雄略,密謀奉戴以為州主。

        會曹操遣鍾繇向漢中,璋聞之,內懷恐懼。鬆因說璋曰:“曹公兵無敵於天下,若因張魯之資以取蜀土,誰能禦之!劉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讎也,善用兵;若使之討魯,魯必破矣。魯破,則益州強,曹公雖來,無能為也!今州諸將龐羲、李異等,皆恃功驕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則敵攻其外,民攻其內,必敗之道也!”璋然之,遣法正將四千人迎備。主簿巴西黃權諫曰:“劉左將軍有驍名,今請到,欲以部曲遇之,則不滿其心;欲以賓客禮待,則一國不容二君,若客有泰山之安,則主有累卵之危。不若閉境以待時清。”璋不聽,出權為廣漢長。從事廣漢王累,自倒懸於州門以諫,璋一無所訥。

        法正至荊州,陰獻策於劉備曰:“以明將軍之英才,乘劉牧之懦弱;張鬆,州之股肱,響應於內;以取益州,猶反掌也。”備疑未決。龐統言於備曰:“荊州荒殘,人物殫盡,東有孫車騎,北有曹操,難以得誌。今益州戶口百萬,土沃財富,誠得以為資,大業可成也!”備曰:“今指與吾為水火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今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柰何?”統曰:“亂離之時,固非一道所能定也。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定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為人利耳。”備以為然。乃留諸葛亮、關羽等守荊州,以趙雲領留營司馬,備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

        孫權聞備西上,遣舟船迎妹;而夫人欲將備子禪還吳,張飛、趙雲勒兵截江,乃得禪還。

        劉璋敕在所供奉備,備入境如歸,前後贈遺以巨億計。備至巴郡,巴郡太守嚴顏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窮山,放虎自衛"者也。”備自江州北由墊江水詣涪。璋率步騎三萬餘人,車乘帳幔,精光耀日,往會之。張鬆令法正白備,便於會襲璋。備曰:“此事不可倉卒!”龐統曰:“今因會執之,則將軍無用兵之勞而坐定一州也。”備曰:“初入他國,恩信未著,此不可也。”璋推備行大司馬,領司隸校尉;備亦推璋行鎮西大將軍,領益州牧。所將吏士,更相之適,歡飲百餘日。璋增備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又令督白水軍。備軍三萬餘人,車甲、器械、資貨甚盛。璋還成都,備北到葭萌,未討魯,厚樹恩德以收眾心。

        獻帝建安十七年(壬辰、二一二年)

        春,正月,曹操還鄴。詔操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操之西征也,河間民田銀、蘇伯反,扇動幽、冀。五官將丕欲自討之,功曹常林曰:“北方吏民,樂安厭亂,服化已久,守善者多;銀、伯犬羊相聚,不能為害。方今大軍在遠,外有強敵,將軍為天下之鎮,輕動遠舉,雖克不武。”乃遣將軍賈信討之,應時克滅。餘賊千餘人請降,議者皆曰:“公有舊法,圍而後降者不赦。”程昱曰:“此乃擾攘之際,權時之宜。今天下略定,不可誅之;縱誅之,宜先啟聞。”議者皆曰:“軍事有專無請。”昱曰:“凡專命者,謂有臨時之急耳。今此賊製在賈信之手,故老臣不願將軍行之也。”丕曰:“善。”白操,操果不誅。而聞昱之謀,甚悅,曰:“君非徒明於軍計,又善處人父子之間。”

        故事:破賊文書,以一為十;國淵上首級,皆如其實數,操問其故,淵曰:“夫征討外寇,多其斬獲之數者,欲以大武功,聳民聽也。河間在封域之內,銀等叛逆,雖克捷有功,淵竊恥之。”操大悅。

        夏,五月,癸未,誅衛尉馬騰,夷三族。

        六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螟。

        馬超等餘眾屯藍田,夏侯淵擊平之。

        鄜賊梁興寇略馮翊,諸縣恐懼,皆寄治郡下,議者以為當移就險阻。左馮翊鄭渾曰:“興等破散,藏竄山穀,雖有隨者,率脅從耳。今當廣開降路,宣諭威信,而保險自守,此示弱也。”乃聚吏民,治城郭,為守備,募民逐賊,得其財物婦女,十以七賞。民大悅,皆願捕賊;賊之失妻子者皆還,求降,渾責其得他婦女,然後還之。於是轉相寇盜,黨與離散。又遣吏民有恩信者分布山穀告諭之,出者相繼;乃使諸縣長吏各還本治,以安集之。興等懼,將餘眾聚鄜城,操使夏侯淵助渾討之,遂斬興,餘黨悉平。渾,泰之弟也。

        九月,庚戌,立皇子熙為濟陰王,懿為山陽王,邈為濟北王,敦為東海王。

        初,張紘以秣陵山川形勝,勸孫權以為治所;及劉備東過秣陵,亦勸權居之。權於是作石頭城,徙治秣陵,改秣陵為建業。

        呂蒙聞曹操欲東兵,說孫權夾濡須水口立塢。諸將皆曰:“上岸擊賊,洗足入船,何用塢為!”蒙曰:“兵有利鈍,戰無百勝,如有邂逅,敵步騎蹙人,不暇及水,其得入船乎?”權曰:“善!”遂作濡須塢。

        冬,十月,曹操東擊孫權。董昭言於曹操曰:“自古以來,人臣匡世,未有今日之功;有今日之功,未有久處人臣之勢者也。今明公恥有慚德,樂保名節;然處大臣之勢,使人以大事疑己,誠不可不重慮也。”乃與列侯諸將議,以丞相宜進爵國公,九錫備物,以彰殊勳。荀彧以為:“曹公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操由是不悅。及擊孫權,表請彧勞軍於譙,因輒留彧,以侍中、光祿大夫、持節、參丞相軍事。操軍向濡須,彧以疾留壽春,飲藥而卒。彧行義修整而有智謀,好推賢進士,故時人皆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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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六漢紀五十八(三)

        臣光曰:孔子之言仁也重矣,自子路、冉求、公西赤門人之高第,令尹子文、陳文子諸侯之賢大夫,皆不足以當之,而獨稱管仲之仁,豈非以其輔佐齊桓,大濟生民乎!齊桓之行若狗彘,管仲不羞而相之,其誌蓋以非桓公則生民不可得而濟也。漢末大亂,生塗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濟也。然則荀彧舍魏武將誰事哉!

        齊桓之時,周室雖衰,未若建安之初也。建安之初,四海蕩覆,尺土一民,皆非漢有。荀彧佐魏武而興之,舉賢用能,訓卒厲兵,決機發策,征伐四克,遂能以弱為強,化亂為治,十分天下而有其八,其功豈在管仲之後乎!管仲不死子糾而荀彧死漢室,其仁複居管仲之先矣!

        而杜牧乃以為“彧之勸魏武取兗州則比之高、光,官渡不令還許則比之楚、漢,及事就功畢,乃欲邀名於漢代,譬之盜穴牆發匱而不與同挈,得不為盜乎!”臣以為孔子稱“文勝質則史”,凡為史者記人之言,必有以文之。然則比魏武於高、光、楚、漢者,史氏之文也,豈皆彧口所言邪!用是貶彧,非其罪矣。且使魏武為帝,則彧為佐命元功,與蕭何同賞矣;彧不利此而利於殺身以邀名,豈人情乎!

        十二月,有星孛於五諸侯。

        劉備在葭萌,龐統言於備曰:“今陰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劉璋不武,又素無豫備,大軍卒至,一舉便定,此上計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杖強兵,據守關頭,聞數有箋諫璋,使發遣將軍還荊州。將軍遣與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並使裝束,外作歸形,此二子服將軍英名,又喜將軍之去,計必乘輕騎來見將軍,因此執之,進取其兵,乃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還圖之,此下計也。若沈吟不去,將致大困,不可久矣。”備然其中計。

        及曹操攻孫權,權呼備自救。備貽璋書曰:“孫氏與孤本為唇齒,而關羽兵弱,今不往救,則曹操必取荊州,轉侵州界,其憂甚於張魯。魯自守之賊,不足慮也。”因求益萬兵及資糧,璋但許兵四千,其餘皆給半。備因激怒其眾曰:“吾為益州征強敵,師徒勤瘁,而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大夫死戰乎!”張鬆書與備及法正曰:“今大事垂立,如何釋此去乎!”鬆兄廣漢太宗肅,恐禍及己,因發其謀。於是璋收斬鬆,敕關戍諸將文書皆勿複得與備關通。備大怒,召璋白水軍督楊懷、高沛,責以無禮,斬之;勒兵徑至關頭,其兵,進據涪城。

        獻帝建安十八年(癸巳、二一三年)

        春,正月,曹操進軍濡須口,號步騎四十萬,攻破孫權江西營,獲其都督公孫陽。權率眾七萬禦之,相守月餘。操見其舟船器仗軍伍整肅,歎曰:“生子當如孫仲謀;如劉景升兒子,豚犬耳!”權為箋與操,說:“春水方生,公宜速去。”別紙言:“足下不死,孤不得安。”操語諸將曰:“孫權不欺孤。”乃徹軍還。

        庚寅,詔十四州,複為九州島。

        夏,四月,曹操至鄴。

        初,曹操在譙,恐濱江郡縣為孫權所略,欲徙令近內,以問揚州別駕蔣濟,曰:“昔孤與袁本初對軍官渡,徙燕、白馬民,民不得走,賊亦不敢鈔。今欲徙淮南民,何如?”對曰:“是時兵弱賊強,不徙必失之。自破袁紹以來,明公威震天下,民無他誌,人情懷土,實不樂徙,懼必不安。”操不從。而民轉相驚,自廬江、九江、蘄春、廣陵,戶十餘萬皆東渡江,江西遂虛,合淝以南,惟有皖城。濟後奉使詣鄴,操迎見,大笑曰:“本但欲使避賊,乃更驅盡之!”拜濟丹陽太守。

        五月,丙申,以冀州十郡封曹操為魏公,以丞相領冀州牧如故。又加九錫:大輅、戎輅各一,玄牡二駟;袞冕之服,赤舄副焉;軒縣之樂,六佾之舞;朱戶以居;納陛以登;虎賁之士三百人;鈇、鉞各一;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秬鬯一卣,珪、瓚副焉。

        大雨水。

        益州從事廣漢鄭度聞劉備舉兵,謂劉璋曰:“左將軍懸軍襲我,兵不滿萬,士眾未附,軍無輜重,野穀是資,其計莫若盡驅巴西、梓潼民內、涪水以西,其倉廩野穀,一皆燒除,高壘深溝,靜以待之。彼至,請戰,勿許,久無所資,不過百日,必將自走,走而擊之,此必禽耳。”劉備聞而惡之,以問法正。正曰:“璋終不能用,無憂也。”璋果謂其下曰:“吾聞拒敵以安民,未聞動民以避敵也。”不用度計。

        璋遣其將劉、冷苞、張任、鄧賢、吳懿等拒備,皆敗,退保綿竹;懿詣軍降。璋複遣護軍南陽李嚴、江夏費觀督綿竹諸軍,嚴、觀亦率其眾降於備。備軍益強,分遣諸將平下屬縣。劉、張任與璋子循退守雒城,備進軍圍之。任勒兵出戰於鴈橋,軍敗,任死。

        秋,七月,魏始建社稷、宗廟。

        魏公操納三女為貴人。

        初,魏公操追馬超至安定,聞田銀、蘇伯反,引軍還。參涼州軍事楊阜言於操曰:“超有信、布之勇,甚得羌、胡心;若大軍還,不設備,隴上諸郡非國家之有也。”操還,超果率羌、胡擊隴上諸郡縣,郡縣皆應之,惟冀城奉州郡以固守。

        超盡兼隴右之眾,張魯複遣大將楊昂助之,凡萬餘人,攻冀城,自正月至八月,救兵不至。刺史韋康遣別駕閻溫出,告急於夏侯淵,外圍數重,溫夜從水中潛出。明日,超兵見其跡,遣追獲之。超載溫詣城下,使告城中雲:“東方無救。”溫向城大呼曰:“大軍不過三日至,勉之!”城中皆泣,稱萬歲。超雖怒,猶以攻城久不下,徐徐更誘溫,冀其改意。溫曰:“事君有死無二,而卿乃欲令長者出不義之言乎!”超遂殺之。

        已而外救不至,韋康及太守欲降。楊阜號哭諫曰:“阜等率父兄子弟以義相勵,有死無二,以為使君守此城,今柰何棄垂成之功,陷不義之名乎!”刺史、太守不聽,開城門迎超。超入,遂殺刺史、太守,自稱征西將軍、領州牧、督涼州軍事。

        魏公操使夏侯淵救冀,未到而冀敗。淵去冀二百餘,超來逆戰,淵軍不利。氐王千萬反應超,屯興國,淵引軍還。

        會楊阜喪妻,就超求假以葬之。阜外兄天水薑敘為撫夷將軍,擁兵屯曆城。阜見敘及其母,歔欷悲甚。敘曰:“何為乃爾?”阜曰:“守城不能完,君亡不能死,亦何麵目以視息於天下!馬超背父叛君,虐殺州將,豈獨阜之憂責,一州士大夫皆蒙其恥。君擁兵專製而無討賊心,此趙盾所以書弒君也。超強而無義,多釁,易圖耳。”敘母慨然曰:“咄!伯奕,韋使君遇難,亦汝之負,豈獨義山哉!人誰不死,死於忠義,得其所也。但當速發,勿複顧我;我自為汝當之,不以餘年累汝也。”敘乃與同郡趙昂、尹奉、武都李俊等合謀討超,又使人至冀,結安定梁寬、南安趙衢使為內應。超取趙昂子月為質,昂謂妻異曰:“吾謀如是,事必萬全,當柰月何?”異厲聲應曰:“雪君父之大恥,喪元不足為重,況一子哉!”

        九月,阜與敘進兵,入鹵城,昂、奉據祁山,以討超。超聞之,大怒,趙衢因譎說超,使自出擊之。超出,衢與梁寬閉冀城門,盡殺超妻子。超進退失據,乃襲曆城,得敘母。敘母罵之曰:“汝背父之逆子,殺君之桀賊,天地豈久容汝,而不早死,敢以麵目視人乎!”超殺之,又殺趙昂之子月。楊阜與超戰,身被五創。超兵敗,遂南奔張魯。魯以超為都講祭酒,欲妻之以女。或謂魯曰:“有人若此,不愛其親,焉能愛人!”魯乃止。操封討超之功,侯者十一人,賜楊阜爵關內侯。

        冬,十一月,魏初置尚書、侍中、六卿;以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何夔為尚書,王粲、杜襲、衛覬、和洽為侍中,鍾繇為大理,王修為大司農,袁渙為郎中令、行禦史大夫事,陳為禦史中丞。

        袁渙得賞賜,皆散之,家無所儲,乏則取之於人,不為皦察之行,然時人皆服其清。時有傳劉備死者,臣皆賀,惟渙獨否。

        魏公操欲複肉刑,令曰:“昔陳鴻臚以為死刑有可加於仁恩者,禦史中丞能申其父之論乎?”陳對曰:“臣父紀以為漢除肉刑而增加於笞,本興仁惻而死者更眾,所謂名輕而實重者也。名輕則易犯,實重則傷民。且殺人償死,合於古製;至於傷人,或殘毀其體,而裁剪毛發,非其理也。若用古刑,使淫者下蠶室,盜者刖其足,則永無淫放穿踰之奸矣。夫三千之屬,雖末可悉複,若斯數者,時之所患,宜先施用。漢律所殺殊死之罪,仁所不及也,其餘逮死者,可易以肉刑。如此,則所刑之與所生足以相貿矣。今以笞死之法易不殺之刑,是重人支體而輕人軀命也。”當時議者,唯鍾繇與議同,餘皆以為未可行。操以軍事未罷,顧眾議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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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七漢紀五十九

    起閼逢敦牂(甲午),盡柔兆涒灘(丙申),凡三年。

        孝獻皇帝建安十九年(甲午、二一四年)

        春,馬超從張魯求兵,北取涼州,魯遣超還圍祁山。薑敘告急於夏侯淵,諸將議欲須魏公操節度。淵曰:“公在鄴,反複四千,比報,敘等必敗,非救急也。”遂行,使張合督步騎五千為前軍。超敗走。

        韓遂在顯親,淵欲襲取之,遂走。淵追至略陽城,去遂三十餘,諸將欲攻之,或言當攻興國氐。淵以為:“遂兵精,興國城固,攻不可卒拔,不如襲長離諸羌。長離諸羌多在遂軍,必歸救其家。若舍羌獨守則孤,救長離則官兵得與野戰,必可虜也。”淵乃留督將守輜重,自將輕兵到長離,攻燒羌屯,遂果救長離。諸將見遂兵眾,欲結營作塹乃與戰。淵曰:“我轉千,今複作營塹,則士眾罷敝,不可複用。賊雖眾,易與耳。”乃鼓之,大破遂軍,進圍興國。氐王千萬奔馬超,餘眾悉降。轉擊高平、屠各,皆破之。

        三月,詔魏公操位在諸侯王上,改授金璽、赤紱、遠遊冠。

        夏,四月,旱。五月,雨水。

        初,魏公操遣廬江太守朱光屯皖,大開稻田。呂蒙言於孫權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眾必增;宜早除之。”閏月,權親攻皖城。諸將欲作土山,添攻具,呂蒙曰:“治攻具及土山,必曆日乃成;城備修,外救必至,不可圖也。且吾乘雨水以入,若留經日,水必向盡,還道艱難,蒙竊危之。今觀此城,不能甚固,以三軍銳氣,四麵並攻,不移時可拔;及水以歸,全勝之道也。”權從之。蒙薦甘寧為升城督,寧手持練,身緣城,為士卒先;蒙以精銳繼之,手執枹鼓,士卒皆騰踴。侵晨進攻,食時破之,獲朱光及男女數萬口。而張遼至夾石,聞城已拔,乃退。權拜呂蒙為廬江太守,還屯尋陽。

