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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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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1 00:51 |
    第十八回 賈文和料敵決勝 夏侯惇撥矢啖睛

    卻說賈詡料知曹操之意,便欲將計就計而行,乃謂張繡曰:「某在城上見曹操繞城而觀者三日。他見城東南角磚土之色,新舊不等,鹿角多半毀壞,意將從此處攻進,卻虛去西北上積草,詐爲聲勢,欲哄我撤兵守西北,彼乘夜黑必爬東南角而進也。繡曰:「然則奈何?」詡曰:「此易事耳。來日可今精壯之兵,飽食輕裝,盡蒙於東南房屋內,卻教百姓假扮軍士,虛守西北。夜間任他在東南角上爬城。俟其爬進城時,一聲炮響,伏兵齊起,操可擒矣。」繡喜,從其計。

    早有探馬報曹操,說張繡盡撤兵在西北角上,吶喊守城,東南卻甚空虛。操曰:「中吾計矣!」遂命軍中密備鍬钁爬城器具。日間只引軍攻西北角。至二更時分,卻領精兵於東南角上爬過壕去,砍開鹿角。城中全無動靜,衆軍一齊擁入。只聽得一聲炮響,伏兵四起。曹軍急退,背後張繡親驅勇壯殺來。曹軍大敗,退出城外,奔走數十裏。張繡直殺至天明方收軍入城。曹操計點敗軍,折兵五萬餘人,失去輜重無數。呂虔、於禁俱各被傷。卻說賈詡見操敗走,急勸張繡遺書劉表,使起兵截其後路。表得書,即欲起兵。忽探馬報孫策屯兵湖口。蒯良曰:「策屯兵湖口,乃曹操之計也。今操新敗,若不乘勢擊之,後必有患。」表乃令黃祖堅守隘口,自己統兵至安衆縣截操後路;一面約會張繡。繡知表兵已起,即同賈詡引兵襲操。

    且說操軍緩緩而行,至襄城,到清水,操忽於馬上放聲大哭。衆驚問其故,操曰:「吾思去年於此地折了吾大將典韋,不由不哭耳!」因即下令屯住軍馬,大設祭筵,吊奠典韋亡魂。操親自拈香哭拜,三軍無不感嘆。祭典韋畢,方祭侄曹安民及長子曹昂,並祭陣亡軍士;連那匹射死的大宛馬,也都致祭。

    次日,忽荀彧差人報說:「劉表助張繡屯兵安衆,截吾歸路。」操答彧書曰:「吾日行數裏,非不知賊來追我;然吾計劃已定,若到安衆,破繡必矣。君等勿疑。」便催軍行至安衆縣界。劉表軍已守險要,張繡隨後引軍趕來。操乃令衆軍黑夜鑿險開道,暗伏奇兵。及天色微明,劉表、張繡軍會合,見操兵少,疑操遁去,俱引兵入險擊之。操縱奇兵出,大破兩家之兵。曹兵出了安衆隘口,於隘外下塞。劉表、張繡各整敗兵相見。表曰:「何期反中曹操奸計!」繡曰:「容再圖之。」於是兩軍集於安衆。

    且說荀彧探知袁紹欲興兵犯許都,星夜馳書報曹操。操得書心慌,即日回兵。細作報知張繡,繡欲追之。賈詡曰:「不可追也,追之必敗。」劉表曰:「今日不追,坐失機會矣。」力勸繡引軍萬餘同往追之。約行十餘裏,趕上曹軍後隊。曹軍奮力接戰,繡、表兩軍大敗而還。繡謂詡曰:「不用公言,果有此敗。」詡曰:「今可整兵再往追之。」繡與表俱曰:「今已敗,奈何復追?」詡曰:「今番追去,必獲大勝;如其不然,請斬吾首。」繡信之。劉表疑慮,不肯同往。繡乃自引一軍往追。操兵果然大敗,軍馬輜重,連路散棄而走。繡正往前追趕。忽山後一彪軍擁出。繡不敢前追,收軍回安衆。劉表問賈詡曰:「前以精兵追退兵,而公曰必敗;後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克:究竟悉如公言。何其事不同而皆驗也?願公明教我。」詡曰:「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操敵手。操軍雖敗,必有勁將爲後殿,以防追兵;我兵雖銳,不能敵之也:故知必敗。夫操之急於退兵者,必因許都有事;既破我追軍之後,必輕車速回,不復爲備;我乘其不備而更追之:故能勝也。」劉表、張繡俱服其高見。詡勸表回荊州,繡守襄城,以爲脣齒。兩軍各散。

    且說曹操正行間,聞報後軍爲繡所追,急引衆將回身救應,只見繡軍已退。敗兵回告操曰:「若非山後這一路人馬阻住中路,我等皆被擒矣。」操急問何人。那人綽槍下馬,拜見曹操,乃鎮威中郎將,江夏平春人,姓李,名通,字文達。操問何來。通曰:「近守汝南,聞丞相與張繡、劉表戰,特來接應。」操喜,封之爲建功侯,守汝南西界,以防表、繡。李通拜謝而去。操還許都,表奏孫策有功,封爲討逆將軍,賜爵吳侯,遣使齎詔江東,諭令防剿劉表。

    操回府,衆官參見畢,荀彧問曰:「丞相緩行至安衆,何以知必勝賊兵?」操曰:「彼退無歸路,必將死戰,吾緩誘之而暗圖之,是以知其必勝也。」荀彧拜服。郭嘉入,操曰:「公來何暮也?」嘉袖出一書,白操曰:「袁紹使人致書丞相,言欲出兵攻公孫瓚,特來借糧借兵。」操曰:「吾聞紹欲圖許都,今見吾歸,又別生他議。」遂拆書觀之。見其詞意驕慢,乃問嘉曰:「袁紹如此無狀,吾欲討之,恨力不及,如何?」嘉曰:「劉、項之不敵,公所知也。高祖惟智勝,項羽雖強,終爲所擒。今紹有十敗,公有十勝,紹兵雖盛,不足懼也:紹繁禮多儀,公體任自然,此道勝也;紹以逆動,公以順率,此義勝也;桓、靈以來,政失於寬,紹以寬濟,公以猛糾,此治勝也;紹外寬內忌,所任多親戚,公外簡內明,用人惟才,此度勝也;紹多謀少決,公得策輒行,此謀勝也;紹專收名譽,公以至誠待人,此德勝也;紹恤近忽遠,公慮無不周,此仁勝也;紹聽讒惑亂,公浸潤不行,此明勝也;紹是非混淆,公法度嚴明,此文勝也;紹好爲虛勢,不知兵要,公以少克衆,用兵如神,此武勝也。公有此十勝,於以敗紹無難矣。」操笑曰:「如公所言,孤何足以當之!」荀彧曰:「郭奉孝十勝十敗之說,正與愚見相合。紹兵雖衆,何足懼耶!」嘉曰:「徐州呂布,實心腹大患。今紹北徵公孫瓚,我當乘其遠出,先取呂布,掃除東南,然後圖紹,乃爲上計;否則我方攻紹,布必乘虛來犯許都,爲害不淺也。」操然其言,遂議東徵呂布。荀彧曰:「可先使人往約劉備,待其回報,方可動兵。」操從之,一面發書與玄德,一面厚遣紹使,奏封紹爲大將軍、太尉,兼都督冀、青、幽、並四州,密書答之雲:「公可討公孫瓚。吾當相助。」紹得書大喜,便進兵攻公孫瓚。

    且說呂布在徐州,每當賓客宴會之際,陳珪父子必盛稱布德。陳宮不悅,乘間告布曰:「陳珪父子面諛將軍,其心不可測,宜善防之。」布怒叱曰:「汝無端獻讒,欲害好人耶?」宮出嘆曰:「忠言不入,吾輩必受殃矣!」意欲棄布他往,卻又不忍;又恐被人嗤笑。乃終日悶悶不樂。一日,帶領數騎去小沛地面圍獵解悶,忽見官道上一騎驛馬,飛奔前去。宮疑之,棄了圍場,引從騎從小路趕上,問曰:「汝是何處使命?」那使者知是呂布部下人,慌不能答。陳宮令搜其身,得玄德回答曹操密書一封。宮即連人與書,拿見呂布。布問其故。來使曰:「曹丞相差我往劉豫州處下書,今得回書,不知書中所言何事。」布乃拆書細看。書略曰:

    奉明命欲圖呂布,敢不夙夜用心。但備兵微將少,不敢輕動。丞相興大師,備當爲前驅。謹嚴兵整甲,專待鈞命。

    呂布見了,大罵曰:「操賊焉敢如此!」遂將使者斬首。先使陳宮、臧霸、結連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稀,東取山東兗州諸郡。令高順、張遼取沛城,攻玄德。令宋憲、魏續西取汝、潁。布自總中軍爲三路救應。

    且說高順等引兵出徐州,將至小沛,有人報知玄德。玄德急與衆商議。孫乾曰:「可速告急於曹操。」玄德曰:「誰可去許都告急?」階下一人出曰:「某願往。」視之,乃玄德同鄉人,姓簡,名雍,字憲和,現爲玄德幕賓。玄德即修書付簡雍,使星夜赴許都求援;一面整頓守城器具。玄德自守南門,孫乾守北門,雲長守西門,張飛守東門,令糜竺與其弟糜芳守護中軍。原來糜竺有一妹,嫁與玄德爲次妻。玄德與他兄弟有郎舅之親,故令其守中軍保護妻小。高順軍至,玄德在敵樓上問曰:「吾與奉先無隙,何故引兵至此?」順曰:「你結連曹操,欲害吾主,今事已露,何不就縛!」言訖,便麾軍攻城。玄德閉門不出。次日,張遼引兵攻打西門。雲長在城上謂之曰:「公儀表非俗,何故失身於賊?」張遼低頭不語。雲長知此人有忠義之氣,更不以惡言相加,亦不出戰。遼引兵退至東門,張飛便出迎戰。早有人報知關公。關公急來東門看時,只見張飛方出城,張遼軍已退。飛欲追趕,關公急召入城。飛曰:「彼懼而退,何不追之。」關公曰:「此人武藝不在你我之下。因我以正言感之,頗有自悔之心,故不與我等戰耳。」飛乃悟,只令士卒堅守城門,更不出戰。

    卻說簡雍至許都見曹操,具言前事。操即聚衆謀士議曰:「吾欲攻呂布,不憂袁紹掣肘,只恐劉表、張繡議其後耳。」荀攸曰:「二人新破,未敢輕動。呂布驍勇,若更結連袁術,縱橫淮、泗,急難圖矣。」郭嘉曰:「今可乘其初叛,衆心未附,疾往擊之。」操從其言。即命夏侯惇與夏侯淵、呂虔、李典領兵五萬先行,自統大軍陸續進發,簡雍隨行。早有探馬報知高順。順飛報呂布。布先令侯成、郝萌、曹性引二百餘騎接應高順,使離沛城三十裏去迎曹軍,自引大軍隨後接應。玄德在小沛城中見高順退去,知是曹家兵至,乃只留孫乾守城,糜竺、糜芳守家,自己卻與關、張二公,提兵盡出城外,分頭下寨,接應曹軍。

    卻說夏侯惇引軍前進,正與高順軍相遇,便挺槍出馬搦戰。離順迎敵。兩馬相交,戰有四五十合,高順抵敵不住,敗下陣來。惇縱馬追趕,順繞陣而走。惇不舍,亦繞陣追之。陣上曹性看見,暗地拈弓搭箭,覷得親切,一箭射去,正中夏侯惇左目。惇大叫一聲,急用手拔箭,不想連眼珠撥出,乃大呼曰:「父精母血,不可棄也!」遂納於口內啖之,仍復挺槍縱馬,直取曹性。性不及提防,早被一槍搠透面門,死於馬下。兩邊軍士見者,無不駭然。夏侯惇既殺曹性,縱馬便回。高順從背後趕來,麾軍齊上,曹兵大敗。夏侯淵救護其兄而走。呂虔、李典將敗軍退去濟北下寨。高順得勝,引軍回擊玄德。恰好呂布大軍亦至,布與張遼、高順分兵三路,來攻玄德、關、張三寨,正是:

    啖睛猛將雖能戰,中箭先鋒難久持。

    未知玄德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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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6-2 02:39 |
    第十九回 下邳城曹操鏖兵 白門樓呂布殞命

    卻說高順引張遼擊關公寨,呂布自擊張飛寨,關、張各出迎戰,玄德引兵兩路接應。呂布分軍從背後殺來,關、張兩軍皆潰,玄德引數十騎奔回沛城。呂布趕來,玄德急喚城上軍士放下吊橋。呂布隨後也到。城上欲待放箭,又恐射了玄德。被呂布乘勢殺入城門,把門將士,抵敵不住,都四散奔避。呂布招軍入城。玄德見勢已急,到家不及,只得棄了妻小,穿城而過,走出西門,匹馬逃難,呂布趕到玄德家中,糜竺出迎,告布曰:「吾聞大丈夫不廢人之妻子。今與將軍爭天下者,曹公耳。玄德常念轅門射賴之恩,不敢背將軍也。今不得已而投曹公,惟將軍憐之。」布曰:「吾與玄德舊交,豈忍害他妻子。」便令糜竺引玄德妻小,去徐州安置。布自引軍投山東兗州境上,留高順、張遼守小沛。此時孫乾已逃出城外。關、張二人亦各自收得些人馬,往山中住扎。

    且說玄德匹馬逃難,正行間,背後一人趕至,視之乃孫乾也。玄德曰:「吾今兩弟不知存亡,妻小失散,爲之奈何?」孫乾曰:「不若且投曹操,以圖後計。」玄德依言,尋小路投許都。途次絕糧,嘗往村中求食。但到處,聞劉豫州,皆爭進飲食。一日,到一家投宿,其家一少年出拜,問其姓名,乃獵戶劉安也。當下劉安聞豫州牧至,欲尋野味供食,一時不能得,乃殺其妻以食之。玄值曰:「此何肉也?」安曰:「乃狼肉也。」玄德不疑,乃飽食了一頓,天晚就宿。至曉將去,往後院取馬,忽見一婦人殺於廚下,臂上肉已都割去。玄德驚問,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玄德不勝傷感,灑淚上馬。劉安告玄德曰:「本欲相隨使君,因老母在堂,未敢遠行。」玄德稱謝而別,取路出樑城。忽見塵頭蔽日,一彪大軍來到。玄德知是曹操之軍,同孫乾徑至中軍旗下,與曹操相見,具說失沛城、散二弟、陷妻小之事。操亦爲之下淚。又說劉安殺妻爲食之事,操乃令孫乾以金百兩往賜之。

    軍行至濟北,夏侯淵等迎接入寨,備言兄夏侯惇損其一目,臥病未痊。操臨臥處視之,令先回許都調理。一面使人打探呂布現在何處。探馬回報雲:「呂布與陳宮、臧霸結連泰山賊寇,共攻兗州諸郡。」操即令曹仁引三千兵打沛城;操親提大軍,與玄德來戰呂布。前至山東,路近蕭關,正遇泰山寇孫觀、吳敦、尹禮、昌豨領兵三萬餘攔住去路。操令許褚迎戰,四將一齊出馬。許褚奮力死戰,四將抵敵不住,各自敗走。操乘勢掩殺,追至蕭關。探馬飛報呂布。

    時布已回徐州,欲同陳登往救小沛,令陳珪守徐州。陳登臨行,珪謂之曰:「昔曹公曾言東方事盡付與汝。今布將敗,可便圖之。」登曰:「外面之事,兒自爲之;倘布敗回,父親便請糜竺一同守城,休放布入,兒自有脫身之計。」珪曰:「布妻小在此,心腹頗多,爲之奈何?」登曰:「兒亦有計了。」乃入見呂布曰:「徐州四面受敵,操必力攻,我當先思退步:可將錢糧移於下邳,倘徐州被圍,下邳有糧可救。主公盍早爲計?」布曰:「元龍之言甚善。吾當並妻小移去。」遂令宋憲、魏續保護妻小與錢糧移屯下邳;一面自引軍與陳登往救蕭關。到半路,登曰:「容某先到關探曹操虛實,主公方可行。」布許之,登乃先到關上。陳宮等接見。登曰:「溫侯深怪公等不肯向前,要來責罰」。宮曰:「今曹兵勢大,未可輕敵。吾等緊守關隘,可勸主公深保沛城,乃爲上策。」陳登唯唯。至晚,上關而望,見曹兵直逼關下,乃乘夜連寫三封書,拴在箭上,射下關去。次日辭了陳宮,飛馬來見呂布曰:「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布曰:「非公則此關休矣。」便教陳登飛騎先至關,約陳宮爲內應,舉火爲號。登徑往報宮曰:「曹兵已抄小路到關內,恐徐州有失。公等宜急回。」宮遂引衆棄關而走。登就關上放起火來。呂布乘黑殺至,陳宮軍和呂布軍在黑暗裏自相掩殺。曹兵望見號火,一齊殺到,乘勢攻擊。孫觀等各自四散逃避去了。呂布直殺到天明,方知是計;急與陳宮回徐州。到得城邊叫門時,城上亂箭射下。糜竺在敵樓上喝曰:「汝奪吾主城池,今當仍還吾主,汝不得復入此城也。」布大怒曰:「陳珪何在?」竺曰:「吾已殺之矣」。布回顧宮曰:「陳登安在?」宮曰:「將軍尚執迷而問此佞賊乎?」布令遍尋軍中,卻只不見。宮勸布急投小沛,布從之。

    行至半路,只見一彪軍驟至,視之,乃高順、張遼也。布問之,答曰:「陳登來報說主公被圍,令某等急來救解。」宮曰:「此又佞賊之計也。」布怒曰:「吾必殺此賊!」急驅馬至小沛。只見小沛城上盡插曹兵旗號。原來曹操已令曹仁襲了城池,引軍守把。呂布於城下大罵陳登。登在城上指布罵曰:「吾乃漢臣,安肯事汝反賊耶!」布大怒,正待攻城,忽聽背後喊聲大起,一隊人馬來到,當先一將乃是張飛。高順出馬迎敵,不能取勝。布親自接戰。正鬥間,陣外喊聲復起,曹操親統大軍衝殺前來。呂布料難抵敵,引軍東走。曹兵隨後追趕。呂布走得人困馬乏。忽又閃出一彪軍攔住去路,爲首一將,立馬橫刀,大喝:「呂布休走!關雲長在此!」呂布慌忙接戰。背後張飛趕來。布無心戀戰,與陳宮等殺開條路,徑奔下邳。侯成引兵接應去了。

    關、張相見,各灑淚言失散之事。雲長曰:「我在海州路上住扎,探得消息,故來至此。」張飛曰:「弟在芒碭山住了這幾時,今日幸得相遇。」兩個敘話畢,一同引兵來見玄德,哭拜於地。玄德悲喜交集,引二人見曹操,便隨操入徐州。糜竺接見,具言家屬無恙,玄德甚喜。陳珪父子亦來參拜曹操。操設一大宴,犒勞諸將。操自居中,使陳珪居右、玄德居左。其餘將士,各依次坐。宴罷,操嘉陳珪父子之功,加封十縣之祿,授登爲伏波將軍。

    且說曹操得了徐州,心中大喜,商議起兵攻下邳。程昱曰:「布今止有下邳一城,若逼之太急,必死戰而投袁術矣。布與術合,其勢難攻。今可使能事者守住淮南徑路,內防呂布,外當袁術。況今山東尚有臧霸、孫觀之徒未曾歸順,防之亦不可忽也。」操曰:「吾自當山東諸路。其淮南徑路,請玄德當之。」玄德曰:「丞相將令,安敢有違。」次日,玄德留糜竺、簡雍在徐州,帶孫乾、關、張引軍住守淮南徑路。曹操自引兵攻下邳。

    且說呂布在下邳,自恃糧食足備,且有泗水之險,安心坐守,可保無虞。陳宮曰:「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布曰:「吾方屢敗,不可輕出。待其來攻而後擊之,皆落泗水矣。」遂不聽陳宮之言。過數日,曹兵下寨已定。操統衆將至城下,大叫呂布答話,布上城而立,操謂布曰:「聞奉先又欲結婚袁術,吾故領兵至此。夫術有反逆大罪,而公有討董卓之功,今何自棄其前功而從逆賊耶?倘城池一破,悔之晚矣!若早來降,共扶王室,當不失封侯之位。」布曰:「丞相且退,尚容商議。」陳宮在布側大罵曹操奸賊,一箭射中其麾蓋。操指宮恨曰:「吾誓殺汝!」遂引兵攻城。

    宮謂布曰:「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可以步騎出屯於外,宮將餘衆閉守於內;操若攻將軍,宮引兵擊其背;若來攻城,將軍爲救於後;不過旬日,操軍食盡,可一鼓而破;此乃掎角之勢也。」布曰:「公言極是。」遂歸府收拾戎裝。時方冬寒,分付從人多帶綿衣,布妻嚴氏聞之,出問曰:「君欲何往?」布告以陳宮之謀。嚴氏曰:「君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倘一旦有變,妾豈得爲將軍之妻乎?」布躊躇未決,三日不出。宮入見曰:「操軍四面圍城,若不早出,必受其困。」布曰:「吾思遠出不如堅守。」宮曰:「近聞操軍糧少,遣人往許都去取,早晚將至。將軍可引精兵往斷其糧道。此計大妙。」布然其言,復入內對嚴氏說知此事。嚴氏泣曰:「將軍若出,陳宮、高順安能堅守城池?倘有差失,悔無及矣!妾昔在長安,已爲將軍所棄,幸賴龐舒私藏妾身,再得與將軍相聚;孰知今又棄妾而去乎?將軍前程萬裏,請勿以妾爲念!」言罷痛哭。布聞言愁悶不決,入告貂蟬。貂蟬曰:「將軍與妾作主,勿輕身自出。」布曰:「汝無憂慮。吾有畫戟、赤兔馬,誰敢近我!」乃出謂陳宮曰:「操軍糧至者,詐也。操多詭計,吾未敢動。」宮出,嘆曰:「吾等死無葬身之地矣!」布於是終日不出,只同嚴氏、貂蟬飲酒解悶。

    謀士許汜、王楷入見布,進計曰:今袁術在淮南,聲勢大振。將軍舊曾與彼約婚,今何不仍求之?彼兵若至,內外夾攻,操不難破也。布從其計,即日修書,就着二人前去。許汜曰:「須得一軍引路衝出方好。」布令張遼、郝萌兩個引兵一千,送出隘口。是夜二更,張遼在前,郝萌在後,保着許汜、王楷殺出城去。抹過玄德寨,衆將追趕不及,已出隘口。郝萌將五百人,跟許汜、王楷而去。張遼引一半軍回來,到隘口時,雲長攔住。未及交鋒,高順引兵出城救應,接入城中去了。

    且說許汜、王楷至壽春,拜見袁術,呈上書信。術曰:「前者殺吾使命,賴我婚姻!今又來相問,何也?」汜曰:「此爲曹操奸計所誤,願明上詳之。」術曰:「汝主不因曹兵困急,豈肯以女許我?」楷曰:「明上今不相救,恐脣亡齒寒,亦非明上之福也。」術曰:「奉先反復無信,可先送女,然後發兵。」許汜、王楷只得拜辭,和郝萌回來。到玄德寨邊,汜曰:「日間不可過。夜半吾二人先行,郝將軍斷後。」商量停當。夜過玄德寨,許汜、王楷先過去了。郝萌正行之次,張飛出寨攔路。郝萌交馬只一合,被張飛生擒過去,五百人馬盡被殺散。張飛解郝萌來見玄德,玄德押往大寨見曹操。郝萌備說求救許婚一事。操大怒,斬郝萌於軍門,使人傳諭各寨,小心防守:如有走透呂布及彼軍士者,依軍法處治。各寨悚然。玄德回營,分付關、張曰:「我等正當淮南衝要之處。二弟切宜小心在意,勿犯曹公軍令。」飛曰:「捉了一員賊將,操不見有甚褒賞,卻反來?嚇,何也?」玄德曰:「非也。曹操統領多軍,不以軍令,何能服人?弟勿犯之。」關、張應諾而退。

    卻說許汜、王楷回見呂布,具言袁術先欲得婦,然後起兵救援。布曰:「如何送去?」汜曰:「今郝萌被獲,操必知我情,預作準備。若非將軍親自護送,誰能突出重圍?」布曰:「今日便送去,如何?」汜曰:「今日乃兇神值日,不可去。明日大利,宜用戌、亥時。」布命張遼、高順:「引三千軍馬,安排小車一輛;我親送至二百裏外,卻使你兩個送去。」次夜二更時分,呂布將女以綿纏身,用甲包裹,負於背上,提戟上馬。放開城門,布當先出城,張遼、高順跟着。將次到玄德寨前,一聲鼓響,關、張二人攔住去路,大叫:休走!」布無心戀戰,只顧奪路而行。玄德自引一軍殺來,兩軍混戰。呂布雖勇,終是縛一女在身上,只恐有傷,不敢衝突重圍。後面徐晃、許褚皆殺來,衆軍皆大叫曰:「不要走了呂布!」布見軍來太急,只得仍退入城。玄德收軍,徐晃等各歸寨,端的不曾走透一個。呂布回到城中,心中憂悶,只是飲酒。

    卻說曹操攻城,兩月不下。忽報:「河內太守張楊出兵東市,欲救呂布;部將楊醜殺之,欲將頭獻丞相,卻被張楊心腹將眭固所殺,反投犬城去了。」操聞報,即遣史渙追斬眭固。因聚衆將曰:「張楊雖幸自滅,然北有袁紹之憂,東有表、繡之患,下邳久圍不克,吾欲舍布還都,暫且息戰,何如?」荀攸急止曰:「不可。呂布屢敗,銳氣已墮,軍以將爲主,將衰則軍無戰心。彼陳宮雖有謀而遲。今布之氣未復,宮之謀未定,作速攻之,布可擒也。」郭嘉曰:「某有一計,下邳城可立破,勝於二十萬師。」荀彧曰:「莫非決沂、泗之水乎?」嘉笑曰:「正是此意。」操大喜,即令軍士決兩河之水。曹兵皆居高原,坐視水淹下邳。下邳一城,只剩得東門無水,其餘各門,都被水淹,衆軍飛報呂布。布曰:「吾有赤兔馬,渡水如平地,又何懼哉!」乃日與妻妾痛飲美酒,因酒色過傷,形容銷減,一日取鏡自照,驚曰:「吾被酒色傷矣!自今日始,當戒之。」遂下令城中,但有飲酒者皆斬。

    卻說侯成有馬十五匹,被後槽人盜去,欲獻與玄德。侯成知覺,追殺後槽人,將馬奪回;諸將與侯成作賀。侯成釀得五六斛酒,欲與諸將會飲,恐呂布見罪,乃先以酒五瓶詣布府,稟曰:「託將軍虎威,追得失馬。衆將皆來作賀。釀得些酒,未敢擅飲,特先奉上微意。」布大怒曰:「吾方禁酒,汝卻釀酒會飲,莫非同謀伐我乎!」命推出斬之。宋憲、魏續等諸將俱入告饒。」布曰:「故犯吾令,理合斬首。今看衆將面,且打一百!」衆將又哀告,打了五十背花,然後放歸。衆將無不喪氣。

    宋憲、魏續至侯成家來探視,侯成泣曰:「非公等則吾死矣!」憲曰:「布只戀妻子,視吾等如草芥。」續曰:「軍圍城下,水繞壕邊,吾等死無日矣!」憲曰:「布無仁無義,我等棄之而走,何如?」續曰:「非丈夫也。不若擒布獻曹公。」侯成曰:「我因追馬受責,而布所倚恃者,赤兔馬也。汝二人果能獻門擒布,吾當先盜馬去見曹公。」三人商議定了。是夜侯成暗至馬院,盜了那匹赤兔馬,飛奔東門來。魏續便開門放出,卻佯作追趕之狀。侯成到曹操寨,獻上馬匹,備言宋憲、魏續插白旗爲號,準備獻門。曹操聞此信,便押榜數十張射入城去。其榜曰:

    大將軍曹,特奉明詔,徵伐呂布。如有抗拒大軍者,破城之日,滿門誅戮。上至將校,下至庶民,有能擒呂布來獻,或獻其首級者,重加官賞。爲此榜諭,各宜知悉。

    次日平明,城外喊聲震地。呂布大驚,提戟上城,各門點視,責罵魏續走透侯成,失了戰馬,欲待治罪。城下曹兵望見城上白旗,竭力攻城,布只得親自抵敵。從平明直打到日中,曹兵稍退。布少憩門樓,不覺睡着在椅上。宋憲趕退左右,先盜其畫戟,便與魏續一齊動手,將呂布繩纏索綁,緊緊縛住。布從睡夢中驚醒,急喚左右,卻都被二人殺散,把白旗一招,曹兵齊至城下。魏續大叫:「已生擒呂布矣!」夏侯淵尚未信。宋憲在城上擲下呂布畫戟來,大開城門,曹兵一擁而入。高順、張遼在西門,水圍難出,爲曹兵所擒。陳宮奔至南門,爲徐晃所獲。

    曹操入城,即傳令退了所決之水,出榜安民;一面與玄德同坐白門樓上。關、張侍立於側,提過擒獲一幹人來。呂布雖然長大,卻被繩索捆作一團,布叫曰:「縛太急,乞緩之!」操曰:「縛虎不得不急。」布見侯成、魏續、宋憲皆立於側,乃謂之曰:「我待諸將不薄,汝等何忍背反?」憲曰:「聽妻妾言,不聽將計,何謂不薄?」布默然。須臾,衆擁高順至。操問曰:「汝有何言?」順不答。操怒命斬之。徐晃解陳宮至。操曰:「公臺別來無恙!」宮曰:「汝心術不正,吾故棄汝!」操曰:「吾心不正,公又奈何獨事呂布?」宮曰:「布雖無謀,不似你詭詐奸險。」操曰:「公自謂足智多謀,今竟何如?」宮顧呂布曰:「恨此人不從吾言!若從吾言,未必被擒也。」操曰:「今日之事當如何?」宮大聲曰:「今日有死而已!」操曰:「公如是,奈公之老母妻子何?」宮曰:「吾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老母妻子之存亡,亦在於明公耳。吾身既被擒,請即就戮,並無掛念。」操有留戀之意。宮徑步下樓,左右牽之不住。操起身泣而送之。宮並不回顧。操謂從者曰:「即送公臺老母妻子回許都養老。怠慢者斬。」宮聞言,亦不開口,伸頸就刑。衆皆下淚。操以棺槨盛其屍,葬於許都。後人有詩嘆之曰:

    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不從金石論,空負棟樑材。

    輔主真堪敬,辭親實可哀。白門身死日,誰肯似公臺!

    方操送宮下樓時,布告玄德曰:「公爲坐上客,布爲階下囚,何不發一言而相寬乎?」玄德點頭。及操上樓來,布叫曰:「明公所患,不過於布;布今已服矣。公爲大將,布副之,天下不難定也。」操回顧玄德曰!「何如?」玄德答曰:「公不見丁建陽、董卓之事乎?」布目視玄德曰:「是兒最無信者!」操令牽下樓縊之。布回顧玄德曰:「大耳兒!不記轅門射戟時耶?」忽一人大叫曰:「呂布匹夫!死則死耳,何懼之有!」衆視之,乃刀斧手擁張遼至。操令將呂布縊死,然後梟首。後人有詩嘆曰:

    洪水滔滔淹下邳,當年呂布受擒時。空餘赤兔馬千裏,漫有方天戟一枝。

    縛虎望寬今太懦,養鷹休飽昔無疑。戀妻不納陳宮諫,枉罵無恩大耳兒。

    又有詩論玄德曰:

    傷人餓虎縛體寬,董卓丁原血未幹。玄德既知能啖父,爭如留取害曹瞞?

    卻說武士擁張遼至。操指遼曰:「這人好生面善。」遼曰:「濮陽城中曾相遇,如何忘卻?」操笑曰:「你原來也記得!」遼曰:「只是可惜!」操曰:「可惜甚的?」遼曰:「可惜當日火不大,不曾燒死你這國賊!」操大怒曰:「敗將安敢辱吾!」拔劍在手,親自來殺張遼。遼全無懼色,引頸待殺。曹操背後一人攀住臂膊,一人跪於面前,說道:「丞相且莫動手!」正是:

    乞哀呂布無人救,罵賊張遼反得生。

    畢竟救張遼的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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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曹阿瞞許田打圍 董國舅內閣受詔

    話說曹操舉劍欲殺張遼,玄德攀住臂膊,雲長跪於面前。玄德曰,「此等赤心之人,正當留用。」雲長曰:「關某素知文遠忠義之士,願以性命保之。」操擲劍笑曰:「我亦知文遠忠義,故戲之耳。」乃親釋其縛,解衣衣之,延之上坐,遼感其意,遂降。操拜遼爲中郎將,賜爵關內侯,使招安臧霸。霸聞呂布已死,張遼已降,遂亦引本部軍投降。操厚賞之。臧霸又招安孫觀、吳敦、尹禮來降;獨昌豨未肯歸順。操封臧霸爲琅琊相。孫觀等亦各加官,令守青、徐沿海地面。將呂布妻女載回許都。大犒三軍,拔寨班師。路過徐州,百姓焚香遮道,請留劉使君爲牧。操曰:「劉使君功大,且待面君封爵,回來未遲。」百姓叩謝。操喚車騎將軍車胄權領徐州。操軍回許昌,封賞出徵人員,留玄德在相府左近宅院歇定。

    次日,獻帝設朝,操表奏玄德軍功,引玄德見帝。玄德具朝服拜於丹墀。帝宣上殿,問曰:「卿祖何人?」玄德奏曰:「臣乃中山靖王之後,孝景皇帝閣下玄孫,劉雄之孫,劉弘之子也。」帝教取宗族世譜檢看,令宗正卿宣讀曰:

    孝景皇帝生十四子。第七子乃中山靖王劉勝。勝生陸城亭侯劉貞。貞生沛侯劉昂。昂生漳侯劉祿。祿生沂水侯劉戀。戀生欽陽侯劉英。英生安國侯劉建。建生廣陵侯劉哀。哀生膠水侯劉憲。憲生祖邑侯劉舒。舒生祁陽侯劉誼。誼生原澤侯劉必。必生潁川侯劉達。達生豐靈侯劉不疑。不疑生濟川侯劉惠。惠生東郡範令劉雄。雄生劉弘。弘不仕。劉備乃劉弘之子也。