        諸葛亮留關羽守荊州,與張飛、趙雲將兵泝流克巴東。至江州,破巴郡太守嚴顏,生獲之。飛顏曰:“大軍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戰!”顏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無降將軍也!”飛怒,令左右牽去斫頭。顏容止不變,曰:“斫頭便斫頭,何為怒邪!”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分遣趙雲從外水定江陽、犍為,飛定巴西、德陽。

        劉備圍雒城且一年,龐統為流矢所中,卒。法正箋與劉璋,為陳形勢強弱,且曰:“左將軍從舉兵以來,舊心依依,實無薄意。愚以為可圖變化,以保尊門。”璋不答。雒城潰,備進圍成都。諸葛亮、張飛、趙雲引兵來會。

        馬超知張魯不足與計事,又魯將楊昂等數害其能,超內懷於邑。備使建寧督郵李恢往說之,超遂從武都逃入氐中,密書請降於備。備使人止超,而潛以兵資之。超到,令引軍屯城北,城中震怖。

        備圍城數十日,使從事中郎涿郡簡雍入說劉璋。時城中尚有精兵三萬人,穀帛支一年,吏民鹹欲死戰。璋言:“父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戰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開城,與簡雍同輿出降,下莫不流涕。備遷璋於公安,盡歸其財物,佩振威將軍印綬。

        備入成都,置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穀帛。備領益州牧,以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為軍師將軍,益州太守南郡董和為掌軍中郎將,並置左將軍府事,偏將軍馬超為平西將軍,軍議校尉法正為蜀郡太守、揚武將軍,裨將軍南陽黃忠為討虜將軍,從事中郎麋竺為安漢將軍,簡雍為昭德將軍,北海孫幹為秉忠將軍,廣漢長黃權為偏將軍,汝南許靖為左將軍長史,龐羲為司馬,李嚴為犍為太守,費觀為巴郡太守,山陽伊籍為從事中郎,零陵劉巴為西曹掾,廣漢彭羕為益州治中從事。

        初,董和在郡,清儉公直,為民夷所愛信,蜀中推為循吏,故備舉而用之。備之自新野奔江南也,荊楚士從之如雲,而劉巴獨北詣魏公操。操辟為掾,遣招納長沙、零陵,桂陽。會備略有三郡,巴事不成,欲由交州道還京師。時諸葛亮在臨蒸,以書招之,巴不從,備深以為恨。巴遂自交趾入蜀依劉璋。及璋迎備,巴諫曰:“備,雄人也,入必為害。”入,巴複諫曰:“若使備討張魯,是放虎於山林也。”璋不聽,巴閉門稱疾。備攻成都,令軍中曰:“有害巴者,誅及三族。”及得巴,甚喜。是時益州郡縣皆望風景附,獨黃權閉城堅守,須璋稽服,乃降。於是董和、黃權、李嚴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吳懿、費觀等,璋之婚親也;彭羕,璋之所擯棄也;劉巴,宿昔之所忌恨也;備皆處之顯任,盡其器能,有誌之士,無不競勸,益州之民,是以大和。初,劉璋以許靖為蜀郡太守。成都將潰,靖謀踰城降備,備以此薄靖,不用也。法正曰:“天下有獲虛譽而無其實者,許靖是也。然今主公始創大業,天下之人,不可戶說,宜加敬重,以慰遠近之望。”備乃禮而用之。

        成都之圍也,備與士眾約:“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及拔成都,士眾皆舍幹戈赴諸藏,競取寶物。軍用不足,備甚憂之,劉巴曰:“此易耳。但當鑄直百錢,平諸物價,令吏為官市。”備從之。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時議者欲以成都名田宅分賜諸將。趙雲曰:“霍去病以匈奴未滅,無用家為。今國賊非但匈奴,未可求安也。須天下都定,各反桑梓,歸耕本土,乃其宜耳。益州人民,初罹兵革,田宅皆可歸還,令安居複業,然後可役調,得其歡心;不宜奪之,以私所愛也。”備從之。

        備之襲劉璋也,留中郎將南郡霍峻守葭萌城。張魯遣楊昂誘峻求共守城。峻曰:“小人頭可得,城不可得!”昂乃退。後璋將扶禁、向存等帥萬餘人由閬水上,攻圍峻,且一年。峻城中兵纔數百人,伺其怠隙,選精銳出擊,大破之,斬存。備定蜀,乃分廣漢為梓潼郡,以峻為梓潼太守。

        法正外統都畿,內為謀主,一餐之德、睚眥之怨,無不報複,擅殺毀傷己者數人。或謂諸葛亮曰:“法正太縱橫,將軍宜啟主公,抑其威福。”亮曰:“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操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於肘腋。法孝直為之輔翼,令翻然翱翔,不可複製。如何禁止孝直,使不得少行其意邪!”

        諸葛亮佐備治蜀,頗尚嚴峻,人多怨歎者。法正謂亮曰:“昔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秦民知德。今君假借威力,跨據一州,初有其國,未垂惠撫;且客主之義,宜相降下,願緩刑弛禁以慰其望。”亮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秦以無道,政苛民怨,匹夫大呼,天下土崩;高祖因之,可以弘濟。劉璋暗弱,自焉以來,有累世之恩,文法羈縻,互相承奉,德政不舉,威刑不肅。蜀土人土,專權自恣,君臣之道,漸以陵替。寵之以位,位極則賤;順之以恩,恩竭則慢。所以致敝,實由於此。吾今威之以法,法行則知恩;限之以爵,爵加則知榮。榮恩並濟,上下有節,為治之要,於斯而著矣。”

        劉備以零陵蔣琬為廣都長。備嚐因遊觀,奄至廣都,見琬眾事不治,時又沈醉。備大怒,將加罪戮。諸葛亮請曰:“蔣琬社稷之器,非百之才也。其為政以安民為本,不以修飾為先,願主公重加察之。”備雅敬亮,乃不加罪,倉卒但免官而已。

        秋,七月,魏公操擊孫權,留少子臨菑侯植守鄴。操為諸子高選官屬,以邢顒為植家丞;顒防閑以禮,無所屈橈,由是不合。庶子劉楨美文辭,植親愛之。楨以書諫植曰:“君侯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愚實懼焉。”

        魏尚書令荀攸卒。攸深密有智防,自從魏公操攻討,常謀謨帷幄,時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操嚐稱,“荀文若之進善,不進不休;荀公達之去惡,不去不止。”又稱:“二荀令之論人,久而益信,吾沒世不忘。”

        初,枹罕宋建因涼州亂,自號河首平漢王,改元,置百官,三十餘年。冬,十月,魏公操使夏侯淵自興國討建,圍枹罕,拔之,斬建。淵別遣張合等渡河,入小湟中,河西諸羌皆降,隴右平。

        帝自都許以來,守位而已,左右侍衛莫非曹氏之人者。議郎趙彥常為帝陳言時策,魏公操惡而殺之。操後以事入見殿中,帝不任其懼,因曰:“君若能相輔,則厚;不爾,幸垂恩相舍。”操失色,俛仰求出。舊儀:三公領兵,朝見,令虎賁執刃挾之。操出,顧左右,汗流浹背;自後不複朝請。

        董承女為貴人,操誅承,求貴人殺之。帝以貴人有,累為請,不能得。伏皇後由是懷懼,乃與父完書,言曹操殘逼之狀,令密圖之,完不敢發。至是,事乃泄,操大怒,十一月,使禦史大夫郗慮持節策收皇後璽綬,以尚書令華歆為副,勒兵入宮,收後。後閉戶,藏壁中。歆壞戶發壁,就牽後出。時帝在外殿,引慮於坐,後被發、徒跣,行泣,過訣曰:“不能複相活邪?”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慮曰:“郗公,天下寧有是邪!”遂將後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皇子,皆酖殺之,兄弟及宗族死者百餘人。

        十二月,魏公操至孟津。

        操以尚書郎高柔為理曹掾。舊法:軍征士亡,考竟其妻子。而亡者猶不息。操欲更重其刑,及父母、兄弟,柔啟曰:“士卒亡軍,誠在可疾,然竊聞其中時有悔者。愚謂乃宜貸其妻子,一可使誘其還心。正如前科,固已絕其意望;而猥複重之,柔恐自今在軍之士,見一人亡逃,誅將及己,亦且相隨而走,不可複得殺也。此重刑非所以止亡,乃所以益走耳!”操曰:“善!”止不殺。

        獻帝建安二十年(乙未、二一五年)

        春,正月,甲子,立貴人曹氏為皇後;魏公操之女也。

        三月,魏公操自將擊張魯,將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遣張合、朱靈等攻破之。夏,四月,操自陳倉出散關至河池,氐王竇茂眾萬餘人,恃險不服,五月,攻屠之。西平、金城諸將曲演、蔣石等共斬送韓遂首。

        初,劉備在荊州,周瑜、甘寧等數勸孫權取蜀。權遣使謂備曰:“劉璋不武,不能自守,若使曹操得蜀,則荊州危矣。今欲先攻取璋,次取張魯,一統南方,雖有十操,無所憂也。”備報曰:“益州民富地險,劉璋雖弱,足以自守。今暴師於蜀、漢,轉運於萬,欲使戰克攻取,舉不失利,此孫、吳所難也。議者見曹操失利於赤壁,謂其力屈,無複遠念;今操三分天下已有其二,將欲飲馬於滄海,觀兵於吳會,何肯守此坐須老乎!而同盟無故自相攻伐,借樞於操,使敵乘其隙,非長計也。且備與璋托為宗室,冀憑威靈以匡漢朝。今璋得罪於左右,備獨悚懼,非所敢聞,願加寬貸。”權不聽,遣孫瑜率水軍住夏口。備不聽軍過,謂瑜曰:“汝欲取蜀,吾當被發入山,不失信於天下也。”使關羽屯江陵,張飛屯秭歸,諸葛亮據南郡,備自住孱陵,權不得已召瑜還。及備西攻劉璋,權曰:“猾虜,乃敢挾詐如此!”備留關羽守江陵,魯肅與羽鄰界;羽數生疑貳,肅常以歡好撫之。

        及備已得益州,權令中司馬諸葛瑾從備求荊州諸郡。備不許,曰:“吾方圖涼州,涼州定,乃盡以荊州相與耳。”權曰:“此假而不反,乃欲以虛辭引歲也。”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羽盡逐之。權大怒,遣呂蒙督兵二萬以取三郡。

        蒙移書長沙、桂陽,皆望風歸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羽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為諸軍節度;使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羽;飛書召呂蒙,使舍零陵急還助肅。蒙得書,秘之,夜,召諸將授以方略;晨,當攻零陵,顧謂郝普故人南陽鄧玄之曰:“郝子太聞世間有忠義事,亦欲為之,而不知時也。今左將軍在漢中為夏侯淵所圍,關羽在南郡,至尊身自臨之。彼方首尾倒縣,救死不給,豈有餘力複營此哉!今吾計力度慮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後,身死,何益於事,而令百歲老母戴白受誅,豈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問,謂援可恃,故至於此耳。君可見之,為陳禍福。”玄之見普,具宣蒙意;普懼而出降。蒙迎,執其手與俱下船,語畢,出書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見書,知備在公安而羽在益陽,慚恨入地。蒙留孫河,委以後事,日引軍赴益陽。

        魯肅欲與關羽會語,諸將疑恐有變,議不可往。肅曰:“今日之事,宜相開譬。劉備負國,是非未決,羽亦何敢重欲幹命!”乃邀羽相見,各駐兵馬百步上,但諸將軍單刀俱會。肅因責數羽以不返三郡,羽曰:“烏林之役,左將軍身在行間,戮力破敵,豈得徒勞,無一塊土,而足下來欲收地邪!”肅曰:“不然。始與豫州覲於長阪,豫州之眾不當一校,計窮慮極,誌勢摧弱,圖欲遠竄,望不及此。主上矜湣豫州之身無有處所,不愛土地士民之力,使有所庇蔭以濟其患;而豫州私獨飾情,愆德墮好。今已藉手於西州矣,又欲翦荊州之土,斯蓋凡夫所不忍行,而況整領人物之主乎!”羽無以答。會聞魏公操將攻漢中,劉備懼失益州,使使求和於權。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以湘水為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權,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諸葛瑾每奉使至蜀,與其弟亮但公會相見,退無私麵。

        秋,七月,魏公操至陽平。張魯欲舉漢中降,其弟衛不肯,率眾數萬人拒關堅守,橫山築城十餘。初,操承涼州從事及武都降人之辭,說“張魯易攻,陽平城下南北山相遠,不可守也”,信以為然。及往臨履,不如所聞,乃歎曰:“他人商度,少如人意。”攻陽平山上諸屯,山峻難登,不時拔,士卒傷夷者多,軍食且盡,操意沮,便欲拔軍截山而還,遣大將軍夏侯惇、將軍許褚呼山上兵還。會前軍夜迷惑,誤入張衛別營,營中大驚退散。侍中辛毗、主簿劉曄等在兵後,語惇、褚,言“官兵已據得賊要屯,賊已散走”,猶不信之。惇前自見,乃還白操,進兵攻衛,衛等夜遁。

        張魯聞陽平已陷,欲降,閻圃曰:“今以迫往,功必輕;不如依杜濩赴樸胡,與相拒,然後委質,功必多。”乃奔南山入巴中。左右欲悉燒寶貨倉庫,魯曰:“本欲歸命國家,而意未得達。今之走避銳鋒,非有惡意。寶貨倉庫,國家之有。”遂封藏而去。操入南鄭,甚嘉之。又以魯本有善意,遣人慰喻之。

        丞相主簿司馬懿言於操曰:“劉備以詐力虜劉璋,蜀人未附,而遠爭江陵,此機不可失也。今克漢中,益州震動,進兵臨之,勢必瓦解。聖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也。”操曰:“人苦無足,得隴,複望蜀邪!”劉曄曰:“劉備,人傑也,有度而遲;得蜀日淺,蜀人未恃也。今破漢中,蜀人震恐,其勢自傾。以公之神明,因其傾而壓之,無不克也。若少緩之,諸葛亮明於治國而為相,關羽、張飛勇冠三軍而為將,蜀民定,據險守要,則不可犯矣。今不取,必為後憂。”操不從。居七日,蜀降者說“蜀中一日數十驚,守將雖斬之而不能安也。”操問曄曰:“今尚可擊不?”曄曰:“今已小定,未可擊也。”乃還。以夏侯淵為都護將軍,督張合、徐晃等守漢中;以丞相長史杜襲為駙馬都尉,留督漢中事。襲綏懷開導,百姓自樂出徙洛、鄴者八萬餘口。

        八月,孫權率眾十萬圍合肥。時張遼、李典、樂進將七千餘人屯合肥;魏公操之征張魯也,為與合肥護軍薛悌,署函邊曰:“賊至,乃發。”及權至,發,曰:“若孫權至者,張、李將軍出戰,樂將軍守,護軍勿得與戰。”諸將以眾寡不敵,疑之。張遼曰:“公遠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指及其未合逆擊之,折其盛勢,以安眾心,然後可守也。”進等莫對。遼怒曰:“成敗之機,在此一戰。諸君若疑,遼將獨決之。”李典素與遼不睦,慨然曰:“此國家大事,顧君計何如耳,吾可以私憾而忘公義乎!請從君而出。”於是遼夜募敢從之士,得八百人,椎牛犒饗。明旦,遼被甲持戟,先登陷陳,殺數十人,斬二大將,大呼自名,衝壘入至權麾下。權大驚,不知所為,走登高塚,以長戟自守。遼叱權下戰,權不敢動,望見遼所將眾少,乃聚圍遼數重。遼急擊圍開,將麾下數十人得出。餘眾號呼曰:“將軍棄我乎?”遼複前突圍,拔出餘眾。權人馬皆披靡,無敢當者。自旦戰至日中,吳人奪氣。乃還修守備,眾心遂安。

        權守合肥十餘日,城不可拔,徹軍還。兵皆就路,權與諸將在逍遙津北,張遼覘望知之,將步騎奄至。甘寧與呂蒙等力戰扞敵,淩統率親近扶權出圍,複還與遼戰,左右盡死,身亦被創,度權已免,乃還。權乘駿馬上津橋,橋南已徹,丈餘無板;親近監穀利在馬後,使權持鞍緩控,利於後著鞭以助馬勢,遂得超渡。賀齊率三千人在津南迎權,權由是得免。

        權入大船宴飲,賀齊下席涕泣曰:“至尊人主,常當持重,今日之事,幾致禍敗。下震怖,若無天地,願以此為終身之誡!”權自前收其淚曰:“大慚,謹已刻心,非但書紳也。”

        九月,巴、賨夷帥樸胡、杜濩、任約,各舉其眾來附。於是分巴郡,以胡為巴東太守,濩為巴西太守,約為巴郡太守,皆封列侯。

        冬,十月,始置名號侯以賞軍功。

        十一月,張魯將家屬出降。魏公操逆拜魯鎮南將軍,待以客禮,封閬中侯,邑萬戶。封魯五子及閻圃等皆為列侯。

        習鑿齒論曰:閻圃諫魯勿王,而曹公追封之,將來之人,孰不思順!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謂歟!若乃不明於此而重焦爛之功,豐爵厚賞止於死戰之士,則民利於有亂,俗競於殺伐,阻兵杖力,幹戈不戢矣。曹公之此封,可謂知賞罰之本矣。

        程銀、侯選、龐皆隨魯降。魏公操複銀、選官爵,拜立義將軍。

        張魯之走巴中也,黃權言於劉備曰:“若失漢中,則三巴不振,此為割蜀之股臂也。”備乃以權為護軍,率諸將迎魯;魯已降,權遂擊樸胡、杜濩、任約,破之。魏公操使張合督諸軍徇三巴,欲徙其民於漢中,進軍宕渠。劉備使巴西太守張飛與合相拒,五十餘日,飛襲擊合,大破之。合走還南鄭,備亦還成都。

        操徙出故韓遂、馬超等兵五千餘人,使平難將軍殷署等督領,以扶風太守趙儼為關中護軍。操使儼發千二百兵助漢中守禦,殷署督送之,行者不樂。儼護送至斜穀口,還,未至營,署軍叛亂。儼自隨步騎百五十人,皆叛者親黨也,聞之,各驚,被甲持兵,不複自安。儼徐喻以成敗,慰勵懇切,皆慷慨曰:“死生當隨護軍,不敢有二!”前到諸營,各召料簡諸奸結叛者八百餘人,散在原野。儼下令:惟取其造謀魁率治之,餘一不問;郡縣所收送皆放遣,乃相率還降。儼密白:“宜遣將詣大營,請舊兵鎮守關中。”魏公操遣將軍劉柱將二千人往,當須到乃發遣。俄而事露,諸營大駭,不可安諭。儼遂宣言:“當差留新兵之溫厚者千人,鎮守關中,其餘悉遣東。”便見主者內諸營兵名籍,立差別之。留者意定,與儼同心,其當去者亦不敢動。儼一日盡遣上道,因使所留千人分布羅落之。東兵尋至,乃複脅諭,徙千人,令相及共東。凡所全致二萬餘口。

        獻帝建安二十一年(丙申、二一六年)

        春,二月,魏公操還鄴。

        夏,五月,進魏公操爵為王。

        初,中尉崔琰薦巨鹿楊訓於操,操禮辟之。及操進爵,訓發表稱頌功德。或笑訓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取表草視之,與訓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有變時。”琰本意,譏論者好譴而不尋情理也。時有與琰宿不平者,白琰“傲世怨謗,意旨不遜”,操怒,收琰付獄,髡為徒隸。前白琰者複白之雲:“琰為徒,對賓客虯須直視,若有所病!彼齏頑死?br/>

        尚書仆射毛玠傷琰無辜,心不悅。人複白玠怨謗,操收玠付獄,侍中桓階、和洽皆為之陳理,操不聽。階求按實其事。王曰:“言事者白,玠不但謗吾也,乃複為崔琰觖望。此捐君臣恩義,妄為死友怨歎,殆不可忍也。”洽曰:“如言事者言,玠罪過深重,非天地所覆載。臣非敢曲理玠以枉大倫也,以玠曆年荷寵,剛直忠公,為眾所憚,不宜有此。然人情難保,要宜考核,兩驗其實。今聖恩不忍致之於理,更使曲直之分不明。”操曰:“所以不考,欲兩全玠及言事者耳。”洽對曰:“玠信有謗主之言,當肆之市朝;若玠無此言,言事者加誣大臣以誤主聽,不加檢核,臣竊不安。”操卒不窮治,玠遂免黜,終於家。

        是時西曹掾沛國丁儀用事,玠之獲罪,儀有力焉;下畏之側目。尚書仆射何夔及東曹屬東莞徐奕獨不事儀,儀譖奕,出為魏郡太守,賴桓階左右之得免。尚書傅選謂何夔曰:“儀已害毛玠,子宜少下之。”夔曰:“為不義,適足害其身,焉能害人!且懷奸佞之心,立於明朝,其得久乎!”

        崔琰從弟林,嚐與陳共論冀州人士,稱琰為首,以智不存身貶之。林曰:“大丈夫為有邂逅耳,如卿諸人,良足貴乎!”

        五月,己亥朔,日有食之。

        代郡烏桓三大人皆稱單於,恃力驕恣,太守不能治。魏王操以丞相倉曹屬裴潛為太守,欲授以精兵。潛曰:“單於自知放橫日久,今多將兵往,必懼而拒境,少將則不見憚,宜以計謀圖之。”遂單車之郡,單於驚喜。潛撫以恩威,單於讋服。

        初,南匈奴久居塞內,與編戶大同而不輸貢賦。議者恐其戶口滋蔓,浸難禁製,宜豫為之防。秋,七月,南單於呼廚泉入朝於魏,魏王操因留之於鄴,使右賢王去卑監其國。單於歲給綿、絹、錢、穀如列侯,子孫傳襲其號。分其眾為五部,各立其貴人為帥,選漢人為司馬以監督之。

        八月,魏以大理鍾繇為相國。

        冬,十月,魏王操治兵擊孫權;十一月,至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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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2:46 |
    卷六十八漢紀六十(一)

    起強圉作噩(丁酉),盡屠維大淵獻(己亥),凡三年。

        孝獻皇帝建安二十二年(丁酉、二一七年)

        春,正月,魏王操軍居巢,孫權保濡須,二月,操進攻之。

        初,右護軍蔣欽屯宣城,蕪湖令徐盛收欽屯吏,表斬之。及權在濡須,欽與呂蒙持諸軍節度,欽每稱徐盛之善。權問之,欽曰:“盛忠而勤強,有膽略器用,好萬人督也。今大事未定,臣當助國求才,豈敢挾私恨以蔽賢乎?”權善之。

        三月,操引軍還,留伏波將軍夏侯惇都督曹仁、張遼等二十六軍屯居巢。權令都尉徐詳詣操請降,操報使修好,誓重結婚。權留平虜將軍周泰督濡須;朱然、徐盛等皆在所部,以泰寒門,不服。權會諸將,大為酣樂,命泰解衣,權手自指其創痕,問以所起,泰輒記昔戰處以對。畢,使複服;權把其臂流涕曰:“幼平,卿為孤兄弟,戰如熊虎,不惜軀命,被創數十,膚如刻畫,孤亦何心不待卿以骨肉之恩,委卿以兵馬之重乎!”坐罷,住駕,使泰以兵馬道從,鳴鼓角作鼓吹而出;於是盛等乃服。

        夏,四月,詔魏王操設天子旌旗,出入稱警蹕。

        六月,魏以軍師華歆為禦史大夫。

        冬,十月,命魏王操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設五時副車。

        魏以五官中郎將丕為太子。

        初,魏王操娶丁夫人,無子;妾劉氏,生子昂;卞氏生四子:丕、彰、植、熊。王使丁夫人母養昂;昂死於穰,丁夫人哭泣無節,操怒而出之,以卞氏為繼室。植性機警,多藝能,才藻敏贍,操愛之。操欲以女妻丁儀,丕以儀目眇,諫止之。儀由是怨丕,與弟黃門侍郎廙及丞相主簿楊修,數稱臨菑侯植之才,勸操立以為嗣。修,彪之子也。操以函密訪於外,尚書崔琰露版答曰:“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琰以死守之。”植,琰之兄女也。尚書仆射毛玠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東曹掾邢顒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願殿下深察之。”丕使人問太中大夫賈詡以自固之術。詡曰:“願將軍恢崇德度,躬素士之業,朝夕孜孜,不違子道,如此而已。”丕從之,深自砥礪。他日,操屏人問詡,詡嘿然不對。操曰:“與卿言,而不答,何也?”詡曰:“屬有所思,故不對耳。”操曰:“何思?”詡曰:“思袁本初、劉景升父子也。”操大笑。

        操嚐出征,丕、植並送路側,植稱述功德,發言有章,左右屬目,操亦悅焉。丕悵然自失,濟陰吳質耳語曰:“王當行,流涕可也。”及辭,丕涕泣而拜,操及左右鹹歔欷,於是皆以植多華辭而誠心不及也。植任性而行,不自雕飾,五官將禦之以術,矯情自飾,宮人左右並為之稱說,故遂定為太子。

        左右長禦賀卞夫人曰:“將軍拜太子,天下莫不喜,夫人當傾府藏以賞賜。”夫人曰:“王自以丕年大,故用為嗣。我但當以免無導之過為幸耳,亦何為當重賜遺乎!”長禦還,具以語操,操悅,曰:“怒不變容,喜不失節,故最為難。”

        太子抱議郎辛毗頸而言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其女憲英,憲英歎曰:“太子,代君主宗廟、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國,不可以不懼。宜戚而懼,而反以為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

        久之,臨菑侯植乘車行馳道中,開司馬門出。操大怒,公交車令坐死。由是重諸侯科禁,而植寵日衰。植妻衣繡,操登台見之,以違製命,還家賜死。

        法正說劉備曰:“曹操一舉而降張魯,定漢中,不因此勢以圖巴、蜀,而留夏侯淵、張合屯守,身遽北還,此非其智不逮,而力不足也,必將內有憂偪故耳。今策淵、合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必可克之。克之之日,廣農積穀,觀釁伺隙,上可以傾覆寇敵,尊獎王室;中可以蠶食雍、涼,廣拓境土;下可以固守要害,為持久之計。此蓋天以與我,時不可失也。”備善其策,乃率諸將進兵漢中,遣張飛、馬超、吳蘭等屯下辨。魏王操遣都護將軍曹洪拒之。

        魯肅卒,孫權以從事中郎彭城嚴畯代肅,督兵萬人鎮陸口。眾人皆為畯喜,畯固辭以“樸素書生,不閑軍事”,發言懇惻,至於流涕。權乃以左護軍虎威將軍呂蒙兼漢昌太守以代之。眾嘉嚴畯能以實讓。

        定威校尉吳郡陸遜言於孫權曰:“方今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權從之,以為帳下右部督。會丹陽賊帥費棧作亂,扇動山越。權命遜討棧,破之。遂部伍東三郡,強者為兵,羸者補戶,得精卒數萬人;宿惡蕩除,所過肅清,還屯蕪湖。會稽太守淳於式表“遜枉取民人,愁擾所在。”遜後詣都,言次,稱式佳吏,權曰:“式白君,而君薦之,何也?”遜對曰:“式意欲養民,是以白遜;若遜複毀式以亂聖聽,不可長也。”權曰:“此誠長者之事,顧人不能為耳。”

        魏王操使丞相長史王必典兵督許中事。時關羽強盛,京兆金禕漢祚將移,乃與少府耿紀、司直韋晃、太醫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謀殺必,挾天子以攻魏,南引關羽為援。

        獻帝建安二十三年(戊戌、二一八年)

        春,正月,吉邈等率其黨千餘人,夜攻王必,燒其門,射必中肩,帳下督扶必奔南城。會天明,邈等眾潰,必與潁川典農中郎將嚴匡共討斬之。

        三月,有星孛於東方。

        曹洪將擊吳蘭,張飛屯固山,聲言欲斷軍後,眾議狐疑。騎都尉曹休曰:“賊實斷道者,當伏兵潛行;今乃先張聲勢,此其不能,明矣。宜及其未集,促擊蘭,蘭破,飛自走矣。”洪從之,進,擊破蘭,斬之。三月,張飛、馬超走。休,魏王族子也。

        夏,四月,代郡、上穀烏桓無臣氐等反。先是,魏王操召代郡太守裴潛為丞相理曹掾,操美潛治代之功,潛曰:“潛於百姓雖寬,於諸胡為峻。今繼者必以潛為治過嚴而事加寬惠。彼素驕恣,過寬必弛;弛,將攝之以法,此怨叛所由生也。以勢料之,代必複叛。”於是操深悔還潛之速。後數十日,三單於反問果至。操以其子鄢陵侯彰行驍騎將軍,使討之。彰少善射禦,膂力過人。操戒彰曰:“居家為父子,受事為君臣,動以王法從事,爾其戒之!”

        劉備屯陽平關,夏侯淵、張合、徐晃等與之相拒。備遣其將陳式等絕馬鳴閣道,徐晃擊破之。張合屯廣石,備攻之不能克,急書發益州兵。諸葛亮以問從事犍為楊洪,洪曰:“漢中,益州咽喉,存亡之機會,若無漢中,則無蜀矣。此家門之禍也,發兵何疑。”時法正從備北行,亮於是表洪領蜀郡太守;眾事皆辦,遂使真。

        初,犍為太守李嚴辟洪為功曹,嚴未去犍為而洪已為蜀郡;洪舉門下書佐何祗有才策,洪尚在蜀郡,而祗已為廣漢太守。是以西土鹹服諸葛亮能盡時人之器用也。

        秋,七月,魏王操自將擊劉備;九月,至長安。

        曹彰擊代郡烏桓,身自搏戰,鎧中數箭,意氣益厲;乘勝逐北,至桑幹之北,大破之,斬首、獲生以千數。時鮮卑大人軻比能將數萬騎觀望強弱,見彰力戰,所向皆破,乃請服,北方悉平。

        南陽吏民苦繇役,冬,十月,宛守將侯音反。南陽太守東袞與功曹應餘迸竄得出;音遣騎追之,飛矢交流,餘以身蔽袞,被七創而死,音騎執袞以歸。時征南將軍曹仁屯樊以鎮荊州,魏王操命仁還討音。功曹宗子卿說音曰:“足下順民心,舉大事,遠近莫不望風;然執郡將,逆而無益,何不遣之!”音從之。子卿因夜踰城從太守收餘民圍音,會曹仁軍至,共攻之。

        獻帝建安二十四年(己亥、二一九年)

        春,正月,曹仁屠宛,斬侯音,複屯樊。

        初,夏侯淵戰雖數勝,魏王操常戒之曰:“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但恃勇也。將當以勇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及淵與劉備相拒踰年,備自陽平南渡沔水,緣山稍前,營於定軍山。淵引兵爭之。法正曰:“可擊矣。”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噪攻之,淵軍大敗,斬淵及益州刺史趙顒。張合引兵還陽平。是時新失元帥,軍中擾擾,不知所為。督軍杜襲與淵司馬太原郭淮收斂散卒,號令諸軍曰:“張將軍國家名將,劉備所憚;今日事急,非張將軍不能安也。”遂權宜推合為軍主。合出,勒兵按陳,諸將皆受合節度,眾心乃定。明日,備欲渡漢水來攻;諸將以眾寡不敵,欲依水為陳以拒之。郭淮曰:“此示弱而不足挫敵,非算也。不如遠水為陳,引而致之,半濟而後擊之,備可破也。”陳,備疑,不渡。淮遂堅守,示無還心。以狀聞於魏王操,操善之,遣使假合節,複以淮為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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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八漢紀六十(二)

    二月,壬子晦,日有食之。

        三月,魏王操自長安出斜穀,軍遮要以臨漢中。劉備曰:“曹公雖來,無能為也,我必有漢川矣。”乃斂眾拒險,終不交鋒。操運米北山下,黃忠引兵欲取之,過期不還。翊軍將軍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值操揚兵大出,雲猝與相遇,遂前突其陳,且且卻。魏兵散而複合,追至營下,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魏兵疑雲有伏,引去;雲雷鼓震天,惟以勁弩於後射魏兵。魏兵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中死者甚多。備明旦自來,至雲營,視昨戰處,曰:“子龍一身都為膽也!”

        操與備相守積月,魏軍士多亡。夏,五月,操悉引出漢中諸軍還長安,劉備遂有漢中。

        操恐劉備北取武都氐以逼關中,問雍州刺史張,曰:“可勸使北出就穀以避賊,前至者厚其寵賞,則先者知利,後必慕之。”操從之,使之武都,徙氐五萬餘落出居扶風、天水界。

        武威顏俊、張掖和鸞、酒泉黃華、西平曲演等,各據其郡,自號將軍,更相攻擊。俊遣使送母及子詣魏王操為質以求助。操問張,曰:“俊等外假國威,內生傲悖,計定勢足,後反耳。今方事定蜀,且宜兩存而之,猶卞莊子之刺虎,坐收其敝也。”王曰:“善!”歲餘,鸞遂殺俊,武威王秘又殺鸞。

        劉備遣宜都太守扶風孟達從秭歸北攻房陵,殺房陵太守蒯祺。又遣養子副軍中郎將劉封自漢中乘沔水下,統達軍,與達會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舉郡降。備加耽征北將軍,領上庸太守,以耽弟儀為建信將軍、西城太守。

        秋,七月,劉備自稱漢中王,設壇場於沔陽,陳兵列眾,臣陪位,讀奏訖,乃拜受璽綬,禦王冠。因驛拜章,上還所假左將軍、宜城亭侯印綬。立子禪為王太子。拔牙門將軍義陽魏延為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以鎮漢川。備還治成都,以許靖為太傅,法正為尚書令,關羽為前將軍,張飛為右將軍,馬超為左將軍,黃忠為後將軍,餘皆進位有差。

        遣益州前部司馬犍為費詩授關羽印授,羽聞黃忠位與己並,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詩謂羽曰:“夫立王業者,所用非一。昔蕭、曹與高祖少小親舊,而陳、韓亡命後至;論其班列,韓最居上,未聞蕭、曹以此為怨。今漢中王以一時之功隆崇漢升;然意之輕重,寧當與君侯齊乎!且王與君侯譬猶一體,同休等戚,禍福共之;愚謂君侯不宜計官號之高下、爵祿之多少為意也。仆一介之使,銜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還,但相為惜此舉動,恐有後悔耳。”羽大感悟,遽受拜。

        詔以魏王操夫人卞氏為王後。

        孫權攻合肥。時諸州兵戍淮南。揚州刺史溫恢謂兗州刺史裴潛曰:“此間雖有賊,然不足憂。今水潦方生,而子孝縣軍,無有遠備,關羽驍猾,政恐征南有變耳。”已而關羽果使南郡太守糜芳守江陵,將軍傅﹝衍﹞士仁守公安,羽自率眾攻曹仁於樊。仁使左將軍於禁、立義將軍龐德等屯樊北。八月,大霖雨,漢水溢,平地數丈,於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窮迫,遂降。龐德在堤上,被甲持弓,箭不虛發,自平旦力戰,至日過中,羽攻益急;矢盡,短兵接,德戰益怒,氣愈壯,而水浸盛,吏士盡降。德乘小船欲還仁營,水盛船覆,失弓矢,獨抱船覆水中,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謂曰:“卿兄在漢中,我欲以卿為將,不早降何為!”德罵羽曰:“豎子,何謂降也!魏王帶甲百萬,威振天下;汝劉備庸才耳,豈能敵邪!我寧為國家鬼,不為賊將也!”羽殺之。魏王操聞之曰:“吾知於禁三十年,何意臨危處難,反不及龐德邪!”封德二子為列侯。

        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壞,眾皆恟懼。或謂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圍未合,乘輕船夜走。”汝南太守滿寵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自許以南,百姓擾擾,羽所以不敢遂進者,恐吾軍掎其後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複國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乃沈白馬與軍人盟誓,同心固守。城中人馬纔數千人,城不沒者數板。羽乘船臨城,立圍數重,外內斷絕。羽又遣別將圍將軍呂常於襄陽。荊州刺史胡修、南鄉太守傅方皆降於羽。