    帝排世譜,則玄德乃帝之叔也。帝大喜,請入偏殿敘叔侄之禮。帝暗思:「曹操弄權,國事都不由朕主,今得此英雄之叔,朕有助矣!」遂拜玄德爲左將軍、宜城亭侯。設宴款待畢,玄德謝恩出朝。自此人皆稱爲劉皇叔。

    曹操回府,荀彧等一班謀士入見曰:「天子認劉備爲叔,恐無益於明公。」操曰:「彼既認爲皇叔,吾以天子之詔令之,彼愈不敢不服矣。況吾留彼在許都,名雖近君,實在吾掌握之內,吾何懼哉?吾所慮者,太尉楊彪系袁術親戚,倘與二袁爲內應,爲害不淺。當即除之。」乃密使人誣告彪交通袁術,遂收彪下獄,命滿寵按治之。時北海太守孔融在許都,因諫操曰:「楊公四世清德,豈可因袁氏而罪之乎?」操曰:「此朝廷意也。」融曰:「使成王殺召公,周公可得言不知耶?」操不得已,乃免彪官,放歸田裏。議郎趙彥憤操專橫,上疏劾操不奉帝旨、擅收大臣之罪。操大怒,即收趙彥殺之。於是百官無不悚懼。謀士程昱說操曰:「今明公威名日盛,何不乘此時行王霸之事?」操曰:「朝廷股肱尚多,未可輕動。吾當請天子田獵,以觀動靜。」

    於是揀選良馬、名鷹、俊犬、弓矢俱備,先聚兵城外,操入請天子田獵。帝曰:「田獵恐非正道。」操曰:「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獮冬狩:四時出郊,以示武於天下。今四海擾攘之時,正當借田獵以講武。」帝不敢不從,隨即上逍遙馬,帶寶雕弓、金鈚箭,排鑾駕出城。玄德與關、張各彎弓插箭,內穿掩心甲,手持兵器,引數十騎隨駕出許昌。曹操騎爪黃飛電馬,引十萬之衆,與天子獵於許田。軍士排開圍場,周廣二百餘裏。操與天子並馬而行,只爭一馬頭。背後都是操之心腹將校。文武百官,遠遠侍從,誰敢近前。當日獻帝馳馬到許田,劉玄德起居道傍。帝曰:「朕今欲看皇叔射獵。」玄德領命上馬,忽草中趕起一兔。玄德射之,一箭正中那兔。帝喝採。轉過土坡,忽見荊棘中趕出一隻大鹿。帝連射三箭不中,顧謂操曰:「卿射之。」操就討天子寶雕弓、金鈚箭,扣滿一射,正中鹿背,倒於草中。群臣將校,見了金鈚箭,只道天子射中,都踊躍向帝呼「萬歲」。曹操縱馬直出,遮於天子之前以迎受之。衆皆失色。玄德背後雲長大怒,剔起臥蠶眉,睜開丹鳳眼,提刀拍馬便出,要斬曹操。玄德見了,慌忙搖手送目。關公見兄如此,便不敢動。玄德欠身向操稱賀曰:「丞相神射,世所罕及!」操笑曰:「此天子洪福耳。」乃回馬向天子稱賀,竟不獻還寶雕弓,就自懸帶。圍場已罷,宴於許田。宴畢,駕回許都。衆人各自歸歇。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君罔上,我欲殺之,爲國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與帝相離只一馬頭,其心腹之人,周回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罪反坐我等矣。」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後必爲禍。」玄德曰:「且宜祕之,不可輕言。」

    卻說獻帝回宮,泣謂伏皇後曰:「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後遭傕、汜之亂。常人未受之苦,吾與汝當之。後得曹操,以爲社稷之臣;不意專國弄權,擅作威福。朕每見之,背若芒刺。今日在圍場上,身迎呼賀,無禮已極!早晚必有異謀,吾夫婦不知死所也!」伏皇後曰:「滿朝公卿,俱食漢祿,竟無一人能救國難乎?」言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後休憂。吾舉一人,可除國害。」帝視之,乃伏皇後之父伏完也。帝掩淚問曰:「皇丈亦知操賊之專橫乎?」憲曰:「許田射鹿之事,誰不見之?但滿朝之中,非操宗族,則其門下。若非國戚,誰肯盡忠討賊?老臣無權,難行此事。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託也。」帝曰:「董國舅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宜入內,共議大事。」憲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事泄,爲禍不深。」帝曰:「然則奈何?」完曰:「臣有一計:陛下可制衣一領,取玉帶一條,密賜董承;卻於帶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詔,可以晝夜畫策,神鬼不覺矣。」帝然之,伏完辭出。

    帝乃自作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暗令伏皇後縫於玉帶紫錦襯內,卻自穿錦袍,自系此帶,令內史宣董承入。承見帝禮畢,帝曰:「朕夜來與後說霸河之苦,念國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勞。」承頓首謝。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功臣閣內。帝焚香禮畢,引承觀畫像。中間畫漢高祖容像。帝曰:「吾高祖皇帝起身何地?如何創業?」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聖祖之事,何爲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萬世之基業。」帝曰:「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嘆!」因指左右二輔之像曰:「此二人非留侯張良、酇侯蕭何耶?」承曰:「然也。高祖開基創業,實賴二人之力。」帝回顧左右較遠,乃密謂承曰:「卿亦當如此二人立於朕側。」承曰:「臣無寸功,何以當此?」帝曰:「朕想卿西都救駕之功,未嘗少忘,無可爲賜。」因指所着袍帶曰:「卿當衣朕此袍,系朕此帶,常如在朕左右也。」承頓首謝。帝解袍帶賜承,密語曰:「卿歸可細觀之,勿負朕意。」承會意,穿袍繫帶,辭帝下閣。

    早有人報知曹操曰:「帝與董承登功臣閣說話。」操即入朝來看。董承出閣,才過宮門,恰遇操來;急無躲避處,只得立於路側施禮。操問曰:「國舅何來?」承曰:「適蒙天子宣召,賜以錦袍玉帶。」操問曰:「何故見賜?」承曰:「因念某舊日西都救駕之功,故有此賜。」操曰:「解帶我看。」承心知衣帶中必有密詔,恐操看破,遲延不解。操叱左右:「急解下來!」看了半晌,笑曰:「果然是條好玉帶!再脫下錦袍來借看。」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袍獻上。操親自以手提起,對日影中細細詳看。看畢,自己穿在身上,繫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左右稱美。操謂承曰:「國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何如?」承告曰:「君恩所賜,不敢轉贈;容某別制奉獻。」操曰:「國舅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承驚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操曰:「公受君賜,吾何相奪?聊爲戲耳。」遂脫袍帶還承。

    承辭操歸家,至夜獨坐書院中,將袍仔細反復看了,並無一物。承思曰:「天子賜我袍帶,命我細觀,必非無意;今不見甚蹤跡,何也?」隨又取玉帶檢看,乃白玉玲瓏,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錦爲襯,縫綴端整,亦並無一物,承心疑,放於桌上,反復尋之。良久,倦甚。正欲伏幾而寢,忽然燈花落於帶上,燒着背襯。承驚拭之,已燒破一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

    朕聞人倫之大,父子爲先;尊卑之殊,君臣爲重。近日操賊弄權,欺壓君父;結連黨伍,敗壞朝綱;敕賞封罰,不由朕主。朕夙夜憂思,恐天下將危。卿乃國之大臣,朕之至戚,當念高帝創業之艱難,糾合忠義兩全之烈士,殄滅奸黨,復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灑血,書詔付卿,再四慎之,勿負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詔。

    董承覽畢,涕淚交流,一夜寢不能寐。晨起,復至書院中,將詔再三觀看,無計可施。乃放詔於幾上,沈思滅操之計。忖量未定,隱幾而臥。

    忽侍郎王子服至。門吏知子服與董承交厚,不敢攔阻,竟入書院。見承伏幾不醒,袖底壓着素絹,微露「朕」字。子服疑之,默取看畢,藏於袖中,呼承曰:「國舅好自在!虧你如何睡得着!」承驚覺,不見詔書,魂不附體,手腳慌亂。子服曰:「汝欲殺曹公!吾當出首。」承泣告曰:「若兄如此,漢室休矣!」子服曰:「吾戲耳。吾祖宗世食漢祿,豈無忠心?願助兄一臂之力,共誅國賊。」承曰:「兄有此心,國之大幸!」子服曰:「當於密室同立義狀,各舍三族,以報漢君。」承大喜,取白絹一幅,先書名畫字。子服亦即書名畫字。書畢,子服曰:「將軍吳子蘭,與吾至厚,可與同謀。」承曰:「滿朝大臣,惟有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是吾心腹,必能與我同事。」正商議間,家僮入報種輯、吳碩來探。承曰:「此天助我也!」教子服暫避於屏後。承接二人入書院坐定,茶畢,輯曰:「許田射獵之事,君亦懷恨乎?」承曰:「雖懷恨,無可奈何。」碩曰:「吾誓殺此賊,恨無助我者耳!」輯曰:「爲國除害,雖死無怨!」王子服從屏後出曰:「汝二人欲殺曹丞相!我當出首,董國舅便是證見。」種輯怒曰:「忠臣不怕死!吾等死作漢鬼,強似你阿附國賊!」承笑曰:「吾等正爲此事,欲見二公。王侍郎之言乃戲耳。」便於袖中取出詔來與二人看。二人讀詔,揮淚不止。承遂請書名。子服曰:「二公在此少待,吾去請吳子蘭來。」子服去不多時,即同子蘭至,與衆相見,亦書名畢。承邀於後堂會飲。

    忽報西涼太守馬騰相探。承曰:「只推我病,不能接見。」門吏回報。騰大怒曰:「我夜來在東華門外,親見他錦袍玉帶而出,何故推病耶!吾非無事而來,奈何拒我!」門吏入報,備言騰怒。承起曰:「諸公少待,暫容承出。」隨即出廳延接。禮畢坐定,騰曰:「騰入覲將還,故來相辭,何見拒也?」承曰:「賤軀暴疾,有失迎候,罪甚!」騰曰:「面帶春色,未見病容。」承無言可答。騰拂袖便起,嗟嘆下階曰:「皆非救國之人也!」承感其言,挽留之,問曰:「公謂何人非救國之人?」騰曰:「許田射獵之事,吾尚氣滿胸膛;公乃國之至戚,猶自殆於酒色,而不思討賊,安得爲皇家救難扶災之人乎!」承恐其詐,佯驚曰:「曹丞相乃國之大臣,朝廷所倚賴,公何出此言?」騰大怒曰:「汝尚以曹賊爲好人耶?」承曰:「耳目甚近,請公低聲。」騰曰:「貪生怕死之徒,不足以論大事!」說罷又欲起身。承知騰忠義,乃曰:「公且息怒。某請公看一物。」遂邀騰入書院,取詔示之。騰讀畢,毛發倒豎,咬齒嚼脣,滿口流血,謂承曰:「公若有舉動,吾即統西涼兵爲外應。」承請騰與諸公相見,取出義狀,教騰書名。騰乃取酒歃血爲盟曰:「吾等誓死不負所約!」指坐上五人言曰:「若得十人,大事諧矣。」承曰:「忠義之士,不可多得。若所與非人,則反相害矣。」騰教取《鴛行鷺序簿》來檢看。檢到劉氏宗族,乃拍手言曰:「何不共此人商議?」衆皆問何人。馬騰不慌不忙,說出那人來。正是:

    本因國舅承明詔,又見宗潢佐漢朝。

    畢竟馬騰之言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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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曹操煮酒論英雄 關公賺城斬車胄

    卻說董承等問馬騰曰:「公欲用何人?」馬騰曰:「見有豫州牧劉玄德在此,何不求之?」承曰:「此人雖系皇叔,今正依附曹操,安肯行此事耶?」騰曰:「吾觀前日圍場之中,曹操迎受衆賀之時,雲長在玄德背後,挺刀欲殺操,玄德以目視之而止。玄德非不欲圖操,恨操牙爪多,恐力不及耳。公試求之,當必應允。」吳碩曰:「此事不宜太速,當從容商議。」衆皆散去。

    次日黑夜裏,董承懷詔,徑往玄德公館中來。門吏入報,玄德迎出,請入小閣坐定。關、張侍立於側。玄德曰:「國舅夤夜至此,必有事故。」承曰:「白日乘馬相訪,恐操見疑,故黑夜相見。」玄德命取酒相待。承曰:「前日圍場之中,雲長欲殺曹操,將軍動目擺頭而退之,何也?」玄德失驚曰:「公何以知之?」承曰:「人皆不見,某獨見之。」玄德不能隱諱,遂曰:「舍弟見操僭越,故不覺發怒耳。」承掩面而哭曰:「朝廷臣子,若盡如雲長,何憂不太平哉!」玄德恐是曹操使他來試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國,爲何憂不太平?」承變色而起曰:「公乃漢朝皇叔,故剖肝瀝膽以相告,公何詐也?」玄德曰:「恐國舅有詐,故相試耳。」於是董承取衣帶詔令觀之,玄德不勝悲憤。又將義狀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車騎將軍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長水校尉種輯;四,議郎吳碩;五,昭信將軍吳子蘭;六,西涼太守馬騰。玄德曰:「公既奉詔討賊,備敢不效犬馬之勞。」承拜謝,便請書名。玄德亦書「左將軍劉備」,押了字,付承收訖。承曰:「尚容再請三人,共聚十義,以圖國賊,」玄德曰:「切宜緩緩施行,不可輕泄。」共議到五更,相別去了。

    玄德也防曹操謀害,就下處後園種菜,親自澆灌,以爲韜晦之計。關、張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學小人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二人乃不復言。

    一日,關、張不在,玄德正在後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玄德驚問曰:「有甚緊事?」許褚曰:「不知。只教我來相請。」玄德只得隨二人入府見操。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得玄德面如土色。操執玄德手,直至後園,曰:「玄德學圃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無事消遣耳。」操曰:「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徵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見此梅,不可不賞。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玄德心神方定。隨至小亭,已設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對坐,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陰雲漠漠,聚雨將至。從人遙指天外龍掛,操與玄德憑欄觀之。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詳。」操曰:「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於宇宙之間,隱則潛伏於波濤之內。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爲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世英雄。請試指言之。」玄德曰:「備肉眼安識英雄?」操曰:「休得過謙。」玄德曰:「備叨恩庇,得仕於朝。天下英雄,實有未知。」操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玄德曰:「淮南袁術,兵糧足備,可爲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爲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名稱八俊,威鎮九州:劉景升可爲英雄?」操曰:「劉表虛名無實,非英雄也。」玄德曰:「有一人血氣方剛,江東領袖——孫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玄德曰:「益州劉季玉,可爲英雄乎?」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爲英雄!」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誰能當之?」操以手指玄德,後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匙箸,不覺落於地下。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於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聖人迅雷風烈必變,安得不畏?」將聞言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操遂不疑玄德。後人有詩贊曰:

    勉從虎穴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應變信如神。

    天雨方住,見兩個人撞入後園,手提寶劍,突至亭前,左右攔擋不住。操視之,乃關、張二人也。原來二人從城外射箭方回,聽得玄德被許褚、張遼請將去了,慌忙來相府打聽;聞說在後園,只恐有失,故衝突而入。卻見玄德與操對坐飲酒。二人按劍而立。操問二人何來。雲長曰:「聽知丞相和兄飲酒,特來舞劍,以助一笑。」操笑曰:「此非鴻門會,安用項莊、項伯乎?」玄德亦笑。操命:「取酒與二樊噲壓驚。」關、張拜謝。須臾席散,玄德辭操而歸。雲長曰:「險些驚殺我兩個!」玄德以落箸事說與關、張。關、張問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學圃,正欲使操知我無大志;不意操竟指我爲英雄,我故失驚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懼雷以掩飾之耳。」關、張曰:「兄真高見!」

    操次日又請玄德。正飲間,人報滿寵去探聽袁紹而回。操召入問之。寵曰:「公孫瓚已被袁紹破了。」玄德急問曰:「願聞其詳。」寵曰:「瓚與紹戰不利,築城圍圈,圈上建樓,高十丈,名曰易京樓,積粟三十萬以自守。戰士出入不息,或有被紹圍者,衆請救之。瓚曰:「若救一人,後之戰者只望人救,不肯死戰矣。」遂不肯救。因此袁紹兵來,多有降者。瓚勢孤,使人持書赴許都求救,不意中途爲紹軍所獲。瓚又遺書張燕,暗約舉火爲號,裏應外合。下書人又被袁紹擒住,卻來城外放火誘敵。瓚自出戰,伏兵四起,軍馬折其大半。退守城中,被袁紹穿地直入瓚所居之樓下,放起火來。瓚無走路,先殺妻子,然後自縊,全家都被火焚了。今袁紹得了瓚軍,聲勢甚盛。紹弟袁術在淮南驕奢過度,不恤軍民,衆皆背反。術使人歸帝號於袁紹。紹欲取玉璽,術約親自送至,見今棄淮南欲歸河北。若二人協力,急難收復。乞丞相作急圖之。」

    玄德聞公孫瓚已死,追念昔日薦己之恩,不勝傷感;又不知趙子龍如何下落,放心不下。因暗想曰:「我不就此時尋個脫身之計,更待何時?」遂起身對操曰:「術若投紹,必從徐州過,備請一軍就半路截擊,術可擒矣。」操笑曰:「來日奏帝,即便起兵。」次日,玄德面奏君。操令玄德總督五萬人馬,又差朱靈、路昭二人同行。玄德辭帝,帝泣送之。