        初,沛國魏諷有惑眾才,傾動鄴都,魏相國鍾繇辟以為西曹掾。滎陽任覽,與諷友善;同郡鄭袤,泰之子也,每謂覽曰:“諷奸雄,終必為亂。”九月,諷潛結徒黨,與長樂衛尉陳禕謀襲鄴;未及期,禕懼而告之。太子丕誅諷,連坐死者數千人,鍾繇坐免官。

        初,丞相主簿楊修與丁儀兄弟謀立曹植為魏嗣,五官將丕患之,以車載廢簏內朝歌長吳質,與之謀。修以白魏王操,操未及推驗。丕懼,告質,質曰:“無害也。”明日,複以簏載絹以入,修複白之,推驗,無人;操由是疑焉。其後植以驕縱見疏,而植故連綴修不止,修亦不敢自絕。每當就植,慮事有闕,忖度操意,豫作答十餘條,敕門下,“出,隨所問答之”,於是裁出,答已入;操怪其捷,推問,始泄。操亦以修袁術之甥,惡之,乃發修前後漏泄言,交關諸侯,收殺之。

        魏王操以杜襲為留府長史,駐關中。關中營帥許攸擁部曲不歸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臣多諫“宜招懷攸,共討強敵;”操橫刀於{桼},作色不聽。襲入欲諫,操逆謂之曰:“吾計已定,卿勿複言!”襲曰:“若殿下計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計非邪,雖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闡乎!”操曰:“許攸慢吾,如何可置!”襲曰:“殿下謂許攸何如人邪?”操曰:“凡人也。”襲曰:“夫惟賢知賢,惟聖知聖,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人將謂殿下避強攻弱;進不為勇,退不為仁。臣聞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機;萬石之鍾,不以莛撞起音。今區區之許攸,何足以勞神武哉!”操曰:“善!”遂厚撫攸,攸歸服。

        冬,十月,魏王操至洛陽。

        陸渾民孫狼等作亂,殺縣主簿,南附關羽。羽授狼印,給兵,還為寇賊,自許以南,往往遙應羽,羽威震華夏。魏王操議徙許都以避其銳,丞相軍司馬司馬懿、西曹屬蔣濟言於操曰:“於禁等為水所沒,非戰攻之失,於國家大計未足有損。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羽得誌,權必不願也。可遣人勸權躡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操從之。

        初,魯肅嚐勸孫權以曹操尚存,宜且撫輯關羽,與之同仇,不可失也。及呂蒙代肅屯陸口,以為羽素驍雄,有兼之心,且居國上流,其勢難久,密言於權曰:“今令征虜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蔣欽將遊兵萬人循江上下,應敵所在,蒙為國家前據襄陽,如此,何憂於操,何賴於羽!且羽君臣矜其詐力,所在反複,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東向者,以至尊聖明,蒙等尚存也。今不於強壯時圖之,一旦僵仆,欲複陳力,其可得邪!”權曰:“今欲先取徐州,然後取羽,何如?”對曰:“今操遠在河北,撫集幽、冀,未暇東顧,餘土守兵,聞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勢陸通,驍騎所騁,至尊今日取徐州,操後旬必來爭,雖以七八萬人守之,猶當懷憂。不如取羽,全據長江,形勢益張,易為守也。”權善之。

        權嚐為其子求昏於羽,羽罵其使,不許昏;權由是怒。及羽攻樊,呂蒙上疏曰:“羽討樊而多留備兵,必恐蒙圖其後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眾還建業,以治疾為名,羽聞之,必撤備兵,盡赴襄陽。大軍浮江晝夜馳上,襲其空虛,則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稱病篤。權乃露檄召蒙還,陰與圖計。蒙下至蕪湖,定威校尉陸遜謂蒙曰:“關羽接境,如何遠下,後不當可憂也?”蒙曰:“誠如來言,然我病篤。”遜曰:“羽矜其驍氣,陵轢於人,始有大功,意驕誌逸,但務北進,未嫌於我;有相聞病,必益無備,今出其不意,自可禽製。下見至尊,宜好為計。”蒙曰:“羽素勇猛,難為敵,且已據荊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膽勢益盛,未易圖也。”蒙至都,權問:“誰可代卿者?”蒙對曰:“陸遜意思深長,才堪負重,觀其規慮,終可大任;而未有遠名,非羽所忌,無複是過也。若用之,當令外自韜隱,內察形便,然後可克。”權乃召遜,拜偏將軍、右部督,以代蒙。遜至陸口,為書與羽,稱其功美,深自謙抑,為盡忠自托之意。羽意大安,無複所嫌,稍撤兵以赴樊。遜具啟形狀,陳其可禽之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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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八漢紀六十(三)

    羽得於禁等人馬數萬,糧食乏絕,擅取權湘關米;權聞之,遂發兵襲羽。權欲令征虜將軍孫皎與呂蒙為左右部大督,蒙曰:“若至尊以征虜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為左右部督,督兵攻江陵,雖事決於瑜,普自恃久將,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幾敗國事,此目前之戒也。”權寤,謝蒙曰:“以卿為大督,命皎為後繼可也。”

        魏王操之出漢中也,使平寇將軍徐晃屯宛以助曹仁;及於禁陷沒,晃前至陽陵陂。關羽遣兵屯偃城,晃到,詭道作都塹,示欲截其後,羽兵燒屯走。晃得偃城,連營稍前。操使趙儼以議郎參曹仁軍事,與徐晃俱前,餘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圍,而諸將呼責晃,促救仁。儼謂諸將曰:“今賊圍素固,水潦猶盛,我徒卒單少,而仁隔絕,不得同力,此舉適所以敝內外耳。當今不若前軍偪圍,遣諜通仁,使知外救,以勵將士。計北軍不過十日,尚足堅守,然後表俱發,破賊必矣。如有緩救之戮,餘為諸君當之。”諸將皆喜。晃營距羽圍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飛書與仁,消息數通。

        孫權為箋與魏王操,請以討羽自效,及乞不漏,令羽有備。操問臣,臣鹹言宜密之。董昭曰:“軍事尚權,期於合宜。宜應權以密,而內露之。羽聞權上,若還自護,圍則速解,便獲其利。可使兩賊相對銜持,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權得誌,非計之上。又,圍中將吏不知有救,計糧怖懼。儻有他意,為難不小。露之為便。且羽為人強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操曰:“善!”敕徐晃以權書射著圍及羽屯中,圍聞之,誌氣百倍;羽果猶豫不能去。

        魏王操自雒陽南救曹仁,下皆謂:“王不亟行,今敗矣。”侍中桓階獨曰:“大王以仁等為足以料事勢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遺力邪?”曰:“不然。”“然則何為自往?”曰:“吾恐虜眾多,而徐晃等勢不便耳。”階曰:“今仁等處重圍之中而守死無貳者,誠以大王遠為之勢也。夫居萬死之地,必有死爭之心。內懷死爭,外有強救,大王按六軍以示餘力,何憂於敗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駐軍摩陂,前後遣殷署、朱蓋等凡十二營詣晃。

        關羽圍頭有屯,又別屯四塚,晃乃揚聲當攻圍頭屯而密攻四塚。欲壞,自將步騎五千出戰;晃擊之,退走。羽圍塹鹿角十重,晃追羽,與俱入圍中,破之,傅方、胡修皆死,羽遂撤圍退,然舟船猶據沔水,襄陽隔絕不通。

        呂蒙至尋陽,盡伏其精兵{舟冓}{舟鹿}中,使白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羽所置江邊屯候,盡收縛之,是故羽不聞知。糜芳、士仁素皆嫌羽輕己,羽之出軍,芳、仁供給軍資不悉相及,羽言“還,當治之”,芳、仁鹹懼。於是蒙令故騎都尉虞翻為書說仁,為陳成敗,仁得書降。翻謂蒙曰:“此譎兵也,當將仁行,留兵備城。”遂將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於禁之囚,得關羽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約令軍中:“不得幹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與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公,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鄉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栗,道不拾遺。蒙旦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權至。

        關羽聞南郡破,走南還。曹仁會諸將議,鹹曰:“今因羽危懼,可追禽也。”趙儼曰:“權邀羽連兵之難,欲掩製其後,顧羽還救,恐我乘其兩疲,故順辭求效,乘釁因變以觀利鈍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為權害。若深入追北,權則改虞於彼,將生患於我矣,王必以此為深慮。”仁乃解嚴。魏王操聞羽走,恐諸將追之,果疾敕仁如儼所策。

        關羽數使人與呂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周遊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鹹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心。

        會權至江陵,荊州將吏悉皆歸附;獨治中從事武陵潘浚稱疾不見,權遣人以床就家輿致之,浚伏麵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哽不能自勝。權呼其字與語,慰諭懇惻,使親近以手巾拭其麵。浚起,下地拜謝,以為治中,荊州軍事,一以之。武陵部從事樊誘導諸夷,圖以武陵附漢中王備。外白差督督萬人往討之,權不聽;特召問浚,浚答:“以五千兵往,足以擒。”權曰:“卿何以輕之?”浚曰:“是南陽舊姓,頗能弄唇吻,而實無才略。臣所以知之者,昔嚐為州人設饌,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餘自起,此亦侏儒觀一節之驗也。”權大笑,遣浚將五千人往,果斬平之。權以呂蒙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賜錢一億,黃金五百斤;以陸遜領宜都太守。

        十一月,漢中王備所置宜都太守樊友委郡走,諸城長吏及蠻夷君長皆降於遜。遜請金、銀、銅印以假授初附,擊蜀將詹晏等及秭歸大姓擁兵者,皆破降之,前後斬獲、招納凡數萬計。權以遜為右護軍、鎮西將軍,進封婁侯,屯夷陵,守峽口。

        關羽自知孤窮,乃西保麥城。孫權使誘之,羽偽降,立幡旗為象人於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餘騎。權先使朱然、潘璋斷其徑路,十二月,璋司馬馬忠獲羽及其子平於章鄉,斬之,遂定荊州。

        初,偏將軍吳郡全琮,上疏陳關羽可取之計,權恐事泄,寢而不答;及已禽羽,權置酒公安,顧謂琮曰:“君前陳此,孤雖不相答,今日之捷,抑亦君之功也。”於是封琮陽華亭侯。權複以劉璋為益州牧,駐秭歸,未幾,璋卒。

        呂蒙未及受封而疾發,權迎置於所館之側,所以治護者萬方。時有加針,權為之慘戚。欲數見其顏色,又恐勞動,常穿壁瞻之,見小能下食,則喜顧左右,不然則咄唶,夜不能寐。病中瘳,為下赦令,臣畢賀,已而,竟卒,年四十二。權哀痛殊甚,為置守塚三百家。

        權後與陸遜論周瑜、魯肅及蒙曰:“公瑾雄烈,膽略兼人,遂破孟德,開拓荊州,邈焉寡儔。子敬因公瑾致達於孤,孤與宴語,便及大略帝王之業,此一也。後孟德因獲劉琮之勢,張言方率數十萬眾水步俱下,孤普請諸將,問所宜,無適先對;至張子布、秦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駁言不可,勸孤急呼公瑾,付任以眾,逆而擊之,此二也。後雖勸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損其二長也。周公不求備於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貴其長,常以比方鄧禹也。子明少時,孤謂不辭劇易,果敢有膽而已;及身長大,學問開益,籌略奇至,可以次於公瑾,但言議英發不及之耳。圖取關羽,勝於子敬。子敬答孤書雲:"帝王之起,皆有驅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內不能辦,外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責也。然其作軍屯營,不失令行禁止,部界無廢負,路無拾遺,其法亦美矣。”

        孫權與於禁乘馬並行,虞翻禁曰:“汝降虜,何敢與吾君齊馬首乎!”抗鞭欲擊禁,權止之。

        孫權之稱藩也,魏王操召張遼等諸軍悉還救樊,未至而圍解。徐晃振旅還摩陂,操迎晃七,置酒大會;王舉酒謂晃曰:“全樊、襄陽,將軍之功也。”亦厚賜桓階,以為尚書。操嫌荊州殘民及其屯田在漢川者,皆欲徙之。司馬懿曰:“荊楚輕脆易動,關羽新破,諸為惡者,藏竄觀望,徙其善者,傷其意,將令去者不敢複還。”操曰:“是也。”是後諸亡者悉還出。

        魏王操表孫權為票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遣校尉梁寓入貢,又遣朱光等歸,上書稱臣於操,稱說天命。操以權書示外曰:“是兒欲踞吾著爐火上邪!”侍中陳等皆曰:“漢祚已終,非適今日。殿下功德巍巍,生注望,故孫權在遠稱臣。此天人之應,異氣齊聲,殿下宜正大位,複何疑哉!”操曰:“若天命在吾,吾為周文王矣。”

        臣光曰:化,國家之急務也,而俗吏慢之;風俗,天下之大事也,而庸君忽之。夫惟明智君子,深識長慮,然後知其為益之大而收功之遠也。光武遭漢中衰,雄糜沸,奮起布衣,紹恢前緒,征伐四方,日不暇給,乃能敦尚經術,賓延儒雅,開廣學校,修明禮樂,武功成,文德亦洽。繼以孝明、孝章,遹追先誌,臨雍拜老,橫經問道。自公卿、大夫至於郡縣之吏,鹹選用經明行修之人,虎賁衛士皆習孝經,匈奴子弟亦遊大學,是以立於上,俗成於下。其忠厚清修之士,豈惟取重於搢紳,亦見慕於眾庶;愚鄙汙穢之人,豈惟不容於朝延,亦見棄於鄉。自三代亡,風化之美,未有若東漢之盛者也。及孝和以降,貴戚擅權,嬖幸用事,賞罰無章,賄賂公行,賢愚渾殽,是非顛倒,可謂亂矣。然猶綿綿不至於亡者,上則有公卿、大夫袁安、楊震、李固、杜喬、陳蕃、李膺之徒麵引廷爭,用公義以扶其危,下則有布衣之士符融、郭泰、範滂、許卲之流,立私論以救其敗,是以政治雖濁而風俗不衰,至有觸冒斧鉞,僵仆於前,而忠義奮發,繼起於後,隨踵就戮,視死如歸。夫豈特數子之賢哉?亦光武、明、章之遺化也。當是之時,苟有明君作而振之,則漢氏之祚猶未可量也。不幸承陵夷頹敝之餘,重以桓、靈之昏虐,保養奸回,過於骨肉;殄滅忠良,甚於寇讎;積多士之憤,蓄四海之怒。於是何進召戎,董卓乘釁,袁紹之徒從而構難,遂使乘輿播越,宗廟丘墟,王室蕩覆,烝民塗炭,大命隕絕,不可複救。然州郡擁兵專地者,雖互相吞噬,猶未嚐不以尊漢為辭。以魏武之暴戾強伉,加有大功於天下,其蓄無君之心久矣,乃至沒身不敢廢漢而自立,豈其誌之不欲哉?猶畏名義而自抑也。由是觀之,化安可慢,風俗安可忽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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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九魏紀一(一)

    起上章困敦(庚子),盡玄黓攝提格(壬寅),凡三年。

        世祖文皇帝黃初元年(庚子、二二年)

        春,正月,武王至洛陽;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難眩以偽。識拔奇才,不拘微賤,隨能任使,皆獲其用。與敵對陳,意思安閑,如不欲戰然;及至決機乘勝,氣勢盈溢。勳勞宜賞,不吝千金;無功望施,分豪不與。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對之流涕,然終無所赦。雅性節儉,不好華麗。故能芟刈雄,幾平海內。

        是時太子在鄴,軍中騷動。僚欲秘不發喪。諫議大夫賈逵以為事不可秘,乃發喪。或言宜易諸城守,悉用譙、沛人。魏郡太守廣陵徐宣厲聲曰:“今者遠近一統,人懷效節,何必專任譙、沛,以沮宿衛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擊鼓相引去;眾人以為宜禁止之,不從者討之。賈逵曰:“不可。”為作長檄,令所在給其稟食。鄢陵侯彰從長安來赴,問逵先王璽綬所在。逵正色曰:“國有儲副,先王璽綬,非君侯所宜問也。”凶問至鄴,太子號哭不已。中庶子司馬孚諫曰:“君王晏駕,天下恃殿下為命;當上為宗廟,下為萬國,柰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時臣初聞王薨,相聚哭,無複行列。孚厲聲於朝曰:“今君王違世,天下震動,當早拜嗣君,以鎮萬國,而但哭邪!”乃罷臣,備禁衛,治喪事。孚,懿之弟也。臣以為太子位,當須詔命。尚書陳矯曰:“王薨於外,天下惶懼。太子宜割哀位,以係遠近之望。且又愛子在側,彼此生變,則社稷危也。”具官備禮,一日皆辨。明旦,以王後令,策太子王位,大赦。漢帝尋遣禦史大夫華歆奉策詔,授太子丞相印、綬,魏王璽、綬,領冀州牧。於是尊王後曰王太後。

        改元延康。

        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

        壬戌,以太中大夫賈詡為太尉,禦史大夫華歆為相國,大理王朗為禦史大夫。

        丁卯,葬武王於高陵。

        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國。臨菑監國謁者灌均,希指奏“臨菑侯植醉酒悖慢,劫脅使者。”王貶植為安鄉侯,誅右刺奸掾沛國丁儀及弟黃門侍郎廙其男口,皆植之黨也。

        魚豢論曰:諺言:“貧不學儉,卑不學恭。”非人性分殊也,勢使然耳。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於疇昔,此賢之心,何緣有窺望乎!彰之挾恨,尚無所至;至於植者,豈能興難!乃令楊修以倚注遇害,丁儀以希意族滅,哀夫!