    玄德到寓,星夜收拾軍器鞍馬,掛了將軍印,催促便行。董承趕出十裏長亭來送。玄德曰:「國舅寧耐。某此行必有以報命。」承曰:「公宜留意,勿負帝心。」二人分別。關、張在馬上問曰:「兄今番出徵,何故如此慌速?」玄德曰:「吾乃籠中鳥、網中魚,此一行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之羈絆也!」因命關、張催朱靈、路昭軍馬速行。

    時郭嘉、程昱考較錢糧方回,知曹操已遣玄德進兵徐州,慌入諫曰:「丞相何故令劉備督軍?」操曰:「欲截袁術耳。」程昱曰:「昔劉備爲豫州牧時,某等請殺之,丞相不聽;今日又與之兵:此放龍入海,縱虎歸山也。後欲治之,其可得乎?」郭嘉曰:「丞相縱不殺備,亦不當使之去。古人雲:一日縱敵,萬世之患。望丞相察之。」操然其言,遂令許褚將兵五百前往,務要追玄德轉來。許褚應諾而去。

    卻說玄德正行之間,只見後面塵頭驟起,謂關、張曰:「此必曹兵追至也。」遂下了營寨,令關、張各執軍器,立於兩邊。許褚至,見嚴兵整甲,乃下馬入營見玄德。玄德曰:「公來此何幹?」褚曰:「奉丞相命,特請將軍回去,別有商議。」玄德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面過君,又蒙丞相鈞語。今別無他議,公可速回,爲我稟覆丞相。」許褚尋思:「丞相與他一向交好,今番又不曾教我來廝殺,只得將他言語回覆,另候裁奪便了。」遂辭了玄德,領兵而回。回見曹操,備述玄德之言。操猶豫未決。程昱、郭嘉曰:「備不肯回兵,可知其心變矣。」操曰:「我有朱靈、路昭二人在彼,料玄德未必敢心變。況我既遣之,何可復悔?」遂不復追玄德。後人有詩嘆玄德曰:

    束兵秣馬去匆匆,心念天言衣帶中。撞破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卻說馬騰見玄德已去,邊報又急,亦回西涼州去了。玄德兵至徐州,刺史車胄出迎。公宴畢,孫乾、糜竺等都來參見。玄德回家探視老小,一面差人探聽袁術。探子回報:「袁術奢侈太過,雷薄、陳蘭皆投嵩山去了。術勢甚衰,乃作書讓帝號於袁紹。紹命人召術,術乃收拾人馬、宮禁御用之物,先到徐州來。」玄德知袁術將至,乃引關、張、朱靈、路昭五萬軍出,正迎着先鋒紀靈至。張飛更不打話,直取紀靈。鬥無十合,張飛大喝一聲,刺紀靈於馬下,敗軍奔走。袁術自引軍來鬥。玄德分兵三路:朱靈、路昭在左,關、張在右,玄德自引兵居中,與術相見,在門旗下責罵曰:「汝反逆不道,吾今奉明詔前來討汝!汝當束手受降,免你罪犯。」袁術罵曰:「織席編屨小輩,安敢輕我!」麾兵趕來。玄德暫退,讓左右兩路軍殺出。殺得術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兵卒逃亡,不可勝計。又被嵩山雷薄、陳蘭劫去錢糧草料。欲回壽春,又被群盜所襲,只得住於江亭。止有一千餘衆,皆老弱之輩。時當盛暑,糧食盡絕,只剩麥三十斛,分派軍士。家人無食,多有餓死者。術嫌飯粗,不能下咽,乃命庖人取蜜水止渴。庖人曰:「止有血水,安有蜜水!」術坐於床上,大叫一聲,倒於地下,吐血鬥餘而死。時建安四年六月也。後人有詩曰:

    漢末刀兵起四方,無端袁術太猖狂。不思累世爲公相,便欲孤身作帝王。

    強暴枉誇傳國璽,驕奢妄說應天祥。渴思蜜水無由得,獨臥空床嘔血亡。

    袁術已死,侄袁胤將靈柩及妻子奔廬江來,被徐璆盡殺之。璆奪得玉璽,赴許都獻於曹操。操大喜,封徐璆爲高陵太守。此時玉璽歸操。

    卻說玄德知袁術已喪,寫表申奏朝廷,書呈曹操,令朱靈、路昭回許都,留下軍馬保守徐州;一面親自出城,招諭流散人民復業。

    且說朱靈、路昭回許都見曹操,說玄德留下軍馬。操怒,欲斬二人。荀彧曰:「權歸劉備,二人亦無奈何。」操乃赦之。彧又曰:「可寫書與車胄就內圖之。」操從其計,暗使人來見車胄,傳曹操鈞旨。胄隨即請陳登商議此事。登曰:「此事極易。今劉備出城招民,不日將還;將軍可命軍士伏於甕城邊,只作接他,待馬到來,一刀斬之;某在城上射住後軍,大事濟矣。」胄從之。陳登回見父陳珪,備言其事。珪命登先往報知玄德。登領父命,飛馬去報,正迎着關、張,報說如此如此。原來關、張先回,玄德在後。張飛聽得,便要去廝殺。雲長曰:「他伏甕城邊待我,去必有失。我有一計,可殺車胄:乘夜扮作曹軍到徐州,引車胄出迎,襲而殺之。」飛然其言。那部下軍原有曹操旗號,衣甲都同。當夜三更,到城邊叫門。城上問是誰,衆應是曹丞相差來張文遠的人馬。報知車胄,胄急請陳登議曰:「若不迎接,誠恐有疑;若出迎之,又恐有詐。」胄乃上城回言:「黑夜難以分辨,平明了相見。」城下答應:「只恐劉備知道,疾快開門!」車胄猶豫未定,城外一片聲叫開門。車胄只得披掛上馬,引一千軍出城;跑過吊橋,大叫:「文遠何在?」火光中只見雲長提刀縱馬直迎車胄,大叫曰:「匹夫安敢懷詐,欲殺吾兄!」車胄大驚,戰未數合,遮攔不住,撥馬便回。到吊橋邊,城上陳登亂箭射下,車胄繞城而走。雲長趕來,手起一刀,砍於馬下,割下首級提回,望城上呼曰:「反賊車胄,吾已殺之;衆等無罪,投降免死!」諸軍倒戈投降,軍民皆安。

    雲長將胄頭去迎玄德,具言車胄欲害之事,今已斬首。玄德大驚曰:「曹操若來。如之奈何?」雲長曰:「弟與張飛迎之。」玄德懊悔不已,遂入徐州。百姓父老,伏道而接。玄德到府,尋張飛,飛已將車胄全家殺盡。玄德曰:「殺了曹操心腹之人,如何肯休?」陳登曰:「某有一計,可退曹操。」正是:

    既把孤身離虎穴,還將妙計息狼煙。

    不知陳登說出甚計來,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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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3 01:04 |
    第二十二回 袁曹各起馬步三軍 關張共擒王劉二將

    卻說陳登獻計於玄德曰:「曹操所懼者袁紹。紹虎踞冀、青、幽、並諸郡,帶甲百萬,文官武將極多,今何不寫書遣人到彼求救?」玄德曰:「紹向與我未通往來,今又新破其弟,安肯相助?」登曰:「此間有一人與袁紹三世通家,若得其一書致紹,紹必來相助。」玄德問何人。登曰:「此人乃公平日所折節敬禮者,何故忘之?」玄德猛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登笑曰:「然也。」

    原來鄭康成名玄,好學多才,嘗受業於馬融。融每當講學,必設絳帳,前聚生徒,後陳聲妓,侍女環列左右。玄聽講三年,目不邪視,融甚奇之。及學成而歸。融嘆曰:「得我學之祕者,惟鄭玄一人耳!」玄家中侍婢俱通毛詩。一婢嘗忤玄意,玄命長跪階前。一婢戲謂之曰:「胡爲乎泥中?」此婢應聲曰:「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其風雅如此。桓帝朝,玄官至尚書;後因十常侍之亂,棄官歸田,居於徐州。玄德在涿郡時,已曾師事之;及爲徐州牧,時時造廬請教,敬禮特甚。

    當下玄德想出此人,大喜,便同陳登親至鄭玄家中,求其作書。玄慨然依允,寫書一封,付與玄德。玄德便差孫乾星夜齎往袁紹處投遞。紹覽畢,自忖曰:「玄德攻滅吾弟,本不當相助;但重以鄭尚書之命,不得不往救之。」遂聚文武官,商議興兵伐曹操。謀士田豐曰:「兵起連年,百姓疲弊,倉廩無積,不可復興大軍。宜先遣人獻捷天子,若不得通,乃表稱曹操隔我王路,然後提兵屯黎陽;更於河內增益舟楫,繕置軍器,分遣精兵,屯扎邊鄙。三年之中,大事可定也。」謀士審配曰:「不然。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曹賊,易如反掌,何必遷延日月?」謀士沮授曰:「制勝之策,不在強盛。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比公孫瓚坐受困者不同。今棄獻捷良策,而興無名之兵,竊爲明公不取。」謀士郭圖曰:「非也。兵加曹操,豈曰無名?公正當及時早定大業。願從鄭尚書之言,與劉備共仗大義,剿滅曹賊,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實爲幸甚!」四人爭論未定,紹躇躊不決。

    忽許攸、荀諶自外而入。紹曰:「二人多有見識,且看如何主張。」二人施禮畢,紹曰:「鄭尚書有書來,令我起兵助劉備,攻曹操。起兵是乎?不起兵是乎?」二人齊聲應曰:「明公以衆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起兵是也。」紹曰:「二人所見,正合我心。」便商議興兵。先令孫乾回授鄭玄,並約玄德準備接應;一面令審配、逢紀爲統軍,田豐、荀諶、許攸爲謀士,顏良、文醜爲將軍,起馬軍十五萬,步兵十五萬,共精兵三十萬,望黎陽進發。分撥已定,郭圖進曰:「以明公大義伐操,必須數操之惡,馳檄各郡,聲罪致討,然後名正言順。」紹從之,遂令書記陳琳草檄。琳字孔璋,素有才名;靈帝時爲主簿,因諫何進不聽,復遭董卓之亂,避難冀州,紹用爲記室。當下領命草檄,援筆立就。其文曰: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擬也。

    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柄,專制朝權,威福由己;時人迫脅,莫敢正言;終有望夷之敗,祖宗焚滅,污辱至今,永爲世鑑。及臻呂後季年,產祿專政,內兼二軍,外統趙樑;擅斷萬機,決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內寒心。於是絳侯朱虛興兵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興隆,光明顯融:此則大臣立權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中常侍騰,與左棺、徐璜並作妖孽,饕餮放橫,傷化虐民;父嵩,乞匄攜養,因贓假位,輿金輦璧,輸貨權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醜,本無懿德,[犭票]狡鋒協,好亂樂禍。

    幕府董統鷹揚,掃除兇逆;續遇董卓,侵官暴國。於是提劍揮鼓,發命東夏,收羅英雄,棄瑕取用;故遂與操同諮合謀,授以裨師,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略,輕進易退,傷夷折衄,數喪師徒;幕府輒復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領兗州刺史,被以虎文,獎蹙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操遂承資跋扈,恣行兇忒,割剝元元,殘賢害善。

    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俊偉,天下知名;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首被梟懸之誅,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於徐方,地奪於呂布;彷徨東裔,蹈據無所。幕府惟強幹弱枝之義,且不登叛人之黨,故復援旌擐甲,席卷起徵,金鼓響振,布衆奔沮;拯其死亡之患,復其方伯之位:則幕府無德於兗土之民,而有大造於操也。

    後會鑾駕返旆,群虜寇攻。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勳,就發遣操,使繕修郊廟,翊衛幼主。操便放志:專行脅遷,當御省禁;卑侮王室,敗法亂紀;坐領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弄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惡滅三族;群談者受顯誅,腹議者蒙隱戮;百僚鉗口,道路以目;尚書記朝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典歷二司,享國極位。操因緣眥睚,被以非罪;榜楚參並,五毒備至;觸情任忒,不顧憲綱。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義有可納,是以聖朝含聽,改容加飾。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國。

    又樑孝王,先帝母昆,墳陵尊顯;桑梓鬆柏,猶宜肅恭。而操帥將吏士,親臨發掘,破棺裸屍,掠取金寶。至令聖朝流涕,士民傷懷!操又特置發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隳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位,而行桀虜之態,污國害民,毒施人鬼!加其細致慘苛,科防互設;罾繳充蹊,坑阱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觸機陷:是以兗、豫有無聊之民,帝都有籲嗟之怨。歷觀載籍,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於操爲甚!

    幕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摧撓棟樑,孤弱漢室,除滅忠正,專爲嫋雄。往者伐鼓北徵公孫瓚,強寇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外助王師,內相掩襲。會其行人發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今乃屯據敷倉,阻河爲固,欲以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

    幕府奉漢威靈,折衝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騁良弓勁弩之勢;並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以沃[火票]炭,有何不滅者哉?又操軍吏士,其可戰者,皆出自幽冀,或故營部曲,鹹怨曠思歸,流涕北顧。其餘兗豫之民,及呂布張楊之餘衆,覆亡迫脅,權時苟從;各被創夷,人爲仇敵。若回旆方徂,登高岡而擊鼓吹,揚素揮以啓降路,必土崩瓦解,不俟血刃。

    方今漢室陵遲,綱維弛絕;聖朝無一介之輔,股肱無折衝之勢。方畿之內,簡練之臣,皆垂頭□翼,莫所憑恃;雖有忠義之佐,脅於暴虐之臣,焉能展其節?又操持部曲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託宿衛,內實拘執。懼其篡逆之萌,因斯而作。此乃忠臣肝腦塗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可不勖哉!操又矯命稱制,遣使發兵。恐邊遠州郡,過聽給與,違衆旅叛,舉以喪名,爲天下笑,則明哲不取也。

    即日幽並青冀四州並進。書到荊州,便勒現兵,與建忠將軍協同聲勢。州郡各整義兵,羅落境界,舉武揚威,並匡社稷,則非常之功於是乎著。其得操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部曲偏裨將校諸吏降者,勿有所問。廣宜恩信,班揚符賞,布告天下,鹹使知聖朝有拘迫之難。如律令!

    紹覽檄大喜,即命使將此檄遍行州郡,並於各處關津隘口張掛。檄文傳至許都,時曹操方患頭風,臥病在床。左右將此檄傳進,操見之,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覺頭風頓愈,從床上一躍而起,顧謂曹洪曰:「此微何人所作?」洪曰:「聞是陳琳之筆。」操笑曰:「有文事者,必須以武略濟之。陳琳文事雖佳,其如袁紹武略之不足何!」遂聚衆謀士商議迎敵。

    孔融聞之,來見操曰:「袁紹勢大,不可與戰,只可與和。」荀彧曰:「袁紹無用之人,何必議和?」融曰:「袁紹士廣民強。其部下如許攸、郭圖、審配、逢紀皆智謀之士;田豐、沮授皆忠臣也;顏良、文醜勇冠三軍;其餘高覽、張郃、淳於瓊等俱世之名將。——何謂紹爲無用之人乎?」彧笑曰:「紹兵多而不整。田豐剛而犯上,許攸貪而不智,審配專而無謀,逢紀果而無用:此數人者,勢不相容,必生內變,顏良、文醜,匹夫之勇,一戰可擒。其餘碌碌等輩,縱有百萬,何足道哉!」孔融默然。操大笑曰:「皆不出荀文若之料。」遂喚前軍劉岱、後軍王忠引軍五萬,打着丞相旗號,去徐州攻劉備。原來劉岱舊爲兗州刺史;及操取兗州,岱降於操,操用爲偏將,故今差他與王忠一同領兵。操卻自引大軍二十萬,進黎陽,拒袁紹。程昱曰:「恐劉岱、王忠不稱其使。」操曰:「吾亦知非劉備敵手,權且虛張聲勢。」分付:「不可輕進。待我破紹,再勒兵破備。」劉岱、王忠領兵去了。

    曹操自引兵至黎陽。兩軍隔八十裏,各自深溝高壘,相持不戰。自八月守至十月。原來許攸不樂審配領兵,沮授又恨紹不用其謀,各不相和,不圖進取。袁紹心懷疑惑,不思進兵,操乃喚呂布手下降將臧霸守把青、徐;於禁、李典屯兵河上;曹仁總督大軍,屯於官渡,操自引一軍,竟回許都。

    且說劉岱、王忠引軍五萬,離徐州一百裏下寨。中軍虛打「曹丞相」旗號,未敢進兵,只打聽河北消息。這裏玄德也不知曹操虛實,未敢擅動,亦只探聽河北。忽曹操差人催劉岱、王忠進戰。二人在寨中商議。岱曰:「丞相催促攻城,你可先去。」王忠曰:「丞相先差你。」岱曰:「我是主將,如何先去?」忠曰:「我和你同引兵去。」岱曰:「我與你拈鬮,拈着的便去。」王忠拈着「先」字,只得分一半軍馬,來攻徐州。

    玄德聽知軍馬到來,請陳登商議曰:「袁本初雖屯兵黎陽,奈謀臣不和,尚未進取。曹操不知在何處。聞黎陽軍中,無操旗號,如何這裏卻反有他旗號?」登曰:「操詭計百出,必以河北爲重,親自監督,卻故意不建旗號,乃於此處虛張旗號:吾意操必不在此。」玄德曰:「兩弟誰可探聽虛實?」張飛曰:「小弟願往。」玄德曰:「汝爲人躁暴,不可去。」飛曰:「便是有曹操也拿將來!」雲長曰:「待弟往觀其動靜。」玄德曰:「雲長若去,我卻放心。」於是雲長引三千人馬出徐州來。

    時值初冬,陰雲布合,雪花亂飄,軍馬皆冒雪布陣。雲長驟馬提刀而出,大叫王忠打話。忠出曰:「丞相到此,緣何不降?」雲長曰:「請丞相出陣,我自有話說。」忠曰:「丞相豈肯輕見你!」雲長大怒,驟馬向前。王忠挺槍來迎。兩馬相交,雲長撥馬便走。王忠趕來。轉過山坡,雲長回馬,大叫一聲,舞刀直取。王忠攔截不住,恰待驟馬奔逃,雲長左手倒提寶刀,右手揪住王忠勒甲絛,拖下鞍鞽,橫擔於馬上,回本陣來。王忠軍四散奔走。

    雲長押解王忠,回徐州見玄德。玄德問:「爾乃何人?現居何職?敢詐稱曹丞相!」忠曰:「焉敢有詐。奉命教我虛張聲勢,以爲疑兵。丞相實不在此。」玄德教付衣服酒食,且暫監下,待捉了劉岱,再作商議。雲長曰:「某知兄有和解之意,故生擒將來。」玄德曰:「吾恐翼德躁暴,殺了王忠,故不教去。此等人殺之無益,留之可爲解和之地。」張飛曰:「二哥捉了王忠,我去生擒劉岱來!」玄德曰:「劉岱昔爲兗州刺史,虎牢關伐董卓時,也是一鎮諸侯,今日爲前軍,不可輕敵。」飛曰:「量此輩何足道哉!我也似二哥生擒將來便了。」玄德曰:「只恐壞了他性命,誤我大事。」飛曰:「如殺了,我償他命!」玄德遂與軍三千。飛引兵前進。

    卻說劉岱知王忠被擒,堅守不出。張飛每日在寨前叫罵,岱聽知是張飛,越不敢出。飛守了數日,見岱不出,心生一計:傳令今夜二更去劫寨;日間卻在帳中飲酒詐醉,尋軍士罪過,打了一頓,縛在營中,曰:「待我今夜出兵時,將來祭旗!」卻暗使左右縱之去。軍士得脫,偷走出營,徑往劉岱營中來報劫寨之事。劉岱見降卒身受重傷,遂聽其說,虛扎空寨,伏兵在外。是夜張飛卻分兵三路,中間使三十餘人,劫寨放火;卻教兩路軍抄出他寨後,看火起爲號,夾擊之。三更時分,張飛自引精兵,先斷劉岱後路;中路三十餘人,搶入寨中放火。劉岱伏兵恰待殺入,張飛兩路兵齊出。岱軍自亂,正不知飛兵多少,各自潰散。劉岱引一隊殘軍,奪路而走,正撞見張飛,狹路相逢,急難回避,交馬只一合,早被張飛生擒過去。餘衆皆降。飛使人先報入徐州。玄德聞之,謂雲長曰:「翼德自來粗莽,今亦用智,吾無憂矣!」乃親自出郭迎之。飛曰:「哥哥道我躁暴,今日如何?玄德曰:「不用言語相激,如何肯使機謀!」飛大笑。

    玄德見縛劉岱過來,慌下馬解其縛曰:「小弟張飛誤有冒瀆,望乞恕罪。」遂迎入徐州,放出王忠,一同管待。玄德曰:「前因車胄欲害備,故不得不殺之。丞相錯疑備反,遣二將軍前來問罪。備受丞相大恩,正思報效,安敢反耶?二將軍至許都,望善言爲備分訴,備之幸也。」劉岱、王忠曰:「深荷使君不殺之恩,當於丞相處方便,以某兩家老小保使君。」玄德稱謝。次日盡還原領軍馬,送出郭外。

    劉岱、王忠行不上十餘裏,一聲鼓響,張飛攔路大喝曰:「我哥哥忒沒分曉!捉住賊將如何又放了?」?得劉岱、王忠在馬上發顫。張飛睜眼挺槍趕來,背後一人飛馬大叫:「不得無禮!」視之,乃雲長也。劉岱、王忠方才放心。雲長曰:「既兄長放了,吾弟如何不遵法令?」飛曰:「今番放了,下次又來。」雲長曰:「待他再來,殺之未遲。」劉岱、王忠連聲告退曰:「便丞相誅我三族,也不來了。望將軍寬恕。」飛曰:「便是曹操自來,也殺他片甲不回!今番權且寄下兩顆頭!」劉岱、王忠抱頭鼠竄而去。

    雲長、翼德回見玄德曰:「曹操必然復來。」孫乾謂玄德曰:「徐州受敵之地,不可久居;不若分兵屯小沛,守邳城,爲掎角之勢,以防曹操。」玄德用其言,令雲長守下邳;甘、糜二夫人亦於下邳安置。甘夫人乃小沛人也,糜夫人乃糜竺之妹也。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守徐州。玄德與張飛屯小沛。

    劉岱、王忠回見曹操,具言劉備不反之事。操怒罵:「辱國之徒,留你何用!」喝令左右推出斬之。正是:

    犬豕何堪共虎鬥,魚蝦空自與龍爭。

    不知二人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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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禰正平裸衣罵賊 吉太醫下毒遭刑

    卻說曹操欲斬劉岱、王忠。孔融諫曰:「二人本非劉備敵手,若斬之,恐失將士之心。」操乃免其死,黜罷爵祿。欲自起兵伐玄德。孔融曰:「方今隆冬盛寒,未可動兵,待來春未爲晚也。可先使人招安張繡、劉表,然後再圖徐州。」操然其言,先遣劉曄往說張繡。

    曄至襄城,先見賈詡,陳說曹公盛德。詡乃留曄於家中。次日來見張繡,說曹公遣劉曄招安之事。正議間,忽報袁紹有使至。繡命入。使者呈上書信。繡覽之,亦是招安之意。詡問來使曰:「近日興兵破曹操,勝負何如?」使曰:「隆冬寒月,權且罷兵。今以將軍與荊州劉表俱有國士之風,故來相請耳。」詡大笑曰:「汝可便回見本初,道汝兄弟尚不能容,何能容天下國士乎!」當面扯碎書,叱退來使。

    張繡曰:「方今袁強曹弱;今毀書叱使,袁紹若至,當如之何?」詡曰:「不如去從曹操。」繡曰:「吾先與操有仇,安得相容?」詡曰:「從操其便有三:夫曹公奉天子明詔,徵伐天下,其宜從一也;紹強盛,我以少從之,必不以我爲重,操雖弱,得我必喜,其宜從二也;曹公王霸之志,必釋私怨,以明德於四海,其宜從三也。願將軍無疑焉。」繡從其言,請劉曄相見。曄盛稱操德,且曰:「丞相若記舊怨,安肯使某來結好將軍乎?」繡大喜,即同賈詡等赴許都投降。繡見操,拜於階下。操忙扶起,執其手曰:「有小過失,勿記於心。」遂封繡爲揚武將軍,封賈詡爲執金吾使。

    操即命繡作書招安劉表。賈詡進曰:「劉景升好結納名流,今必得一有文名之士往說之,方可降耳。」操問荀攸曰:「誰人可去?」攸曰:「孔文舉可當其任。」操然之。攸出見孔融曰:「丞相欲得一有文名之士,以備行人之選。公可當此任否?」融曰:「吾友禰衡,字正平,其才十倍於我。此人宜在帝左右,不但可備行人而已。我當薦之天子。」於是遂上表奏帝。其文曰:

    臣聞洪水橫流,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賢俊。昔世宗繼統,將弘基業;疇諮熙載,群士響臻。陛下睿聖,纂承基緒,遭遇厄運,勞謙日昃;維嶽降神,異人並出。竊見處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躒。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之口,耳所暫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準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嫉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殆無以過也。鷙鳥累百,不如一鶚;使衡立朝,必有可觀。飛辯騁詞,溢氣坌涌;解疑釋結,臨敵有餘。昔賈誼求試屬國,詭系單於;終軍欲以長纓,牽制勁越:弱冠慷慨,前世美之。近日路粹、嚴象,亦用異才,擢拜臺郎。衡宜與爲比。如得龍躍天衢,振翼雲漢,揚聲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門之穆穆。鈞天廣樂,必有奇麗之觀;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寶。若衡等輩,不可多得。激楚、陽阿,至妙之容,掌伎者之所貪;飛兔、騕嫋,絕足奔放,良、樂之所急也。臣等區區,敢不以聞?陛下篤慎取士,必須效試,乞令衡以褐衣召見。如無可觀採,臣等受面欺之罪。

    帝覽表,以付曹操。操遂使人召衡至。禮畢,操不命坐。禰衡仰天嘆曰:「天地雖闊,何無一人也!」操曰:「吾手下有數十人,皆當世英雄,何謂無人?」衡曰:「願聞。」操曰:「荀彧、荀攸、郭嘉、程昱,機深智遠,雖蕭何、陳平不及也。張遼、許褚、李典、樂進,勇不可當,雖岑彭、馬武不及也。呂虔、滿寵爲從事,於禁、徐晃爲先鋒;夏侯惇天下奇才,曹子孝世間福將。安得無人?」衡笑曰:「公言差矣!此等人物,吾盡識之:荀彧可使吊喪問疾,荀攸可使看墳守墓,程昱可使關門閉戶,郭嘉可使白詞念賦,張遼可使擊鼓鳴金,許褚可使牧牛放馬,樂進可使取狀讀招,李典可使傳書送檄,呂虔可使磨刀鑄劍,滿寵可使飲酒食糟,於禁可使負版築牆,徐晃可使屠豬殺狗;夏侯惇稱爲完體將軍,曹子孝呼爲要錢太守。其餘皆是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耳!」操怒曰:「汝有何能?」衡曰:「天文地理,無一不通;三教九流,無所不曉;上可以致君爲堯、舜,下可以配德於孔、顏。豈與俗子共論乎!」時止有張遼在側,掣劍欲斬之。操曰:「吾正少一鼓吏;早晚朝賀宴享,可令禰衡充此職。」衡不推辭,應聲而去。遼曰:「此人出言不遜,何不殺之?」操曰:「此人素有虛名,遠近所聞。今日殺之,天下必謂我不能容物。彼自以爲能,故令爲鼓吏以辱之。」

    來日,操於省廳上大宴賓客,令鼓吏撾鼓。舊吏雲:「撾鼓必換新衣。」衡穿舊衣而入。遂擊鼓爲《漁陽三撾》。音節殊妙,淵淵有金石聲。坐客聽之,莫不慷慨流涕。左右喝曰:「何不更衣!」衡當面脫下舊破衣服,裸體而立,渾身盡露。坐客皆掩面。衡乃徐徐着褲,顏色不變。操叱曰:「廟堂之上,何太無禮?」衡曰:「欺君罔上乃謂無禮。吾露父母之形,以顯清白之體耳!」操曰:「汝爲清白,誰爲污濁?」衡曰:「汝不識賢愚,是眼濁也;不讀詩書,是口濁也;不納忠言,是耳濁也;不通古今,是身濁也;不容諸侯,是腹濁也;常懷篡逆,是心濁也!吾乃天下名士,用爲鼓吏,是猶陽貨輕仲尼,臧倉毀孟子耳!欲成王霸之業,而如此輕人耶?」

    時孔融在坐,恐操殺衡,乃從容進曰:「禰衡罪同胥靡,不足發明王之夢。」操指衡而言曰:「令汝往荊州爲使。如劉表來降,便用汝作公卿。」衡不肯往。操教備馬三匹,令二人扶挾而行;卻教手下文武,整酒於東門外送之。荀彧曰:「如禰衡來,不可起身。」衡至,下馬入見,衆皆端坐。衡放聲大哭。荀彧問曰:「何爲而哭?」衡曰:「行於死柩之中,如何不哭?」衆皆曰:「吾等是死屍,汝乃無頭狂鬼耳!」衡曰:「吾乃漢朝之臣,不作曹瞞之黨,安得無頭?」衆欲殺之。荀彧急止之曰:「量鼠雀之輩,何足汗刀!」衡曰:「吾乃鼠雀,尚有人性;汝等只可謂之蜾蟲!」衆恨而散。

    衡至荊州,見劉表畢,雖頌德,實譏諷。表不喜,令去江夏見黃祖。或問表曰:「禰衡戲謔主公,何不殺之?」表曰:「禰衡數辱曹操,操不殺者,恐失人望;故令作使於我,欲借我手殺之,使我受害賢之名也。吾今遣去見黃祖,使曹操知我有識。」衆皆稱善。

    時袁紹亦遣使至。表問衆謀士曰:「袁本初又遣使來,曹孟德又差禰衡在此,當從何便?」從事中郎將韓嵩進曰:「今兩雄相持,將軍若欲有爲,乘此破敵可也。如其不然,將擇其善者而從之。今曹操善能用兵,賢俊多歸,其勢必先取袁紹,然後移兵向江東,恐將軍不能御;莫若舉荊州以附操,操必重待將軍矣。」表曰:「汝且去許都,觀其動靜,再作商議。」嵩曰:「君臣各有定分。嵩今事將軍,雖赴湯蹈火,一唯所命。將軍若能上順天子,下從曹公,使嵩可也;如持疑未定,嵩到京師,天子賜嵩一官,則嵩爲天子之臣,不復爲將軍死矣。」表曰:「汝且先往觀之。吾別有主意。」

    嵩辭表,到許都見操。操遂拜嵩爲侍中,領零陵太守。荀彧曰:「韓嵩來觀動靜,未有微功,重加此職,禰衡又無音耗,丞相遣而不問,何也?」操曰:「禰衡辱吾太甚,故借劉表手殺之,何必再問?」遂遣韓嵩回荊州說劉表。

    嵩回見表,稱頌朝廷盛德,勸表遣子入侍,表大怒曰:「汝懷二心耶!」欲斬之。嵩大叫曰:「將軍負嵩,焉不負將軍!」蒯良曰:「嵩未去之前,先有此言矣。」劉表遂赦之。

    人報黃祖斬了禰衡,表問其故,對曰:「黃祖與禰衡共飲,皆醉。祖問衡曰:「君在許都有何人物?」衡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除此二人,別無人物。」祖曰:「似我何如?」衡曰:「汝似廟中之神,雖受祭祀,恨無靈驗!」祖大怒曰:「汝以我爲土木偶人耶!」遂斬之。衡至死罵不絕口,」劉表聞衡死,亦嗟呀不已,令葬於鸚鵡洲邊。後人有詩嘆曰:

    黃祖才非長者儔,禰衡珠碎此江頭。今來鸚鵡洲邊過,惟有無情碧水流。

    卻說曹操知禰衡受害,笑曰:「腐儒舌劍,反自殺矣!」因不見劉表來降,便欲興兵問罪。荀彧諫曰:「袁紹未平,劉備未滅,而欲用兵江漢,是猶舍心腹而順手足也。可先滅袁紹,後滅劉備,江漢可一掃而平矣。」操從之。

    且說董承自劉玄德去後,日夜與王子服等商議,無計可施。建安五年,元旦朝賀,見曹操驕橫愈甚,感憤成疾。帝知國舅染病,令隨朝太醫前去醫治。此醫乃洛陽人,姓吉,名太,字稱平,人皆呼爲吉平,當時名醫也。平到董承府用藥調治,旦夕不離;常見董承長籲短嘆,不敢動問。

    時值元宵,吉平辭去,承留住,二人共飲。飲至更餘,承覺困倦,就和衣而睡。忽報王子服等四人至,承出接入。服曰:「大事諧矣!」承曰:「願聞其說。」服曰:「劉表結連袁紹,起兵五十萬,共分十路殺來。馬騰結連韓遂,起西涼軍七十二萬,從北殺來。曹操盡起許昌兵馬,分頭迎敵,城中空虛。若聚五家僮僕,可得千餘人。乘今夜府中大宴,慶賞元宵,將府圍住,突入殺之。不可失此機會!」承大喜,即喚家奴各人收拾兵器,自己披掛綽槍上馬,約會都在內門前相會,同時進兵。夜至二鼓,衆兵皆到。董承手提寶劍,徒步直入,見操設宴後堂,大叫:「操賊休走!」一劍剁去,隨手而倒。霎時覺來,乃南柯一夢,口中猶罵「操賊」不止。

    吉平向前叫曰:「汝欲害曹公乎?」承驚懼不能答。吉平曰:「國舅休慌。某雖醫人,未嘗忘漢。某連日見國舅嗟嘆,不敢動問。恰才夢中之言,已見真情,幸勿相瞞。倘有用某之處,雖滅九族,亦無後悔!」承掩面而哭曰:「只恐汝非真心!」平遂咬下一指爲誓。承乃取出衣帶詔,令平視之;且曰:「今之謀望不成者,乃劉玄德、馬騰各自去了,無計可施,因此感而成疾。」平曰:「不消諸公用心。操賊性命,只在某手中。」承問其故。平曰:「操賊常患頭風,痛入骨髓;才一舉發,便召某醫治。如早晚有召,只用一服毒藥,必然死矣,何必舉刀兵乎?」承曰:「若得如此,救漢朝社稷者,皆賴君也!」時吉平辭歸。