        初置散騎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為官者不得過諸署令;為金策,藏之石室。時當選侍中、常侍,王左右舊人諷主者,便欲就用,不調餘人。司馬孚曰:“今嗣王新立,當進用海內英賢,如何欲因際會,自相薦舉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貴也。”遂他選。

        尚書陳,以天朝選用不盡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選,擇州郡之賢有識鑒者為之,區別人物,第其高下。

        夏,五月,戊寅,漢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後。

        王以安定太守鄒岐為涼州刺史。西平曲演結旁郡作亂以拒岐;張掖張進執太守杜通,酒泉黃華不受太守辛機,皆自稱太守以應演;武威三種胡複叛。武威太守毋丘興告急於金城太守、護羌校尉扶風蘇則,則將救之,郡人皆以為賊勢方盛,宜須大軍。時將軍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詔不得西渡。則乃見郡中大吏及昭等謀曰:“今賊雖盛,然皆新合,或有脅從,未必同心;因釁擊之,善惡必離,離而歸我,我增而彼損矣。獲益眾之實,且有倍氣之勢,率以進討,破之必矣。若待大軍,曠日彌久,善人無歸,必合於惡,善惡就合,勢難卒離。雖有詔命,違而合權,專之可也。”昭等從之,乃發兵救武威,降其三種胡,與毌丘興擊張進於張掖。曲演聞之,將步騎三千迎則,辭來助軍,實欲為變,則誘而斬之,出以徇軍,其黨皆散走。則遂與諸軍圍張掖,破之,斬進;黃華懼,乞降。河西平。

        初,敦煌太守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張恭行長史事;恭遣其子就詣朝廷請太守。會黃華、張進叛,欲與敦煌勢,執就,劫以白刃;就終不回,私與恭疏曰:“大人率厲敦煌,忠義顯然,豈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今大軍垂至,但當促兵以掎之耳。願不以下流之愛,使就有恨於黃壤也。”恭引兵攻酒泉,別遣鐵騎二百及官屬,緣酒泉北塞,東迎太守尹奉。黃華欲救張進,而西顧恭兵,恐擊其後,故不得往而降。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詔賜恭爵關內侯。

        六月,康午,王引軍南巡。

        秋,七月,孫權遣使奉獻。

        蜀將軍孟達屯上庸,與副軍中郎將劉封不協;封侵陵之,達率部曲四千餘家來降。達有容止才觀,王甚器愛之,引與同輦,以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為新城,以達領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行軍長史劉曄曰:“達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術,必不能感恩懷義。新城與孫、劉接連,若有變態,為國生患。”王不聽。遣征南將軍夏侯尚、右將軍徐晃與達共襲劉封。上庸太守申耽叛封來降,封破,走還成都。

        初,封本羅侯寇氏之子,漢中王初至荊州,以未有繼嗣,養之為子。諸葛亮慮封剛猛,易世之後,終難製禦,勸漢中王因此際除之;遂賜封死。

        武都氐王楊仆率種人內附。

        甲午,王次於譙,大饗六軍及譙父老於邑東,設伎樂百戲,吏民上壽,日夕而罷。

        孫盛曰: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故雖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猶未有廢衰斬於旬朔之間,釋麻杖於反哭之日者也。逮於漢文,變易古製,人道之紀,一旦而廢,固已道薄於當年,風頹於百代矣。魏王追漢製,替其大禮,處莫重之哀而設饗宴之樂,居貽厥之始而墮王化之基,及至受禪,顯納二女,是以知王齡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

        王以丞相祭酒賈逵為豫州刺史。是時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攝郡。逵曰:“州本以六條詔書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狀皆言嚴能鷹揚,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靜寬仁,有愷悌之德也。今長吏慢法,盜賊公行,州知而不糾,天下複何取正乎!”其二千石以下,阿縱不如法者,皆舉奏免之。外修軍旅,內治民事,興陂田,通運渠,吏民稱之。王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當以豫州為法;賜逵爵關內侯。

        左中郎將李伏、太史丞許芝表言:“魏當代漢,見於圖緯,其事眾甚。”臣因上表勸王順天人之望,王不許。

        冬,十月,乙卯,漢帝告祠高廟,使行禦史大夫張音持節奉璽綬詔冊,禪位於魏。王三上書辭讓,乃為壇於繁陽,辛未,升壇受璽綬,皇帝位,燎祭天地、嶽瀆,改元,大赦。

        十一月,癸酉,奉漢帝為山陽公,行漢正朔,用天子禮樂;封公四子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廟號太祖;尊王太後曰皇太後。以漢諸侯王為崇德侯,列侯為關中侯。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國為司徒,禦史大夫為司空。山陽公奉二女以嬪於魏。

        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毗曰:“魏氏遵舜、禹之統,應天順民;至於湯、武,以戰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時,"左氏傳曰:"夏數為得天正,"何必期於相反!”帝善而從之。時臣並頌魏德,多抑損前朝;散騎常侍衛臻獨明禪授之義,稱揚漢美。帝數目臻曰:“天下之珍,當與山陽共之。”帝欲追封太後父、母,尚書陳奏曰:“陛下以聖德應運受命,創業革製,當永為後式。按典籍之文,無婦人分土命爵之製。在禮典,婦因夫爵。秦違古法,漢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議是也,其勿施行。”仍著定製,藏之台閣。

        十二月,初營洛陽宮。戊午,帝如洛陽。

        帝謂侍中蘇則曰:“前破酒泉、張掖,西域通使敦煌,獻徑寸大珠,可複求市益得不?”則對曰:“若陛下化洽中國,德流沙幕,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貴也。”帝嘿然。

        帝召東中郎將蔣濟為散騎常侍。時有詔賜征南將軍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將,特當任使,作威作福,殺人活人。”尚以示濟。濟至,帝問以所聞見,對曰:“未有他善,但見亡國之語耳。”帝忿然作色而問其故,濟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書之明誡。天子無戲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帝遣追取前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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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九魏紀一(二)

    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萬戶實河南。時天旱蝗,民饑,司以為不可,而帝意甚盛。侍中辛毗與朝臣俱求見,帝知其欲諫,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計安出?”帝曰:“卿謂我徙之非邪?”毗曰:“誠以為非也。”帝曰:“吾不與卿議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廁之謀議之官,安能不與臣議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慮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內;毗隨而引其裾,帝遂奮衣不還,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失民心,又無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爭。”帝乃徙其半。帝嚐出射雉,顧臣曰:“射雉樂哉!”毗對曰:“於陛下甚樂,於下甚苦。”帝默然,後遂為之稀出。

        文帝黃初二年(辛醜、二二一年)

        春,正月,以議郎孔羨為宗聖侯,奉孔子祀。

        三月,加遼東太守公孫恭車騎將軍。

        初複五銖錢。

        蜀中傳言漢帝已遇害,於是漢中王發喪製服,諡曰孝湣皇帝。下競言符瑞,勸漢中王稱尊號。前部司馬費詩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偪主篡位,故乃羈旅萬,糾合士眾,將以討賊。今大敵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與楚約,先破秦者王之。及屠鹹陽,獲子嬰,猶懷推讓;況今殿下未出門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誠不為殿下取也。”王不悅,左遷詩為部永昌從事。夏,四月,丙午,漢中王皇帝位於武擔之南,大赦,改元章武。以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

        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勢不能自治,必相與戴君以治之。苟能禁餅害以保全其生;賞善罰惡使不至於亂,斯可謂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內諸侯,何啻萬國,有民人、社稷者,通謂之君。合萬國而君之,立法度,班號令,而天下莫敢違者,乃謂之王。王德衰,強大之國能帥諸侯以尊天子者,則謂之霸。故自古天下無道,諸侯力爭,或曠世無王者,固亦多矣。秦焚書坑儒,漢興,學者始推五德生、勝,以秦為閏位,在木火之間,霸而不王,於是正閏之論興矣。及漢室顛覆,三國鼎跱。晉氏失馭,五胡雲擾。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國史,互相排黜,南謂北為索虜,北為南為島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窮、新,運曆年紀,皆棄而不數,此皆私己之偏辭,非大公之通論也。臣愚誠不足以識前代之正閏,竊以為苟不能使九州島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雖華夏仁暴,大小強弱,或時不同,要皆與古之列國無異,豈得獨尊獎一國謂之正統,而其餘皆為僭偽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為正邪,則陳氏何所受?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為正邪,則劉、石、慕容、苻、姚、赫連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舊都也。若以有道德者為正邪,則蕞爾之國,必有令主,三代之季,豈無僻王!是以正閏之論,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義,確然使人不可移奪者也。臣今所述,止欲敘國家之興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以為勸戒,非若春秋立褒貶之法,撥亂世反諸正也。正閏之際,非所敢知,但據其功業之實而言之。周、秦、漢、晉、隋、唐,皆嚐混壹九州島,傳祚於後,子孫雖微弱播遷,猶承祖宗之業,有紹複之望,四方與之爭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製以臨之。其餘地醜德齊,莫能相壹,名號不異,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國之製處之,彼此均敵,無所抑揚,庶幾不誣事實,近於至公。然天下離析之際,不可無歲、時、月、日以識事之先後。據漢傳於魏而晉受之,晉傳於宋以至於陳而隋取之,唐傳於梁以至於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齊、梁、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年號,以紀諸國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閏之辨也。昭烈之於漢,雖雲中山靖王之後,而族屬疏遠,不能紀其世數名位,亦猶宋高祖稱楚元王後,南唐烈祖稱吳王恪後,是非難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晉元帝為比,使得紹漢氏之遺統也。

        孫權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

        五月,辛巳,漢主立夫人吳氏為皇後。後,偏將軍懿之妹,故劉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禪為皇太子。娶車騎將軍張飛女為皇太子妃。

        太祖之入鄴也,帝為五官中郎將,見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悅之,太祖為之聘焉,生子叡。及皇帝位,安平郭貴嬪有寵,甄夫人留鄴不得見,失意,有怨言,郭貴嬪譖之,帝大怒,六月,丁卯,遣使賜夫人死。

        帝以宗廟在鄴,祀太祖於洛陽建始殿,如家人禮。

        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詔曰:“災異之作,以譴元首,而歸過股肱,豈禹、湯罪己之義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職。後有天地之眚,勿複劾三公。”

        漢主立其子永為魯王,理為梁王。

        漢主恥關羽之沒,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曰:“國賊,曹操,非孫權也。若先滅魏,則權自服。今操身雖斃,子丕篡盜,當因眾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關東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臣諫者甚眾,漢主皆不聽。廣漢處士秦宓陳天時必無利,坐下獄幽閉,然後貸出。

        初,車騎將軍張飛,雄壯威猛亞於關羽;羽善待卒伍而驕於士大夫,飛愛禮君子而不恤軍人。漢主常戒飛曰:“卿刑殺過差,又日鞭檛健兒而令在左右,此取禍之道也。”飛猶不悛。漢主將伐孫權,飛當率兵萬人自閬中會江州。臨發,其帳下將張達、範強殺飛,以其首順流奔孫權。漢主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飛死矣!”

        陳壽評曰:關羽、張飛皆稱萬人之敵,為世虎臣。羽報效曹公,飛義釋嚴顏,並有國士之風。然羽剛而自矜,飛暴而無恩,以短取敗,理數之常也。

        秋,七月,漢主自率諸軍擊孫權,權遣使求和於漢。南郡太守諸葛瑾遺漢主箋曰:“陛下以關羽之親,何如先帝?荊州大小,孰與海內?俱應仇疾,誰當先後?若審此數,易於反掌矣。”漢主不聽。時或言瑾別遣親人與漢主相聞者,權曰:“孤與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負孤,猶孤之不負子瑜也。”然謗言流聞於外,陸遜表明瑾必無此,宜有以散其意。權報曰:“子瑜與孤從事積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為人,非道不行,非義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吳,孤嚐語子瑜曰:"卿與孔明同產,且弟隨兄,於義為順,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從卿者,孤當以書解玄德,意自隨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於人。委質定分,義無二心。弟之不留,猶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貫神明,今豈當有此乎!前得妄語文疏,封示子瑜,手筆與之。孤與子瑜,可謂神交,非外言所間。知卿意至,輒封來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

        漢主遣將軍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劉阿等於巫,進兵秭歸,兵四萬餘人。武陵蠻夷皆遣使往請兵。權以鎮西將軍陸遜為大都督、假節,督將軍朱然、潘璋、宋謙、韓當、徐盛、鮮於丹、孫桓等五萬人拒之。

        皇弟鄢陵侯彰、宛侯據、魯陽侯宇、譙侯林、讚侯袞、襄邑侯峻、弘農侯幹、壽春侯彪、曆城侯徽、平輿侯茂皆進爵為公;安鄉侯植改封甄城侯。

        築陵雲台。

        初,帝詔臣令料劉備當為關羽出報孫權否,眾議鹹雲:“蜀小國耳,名將唯羽;羽死軍破,國內憂懼,無緣複出。”侍中劉曄獨曰:“蜀雖弱,而備之謀欲以威武自強,勢必用眾以示有餘。且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矣。”

        八月,孫權遣使稱臣,卑辭奉章,送於禁等還。朝臣皆賀,劉曄獨曰:“權無故求降,必內有急。權前襲殺關羽,劉備必大興師伐之。外有強寇,眾心不安,又恐中國往乘其釁,故委地求降,一以卻中國之兵,二假中國之援,以強其眾而疑敵人耳。天下三分,中國十有其八。吳、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國之利也;今還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興師,徑渡江襲之。蜀攻其外,我襲其內,吳之亡不出旬日矣。吳亡則蜀孤,若割吳之半以與蜀,蜀固不能久存,況蜀得其外,我得其內乎!”帝曰:“人稱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來者心,不若且受吳降而襲蜀之後也。”對曰:“蜀遠吳近,又聞中國伐之,便還軍,不能止也。今備已怒,興兵擊吳,聞我伐吳,知吳必亡,將喜而進與我爭割吳地,必不改計抑怒救吳也。”帝不聽,遂受吳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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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九魏紀一(三)

    於禁須發皓白,形容憔,見帝,泣涕頓首。帝慰諭以荀林父、孟明視故事,拜安遠將軍,令北詣鄴謁高陵。帝使豫於陵屋畫關羽戰克、龐德憤怒、禁降服之狀。禁見,慚恚發病死。

        臣光曰:於禁將數萬眾,敗不能死,生降於敵,而複歸;文帝廢之可也,殺之可也,乃畫陵屋以辱之,斯為不君矣!

        丁巳,遣太常邢貞奉策拜孫權為吳王,加九錫。劉曄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內;陛下受禪真,德合天地,聲暨四遠。權雖有雄才,故漢票騎將軍、南昌侯耳,官輕勢卑;士民有畏中國心,不可強迫與成所謀也。不得已受其降,可進其將軍號,封十萬戶侯,不可以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階耳,其禮秩服禦相亂也。彼直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我信其偽降,就封殖之,崇其位號,定其君臣,是為虎傅翼也。權受王位,卻蜀兵之後,外盡禮以事中國,使其國內皆聞,內為無禮以怒陛下;陛下赫然發怒,興兵討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國,不愛珍貨重寶,隨時貢獻,不敢失臣禮,而無故伐我,必欲殘我國家,俘我人民、以為仆妾。"吳民無緣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戰加十倍矣。”又不聽。諸將以吳內附,意皆縱緩,獨征南大將軍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備。山陽曹偉,素有才名,聞吳稱藩,以白衣與吳王交書求賂,欲以交結京師,帝聞而誅之。

        吳又城武昌。

        初,帝欲以楊彪為太尉,彪辭曰:“嚐為漢朝三公,值世衰亂,不能立尺寸之益,若複為魏臣,於國之選,亦不為榮也。”帝乃止。冬,十月,己亥,公卿朝朔旦,引彪,待以客禮;賜延年杖、馮幾,使著布單衣、皮弁以見;拜光祿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見,位次三公;又令門施行馬,置吏卒,以優崇之。年八十四而卒。

        以穀貴,罷五銖錢。

        涼州盧水胡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擾。帝召鄒岐還,以京兆尹張為涼州刺史,遣護軍夏侯儒、將軍費曜等繼其後。胡七千餘騎逆拒於鸇陰口,揚聲軍從鸇陰,乃潛由且次出武威。胡以為神,引還顯美。已據武威,曜乃至,儒等猶未達。勞賜將士,欲進軍擊胡,諸將皆曰:“士卒疲倦,虜眾氣銳,難與爭鋒。”曰:“今軍無見糧,當因敵為資。若虜見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則道險窮餓,兵還則出候寇鈔,如此,兵不得解,所謂一日縱敵,患在數世也。”遂前軍顯美。十一月,胡騎數千,因大風欲放火燒營,將士皆恐。夜藏精卒三千人為伏,使參軍成公英督千餘騎挑戰,敕使陽退,胡果爭奔之,因發伏截其後,首尾進擊,大破之,斬首獲生以萬數,河西悉平。

        後西平曲光反,殺其郡守。諸將欲擊之,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軍臨之,吏民、羌、胡必謂國家不別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為援,今先使羌、胡鈔擊,重其賞募,所虜獲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勢,內離其交,必不戰而定。”乃移檄告諭諸羌,為光等所詿誤者原之;能斬賊帥送首者當加封賞。於是光部黨斬送光首,其餘皆安堵如故。

        邢貞至吳,吳人以為宜稱上將軍、九州島伯,不當受魏封。吳王曰:“九州島伯,於古未聞也。昔沛公亦受項羽封為漢王,蓋時宜耳,複何損邪!”遂受之。吳王出都亭候貞,貞入門,不下車。張昭謂貞曰:“夫禮無不敬,法無不行。而君敢自尊大,豈以江南寡弱,無方寸之刃故乎!”貞遽下車。中郎將琅邪徐盛忿憤,顧謂同列曰:“盛等不能奮身出命,為國家許、洛,吞巴、蜀,而令吾君與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橫流。貞聞之,謂其徒曰:“江東將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

        吳主遣中大夫南陽趙入謝。帝問曰:“吳主何等主也?”對曰:“聰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問其狀,對曰:“納魯肅於凡品,是其聰也;拔呂蒙於行陳,是其明也;獲於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荊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據三州虎視於天下,是其雄也;屈身於陛下,是其略也。”帝曰:“吳王頗知學乎?”曰:“吳王浮江萬艘,帶甲百萬,任賢使能,誌存經略,雖有餘閑,博覽書傳,曆史籍,采奇異,不效書生尋章摘句而已。”帝曰:“吳可征否?”對曰:“大國有征伐之兵,小國有備禦之固。”帝曰:“吳難魏乎?”對曰:“帶甲百萬,江、漢為池,何難之有!”帝曰:“吳如大夫者幾人?”對曰:“聰明特達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車載鬥量,不可勝數。”

        帝遣使求雀頭香、大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鴨、長鳴雞於吳。吳臣曰:“荊、揚二州,貢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禮也,宜勿與。”吳王曰:“方有事於西北,江表元元,恃主為命。彼所求者,於我瓦石耳,孤何惜焉!且彼在諒闇之中而所求若此,寧可與言禮哉!”皆具以與之。