    承心中暗喜,步入後堂,忽見家奴秦慶童同侍妾雲英在暗處私語。承大怒,喚左右捉下,欲殺之。夫人勸免其死,各人杖脊四十,將慶童鎖於冷房。慶童懷恨,夤夜將鐵鎖扭斷,跳牆而出,徑入曹操府中,告有機密事。操喚入密室問之。慶童雲:「王子服、吳子蘭、種輯、吳碩、馬騰五人在家主府中商議機密,必然是謀丞相。家主將出白絹一段,不知寫着甚的。近日吉平咬指爲誓,我也曾見。」曹操藏匿慶童於府中,董承只道逃往他方去了,也不追尋。

    次日,曹操詐患頭風,召吉平用藥。平自思曰:「此賊合休!」暗藏毒藥入府。操臥於床上,令平下藥。平曰:「此病可一服即愈。」教取藥罐,當面煎之。藥已半幹,平已暗下毒藥,親自送上。操知有毒,故意遲延不服。平曰:「乘熱服之,少汗即愈。」操起曰:「汝既讀儒書,必知禮義:君有疾飲藥,臣先嘗之;父有疾飲藥,子先嘗之。汝爲我心腹之人,何不先嘗而後進?」平曰:「藥以治病,何用人嘗?」平知事已泄,縱步向前,扯住操耳而灌之。操推藥潑地,磚皆迸裂。

    操未及言,左右已將吉平執下。操曰:「吾豈有疾,特試汝耳!汝果有害我之心!」遂喚二十個精壯獄卒,執平至後園拷問。操坐於亭上,將平縛倒於地。吉平面不改容,略無懼怯。操笑曰:「量汝是個醫人,安敢下毒害我?必有人唆使你來。你說出那人,我便饒你。」平叱之曰:「汝乃欺君罔上之賊,天下皆欲殺汝,豈獨我乎!」操再三磨問。平怒曰:「我自欲殺汝,安有人使我來?今事不成,惟死而已!」操怒,教獄卒痛打。打到兩個時辰,皮開肉裂,血流滿階。操恐打死,無可對證,令獄卒揪去靜處,權且將息。

    傳令次日設宴,請衆大臣飲酒。惟董承託病不來。王子服等皆恐操生疑,只得俱至。操於後堂設席。酒行數巡,曰:「筵中無可爲樂,我有一人,可爲衆官醒酒。」教二十個獄卒:「與吾牽來!」須臾,只見一長枷釘着吉平,拖至階下。操曰:「衆官不知,此人連結惡黨,欲反背朝廷,謀害曹某;今日天敗,請聽口詞。」操教先打一頓,昏絕於地,以水噴面。吉平蘇醒,睜目切齒而罵曰:「操賊!不殺我,更待何時!」操曰:「同謀者先有六人。與汝共七人耶?」平只是大罵。王子服等四人面面相覷,如坐針氈。操教一面打,一面噴。平並無求饒之意。操見不招,且教牽去。

    衆官席散,操只留王子服等四人夜宴。四人魂不附體,只得留待。操曰:「本不相留,爭奈有事相問。汝四人不知與董承商議何事?」子服曰:「並未商議甚事。」操曰:「白絹中寫着何事?」子服等皆隱諱。操教喚出慶童對證。子服曰:「汝於何處見來?」慶童曰:「你回避了衆人,六人在一處畫字,如何賴得?」子服曰:「此賊與國舅侍妾通奸,被責誣主,不可聽也。」操曰:「吉平下毒,非董承所使而誰?」子服等皆言不知。操曰:「今晚自首,尚猶可恕:若待事發,其實難容!」子服等皆言並無此事。操叱左右將四人拿住監禁。

    次日,帶領衆人徑投董承家探病。承只得出迎。操曰:「緣何夜來不赴宴?」承曰:「微疾未痊,不敢輕出。」操曰:「此是憂國家病耳。」承愕然。操曰:「國舅知吉平事乎?」承曰:「不知。」操冷笑曰:「國舅如何不知?」喚左右:「牽來與國舅起病。」承舉措無地。須臾,二十獄卒推吉平至階下。吉平大罵:「曹操逆賊!」操指謂承曰:「此人曾攀下王子服等四人,吾已拿下廷尉。尚有一人,未曾捉獲。」因問平曰:「誰使汝來藥我?可速招出!」平曰:「天使我來殺逆賊!」操怒教打。身上無容刑之處。承在座視之,心如刀割。操又問平曰:「你原有十指,今如何只有九指?」平曰:「嚼以爲誓,誓殺國賊!」操教取刀來,就階下截去其九指,曰:「一發截了,教你爲誓!」平曰:「尚有口可以吞賊,有舌可以罵賊!」操令割其舌。平曰:「且勿動手。吾今熬刑不過,只得供招。可釋吾縛。」操曰:「釋之何礙?」遂命解其縛。平起身望闕拜曰:「臣不能爲國家除賊,乃天數也!」拜畢,撞階而死。操令分其肢體號令。時建安五年正月也。史官有詩曰:

    漢朝無起色,醫國有稱平。立誓除奸黨,捐軀報聖明。

    極刑詞愈烈,慘死氣如生。十指淋漓處,千秋仰異名。

    操見吉平已死,教左右牽過秦慶童至面前。操曰:「國舅認得此人否?」承大怒曰:「逃奴在此,即當誅之!」操曰:「他首告謀反,今來對證,誰敢誅之?」承曰:「丞相何故聽逃奴一面之說?」操曰:「王子服等吾已擒下,皆招證明白,汝尚抵賴乎?」即喚左右拿下,命從人直入董承臥房內,搜出衣帶詔並義狀。操看了,笑曰:「鼠輩安敢如此!」遂命:「將董承全家良賤,盡皆監禁,休教走脫一個。」操回府以詔狀示衆謀士商議,要廢獻帝,更立新君。正是:

    數行丹詔成虛望,一紙盟書惹禍殃。

    未知獻帝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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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國賊行兇殺貴妃 皇叔敗走投袁紹

    卻說曹操見了衣帶詔,與衆謀士商議,欲廢卻獻帝,更擇有德者立之。程昱諫曰:「明公所以能威震四方,號令天下者,以奉漢家名號故也,今諸侯未平,遽行廢立之事,必起兵端矣。」操乃止。只將董承等五人,並其全家老小,押送各門處斬。死者共七百餘人。城中官民見者,無不下淚。後人有詩嘆董承曰:

    密詔傳衣帶,天言出禁門。當年曾救駕,此日更承恩。

    憂國成心疾,除奸入夢魂。忠貞千古在,成敗復誰論。

    又有嘆王子服等四人詩曰:

    書名尺素矢忠謀,慷慨思將君父酬。赤膽可憐捐百口,丹心自是足千秋。

    且說曹操既殺了董承等衆人,怒氣未消,遂帶劍入宮,來弒董貴妃。貴妃乃董承之妹,帝幸之,已懷孕五月。當日帝在後宮,正與伏皇後私論董承之事至今尚無音耗。忽見曹操帶劍入宮,面有怒容,帝大驚失色。操曰:「董承謀反,陛下知否?」帝曰:「董卓已誅矣。」操大聲曰:「不是董卓!是董承!」帝戰慄曰:「朕實不知。」操曰:「忘了破指修詔耶?」帝不能答。操叱武士擒董妃至。帝告曰:「董妃有五月身孕,望丞相見憐。」操曰:「若非天敗,吾已被害。豈得復留此女,爲吾後患!」伏後告曰:「貶於冷宮,待分娩了,殺之未遲。」操曰:「欲留此逆種,爲母報仇乎?」董妃泣告曰:「乞全屍而死,勿令彰露。」操令取白練至面前。帝泣謂妃曰:「卿於九泉之下,勿怨朕躬!」言訖,淚下如雨。伏後亦大哭。操怒曰:「猶作兒女態耶!」叱武士牽出,勒死於宮門之外。後人有詩嘆董妃曰:

    春殿承恩亦枉然,傷哉龍種並時捐。堂堂帝主難相救,掩面徒看淚涌泉。

    操諭監宮官曰:「今後但有外戚宗族,不奉吾旨,輒入宮門者,斬,守御不嚴,與同罪。」又撥心腹人三千充御林軍,令曹洪統領,以爲防察。

    操謂程昱曰:「今董承等雖誅,尚有馬騰、劉備,亦在此數,不可不除。」昱曰:「馬騰屯軍西涼,未可輕取;但當以書慰勞,勿使生疑,誘入京師,圖之可也。劉備現在徐州,分布掎角之勢,亦不可輕敵。況今袁紹屯兵官渡,常有圖許都之心。若我一旦東徵,劉備勢必求救於紹。紹乘虛來襲,何以當之?」操曰:「非也。備乃人傑也,今若不擊,待其羽翼既成。急難圖矣。袁紹雖強,事多懷疑不決,何足憂乎!」正議間,郭嘉自外而入。操問曰:「吾欲東徵劉備,奈有袁紹之憂,如何?」嘉曰:「紹性遲而多疑,其謀士各相妒忌,不足憂也。劉備新整軍兵,衆心未服,丞相引兵東徵,一戰可定矣。」操大喜曰:「正合吾意。」遂起二十萬大軍,分兵五路下徐州。

    細作探知,報入徐州。孫乾先往下邳報知關公,隨至小沛報知玄德,玄德與孫乾計議曰:「此必求救於袁紹,方可解危。」於是玄德修書一封,遣孫乾至河北。乾乃先見田豐,具言其事,求其引進。豐即引孫乾入見紹,呈上書信。只見紹形容憔悴,衣冠不整。豐曰:「今日主公何故如此?紹曰:「我將死矣!」豐曰:「主公何出此言?」紹曰:「吾生五子,惟最幼者極快吾意;今患疥瘡,命已垂絕。吾有何心更論他事乎?」豐曰:「今曹操東徵劉玄德,許昌空虛,若以義兵乘虛而入,上可以保天子,下可以救萬民。此不易得之機會也,惟明公裁之。」紹曰:「吾亦知此最好,奈我心中恍惚,恐有不利。」豐曰:「何恍惚之有?」紹曰:「五子中惟此子生得最異,倘有疏虞,吾命休矣。」遂決意不肯發兵,乃謂孫乾曰:「汝回見玄德,可言其故。倘有不如意,可來相投,吾自有相助之處。」田豐以杖擊地曰:「遭此難遇之時,乃以嬰兒之病,失此機會!大事去矣,可痛惜哉!」跌足長嘆而出。

    孫乾見紹不肯發兵,只得星夜回小沛見玄德,具說此事。玄德大驚曰:「似此如之奈何?」張飛曰:「兄長勿憂。曹兵遠來,必然困乏;乘其初至,先去劫寨,可破曹操。」玄德曰:「素以汝爲一勇夫耳。前者捉劉岱時,頗能用計;今獻此策,亦中兵法。」乃從其言,分兵劫寨。

    且說曹操引軍往小沛來。正行間,狂風驟至,忽聽一聲響亮,將一面牙旗吹折。操便令軍兵且住,聚衆謀士問吉兇。荀彧曰:「風從何方來?吹折甚顏色旗?」操曰:「風自東南方來,吹折角上牙旗,旗乃青紅二色。」彧曰:「不主別事,今夜劉備必來劫寨。」操點頭。忽毛玠入見曰:「方才東南風起,吹折青紅牙旗一面。主公以爲主何吉兇?」操曰:「公意若何?」毛玠曰:「愚意以爲今夜必主有人來劫寨。」後人有詩嘆曰:

    籲嗟帝胄勢孤窮,全仗分兵劫寨功。爭奈牙旗折有兆,老天何故縱奸雄?

    操曰:「天報應我,當即防之。」遂分兵九隊,只留一隊向前虛扎營寨,餘衆八面埋伏。

    是夜月色微明。玄德在左,張飛在右,分兵兩隊進發;只留孫乾守小沛。且說張飛自以爲得計,領輕騎在前,突入操寨,但見零零落落,無多人馬,四邊火光大起,喊聲齊舉。飛知中計,急出寨外。正東張遼、正西許褚、正南於禁、正北李典、東南徐晃、西南樂進,東北夏侯惇、西北夏侯淵,八處軍馬殺來。張飛左衝右突,前遮後當;所領軍兵原是曹操手下舊軍,見事勢已急,盡皆投降去了。飛正殺間,逢着徐晃大殺一陣,後面樂進趕到。飛殺條血路突圍而走,只有數十騎跟定。欲還小沛,去路已斷,欲投徐州、下邳,又恐曹軍截住;尋思無路,只得望芒碭山而去。

    卻說玄德引軍劫寨,將近寨門,忽然喊聲大震,後面衝出一軍,先截去了一半人馬。夏侯惇又到。玄德突圍而走,夏侯淵又從後趕來。玄德回顧,止有三十餘騎跟隨;急欲奔還小沛,早望見小沛城中火起,只得棄了小沛;欲投徐州、下邳,又見曹軍漫山塞野,截住去路。玄德自思無路可歸,想:「袁紹有言,「倘不如意,可來相投」,今不若暫往依棲,別作良圖。」遂望青州路而走,正逢李典攔住。玄德匹馬落荒望北而逃,李典擄將從騎去了。

    且說玄德匹馬投青州,日行三百裏,奔至青州城下叫門。門吏問了姓名,來報刺史。刺史乃袁紹長子袁譚。譚素敬玄德,聞知匹馬到來,即便開門相迎,接入公廨,細問其故。玄德備言兵敗相投之意。譚乃留玄德於館驛中住下,發書報父袁紹;一面差本州人馬,護送玄德。至平原界口,袁紹親自引衆出鄴郡三十裏迎接玄德。玄德拜謝,紹忙答禮曰:「昨爲小兒抱病,有失救援,於心怏怏不安。今幸得相見,大慰平生渴想之思。」玄德曰:「孤窮劉備,久欲投於門下,奈機緣未遇。今爲曹操所攻,妻子俱陷,想將軍容納四方之士,故不避羞慚,徑來相投。望乞收錄。誓當圖報。」紹大喜,相待甚厚,同居冀州。

    且說曹操當夜取了小沛,隨即進兵攻徐州。糜竺、簡雍守把不住,只得棄城而走。陳登獻了徐州。曹操大軍入城,安民已畢,隨喚衆謀士議取下邳。荀彧曰:「雲長保護玄德妻小,死守此城。若不速取。恐爲袁紹所竊。」操曰:「吾素愛雲長武藝人材,欲得之以爲己用,不若令人說之使降。」郭嘉曰:「雲長義氣深重,必不肯降。若使人說之,恐被其害。」帳下一人出曰:「某與關公有一面之交,願往說之。」衆視之,乃張遼也。程昱曰:「文遠雖與雲長有舊,吾觀此人,非可以言詞說也。某有一計,使此人進退無路,然後用文遠說之,彼必歸丞相矣。」正是:

    整備窩弓射猛虎,安排香餌釣鰲魚。

    未知其計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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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屯土山關公約三事 救白馬曹操解重圍

    卻說程昱獻計曰:「雲長有萬人之敵,非智謀不能取之。今可即差劉備手下投降之兵,入下邳,見關公,只說是逃回的,伏於城中爲內應;卻引關公出戰,詐敗佯輸,誘入他處,以精兵截其歸路,然後說之可也。」操聽其謀,即令徐州降兵數十,徑投下邳來降關公。關公以爲舊兵,留而不疑。

    次日,夏侯惇爲先鋒,領兵五千來搦戰。關公不出,惇即使人於城下辱罵。關公大怒,引三千人馬出城,與夏侯惇交戰。約戰十餘合,惇撥回馬走。關公趕來,惇且戰且走。關公約趕二十裏,恐下邳有失,提兵便回。只聽得一聲炮響,左有徐晃,右有許褚,兩隊軍截住去路,關公奪路而走,兩邊伏兵排下硬弩百張,箭如飛蝗。關公不得過,勒兵再回,徐晃、許褚接住交戰。關公奮力殺退二人,引軍欲回下邳,夏侯惇又截住廝殺。公戰至日晚,無路可歸,只得到一座土山,引兵屯於山頭,權且少歇。曹兵團團將土山圍住。關公於山上遙望下邳城中火光衝天,卻是那詐降兵卒偷開城門,曹操自提大軍殺入城中,只教舉火以惑關公之心。關公見下邳火起,心中驚惶,連夜幾番衝下山來,皆被亂箭射回。

    捱到天曉,再欲整頓下山衝突,忽見一人跑馬上山來,視之乃張遼也。關公迎謂曰:「文遠欲來相敵耶?」遼曰:「非也。想故人舊日之情,特來相見。」遂棄刀下馬,與關公敘禮畢,坐於山頂。公曰:「文遠莫非說關某乎?」遼曰:「不然。昔日蒙兄救弟,今日弟安得不救兄?」公曰:「然則文遠將欲助我乎?」遼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來此何幹?」遼曰:「玄德不知存亡,翼德未知生死。昨夜曹公已破下邳,軍民盡無傷害,差人護衛玄德家眷,不許驚憂。如此相待,弟特來報兄。」關公怒曰:「此言特說我也。吾今雖處絕地,視死如歸。汝當速去,吾即下山迎戰。」張遼大笑曰:「兄此言豈不爲天下笑乎?」公曰:「吾仗忠義而死,安得爲天下笑?」遼曰:「兄今即死,其罪有三。」公曰:「汝且說我那三罪?」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今使君方敗,而兄即戰死,倘使君復出,欲求兄相助,而不可復得,豈不負當年之盟誓乎?其罪一也。劉使君以家眷付託於兄,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依賴,負卻使君依託之重。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兼通經史,不思共使君匡扶漢室,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安得爲義?其罪三也。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

    公沉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如何?」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則必死;徒死無益,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劉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即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不背桃園之約,三者可留有用之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公曰:「兄言三便,吾有三約。若丞相能從,我即當卸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而死。」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願聞三事。」公曰:「一者,吾與皇叔設誓,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操;二者,二嫂處請給皇叔俸祿養贍,一應上下人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裏萬裏,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不肯降。望文遠急急回報。」張遼應諾,遂上馬,回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爲漢相,漢即吾也。此可從之。」遼又言:「二夫人欲請皇叔俸給,並上下人等不許到門。」操曰:「吾於皇叔俸內,更加倍與之。至於嚴禁內外,乃是家法,又何疑焉!」遼又曰:「但知玄德信息,雖遠必往。」操搖首曰:「然則吾養雲長何用?此事卻難從。」遼曰:「豈不聞豫讓衆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雲長之不服也?」操曰:「文遠之言甚當,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山上回報關公。關公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二嫂,告知其事,然後投降。」張遼再回,以此言報曹操。操即傳令,退軍三十裏。荀彧曰:「不可,恐有詐。」操曰:「雲長義士,必不失信。」遂引軍退。關公引兵入下邳,見人民安妥不動,竟到府中。來見二嫂。甘、糜二夫人聽得關公到來,急出迎之。公拜於階下曰:「使二嫂受驚,某之罪也。」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今將若何?」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土山,張遼勸我投降,我以三事相約。曹操已皆允從,故特退兵,放我入城。我不曾得嫂嫂主意,未敢擅便。」二夫人問:「那三事?」關公將上項三事,備述一遍。甘夫人曰:「昨日曹軍入城,我等皆以爲必死;誰想毫發不動,一軍不敢入門。叔叔既已領諾,何必問我二人?只恐日後曹操不容叔叔去尋皇叔。」公曰:「嫂嫂放心,關某自有主張。」二夫人曰:「叔叔自家裁處,凡事不必問俺女流。」

    關公辭退,遂引數十騎來見曹操。操自出轅門相接。關公下馬入拜,操慌忙答禮。關公曰:「敗兵之將,深荷不殺之恩。」操曰:「素慕雲長忠義,今日幸得相見,足慰平生之望。」關公曰:「文遠代稟三事,蒙丞相應允,諒不食言。」操曰:「吾言既出,安敢失信。」關公曰:「關某若知皇叔所在,雖蹈水火、必往從之。此時恐不及拜辭,伏乞見原。」操曰:「玄德若在,必從公去;但恐亂軍中亡矣。公且寬心,尚容緝聽。」關公拜謝。操設宴相待。

    次日班師還許昌。關公收拾車仗,請二嫂上車,親自護車而行。於路安歇館驛,操欲亂其君臣之禮,使關公與二嫂共處一室。關公乃秉燭立於戶外,自夜達旦,毫無倦色。操見公如此,愈加敬服。既到許昌,操撥一府與關公居住。關公分一宅爲兩院,內門撥老軍十人把守,關公自居外宅。

    操引關公朝見獻帝,帝命爲偏將軍。公謝恩歸宅。操次日設大宴,會衆謀臣武士,以客禮待關公,延之上座;又備綾錦及金銀器皿相送。關公都送與二嫂收貯。關公自到許昌,操待之甚厚:小宴三日,大宴五日;又送美女十人,使侍關公。關公盡送入內門,令伏侍二嫂。卻又三日一次於內門外躬身施禮,動問二嫂安否。二夫人回問皇叔之事畢,曰「叔叔自便」,關公方敢退回。操聞之,又嘆服關公不已。

    一日,操見關公所穿綠錦戰袍已舊,即度其身品,取異錦作戰袍一領相贈。關公受之,穿於衣底,上仍用舊袍罩之。操笑曰:「雲長何如此之儉乎?」公曰:「某非儉也。舊袍乃劉皇叔所賜,某穿之如見兄面,不敢以丞相之新賜而忘兄長之舊賜,故穿於上。」操嘆曰:「真義士也!」然口雖稱羨,心實不悅。一日,關公在府,忽報:「內院二夫人哭倒於地,不知爲何,請將軍速入。」關公乃整衣跪於內門外,問二嫂爲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夢皇叔身陷於土坑之內,覺來與糜夫人論之,想在九泉之下矣!是以相哭。」關公曰:「夢寐之事,不可憑信,此是嫂嫂想念之故。請勿憂愁。」

    正說間,適曹操命使來請關公赴宴。公辭二嫂,往見操。操見公有淚容,問其故。公曰:「二嫂思兄痛哭,不由某心不悲。」操笑而寬解之,頻以酒相勸。公醉,自綽其髯而言曰:「生不能報國家,而背其兄,徒爲人也!」操問曰:「雲長髯有數乎?」公曰:「約數百根。每秋月約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皁紗囊裹之,恐其斷也。」操以紗錦作囊,與關公護髯。次日,早朝見帝。帝見關公一紗錦囊垂於胸次,帝問之。關公奏曰:「臣髯頗長,丞相賜囊貯之。」帝令當殿披拂,過於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此人皆呼爲「美髯公」

    忽一日,操請關公宴。臨散,送公出府,見公馬瘦,操曰:「公馬因何而瘦?」關公曰:「賤軀頗重,馬不能載,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備一馬來。須臾牽至。那馬身如火炭,狀甚雄偉。操指曰:「公識此馬否?」公曰:「莫非呂布所騎赤兔馬乎?」操曰:「然也。」遂並鞍轡送與關公。關公再拜稱謝。操不悅曰:「吾累送美女金帛,公未嘗下拜;今吾贈馬,乃喜而再拜:何賤人而貴畜耶?」關公曰:「吾知此馬日行千裏,今幸得之,若知兄長下落,可一日而見面矣。」操愕然而悔。關公辭去。後人有詩嘆曰:

    威傾三國著英豪,一宅分居義氣高。奸相枉將虛禮待,豈知關羽不降曹。

    操問張遼曰:「吾待雲長不薄,而彼常懷去心,何也?」遼曰:「容某探其情。」次日,往見關公。禮畢,遼曰:「我薦兄在丞相處,不曾落後?」公曰:「深感丞相厚意。只是吾身雖在此,心念皇叔,未嘗去懷。」遼曰:「兄言差矣,處世不分輕重,非丈夫也。玄德待兄,未必過於丞相,兄何故只懷去志?」公曰:「吾固知曹公待吾甚厚。奈吾受劉皇叔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此。要必立效以報曹公,然後去耳。」遼曰:「倘玄德已棄世,公何所歸乎?」公曰:「願從於地下。」遼知公終不可留,乃告退,回見曹操,具以實告。操嘆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義士也!」荀彧曰:「彼言立功方去,若不教彼立功,未必便去。」操然之。

    卻說玄德在袁紹處,旦夕煩惱。紹曰:「玄德何故常憂?」玄德曰:「二弟不知音耗,妻小陷於曹賊;上不能報國,下不能保家:安得不憂?」紹曰:「吾欲進兵赴許都久矣。方今春暖,正好興兵。」便商議破曹之策。田豐諫曰:「前操攻徐州,許都空虛,不及此時進兵;今徐州已破,操兵方銳,未可輕敵。不如以久持之,待其有隙而後可動也。」紹曰:「待我思之。」因問玄德曰:「田豐勸我固守,何如!」玄德曰:「曹操欺君之賊,明公若不討之,恐失大義於天下。」紹曰:「玄德之言甚善。」遂欲興兵。田豐又諫。紹怒曰:「汝等弄文輕武,使我失大義!」田豐頓首曰:「若不聽臣良言,出師不利。」紹大怒,欲斬之。玄德力勸,乃囚於獄中,沮授見田豐下獄,乃會其宗族,盡散家財,與之訣曰:「吾隨軍而去,勝則威無不加,敗則一身不保矣!」衆皆下淚送之。

    紹遣大將顏良作先鋒,進攻白馬。沮授諫曰:「顏良性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曰:「吾之上將,非汝等可料。」大軍進發至黎陽,東郡太守劉延告急許昌。曹操急議興兵抵敵。關公聞知,遂入相府見操曰:「聞丞相起兵,某願爲前部。」操曰:「未敢煩將軍。早晚有事,當來相請。」關公乃退。

    操引兵十五萬,分三隊而行。於路又連接劉延告急文書,操先提五萬軍親臨白馬,靠土山扎住。遙望山前平川曠野之地,顏良前部精兵十萬,排成陣勢。操駭然,回顧呂布舊將宋憲曰:「吾聞汝乃呂布部下猛將,今可與顏良一戰。」宋憲領諾,綽槍上馬,直出陣前。顏良橫刀立馬於門旗下;見宋憲馬至,良大喝一聲,縱馬來迎。戰不三合,手起刀落,斬宋憲於陣前。曹操大驚曰:「真勇將也!」魏續曰:「殺我同伴,願去報仇!」操許之。續上馬持矛,徑出陣前,大罵顏良。良更不打話,交馬一合,照頭一刀,劈魏續於馬下。操曰:「今誰敢當之?」徐晃應聲而出,與顏良戰二十合,敗歸本陣。諸將慄然。曹操收軍,良亦引軍退去。

    操見連斬二將,心中憂悶。程昱曰:「某舉一人可敵顏良。」操問是誰。昱曰:「非關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劉備若在,必投袁紹。今若使雲長破袁紹之兵,紹必疑劉備而殺之矣。備既死,雲長又安往乎?」操大喜,遂差人去請關公。關公即入辭二嫂。二嫂曰:「叔今此去,可打聽皇叔消息。」

    關公領諾而出,提青龍刀,上赤兔馬,引從者數人,直至白馬來見曹操。操敘說:「顏良連誅二將,勇不可當,特請雲長商議。」關公曰:「容某觀之。」操置酒相待。忽報顏良搦戰。操引關公上土山觀看。操與關公坐,諸將環立。曹操指山下顏良排的陣勢,旗幟鮮明,槍刀森布,嚴整有威,乃謂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壯!」關公曰:「以吾觀之,如土雞瓦犬耳!」操又指曰:「麾蓋之下,繡袍金甲,持刀立馬者,乃顏良也。」關公舉目一望,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操曰:「未可輕視。」關公起身曰:「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中取其首級,來獻丞相。」張遼曰:「軍中無戲言,雲長不可忽也。」關公奮然上馬,倒提青龍刀,跑下山來,鳳目圓睜,蠶眉直豎,直衝彼陣。河北軍如波開浪裂,關公徑奔顏良。顏良正在麾蓋下,見關公衝來,方欲問時,關公赤兔馬快,早已跑到面前;顏良措手不及,被雲長手起一刀,刺於馬下。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首級,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如入無人之境。河北兵將大驚,不戰自亂。曹軍乘勢攻擊,死者不可勝數;馬匹器械,搶奪極多。關公縱馬上山,衆將盡皆稱賀。公獻首級於操前。操曰:「將軍真神人也!」關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張翼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耳。」操大驚,回顧左右曰:「今後如遇張翼德,不可輕敵。」令寫於衣袍襟底以記之。

    卻說顏良敗軍奔回,半路迎見袁紹,報說被赤面長須使大刀一勇將,匹馬入陣,斬顏良而去,因此大敗。紹驚問曰:「此人是誰?」沮授曰:「此必是劉玄德之弟關雲長也。」紹大怒,指玄德曰:「汝弟斬吾愛將,汝必通謀,留爾何用!」喚刀斧手推出玄德斬之。正是:

    初見方爲座上客,此日幾同階下囚。

    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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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袁本初敗兵折將 關雲長掛印封金

    卻說袁紹欲斬玄德。玄德從容進曰:「明公只聽一面之詞,而絕向日之情耶?備自徐州失散,二弟雲長未知存否;天下同貌者不少,豈赤面長須之人,即爲關某也?明公何不察之?」袁紹是個沒主張的人,聞玄德之言,責沮授曰:「誤聽汝言,險殺好人。」遂仍請玄德上帳坐,議報顏良之仇。帳下一人應聲而進曰:「顏良與我如兄弟,今被曹賊所殺,我安得不雪其恨?」玄德視其人,身長八尺,面如獬豸,乃河北名將文醜也。袁紹大喜曰:「非汝不能報顏良之仇。吾與十萬軍兵,便渡黃河,追殺曹賊!」沮授曰:「不可。今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乃爲上策。若輕舉渡河,設或有變,衆皆不能還矣。」紹怒曰:「皆是汝等遲緩軍心,遷延日月,有妨大事!豈不聞兵貴神速乎?」沮授出,嘆曰:「上盈其志,下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遂託疾不出議事。玄德曰:「備蒙大恩,無可報效,意欲與文將軍同行:一者報明公之德,二者就探雲長的實信。」紹喜,喚文醜與玄德同領前部。文醜曰:「劉玄德屢敗之將,於軍不利。既主公要他去時,某分三萬軍,教他爲後部。」於是文醜自領七萬軍先行,令玄德引三萬軍隨後。

    且說曹操見雲長斬了顏良,倍加欽敬,表奏朝廷,封雲長爲漢壽亭侯,鑄印送關公。忽報袁紹又使大將文醜渡黃河,已據延津之上。操乃先使人移徙居民於西河,然後自領兵迎之;傳下將令:以後軍爲前軍,以前軍爲後軍;糧草先行,軍兵在後。呂虔曰:「糧草在先,軍兵在後,何意也?」操曰:「糧草在後,多被剽掠,故令在前。」虔曰:「倘遇敵軍劫去,如之奈何?」操曰:「且待敵軍到時,卻又理會。」虛心疑未決。操令糧食輜重沿河塹至延津。操在後軍,聽得前軍發喊,急教人看時,報說:「河北大將文醜兵至,我軍皆棄糧草,四散奔走。後軍又遠,將如之何?」操以鞭指南阜曰:「此可暫避。」人馬急奔土阜。操令軍士皆解衣卸甲少歇,盡放其馬。文醜軍掩至。衆將曰:「賊至矣!可急收馬匹,退回白馬!」荀攸急止之曰:「此正可以餌敵,何故反退?」操急以目視荀攸而笑。攸知其意,不復言。文醜軍既得糧草車仗,又來搶馬。軍士不依隊伍,自相雜亂。曹操卻令軍將一齊下土阜擊之,文醜軍大亂。曹兵圍裹將來,文醜挺身獨戰,軍士自相踐踏。文醜止遏不住,只得撥馬回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醜爲河北名將、誰可擒之?」張遼、徐晃飛馬齊出,大叫:「文醜休走!」文醜回頭見二將趕上,遂按住鐵槍,拈弓搭箭,正射張遼。徐晃大叫:「賊將休放箭!」張遼低頭急躲,一箭射中頭盔,將簪纓射去。遼奮力再趕,坐下戰馬,又被文醜一箭射中面頰。那馬跪倒前蹄,張遼落地。文醜回馬復來,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只見文醜後面軍馬齊到,晃料敵不過,撥馬而回。文醜沿河趕來。

    忽見十餘騎馬,旗號翩翻,一將當頭提刀飛馬而來,乃關雲長也,大喝:「賊將休走!」與文醜交馬,戰不三合,文醜心怯,撥馬繞河而走。關公馬快,趕上文醜,腦後一刀,將文醜斬下馬來。曹操在土阜上,見關公砍了文醜,大驅人馬掩殺。河北軍大半落水,糧草馬匹仍被曹操奪回。

    雲長引數騎東衝西突。正殺之間,劉玄德領三萬軍隨後到。前面哨馬探知,報與玄德雲:「今番又是紅面長髯的斬了文醜。」玄德慌忙驟馬來看,隔河望見一簇人馬,往來如飛,旗上寫着「漢壽亭侯關雲長」七字。玄德暗謝天地曰:「原來吾弟果然在曹操處!」欲待招呼相見,被曹兵大隊擁來,只得收兵回去。

    袁紹接應至官渡,下定寨柵。郭圖、審配入見袁紹,說:「今番又是關某殺了文醜,劉備佯推不知。」袁紹大怒,罵曰:「大耳賊焉敢如此!」少頃,玄德至,紹令推出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汝弟又壞我一員大將,如何無罪?」玄德曰:「容伸一言而死:曹操素忌備,今知備在明公處,恐備助公,故特使雲長誅殺二將。公知必怒。此借公之手以殺劉備也。願明公思之。」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幾使我受害賢之名。」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玄德謝曰:「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劉備消息,彼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報顏良、文醜之仇,若何?」袁紹大喜曰:「吾得雲長,勝顏良、文醜十倍也。」玄德修下書札,未有人送去。紹令退軍武陽,連營數十裏,按兵不動。

    操乃使夏侯惇領兵守住官渡隘口,自己班師回許都,大宴衆官,賀雲長之功。因謂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者,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達知吾心耳。」衆皆嘆服。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闢、龔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戰不利,乞遣兵救之。」雲長聞言,進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破汝南賊寇。」操曰:「雲長建立大功,未曾重酬,豈可復勞徵進?」公曰:「關某久閒,必生疾病。願再一行。」曹操壯之,點兵五萬,使於禁、樂進爲副將,次日便行。荀彧密謂操曰:「雲長常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不可頻令出徵。」操曰:「今次收功,吾不復教臨敵矣。」