        吳王以其子登為太子,妙選師友:以南郡太守諸葛瑾之子恪、綏遠將軍張昭之子休、大理吳郡顧雍之子譚、偏將軍廬江陳武之子表皆為中庶子,入講詩書,出從騎射,謂之四友。登接待僚屬,略用布衣之禮。

        十二月,帝行東巡。

        帝欲封吳王子登為萬戶侯,吳王以登年幼,上書辭不受;複遣西曹掾吳興沈珩入謝,獻方物。帝問曰:“吳嫌魏東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舊盟,言歸於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備。”又問:“聞太子當來,寧然乎?”珩曰:“臣在東朝,朝不坐,宴不與,若此之議,無所聞也。”帝善之。

        吳王於武昌臨釣台飲酒,大醉,使人以水灑臣曰:“今日酣飲,惟醉墮台中,乃當止耳!”張昭正色不言,出外,車中坐。王遣人呼昭還入,謂曰:“為共作樂耳,公何為怒乎?”昭對曰:“昔紂為糟丘酒池,長夜之飲,當時亦以為榮,不以為惡也。”王默然慚,遂罷酒。

        吳王與臣飲,自起行酒,虞翻伏地,陽醉不持;王去,翻起坐。王大怒,手劍欲擊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農劉基起抱王,諫曰:“大王以三爵之後,手殺善士,雖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賢蓄眾,故海內望風;今一朝棄之,可乎!”王曰:“曹孟德尚殺孔文舉,孤於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輕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義,欲與堯、舜比隆,何得自喻於彼乎?”翻由是得免。王因敕左右:“自今酒後言殺,皆不得殺。”基,繇之子。

        初,太祖克蹋頓,而烏桓浸衰,鮮卑大人步度根、軻比能、素利、彌加、厥機等因閻柔上貢獻,求通市,太祖皆表寵以為王。軻比能本小種鮮卑,以勇健廉平為眾所服,由是能威製諸部,最為強盛。自雲中、五原以東抵遼水,皆為鮮卑庭,軻比能與素利、彌加割地統禦,各有分界。軻比能部落近塞,中國人多亡叛歸之;素利等在遼西、右北平、漁陽塞外,道遠,故不為邊患。帝以平虜校尉牽招為護鮮卑校尉,南陽太守田豫為護烏桓校尉,使鎮撫之。

        文帝黃初三年(壬寅、二二二年)

        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

        庚午,帝行如許昌。

        詔曰:“今之計、孝,古之貢士也;若限年然後取士,是呂尚、周晉不顯於前世也。其令郡國所選,勿拘老幼;儒通經術,吏達文法,到皆試用。有司糾故不以實者。”

        二月,鄯善、龜茲、於闐王各遣使奉獻。是後西域複通,置戊己校尉。

        漢主自秭歸將進擊吳,治中從事黃權諫曰:“吳人悍戰,而水軍沿流,進易退難。臣請為先驅以當寇,陛下宜為後鎮。”漢主不從,以權為鎮北將軍,使督江北諸軍;自率諸將,自江南緣山截領,軍於夷道猇亭。吳將皆欲迎擊之。陸遜曰:“備舉軍東下,銳氣始盛;且乘高守險,難可卒攻。攻之縱下,猶難盡克,若有不利,損我大勢,非小故也。今但且獎厲將士,廣施方略,以觀其變。若此間是平原曠野,當恐有顛沛交逐之憂;今緣山行軍,勢不得展,自當罷於木石之間,徐製其敝耳。”諸將不解,以為遜畏之,各懷憤恨。

        漢人自佷山通武陵,使侍中襄陽馬良以金錦賜五溪諸蠻夷,授以官爵。

        三月,乙醜,立皇子齊公叡為平原王、皇弟鄢陵公彰等皆進爵為王。甲戌,立皇子霖為河東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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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九魏紀一(四)

    甲午,帝行如襄邑。

        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為鄄城王。是時,諸侯王皆寄地空名而無其實;王國各有老兵百餘人以為守衛,隔絕千之外,不聽朝聘,為設防輔監國之官以伺察之。雖有王侯之號而儕於匹夫,皆思為布衣而不能得。法峻切,諸侯王過惡日聞;獨北海王袞謹慎好學,未嚐有失。文學、防輔相與言曰:“受詔察王舉措,有過當奏,有善亦宜以聞。”遂共表稱陳袞美。袞聞之,大驚懼,責讓文學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諸君乃以上聞,是適所以增其負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聞,而遽共如是,是非所以為益也。”

        癸亥,帝還許昌。

        五月,以江南八郡為荊州,江北諸郡為郢州。

        漢人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以馮習為大督,張南為前部督,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漢主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帥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譎,且觀之。”漢主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穀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君擊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遜上疏於吳王曰:“夷陵要害,國之關限,雖為易得,亦複易失。失之,非徒損一郡之地,荊州可憂,今日爭之,當令必諧。備幹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雖不材,憑奉威靈,以順討逆,破壞在近,無可憂者。臣初嫌之水陸俱進,今反舍船就步,處處結營,察其布置,必無他變。伏願至尊高枕,不以為念也。”

        閏月,遜將進攻漢軍,諸將並曰:“攻備當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擊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嚐事多,其軍始集,思慮精專,未可幹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計不複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曉破之之術。”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爾勢成,通率諸軍,同時俱攻,斬張南、馮習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餘營。漢將杜路、劉寧等窮逼請降。

        漢主升馬鞍山,陳兵自繞,遜督促諸軍,四麵蹙之,土崩瓦解,死者萬數。漢主夜遁,驛人自擔燒鐃鎧斷後,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略盡,屍骸塞江而下。漢主大慚恚曰:“吾乃為陸遜所折辱,豈非天耶!”將軍義陽傅肜為後殿,兵眾盡死,肜氣益烈。吳人諭之使降,肜罵曰:“吳狗,安有漢將軍而降者!”遂死之。從事祭酒程畿泝江而退,眾曰:“後追將至,宜解舫輕行。”畿曰:“吾在軍,未習為敵之走也。”亦死之。

        初,吳安東中郎將孫桓別擊漢前鋒於夷道,為漢所圍,求救於陸遜,遜曰:“未可。”諸將曰:“孫安東,公族,見圍已困,柰何不救?”遜曰:“安東得士眾心,城牢糧足,無可憂也。待吾計展,欲不救安東,安東自解。”及方略大施,漢果奔潰。桓後見遜曰:“前實怨不見救;定至今日,乃知調度自有方耳!”

        初,遜為大都督,諸將或討逆時舊將,或公室貴戚,各自矜持,不相聽從。遜按劍曰:“劉備天下知名,曹操所憚,今在疆界,此強對也。諸君並荷國恩,當相輯睦,共翦此虜,上報所受,而不相順,何也?仆雖書生,受命主上,國家所以屈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稱,能忍辱負重故也。各在其事,豈複得辭!軍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備,計多出遜,諸將乃服。吳王聞之曰:“公何以初不啟諸將違節度者邪?”對曰:“受恩深重,此諸將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國家所當與共克定大事者,臣竊慕相如、寇恂相下之義以濟國事。”王大笑稱善,加遜輔國將軍,領荊州牧,改封江陵侯。

        初,諸葛亮與尚書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義相取,亮每奇正智術。及漢主伐吳而敗,時正已卒,亮歎曰:“孝直若在,必能製主上東行;就使東行,必不傾危矣。”漢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謙等各競表言“備必可禽,乞複攻之。”吳王以問陸遜。遜與朱然、駱統上言曰:“曹丕大合士眾,外托助國討備,內實有奸心,謹決計輒還。”

        初,帝聞漢兵樹柵連營七百餘,謂臣曰:“備不曉兵,豈有七百營可以拒敵者乎!"苞原隰險阻而為軍者為敵所禽",此兵忌也。孫權上事今至矣。”後七日,吳破漢書到。

        秋,七月,冀州大蝗,饑。

        漢主敗走,黃權在江北,道絕,不得還,八月,率其眾來降。漢有司請收權妻子,漢主曰:“孤負黃權,權不負孤也。”待之如初。帝謂權曰:“君舍逆效順,欲追蹤陳、韓邪?”對曰:“臣過受劉主殊遇,降吳不可,還蜀無路,是以歸命。且敗軍之將,免死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為鎮南將軍,封育陽侯,加侍中,使陪乘。蜀降人或雲漢誅權妻子,帝詔權發喪。權曰:“臣與劉、葛推誠相信,明臣本誌。竊疑未實,請須。”後得審問,果如所言。馬良亦死於五溪。

        九月,甲午,詔曰:“夫婦人與政,亂之本也。自今以後,臣不得奏事太後,後族之家不得當輔政之任,又不得橫受茅土之爵。以此詔傳之後世,若有背違,天下共誅之。”卞太後每見外親,不假以顏色,常言:“居處當節儉,不當望賞、念自佚也。外舍當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儉日久,不能自變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錢米恩貸也。”

        帝將立郭貴嬪為後,中郎棧潛上疏曰:“夫後妃之德,盛衰治亂所由生也。是以聖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擇其令淑,以統六宮,虔奉宗廟。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內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書宗人釁夏雲:"無以妾為夫人之禮。"齊桓誓命於葵丘,亦曰:"無以妾為妻"。令後宮嬖寵,常亞乘輿。若因愛登後,使賤人暴貴,臣恐後世下陵上替,開張非度,亂自上起。”帝不從。庚子,立皇後郭氏。

        初,吳王遣於禁護軍浩周、軍司馬東袞詣帝,自陳誠款,辭甚恭愨。帝問周等,“權可信乎?”周以為權必臣服,而袞謂其不可必服。帝悅周言,以為有以知之,故立為吳王,複使周至吳。周謂吳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闔門百口明之。”吳王為之流涕沾襟,指天為誓。周還而侍子不至,但多設虛辭。帝欲遣侍中辛毗、尚書桓階往與盟誓,責任子,吳王辭讓不受。帝怒,欲伐之,劉曄曰:“彼新得誌,上下齊心,而阻帶江湖,不可倉卒製也。”帝不從。

        九月,命征東大將軍曹休、前將軍張遼、鎮東將軍臧霸出洞口,大將軍曹仁出濡須,上軍大將軍曹真、征南大將軍夏侯尚、左將軍張合、右將軍徐晃圍南郡。吳建威將軍呂範督五軍,以舟軍拒休等,左將軍諸葛瑾、平北將軍潘璋、將軍楊粲救南郡,裨將軍朱桓以濡須督拒曹仁。

        冬,十月,甲子,表首陽山東為壽陵,作終製,務從儉薄,不臧金玉,一用瓦器。令以此詔藏之宗廟,副在尚書、秘書、三府。

        吳王以揚越蠻夷多未平集,乃卑辭上書,求自改厲;“若罪在難除,必不見置,當奉還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終餘年。”又與浩周書雲:“欲為子登求昏宗室;”又雲:“以登年弱,欲遣孫長緒、張子布隨登俱來。”帝報曰:“朕之與君,大義已定。豈樂勞師遠臨江、漢。若登身朝到,夕召兵還耳。”於是吳王改元黃武,臨江拒守。

        帝自許昌南征,複郢州為荊州。十一月,辛醜,帝如宛。曹休在洞口,自陳:“願將銳卒虎步江南,因敵取資,事必克捷,若其無臣,不須為念。”帝恐休便渡江,驛馬止之。侍中董昭侍側,曰:“竊見陛下有憂色,獨以休濟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難,就休有此誌,勢不獨行,當須諸將。臧霸等富且貴,無複他望,但欲終其天年,保守祿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苟霸等不進,休意自沮。臣恐陛下雖有敕渡之詔,猶必沈吟,未便從命也。”頃之,會暴風吹吳呂範等船,綆纜悉斷,直詣休等營下,斬首獲生以千數,吳兵迸散。帝聞之,敕諸軍促渡。軍未時進,吳救船遂至,收軍還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將軍尹盧戰死。

        庚申晦,日有食之。

        吳王使太中大夫鄭泉聘於漢,漢太中大夫宗瑋報之,吳、漢複通。

        漢主聞魏師大出,遺陸遜書曰:“賊今已在江、漢,吾將複東,將軍謂其能然否?”遜答曰:“但恐軍新破,創夷未複,始求通親;且當自補,未暇窮兵耳。若不推算,欲複以傾覆之餘遠送以來者,無所逃命。”

        漢漢嘉太守黃元叛。

        吳將孫盛督萬人據江陵中州,以為南郡外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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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魏紀二(一)

    起昭陽單閼(癸卯),盡強圉協洽(丁未),凡五年。

        文皇帝黃初四年(癸卯、二二三年)

        春,正月,曹真使張合擊破吳兵,遂奪據江陵中洲。

        二月,諸葛亮至永安。

        曹仁以步騎數萬向濡須,先揚聲欲東攻羨溪,朱桓分兵赴之;行,仁以大軍徑進,桓聞之,追還羨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時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纔五千人,諸將業業各有懼心,桓喻之曰:“凡兩軍交對,勝負在將,不在眾寡。諸君聞曹仁用兵行師,孰與桓邪?兵法所以稱"客倍而主人半"者,謂俱在平原無城隍之守,又謂士卒勇怯齊等故耳。今仁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步涉,人馬罷困。桓與諸君共據高城,南臨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勞,為主製客,此百戰百勝之勢,雖曹丕自來,尚不足憂,況仁等邪!”桓乃偃旗鼓,外示虛弱以誘致仁。仁遣其子泰攻濡須城,分遣將軍常雕、王雙等乘油船別襲中洲。中洲者,桓部曲妻子所在也。蔣濟曰:“賊據西岸,列船上流,而兵入洲中,是為自內地獄,危亡之道也。”仁不從,自將萬人留橐皋,為泰等後援。桓遣別將擊雕等而身自拒泰,泰燒營退;桓遂斬常雕,生虜王雙,臨陳殺溺死者千餘人。

        初,呂蒙病篤,吳王問曰:“卿如不起,誰可代者?”蒙對曰:“朱然膽守有餘,愚以為可任。”朱然者,九真太守朱治姊子也;本姓施氏,治養以為子,時為昭武將軍。蒙卒,吳王假然節,鎮江陵。及曹真等圍江陵,破孫盛,吳王遣諸葛瑾等將兵往解圍,夏侯尚擊卻之。江陵中外斷絕,城中兵多腫病,堪戰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鑿地道,立樓櫓臨城,弓矢雨注,將士皆失色;然晏如無恐意,方厲吏士,伺間隙,攻破魏兩屯。魏兵圍然凡六月,江陵令姚泰領兵備城北門,見外兵盛,城中人少,穀食且盡,懼不濟,謀為內應,然覺而殺之。

        時江水淺,夏侯尚欲乘船將步騎入渚中安屯,作浮橋,南北往來,議者多以為城必可拔。董昭上疏曰:“武皇帝智勇過人,而用兵畏敵,不敢輕之若此也。夫兵好進惡退,常然之數。平地無險,猶尚艱難,就當深入,還道宜利,兵有進退,不可如意。今屯渚中,至深也;浮橋而濟,至危也;一道而行,至也。三者,兵家所忌,而今行之。賊頻攻橋,誤有漏失,渚中精銳非魏之有,將轉化為吳矣。臣私戚之,忘寢與食,而議者怡然不以為憂,豈不惑哉!加江水向長,一旦暴增,何以防禦!就不破賊,尚當自完,柰何乘危,不以為懼!惟陛下察之。”帝詔尚等促出。吳人兩頭並前,魏兵一道引去,不時得泄,僅而獲濟。吳將潘璋已作荻筏,欲以燒浮橋,會尚退而止。後旬日,江水大漲,帝謂董昭曰:“君論此事,何其審也!”會天大疫,帝悉召諸軍還。

        三月,丙申,車駕還洛陽。

        初,帝問賈詡曰:“吾欲伐不從命以一天下,吳、蜀何先?”對曰:“攻取者先兵權,建本者尚德化。陛下應期受禪,撫臨率土,若綏之以文德而俟其變,則平之不難矣。吳、蜀雖蕞爾小國,依山阻水。劉備有雄才,諸葛亮善治國;孫權識虛實,陸遜見兵勢;據險守要,泛舟江湖,皆難卒謀也。用兵之道,先勝後戰,量敵論將;故舉無遺策。臣竊料臣無備、權對,雖以天威臨之,未見萬全之勢也。昔舜舞幹戚而有苗服,臣以為當今宜先文後武。”帝不納,軍竟無功。

        丁未,陳忠侯曹仁卒。

        初,黃元為諸葛亮所不善,聞漢主疾病,懼有後患,故舉郡反,燒臨邛城。時亮東行省疾,成都單虛,元益無所憚。益州治中從事楊洪,啟太子遣將軍陳曶、鄭綽討元。眾議以為元若不能圍成都,當由越巂據南中。洪曰:“元素性凶暴,無他恩信,何能辦此!不過乘水東下,冀主上平安,麵縛歸死;如其有異,奔吳求活耳。但敕曶、綽於南安峽口邀遮,便得矣。”元軍敗,果順江東下,曶、綽生獲,斬之。

        漢主病篤,命丞相亮輔太子,以尚書令李嚴為副。漢主謂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國,終定大事。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漢主又為詔敕太子曰:“人五十不稱夭,吾年已六十有餘,何所複恨,但以卿兄弟為念耳。勉之,勉之!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與丞相從事,事之如父。”夏,四月,癸巳,漢主殂於永安,諡曰昭烈。

        丞相亮奉喪還成都,以李嚴為中都護,留鎮永安。

        五月,太子禪位,時年十七。尊皇後曰皇太後,大赦,改元建興。封丞相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政事無巨細,鹹決於亮。亮乃約官職,修法製,發與下曰:“夫參署者,集眾思,廣忠益也。若遠小嫌,難相違覆,曠闕損矣。違覆而得中,猶棄敝蹻而獲珠玉。然人心苦不能盡,惟徐元直處茲不惑。又,董幼宰參署七年,事有不至,至於十反,來相啟告。苟能慕元直之十一,幼宰之勤渠,有忠於國,則亮可以少過矣。”又曰:“昔初交州平,屢聞得失;後交元直,勤見啟誨;前參事於幼宰,每言則盡;後從事於偉度,數有諫止。雖資性鄙暗,不能悉納,然與此四子終始好合,亦足以明其不疑於直言也。”偉度者,亮主簿義陽胡濟也。

        亮嚐自校簿書,主簿楊顒直入,諫曰:“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請為明公以作家譬之:今有人,使奴執耕稼,婢典炊爨,雞主司晨,犬主吠盜,牛負重載,馬涉遠路;私業無曠,所求皆足,雍容高枕,飲食而已。忽一旦盡欲以身親其役,不複付任,勞其體力,為此碎務,形疲神困,終無一成。豈其智之不如奴婢雞狗哉?失為家主之法也。是故古人稱"坐而論道,謂之王公;作而行之,謂之士大夫。"故丙吉不問橫道死人而憂牛喘,陳平不肯知錢穀之數,雲"自有主者",彼誠達於位分之體也。今明公為治,乃躬自校簿書,流汗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及顒卒,亮垂泣三日。

        六月,甲戌,任城威王彰卒。

        甲申,魏壽肅侯賈詡卒。

        大水。

        吳賀齊襲蘄春,虜太守晉宗以歸。

        初,益州郡耆帥雍闓殺太守正昂,因士燮以求附於吳,又執太守成都張裔以與吳,吳以闓為永昌太守。永昌功曹呂凱、府丞王伉率吏士閉境拒守,闓不能進,使郡人孟獲誘扇諸夷,諸夷皆從之;牂柯太守朱褒、越巂夷王高定皆叛應闓。諸葛亮以新遭大喪,皆撫而不討,務農殖穀,閉關息民,民安食足而後用之。

        秋,八月,丁卯,以廷尉鍾繇為太尉,治書執法高柔代為廷尉。是時三公無事,又希與朝政,柔上疏曰:“公輔之臣,皆國之棟梁,民所具瞻;而置之三事,不使知政,遂各偃息養高,鮮有進納,誠非朝廷崇用大臣之義,大臣獻可替否之謂也。古者刑政有疑,輒議於槐、棘之下。自今之後,朝有疑議及刑獄大事,宜數以訪三公。三公朝朔、望之日,又可特延入講論得失,博盡事情,庶有補起天聽,光益大化。”帝嘉納焉。

        辛未,帝校獵於滎陽,遂東巡。九月,甲辰,如許昌。

        漢尚書義陽鄧芝言於諸葛亮曰:“今主上幼弱,初尊位,宜遣大使重申吳好。”亮曰:“吾思之久矣,未得其人耳,今日始得之。”芝問:“其人為誰?”亮曰:“使君也。”乃遣芝以中郎將修好於吳。冬,十月,芝至吳。時吳王猶未與魏絕,狐疑,不時見芝。芝乃自表請見曰:“臣今來,亦欲為吳,非但為蜀也。”吳王見之,曰:“孤誠願與蜀和親,然恐蜀主幼弱,小學勢偪,為魏所乘,不自保全耳。”芝對曰:“吳、蜀二國,四州之地。大王命世之英,諸葛亮亦一時之傑也。蜀有重險之固,吳有三江之阻。合此二長,共為唇齒,進可兼天下,退可鼎足而立,此理之自然也。大王今若委質於魏,魏必上望大王之入朝,下求太子之內侍,若不從命,則奉辭伐叛,蜀亦順流見可而進,如此,江南之地非複大王之有也。”吳王默然良久曰:“君言是也。”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是歲,漢主立妃張氏為皇後。

        文帝黃初五年(甲辰、二二四年)

        春,二月,帝自許昌還洛陽。

        初平以來,學道廢墜。夏,四月,初立太學;置博士,依漢製設五經課試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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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魏紀二(二)

    吳王使輔義中郎將吳郡張溫聘於漢,自是吳、蜀信使不絕。時事所宜,吳主常令陸遜語諸葛亮;又刻印置遜所,王每與漢主及諸葛亮書,常過示遜,輕重、可否有所不安,每令改定,以印封之。

        漢複遣鄧芝於吳,吳主謂之曰:“若天下太平,二主分治,不亦樂乎?”芝對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如魏之後,大王未深識天命,君各茂其德,臣各盡其忠,將提枹鼓,則戰爭方始耳。”吳王大笑曰:“君之誠款乃當爾邪!”

        秋,七月,帝東巡,如許昌。帝欲大興軍伐吳,侍中辛毗諫曰:“方今天下新定,土廣民稀,而欲用之,臣誠未見其利也。先帝屢起銳師,臨江而旋。今六軍不增於故,而複修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計,莫若養民屯田,十年然後用之,則役不再舉矣。”帝曰:“如卿意,更當以虜遺子孫邪?”對曰:“昔周文王以紂遺武王,惟知時也。”帝不從,留尚書仆射司馬懿鎮許昌。八月,為水軍,親禦龍舟,循蔡、潁,浮淮如壽春。九月,至廣陵。

        吳安東將軍徐盛建計,植木衣葦,為疑城假樓,自石頭至於江乘,聯綿相接數百,一夕而成;又大浮舟艦於江。

        時江水盛長,帝臨望,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無所用之,未可圖也。”帝禦龍舟,會暴風漂蕩,幾至覆沒。帝問臣:“權當自來否?”鹹曰:“陛下親征,權恐怖,必舉國而應。又不敢以大眾委之臣下,必當自來。”劉曄曰:“彼謂陛下欲以萬乘之重牽己,而超越江湖者在於別將,必勒兵待事,未有進退也。”大駕停住積日,吳王不至,帝乃旋師。是時,曹休表得降賊辭:“孫權已在濡須口。”中領軍衛臻曰:“權恃長江,未敢亢衡,此必畏怖偽辭耳!”考核降者,果守將所作也。

        吳張溫少以俊才有盛名,顧雍以為當今無輩,諸葛亮亦重之。溫薦引同郡暨豔為選部尚書。豔好為清議,彈射百僚,核奏三署,率皆貶高就下,降損數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貪鄙,誌節汙卑者,皆以為軍吏,置營府以處之;多揚人闇昧之失以顯其謫。同郡陸遜、遜弟瑁及侍禦史朱據皆諫止之。瑁與豔書曰:“夫聖人嘉善矜愚,忘過記功,以成美化。加今王業始建,將一大統,此乃漢高棄瑕錄用之時也。若令善惡異流,貴汝、潁月旦之評,誠可以厲俗明,然恐未易行也。宜遠模仲尼之泛愛,近則郭泰之容濟,庶有益於大道也。”據謂豔曰:“天下未定,舉清厲濁,足以沮勸;若一時貶黜,懼有後咎。”豔皆不聽。於是怨憤盈路,爭言豔及選曹郎徐彪專用私情,憎愛不由公理;豔、彪皆坐自殺。溫素與豔、彪同意,亦坐斥還本郡以給廝吏,卒於家。始,溫方盛用事,餘姚虞俊歎曰:“張惠恕才多智少,華而不實,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禍;吾見其兆矣。”無幾何而敗。

        冬,十月,帝還許昌。

        十一月,戊申晦,日有食之。

        鮮卑軻比能誘步度根兄扶羅韓殺之,步度根由是怨軻比能,更相攻擊。步度根部眾稍弱,將其眾萬餘落保太原、鴈門;是歲,詣闕貢獻。而軻比能眾遂強盛,出擊東部大人素利,護烏丸校尉田豫乘虛掎其後;軻比能使別帥瑣奴拒豫,豫擊破之。軻比能由是攜貳,數為邊寇,幽、苦之。

        文帝黃初六年(乙巳、二二五年)

        春,二月,詔以陳為鎮軍大將軍,隨車駕董督眾軍,錄行尚書事;司馬懿為撫軍大將軍,留許昌,督後台文書。三月,帝行如召陵,通討虜渠;乙巳,還許昌。

        州刺史梁習討軻比能,大破之。

        漢諸葛亮率眾討雍闓,參軍馬謖送之數十。亮曰:“雖共謀之曆年,今可更惠良規。”謖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雖今日破之,明日複反耳。今公方傾國北伐以事強賊,彼知官勢內虛,其叛亦速。若殄盡遺類以除後患,非仁者之情,且又不可倉卒也。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謖,良之弟也。

        辛未,帝以舟師複征吳,臣大議。宮正鮑勳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唇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聖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覆,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今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帝怒,左遷勳為治書執法。勳,信之子也。夏,五月,戊申,帝如譙。

        吳丞相北海孫劭卒。初,吳當置丞相,眾議歸張昭,吳王曰:“方今多事,職大事責重,非所以優之也。”及劭卒,百僚複舉昭,吳王曰:“孤豈為子布有愛乎!領丞相事煩,而此公性剛,所言不從,怨咎將興,非所以益之也。”六月,以太常顧雍為丞相、平尚書事。雍為人寡言,舉動時當,吳王嚐歎曰:“顧君不言,言必有中。”至飲宴歡樂之際,左右恐有酒失,而雍必見之,是以不敢肆情。吳王亦曰:“顧公在座,使人不樂。”其見憚如此。初領尚書令,封陽遂鄉侯;拜侯還寺,而家人不知,後聞,乃驚。及為相,其所選用文武將吏,各隨能所任,心無適莫。時訪逮民間及政職所宜,輒密以聞,若見納用,則歸之於上;不用,終不宣泄;吳王以此重之。然於公朝有所陳及,辭色雖順而所執者正;軍國得失,自非麵見,口未嚐言。王常令中書郎詣雍有所訪,若合雍意,事可施行,相與反複究而論之,為設酒食;如不合意,雍正色改容,默然不言,無所施設。郎退告王,王曰:“顧公歡悅,是事合宜也;其不言者,是事未平也。孤當重思之。”江邊諸將,各欲立功自效,多陳便宜,有所掩襲。王以訪雍。雍曰:“臣聞兵法戒於小利,此等所陳,欲邀功名而為其身,非為國也。陛下宜禁製,苟不足以曜威損敵,所不宜聽也。”王從之。

        利成郡兵蔡方等反,殺太守徐質,推郡人唐為主,詔屯騎校尉任福等討平之。自海道亡入吳,吳人以為將軍。

        秋,七月,立皇子鑒為東武陽王。

        漢諸葛亮至南中,所在戰捷。亮由越巂入,斬雍闓及高定。使庲降督益州李恢由益州入,門下督巴西馬忠由牂柯入,擊破諸縣,複與亮合。孟獲收闓餘眾以拒亮。獲素為夷、漢所服,亮募生致之,得,使觀於營陳之間,問曰:“此軍何如?”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陳,若祇如此,定易勝耳。”亮笑,縱使更戰。七縱七禽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複反矣!”亮遂至滇池。

        益州、永昌、牂柯、越巂四郡皆平,亮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諫亮,亮曰:“若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則無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傷破,父兄死喪,留外人而無兵者,必成禍患,二不易也;又,夷累有廢殺之罪,自嫌釁重,若留外人,終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而綱紀粗定,夷、漢粗安故耳。”亮於是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為官屬,出其金、銀、丹、漆、耕牛、戰馬以給軍國之用。自是終亮之世,夷不複反。

        八月,帝以舟師自譙循渦入淮。尚書蔣濟表言水道難通,帝不從。冬,十月,如廣陵故城,臨江觀兵,戎卒十餘萬,旌旗數百,有渡江之誌。吳人嚴兵固守。時大寒,冰,舟不得入江。帝見波濤洶湧,歎曰:“嗟乎,固天所以限南北也!”遂歸。孫韶遣將高壽等率敢死之士五百人,於徑路夜要帝,帝大驚。壽等獲副車、羽蓋以還。於是戰船數千皆滯不得行,議者欲就留兵屯田,蔣濟以為:“東近湖,北臨淮,若水盛時,賊易為寇,不可安屯。”帝從之,車駕發。還,到精湖,水稍盡,盡留船付濟。船連延在數百中,濟更鑿地作四五道,蹴船令聚;豫作土豚遏斷湖水,皆引後船,一時開遏入淮中,乃得還。

        十一月,東武陽王鑒薨。

        十二月,吳番陽賊彭綺攻沒郡縣,眾數萬人。

        文帝黃初七年(丙午、二二六年)

        春,正月,壬子,帝還洛陽,謂蔣濟曰:“事不可不曉。吾前決謂分半燒船於山陽湖中,卿於後致之,略與吾俱至譙。又每得所陳,實入吾意。自今討賊計劃,善思論之。”

        漢丞相亮欲出軍漢中,前將軍李嚴當知後事,移屯江州,留護軍陳到駐永安,而統屬於嚴。

        吳陸遜以所在少穀,表令諸將增廣農畝。吳王報曰:“甚善!令孤父子親受田,車中八牛,以為四耦,雖未及古人,亦欲令與眾均等其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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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魏紀二(三)

    帝之為太子也,郭夫人弟有罪,魏郡西部都尉鮑勳治之;太子請,不能得,由是恨勳。及位,勳數直諫,帝益忿之。帝伐吳還,屯陳留界。勳為治書執法,太守孫邕見出,過勳;時營壘未成,但立標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勳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帝聞之,詔曰:“勳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駁,“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勳無活分,而汝等欲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當令十鼠同穴!”鍾繇、華歆、陳、辛毗、高柔、衛臻等並表勳父信有功於太祖,求請勳罪,帝不許。高柔固執不從詔命,帝怒甚,召柔詣台,遣使者承指至廷尉誅勳。勳死,乃遣柔還寺。

        票騎將軍都陽侯曹洪,家富而性吝嗇,帝在東宮,嚐從洪貸絹百匹,不稱意,恨之;遂以舍客犯法,下獄當死,臣並救,莫能得。卞太後責怒帝曰:“梁、沛之間,非子廉無有今日。”又謂郭後曰:“令曹洪今日死,吾明日敕帝廢後矣!”於是郭後泣涕屢請,乃得免官,削爵土。

        初,郭後無子,帝使母養平原王叡;以叡母甄夫人被誅,故未建為嗣。叡事後甚謹,後亦愛之。帝與叡獵,見子母鹿,帝親射殺其母,命叡射其子;叡泣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複殺其子。”帝放弓矢,為之惻然。夏,五月,帝疾篤,乃立叡為太子。丙辰,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撫軍大將軍司馬懿,並受遺詔輔政。丁巳,帝殂。

        陳壽評曰:文帝天資文藻,下筆成章,博聞強識,才藝兼該。若加之曠大之度,勵以公平之誠,邁誌存道,克廣德心,則古之賢主,何遠之有哉!

        太子皇帝位,尊皇太後曰太皇太後,皇後曰皇太後。

        初,明帝在東宮,不交朝臣,不問政事,惟潛思書籍;位之後,下想聞風采。居數日,獨見侍中劉曄,語盡日,眾人側聽,曄出,問:“何如?”曰:“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

        帝初蒞政,陳上疏曰:“夫臣下雷同,是非相蔽,國之大患也。若不和睦則有讎黨,有讎黨則毀譽無端,毀譽無端則真偽失實,此皆不可不深察也。”

        癸未,追諡甄夫人曰文昭皇後。

        壬辰,立皇弟蕤為陽平王。

        六月,戊寅,葬文帝於首陽陵。

        吳王聞魏有大喪,秋,八月,自將攻江夏郡,太守文聘堅守。朝議欲發兵救之。帝曰:“權習水戰,所以敢下船陸攻者,冀掩不備也。今已與聘相拒;夫攻守勢倍,終不敢久也。”先是,朝廷遣治書侍禦史荀禹慰勞邊方,禹到江夏,發所經縣兵及所從步騎千人乘山舉火,吳王遁走。

        辛巳,立皇子冏為清河王。

        吳左將軍諸葛瑾等寇襄陽,司馬懿擊破之,斬其部將張霸;曹真又破其別將於尋陽。

        吳丹陽、吳、會山民複為寇,攻沒屬縣。吳王分三郡險地為東安郡,以綏南將軍全琮領太守。琮至,明賞罰,招誘降附,數年,得萬餘人。吳王召琮還牛渚,罷東安郡。

        冬,十月,清河王冏卒。

        吳陸遜陳便宜,勸吳王以施德緩刑,寬賦息調。又雲:“忠讜之言,不能極陳;求容小臣,數以利聞。”王報曰:“書載"予違汝弼",而雲不敢極陳,何得為忠讜哉!”於是令有司盡寫科條,使郎中褚逢齎以就遜及諸葛瑾,意所不安,令損益之。

        十二月,以鍾繇為太傅、曹休為大司馬,都督揚州如故,曹真為大將軍,華歆為太尉,王朗為司徒,陳為司空,司馬懿為票騎大將軍。歆讓位於管寧,帝不許。征寧為光祿大夫,敕青州給安車吏從,以禮發遣,寧複不至。

        是歲,吳交趾太守士燮卒,吳王以燮子徽為安遠將軍,領九真太守,以校尉陳時代燮。交州刺史呂岱以交趾絕遠,表分海南三郡為交州,以將軍戴良為刺史;海東四郡為廣州,岱自為刺史;遣良與時南入。而徽自署交趾太守,發宗兵拒良,良留合浦。交趾鄰,燮舉吏也,叩頭諫徽,使迎良。徽怒,笞殺鄰,鄰兄治合宗兵擊,不克。呂岱上疏請討徽,督兵三千人,晨夜浮海而往。或謂岱曰:“徽藉累世之恩,為一州所附,未易輕也。”岱曰:“今徽雖懷逆計,未知吾之卒至;若我潛軍輕舉,掩其無備,破之必也。稽留不速,使得生心,嬰城固守,七郡百蠻,雲合響應,雖有智者,誰能圖之!”遂行,過合浦,與良俱進。岱以燮弟子輔為師友從事,遣往說徽。徽率其兄弟六人出降,岱皆斬之。

        孫盛論曰:夫柔遠能邇,莫善於信。呂岱師友士輔,使通信誓;徽兄弟肉袒,推心委命,岱因滅之以要功利,君子是以知呂氏之祚不延者也。

        徽大將甘醴及治率吏民共攻岱,岱奮擊,破之。於是除廣州,複為交州如故。岱進討九真,斬獲以萬數;又遣從事南宣威命,暨徼外扶南、林邑、堂明諸王,各遣使入貢於吳。

        烈祖明皇帝太和元年(丁未、二二七年)

        春,吳解煩督胡綜、番陽太守周魴擊彭綺,生獲之。

        初,綺自言舉義兵,為魏討吳,議者以為因此伐吳,必有所克。帝以問中書令太原孫資,資曰:“番陽宗人,前後數有舉義者,眾弱謀淺,旋輒乖散。昔文皇帝嚐密論賊形勢,言洞浦殺萬人,得船千數,數日間,船人複會;江陵被圍曆月,權裁以千數百兵住東門,而其土地無崩解者;是其法禁上下相維之明驗也。以此推綺,懼未能為權腹心大疾也。”至是,綺果敗亡。

        二月,立文昭皇後寢園於鄴。王朗往視園陵,見百姓多貧困,而帝方營修宮室,朗上疏諫曰:“昔大禹欲拯天下之大患,故先卑其宮室,儉其衣食;句踐欲廣其禦兒之疆,亦約其身以及家,儉其家以施國;漢之文、景,欲恢弘祖業,故割意於百金之台,昭儉於弋綈之服;霍去病中才之將,猶以匈奴未滅,不治第宅。明恤遠者略近,事外者簡內也。今建始之前,足用列朝會;崇華之後,足用序內官;華林、天淵,足用展遊宴。若且先成象魏,修城池,其餘一切須豐年,專以勤耕農為務,習戎備為事,則民充兵強而寇戎賓服矣。”

        三月,蜀丞相亮率諸軍北駐漢中,使長史張裔、參軍蔣琬統留府事。臨發,上疏曰:“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衛之臣不懈於內,忠誌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於陛下也。誠宜開張聖聽,以光先帝遺德,恢弘誌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義,以塞忠諫之路也。

        宮中、府中,俱為一體,陟罰臧否,不宜異同。若有作奸犯科及為忠善者,宜付有司論其刑賞,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內外異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費禕、董允等,此皆良實,誌慮忠純,是以先帝簡拔以遺陛下。愚以為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之,然後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是以眾議舉寵為督。愚以為營中之事,悉以之,必能使行陳和睦,優劣得所。

        親賢臣,遠小人,此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所以傾頹也。先帝在時,每與臣論此事,未嚐不歎息痛恨於桓、靈也。侍中、尚書、長史、參軍,此悉端良、死節之臣,願陛下親之,信之,則漢室之隆,可計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南陽,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顧臣於草廬之中,臣以當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許先帝以驅馳。後值傾覆,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謹慎,故臨崩寄臣以大事也。

        受命以來,夙夜憂歎,恐托付不效,以傷先帝之明。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甲兵已足,當獎率三軍,北定中原,庶竭駑鈍,攘除奸凶,興複漢室,還於舊都,此臣所以報先帝,而忠陛下之職分也。至於斟酌損益,進盡忠言,則攸之、禕、允之任也。願陛下托臣以討賊興複之效,不效,則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靈,責攸之、禕、允等之慢以章其咎。陛下亦宜自謀,以諏善道,察納雅言,深追先帝遺詔,臣不勝受恩感激。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於沔北陽平石馬。

        亮辟廣漢太守姚為掾,並進文武之士,亮稱之曰:“忠益者莫大於進人,進人者各務其所尚。今姚掾並存剛柔以廣文武之用,可謂博雅矣。願諸掾各希此事以屬其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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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七十魏紀二(四)

    帝聞諸葛亮在漢中,欲大發兵就攻之,以問散騎常侍孫資,資曰:“昔武皇帝征南鄭,取張魯,陽平之役,危而後濟,又自往拔出夏侯淵軍,數言"南鄭直為天獄,中斜穀道為五百石穴耳,"言其深險,喜出淵軍之辭也。又,武皇帝聖於用兵,察蜀賊棲於山岩,視吳虜竄於江湖,皆橈而避之,不責將士之力,不爭一朝之忿,誠所謂見勝而戰,知難而退也。今若進軍就南鄭討亮,道險阻,計用精兵及轉運、鎮守南方四州,遏禦水賊,凡用十五六萬人,必當複更有所發興,天下騷動,費力廣大,此誠陛下所宜深慮。夫守戰之力,力役參倍。但以今日見兵分命大將據諸要險,威足以震攝強寇,鎮靜疆埸,將士虎睡,百姓無事。數年之間,中國日盛,吳、蜀二虜必自罷敝。”帝乃止。

        初,文帝罷五銖錢,使以穀帛為用,人間巧偽漸多,競濕穀以要利,薄絹以為市,雖處以嚴刑,不能禁也。司馬芝等舉朝大議,以為:“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今不若更鑄五銖為便。”夏,四月,乙亥,複行五銖錢。

        甲申,初營宗廟於洛陽。

        六月,以司馬懿都督荊、豫州諸軍事,率所領鎮宛。

        冬,十二月,立貴嬪河內毛氏為皇後。初,帝為平原王,納河內虞氏為妃;及位,虞氏不得立為後,太皇卞太後慰勉焉。虞氏曰:“曹氏自好立賤,未有能以義舉者也。然後職內事,君聽外政,其道相由而成;苟不能以善始,未有能令終者也,殆必由此亡國喪祀矣!”虞氏遂絀還鄴宮。

        初,太祖、世祖皆議複肉刑,以軍事不果。及帝位,太傅鍾繇上言:“宜如孝景之令,其當棄市欲斬右趾者,許之;其黥、劓、左趾、宮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可以歲生三千人。”詔公卿已下議,司徒朗以為“肉刑不用已來,曆年數百;今複行之,恐所減之文未彰於萬民之目,而肉刑之問已宣於寇讎之耳,非所以來遠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輕之死罪,使減死髡刑,嫌其輕者,可倍其居作之歲數,內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無以刖易鈦駭耳之聲。”議者百餘人,與朗同者多。帝以吳、蜀未平,且寢。

        是歲,吳昭武將軍韓當卒,其子綜**不軌,懼得罪,閏月,將其家屬、部曲來奔。

        初,孟達為文帝所寵,又與桓階、夏侯尚親善;及文帝殂,階、尚皆卒,達心不自安。諸葛亮聞而誘之,達數與通書,陰許歸蜀;達與魏興太守申儀有隙,儀密表告之。達聞之,惶懼,欲舉兵叛;司馬懿以書慰解之,達猶豫未決,懿乃潛軍進討,諸將言達與吳、漢交通,宜觀望而後動。懿曰:“達無信義,此其相疑之時也。當及其未定促決之。”乃倍道兼行,八日到其城下。吳、漢各遣偏將向西城安橋、木闌塞以救達,懿分諸將以距之。初,達與亮書曰:“宛去洛八百,去吾一千二百。聞吾舉事,當表上天子,比相反複,一月間也,則吾城已固,諸軍足辦。吾所在深險,司馬公必不自來;諸將來,吾無患矣。”及兵到,達又告亮曰:“吾舉事八日而兵至城下,何其神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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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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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6 22:52 |
    卷七十一魏紀三

    起著雍涒灘(戊申),盡上章閹茂(庚戌),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太和二年(戊申、二二八年)

        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製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之,歸於洛陽。

        初,征西將軍夏侯淵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與之親善,及位,以為安西將軍,都督關中,鎮長安,使承淵處。

        諸葛亮將入寇,與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禦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穀,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穀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鹹陽以西可定矣。”亮以為此危計,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

        亮揚聲由斜穀道取郿。使鎮東將軍趙雲,揚武將軍鄧芝為疑兵,據箕穀;帝遣曹真都督關右諸軍軍郿,亮身率大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漢昭烈死,數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亮,關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正合兵書致人之術,破亮必也。”乃勒兵馬步騎五萬,遣右將軍張合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

        初,越巂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漢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參軍,每引見談論,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為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合戰於街亭。

        謖違亮節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據城。張合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為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製勝於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揚幹亂法,魏絳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複廢法,何用討賊邪!”

        謖之未敗也,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諫謖,謖不能用;及敗,眾盡星散,惟平所領千人鳴鼓自守,張合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於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三等,漢主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

        是時趙雲、鄧芝兵亦敗於箕穀,雲斂眾固守,故不大傷,雲亦坐貶為鎮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複相錄,箕穀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雲身自斷後,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雲有軍資餘絹,亮使分賜將士,雲曰:“軍事無利,何為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為冬賜。”亮大善之。

        或勸亮更發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穀,皆多於賊,而不破賊,乃為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於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後,諸有忠慮於國者,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布所失於境內,厲兵講武,以為後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

        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參軍薑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為倉曹掾,使典軍事。

        曹真討安定等三郡,皆平。真以諸葛亮懲於祁山,後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帝還洛陽。

        帝以燕國徐邈為涼州刺史。邈務農積穀,立學明訓,進善黜惡,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都帥,使知應死者,乃斬以徇。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肅清。

        五月,大旱。

        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小醜,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齎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事,魴因詣郡門下,下發謝。休聞之,率步騎十萬向皖以應魴;帝又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三道俱進。

        秋,八月,吳王至皖,以陸遜為大都督,假黃鉞,親執鞭以見之;以朱桓、全琮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以擊休。休知見欺,而恃其眾,欲遂與吳戰。朱桓言於吳王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阨,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也!”權以問陸遜,遜以為不可,乃止。

        尚書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地,與權精兵對,而朱然等在上流,乘休後,臣未見其利也。”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絓地也。若入無強口,宜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與陸遜戰於石亭。遜自為中部,令朱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並進,衝休伏兵,因驅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餘,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

        初,休表求深入以應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與休合。逵曰:“賊無東關之備,必軍於皖,休深入與賊戰,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並進,行二百,獲吳人,言休戰敗,吳遣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後軍,逵曰:“休兵敗於外,路絕於內,進不能戰,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後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後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旗鼓為疑兵。吳人望見逵軍,驚走,休乃得還。逵據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

        長平壯侯曹休上書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於背,庚子,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護烏桓校尉田豫擊鮮卑鬱築鞬,鬱築鞬妻父軻比能救之,以三萬騎圍豫於馬城。上穀太守閻誌,柔之弟也,素為鮮卑所信,往解諭之,乃解圍去。

        冬,十一月,蘭陵成侯王朗卒。

        漢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中虛弱,欲出兵擊魏,臣多以為疑。亮上言於漢主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不可偏全於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以為非計。今賊適疲於西,又務於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並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危然後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州郡,論安言計,動引聖人,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於人,其用兵也,髣孫、吳;然困於南陽,險於烏巢,危於祁連,偪於黎陽,幾敗伯山,殆死潼關,然後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下,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雲、陽、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合、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餘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餘人,皆數十年之內,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複數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於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後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後吳更違盟,關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也。”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鄉人靳詳於城外遙說昭,昭於樓上應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為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詳以昭語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空自破滅。”昭謂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詳乃去。亮自以有眾數萬,而昭兵纔千餘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雲梯衝車以臨城,昭於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衝車,衝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欲直攀城,昭又於內築重牆。亮又為地突,欲踴出於城,昭又於城內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餘日。

        曹真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合於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合,問合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合知亮深入無穀,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合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昭爵關內侯。

        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製,而世權日久;今若不誅,後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後致誅,於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帝不從,拜淵楊烈將軍、遼東太守。

        吳王以揚州牧呂範為大司馬,印綬未下而卒。初,孫策使範典財計,時吳王年少,私從有求,範必關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吳王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穀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王臨時悅之。及後統事,以範忠誠,厚見信任,以穀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明帝太和三年(己酉、二二九年)

        春,漢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歸;漢主複策拜亮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吳王皇帝位,大赦,改元黃龍。百官畢會,吳主歸功周瑜。綏遠將軍張昭,舉笏欲褒讚功德,未及言,吳主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昭大慚,伏地流汗。吳主追尊父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立子登為皇太子,封長沙桓王子紹為吳侯。

        以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休為右弼,顧譚為輔正、陳表為翼正都尉,而謝景、範慎、羊等皆為賓客,於是東宮號為多士。太子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踰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機,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辯宏達,言能釋結,則謝景;究學甄微,遊夏同科,則範慎。”羊私駁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狠,叔發辯而浮,孝敬深而。”卒以此言為恪等所惡,其後四人皆敗,如所言。

        吳主使以並尊二帝之議往告於漢。漢人以為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丞相亮曰:“權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優與吳盟,皆應權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議者鹹以權利在鼎足,不能力,且誌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餘,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為後規,下當略民廣境,示武於內,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於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僭逆之罪,未宜明也。”乃遣衛尉陳震使於吳,賀稱尊號。吳主與漢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兗、冀、、涼屬漢,其司州之土,以函穀關為界。

        張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領,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於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後漢使來,稱漢德美,而臣莫能屈,吳主歎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複自誇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吳主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後、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以報厚恩,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然臣愚心所以事國,誌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吳主辭謝焉。

        元城哀王禮卒。

        六月,癸卯,繁陽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後。

        秋,七月,詔曰:“禮,王後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而奉公義,何得複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後,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藩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朝,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寵藩妾,使比長信,敘昭穆於前殿,並四位於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佑,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後,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後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則當明為人後之義;敢為佞邪導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幹正統,謂考為皇,稱妣為後,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於令典!”

        九月,吳主遷都建業,皆因故府,不複增改,留太子登及尚書九官於武昌,使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掌荊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軍國。

        南陽劉廙嚐著先刑後禮論,同郡謝景稱之於遜,遜之曰:“禮之長於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聖之,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

        太子與西陵都督步騭書,求見啟誨,騭於是條於時事業在荊州界者及諸僚吏行能以報之,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不下廟堂而天下治也。故賢人所在,折衝萬,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願明太子重以經意,則天下幸甚!”

        張紘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留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鹹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離則有釁,巧辯緣間,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黜陟失序,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寤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則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矣!”吳主省書,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聽訟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每斷大獄,常詣觀臨聽之。初,魏文侯師李悝著法經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蕭何定漢律,益為九篇,後稍增至六十篇。又有令三百餘篇、決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損,錯糅無常,後人各為章句,馬、鄭諸儒十有餘家,以至於魏,所當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餘言,覽者益難。帝乃詔但用鄭氏章句。尚書衛覬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帝從之。又詔司空陳、散騎常侍劉卲等刪約漢法,製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書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餘篇,於正律九篇為增,於旁章科令為省矣。

        十一月,洛陽廟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於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東阿。

        漢丞相亮徙府營於南山下原上,築漢城於沔陽,築樂城於成固。

        明帝太和四年(庚戌、二三年)

        春,吳主使將軍衛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眾,陸遜、全琮皆諫,以為:“桓王創基,兵不一旅。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不當遠涉不毛,萬襲人,風波難測。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損,欲利反害。且其民猶禽獸,得之不足濟事,無之不足虧眾。”吳主不聽。

        尚書琅邪諸葛誕、中書郎南陽鄧揚等相與結為黨友,更相題表,以散騎常侍夏侯玄等四人為四聰,誕輩八人為八達。玄,尚之子也。中書監劉放子熙,中書令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臻子烈三人鹹不及比,以其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

        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伏誅建安之末,曹偉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後聖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黨,常用切齒;而執法之吏,皆畏其權勢,莫能糾擿,毀壞風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複以學問為本,專更以交遊為業;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遊利為先。合黨連,互相褒歎,以毀訾為罰戮,用黨譽為爵賞,附己者則歎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不博耳;人何患其不己知,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耳。"又聞或有使奴客名作在職家人,冒之出入,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善其言。二月,壬年,詔曰:“世之質文,隨而變。兵亂以來,經學廢絕,後生進趣,不由典謨。豈訓導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通一經,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道本者,罷退之!”於是免誕、揚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鍾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後卞氏殂。秋七月,葬武宣皇後。

        大司馬曹真以漢人數入寇,“請由斜穀伐之;諸將數道並進,可以大克。”帝從之,詔大將軍司馬懿泝漢水由西城入,與真會漢中,諸將或由子午穀、或由武威入。司空陳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無所因,且斜穀阻險,難以進退,轉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士,不可不熟慮也!”帝從議。真複表從子午道;又陳其不便,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議下真,真據之遂行。

        八月,辛巳,帝行東巡;乙未,如許昌。

        漢丞相亮聞魏兵至,次於成固赤阪以待之。召李嚴使將二萬人赴漢中,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後事。

        會天大雨三十餘日,棧道斷絕,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聖德當成、康之隆,願先留心於治道,以征伐為後事。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上之心,則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帝報曰:“賊憑恃山川,二祖勞於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窺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

        少府楊阜上疏曰:“昔武王白魚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異而不戰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繼,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徒使六軍困於山穀之間,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

        散騎常侍王肅王上疏曰:“前誌有之:"千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此謂平塗之行軍者也;又況於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阪峻滑,眾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已踰月而行裁半穀,治道功夫,戰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而複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於權變者哉!兆民知上聖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後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肅,朗之子也。

        九月,詔曹真等班師。

        冬,十月,乙卯,帝還洛陽。時左仆射徐宣總統留事,帝還,主者奏呈文書。帝曰:“吾省與仆射省何異!”竟不視。

        十二月,改葬文昭皇後於朝陽陵。

        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其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後十餘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漢丞相亮以蔣琬為長史。亮數外出,琬常足食足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托誌忠雅,當與吾共讚王業者也。”

        青州人隱蕃逃奔入吳,上書於吳主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於邑三歎,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吳主召入,蕃進謝,答問及陳時務,甚有辭觀。侍中右領軍胡綜侍坐,吳主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吳主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都輦小職。”吳主以蕃盛語刑獄,用為廷尉監。左將軍朱據、廷尉郝普數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與之親善,常怨歎其屈。於是蕃門車馬雲集,賓客盈堂,自衛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接待;惟羊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與通。潘浚子翥,亦與蕃周旋,饋餉之。浚聞,大怒,疏責翥曰:“吾受國厚恩,誌報以命,爾輩在都,當念恭順,親賢慕善。何故與降虜交,以糧餉之!在遠聞此,心震麵熱,惆悵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責所餉!”當時人鹹怪之。頃之,蕃謀作亂於吳,事覺,亡走,捕得,伏誅。吳主切責郝普,普惶懼,自殺。朱據禁止,曆時乃解。

        武陵五溪蠻夷叛吳,吳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呂岱還屯長沙漚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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