    且說雲長領兵將近汝南,扎住營寨。當夜營外拿了兩個細作人來。雲長視之,內中認得一人,乃孫乾也。關公叱退左右,問乾曰:「公自潰散之後,一向蹤跡不聞,今何爲在此處?」乾曰:「某自逃難,飄泊汝南,幸得劉闢收留。今將軍爲何在曹操處?未識甘、糜二夫人無恙否?」關公因將上項事細說一遍。乾曰:「近聞玄德公在袁紹處,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劉、龔二人歸順袁紹,相助攻曹。天幸得將軍到此,因特令小軍引路,教某爲細作,來報將軍。來日二人當虛敗一陣,公可速引二夫人投袁紹處,與玄德公相見。」關公曰:「既兄在袁紹處,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斬紹二將,恐今事變矣。」乾曰:「吾當先往探彼虛實,再來報將軍。」公曰:「吾見兄長一面,雖萬死不辭。今回許昌,便辭曹操也。」當夜密送孫乾去了。

    次日,關公引兵出,龔都披掛出陣。關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反責我?」關公曰:「我何爲背主?」都曰:「劉玄德在袁本初處,汝卻從曹操,何也?」關公更不打話,拍馬舞刀向前。龔都便走,關公趕上。都回身告關公曰:「故主之恩,不可忘也。公當速進,我讓汝南。」關公會意,驅軍掩殺。劉、龔二人佯輸詐敗,四散去了。雲長奪得州縣,安民已定,班師回許昌。曹操出郭迎接,賞勞軍士。

    宴罷,雲長回家,參拜二嫂於門外。甘夫人曰:「叔叔西番出軍,可知皇叔音信否?」公答曰:「未也」。關公退,二夫人於門內痛哭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妹妹煩惱,故隱而不言。」正哭間,有一隨行老軍,聽得哭聲不絕,於門外告曰:「夫人休哭,主人現在河北袁紹處。」夫人曰:「汝何由知之?」軍曰:「跟關將軍出徵,有人在陣上說來。」夫人急召雲長責之曰:「皇叔未嘗負汝,汝今受曹操之恩,頓忘舊日之義,不以實情告我,何也?」關公頓首曰:「兄今委實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有泄漏也。事須緩圖,不可欲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緊。」公退,尋思去計,坐立不安。

    原來於禁探知劉備在河北,報與曹操。操令張遼來探關公意。關公正悶坐,張遼入賀曰:「聞兄在陣上知玄德音信,特來賀喜。」關公曰:「故主雖在,未得一見,何喜之有!」遼曰:「兄與玄德交,比弟與兄交何如?」公曰:「我與兄,朋友之交也;我與玄德,是朋友而兄弟、兄弟而主臣者也:豈可共論乎?」遼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從否?」關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背之!文遠須爲我致意丞相。」張遼將關公之言,回告曹操,操曰:「吾自有計留之。」

    且說關公正尋思間,忽報有故人相訪。及請入,卻不相識。關公問曰:「公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紹部下南陽陳震也。」關公大驚,急退左右,問曰:「先生此來,必有所爲?」震出書一緘,遞與關公。公視之,乃玄德書也。其略雲:

    備與足下,自桃園締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相違,割恩斷義?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首級以成全功。書不盡言,死待來命。

    關公看書畢,大哭曰:「某非不欲尋兄,奈不知所在也。安肯圖富貴而背舊盟乎?」震曰:「玄德望公甚切,公既不背舊盟,宜速往見。」關公曰:「人生天地間,無終始者,非君子也。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吾今作書,煩公先達知兄長,容某辭卻曹操,奉二嫂來相見。」震曰:「倘曹操不允。爲之奈何?」公曰:「吾寧死,豈肯久留於此!震曰:「公速作回書,免致劉使君懸望。」關公寫書答雲:

    竊聞義不負心,忠不顧死。羽自幼讀書,粗知禮義,觀羊角哀、左伯桃之事,未嘗不三嘆而流涕也。前守下邳。內無積粟,外聽援兵;欲即效死,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斷首捐軀,致負所託;故爾暫且羈身,冀圖後會。近至汝南,方知兄信;即當面辭曹公,奉二嫂歸。羽但懷異心,神人共戮。披肝瀝膽,筆楮難窮。瞻拜有期,伏惟照鑑。

    陳震得書自回。

    關公入內告知二嫂,隨即至相府,拜辭曹操。操知來意,乃懸回避牌於門。關公怏怏而回,命舊日跟隨人役,收拾車馬,早晚伺候;分付宅中,所有原賜之物,盡皆留下,分毫不可帶去。次日再往相府辭謝,門首又掛回避牌。關公一連去了數次,皆不得見。乃往張遼家相探,欲言其事。遼亦託疾不出。關公思曰:「此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我去志已決,豈可復留!」即寫書一封,辭謝曹操。書略曰:

    羽少事皇叔,誓同生死;皇天後土,實聞斯言。前者下邳失守,所請三事,已蒙恩諾。今探知故主現在袁紹軍中,回思昔日之盟,豈容違背?新恩雖厚,舊義難忘。茲特奉書告辭,伏惟照察。其有餘恩未報,願以俟之異日。

    寫畢封固,差人去相府投遞;一面將累次所受金銀,一一封置庫中,懸漢壽亭侯印於堂上,請二夫人上車。關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率領舊日跟隨人役,護送車仗,徑出北門。門吏擋之。關公怒目橫刀,大喝一聲,門吏皆退避。關公既出門,謂從者曰:「汝等護送車仗先行,但有追趕者,吾自當之,勿得驚動二位夫人。」從者推車,望官道進發。

    卻說曹操正論關公之事未定,左右報關公呈書。操即看畢,大驚曰:「雲長去矣!」忽北門守將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仗鞍馬二十餘人,皆望北行。」又關公宅中人來報說:「關公盡封所賜金銀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內室。其漢壽亭侯印懸於堂上。丞相所撥人役,皆不帶去,只帶原跟從人,及隨身行李,出北門去了。」衆皆愕然。一將挺身出曰:「某願將鐵騎三千,去生擒關某,獻與丞相!」衆視之,乃將軍蔡陽也。正是:

    欲離萬丈蛟龍穴,又遇三千狼虎兵。

    蔡陽要趕關公,畢竟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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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4 01:12 |
    第二十七回 美髯公千裏走單騎 漢壽侯五關斬六將

    卻說曹操部下諸將中,自張遼而外,只有徐晃與雲長交厚,其餘亦皆敬服;獨蔡陽不服關公,故今日聞其去,欲往追之。操曰:「不忘故主,來去明白,真丈夫也。汝等皆當效之。」遂叱退蔡陽,不令去趕。程昱曰:「丞相待關某甚厚,今彼不辭而去,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大矣。若縱之使歸袁紹,是與虎添翼也。不若追而殺了,以絕後患。」操曰:「吾昔已許之,豈可失信!彼各爲其主,勿追也。」因謂張遼曰:「雲長封金掛印,財賄不以動其心,爵祿不以移其志,此等人吾深敬之。想他去此不遠,我一發結識他做個人情。汝可先去請住他,待我與他送行,更以路費徵袍贈之,使爲後日記念。」張遼領命,單騎先往。曹操引數十騎隨後而來。

    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裏,本是趕不上;因欲護送車仗,不敢縱馬,按轡徐行。忽聽背後有人大叫:「雲長且慢行!」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教車仗從人,只管望大路緊行;自己勒住赤兔馬,按定青龍刀,問曰:「文遠莫非欲追我回乎?」遼曰:「非也。丞相知兄遠行,欲來相送,特先使我請住臺駕,別無他意。」關公曰:「便是丞相鐵騎來,吾願決一死戰!」遂立馬於橋上望之。見曹操引數十騎,飛奔前來,背後乃是許褚、徐晃、於禁、李典之輩。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排開。關公見衆人手中皆無軍器,方始放心。操曰:「雲長行何太速?」關公於馬上欠身答曰:「關某前曾稟過丞相。今故主在河北,不由某不急去。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掛印,納還丞相。望丞相勿忘昔日之言。」操曰:「吾欲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將軍途中乏用,特具路資相送。」一將便從馬上託過黃金一盤。關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將士。」操曰:「特以少酬大功於萬一,何必推辭?」關公曰:「區區微勞,何足掛齒。」操笑曰:「雲長天下義士,恨吾福薄,不得相留。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有他變,不敢下馬,用青龍刀尖挑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異日更得相會。」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何不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數十餘人,安得不疑?吾言既出,不可追也。」曹操自引衆將回城,於路嘆想雲長不已。

    不說曹操自回。且說關公來趕車仗。約行三十裏,卻只不見。雲長心慌,縱馬四下尋之。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關將軍且住!」雲長舉目視之,只見一少年,黃巾錦衣,持槍跨馬,馬項下懸着首級一顆,引百餘步卒,飛奔前來。公問曰:「汝何人也?」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是詐,勒馬持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答曰:「吾本襄陽人,姓廖,名化,字元儉。因世亂流落江湖,聚衆五百餘人,劫掠爲生。恰才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知是大漢劉皇叔夫人,且聞將軍護送在此,吾即欲送下山來。杜遠出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現在山中。」關公教急取下山。不移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關公下馬停刀,叉手於車前問候曰:「二嫂受驚否?」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關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爲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了。」關公聽言,乃拜謝廖化。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關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餘黨,未可作伴,乃謝卻之。廖化又拜送金帛,關公亦不受。廖化拜別,自引人伴投山谷中去了。

    雲長將曹操贈袍事,告知二嫂,催促車仗前行。至天晚,投一村莊安歇。莊主出迎,須發皆白,問曰:「將軍姓甚名誰?」關公施禮曰:「吾乃劉玄德之弟關某也。」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醜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車上還有二位夫人。」老人便喚妻女出迎。二夫人至草堂上,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尊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乃令妻女請二夫人入內室款待,自於草堂款待關公。關公問老人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時曾爲議郎,致仕歸鄉。今有小兒胡班,在榮陽太守王植部下爲從事。將軍若從此處經過,某有一書寄與小兒。」關公允諾。

    次日早膳畢,請二嫂上車,取了胡華書信,相別而行,取路投洛陽來。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引五百軍兵在嶺上把守。當日關公押車仗上嶺,軍士報知孔秀,秀出關來迎。關公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某辭丞相,特往河北尋兄。」秀曰:「河北袁紹,正是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丞相文憑?」公曰:「因行期慌迫,不曾討得。」秀曰:「既無文憑,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去稟時,須誤了我行程。」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關公曰:「汝不容我過關乎?」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爲質。」關公大怒,舉刀就殺孔秀。秀退入關去,鳴鼓聚軍,披掛上馬,殺下關來,大喝曰:「汝敢過去麼!」關公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打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衆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幹。借汝衆軍之口,傳語曹丞相,言孔秀欲害我,我故殺之。」衆軍俱拜於馬前。

    關公即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早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韓福急聚衆將商議。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系私行;若不阻擋,必有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顏良、文醜俱爲所殺。今不可力敵,只須設計擒之。」孟坦曰:「吾有一計: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兵和他交鋒,佯敗誘他來追,公可用暗箭射之。若關某墜馬,即擒解許都,必得重賞。」商議停當,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彎弓插箭,引一千人馬,排列關口,問:「來者何人?」關公馬上欠身言曰:「吾漢壽亭侯關某,敢借過路。」韓福曰:「有曹丞相文憑否?」關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此地,專一盤詰往來奸細。若無文憑,即系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已被吾殺。汝亦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坦出馬,輪雙刀來取關公。關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不三合,撥回馬便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引誘關公,不想關公馬快,早已趕上,只一刀,砍爲兩段。關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射中關公左臂。公用口拔出箭,血流不住,飛馬徑奔韓福,衝散衆軍,韓福急走不迭,關公手起刀落,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殺散衆軍,保護車仗。

    關公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住,連夜投汜水關來。把關將乃並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餘黨,後投曹操,撥來守關。當下聞知關公將到,尋思一計:就關前鎮國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誘關公至寺,約擊盞爲號,欲圖相害。安排已定,出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來迎,便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敬仰!今歸皇叔,足見忠義!」關公訴說斬孔秀、韓福之事。卞喜曰:「將軍殺之是也。某見丞相,代稟衷曲。」關公甚喜,同上馬過了汜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衆僧鳴鍾出迎。原來那鎮國寺乃漢明帝御前香火院,本寺有僧三十餘人。內有一僧,卻是關公同鄉人,法名普淨。當下普淨已知其意,向前與關公問訊,曰:「將軍離蒲東幾年矣?」關公曰:「將及二十年矣。」普淨曰:「還認得貧僧否?」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普淨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條河。」卞喜見普淨敘出鄉裏之情,恐有走泄,乃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得多言!」關公曰:「不然。鄉人相遇,安得不敘舊情耶?」普淨請關公方丈待茶。關公曰:「二位夫人在車上,可先獻茶。」普淨教取茶先奉夫人,然後請關公入方丈。普淨以手舉所佩戒刀,以目視關公。公會意,命左右持刀緊隨。

    卞喜請關公於法堂筵席。關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還是歹意?」卞喜未及回言,關公早望見壁衣中有刀斧手,乃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爲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泄,大叫:「左右下手!」左右方欲動手,皆被關公拔劍砍之。卞喜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劍執大刀來趕。卞喜暗取飛錘擲打關公。關公用刀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卞喜爲兩段。隨即回身來看二嫂,早有軍人圍住,見關公來,四下奔走。關公趕散,謝普淨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普淨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鉢,亦往他處雲遊也。後會有期,將軍保重。」關公稱謝,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

    滎陽太守王植,卻與韓福是兩親家;聞得關公殺了韓福,商議欲暗害關公,乃使人守住關口。待關公到時,王植出關,喜笑相迎。關公訴說尋兄之事。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關公見王植意甚殷勤,遂請二嫂入城。館驛中皆鋪陳了當。王植請公赴宴,公辭不往;植使人送筵席至館驛。關公因於路辛苦,請二嫂晚膳畢,就正房歇定;令從者各自安歇,飽喂馬匹。關公亦解甲憩息。

    卻說王植密喚從事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又於路殺太守並守關將校,死罪不輕!此人武勇難敵。汝今晚點一千軍圍住館驛,一人一個火把,待三更時分,一齊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吾亦自引軍接應。」胡班領命,便點起軍士,密將幹柴引火之物,搬於館驛門首,約時舉事。

    胡班尋思:「我久聞關雲長之名,不識如何模樣,試往窺之。」乃至驛中,問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答曰:「正廳上觀書者是也。」胡班潛至廳前,見關公左手綽髯,於燈下憑幾看書。班見了,失聲嘆曰:「真天人也!」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部下從事胡班。」關公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子否?」班曰:「然也。」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書付班。班看畢,嘆曰:「險些誤殺忠良!」遂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暗令人四面圍住館驛,約於三更放火。今某當先去開了城門,將軍急收拾出城。」

    關公大驚,忙披掛提刀上馬,請二嫂上車,盡出館驛,果見軍士各執火把聽候。關公急來到城邊,只見城門已開。關公催車仗急急出城。胡班還去放火。關公行不到數裏,背後火把照耀,人馬趕來。當先王植大叫:「關某休走!」關公勒馬,大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王植拍馬挺槍,徑奔關公,被關公攔腰一刀,砍爲兩段。人馬都趕散。關公催車仗速行,於路感胡班不已。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延引數十騎,出郭而迎。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辭了丞相,去尋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紹處,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來。」延曰:「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惇部將秦琪據守,恐不容將軍過渡。」公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公曰:「我前者誅顏良、文醜,亦曾與足下解厄。今日求一渡船而不與,何也?」延曰:「只恐夏侯惇知之,必然罪我。」關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到黃河渡口,秦琪引軍出問:「來者何人?」關公曰:「漢壽亭侯關某也。」琪曰:「今欲何往?」關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玄德,敬來借渡。」琪曰:「丞相公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丞相節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也飛不過去!」關公大怒曰:「你知我於路斬戮攔截者乎?」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敢殺我麼?」關公怒曰:「汝比顏良、文醜若何?」秦琪大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二馬相交,只一合,關公刀起,秦琪頭落。關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走。速備船隻,送我渡河。」軍士急撐舟傍岸。關公請二嫂上船渡河。渡過黃河,便是袁紹地方。關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後人有詩嘆曰: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馬騎赤兔行千裏,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衝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關公於馬上自嘆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以我爲負恩之人矣。」正行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關公勒馬視之,乃孫乾也。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乾曰:「劉闢、龔都自將軍回兵之後,復奪了汝南;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將士,各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爭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闢去了。恐將軍不知,反到袁紹處,或爲所害,特遣某於路迎接將來。幸於此得見。將軍可速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關公教孫乾拜見夫人。夫人問其動靜。孫乾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夫人可與雲長到此相會。二夫人皆掩面垂淚。關公依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正行之間,背後塵埃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夏侯惇大叫:「關某休走!」正是:

    六將阻關徒受死,一軍攔路復爭鋒。

    畢竟關公怎生脫身,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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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斬蔡陽兄弟釋疑 會古城主臣聚義

    卻說關公同孫乾保二嫂向汝南進發,不想夏侯惇領三百餘騎,從後追來。孫乾保車仗前行。關公回身勒馬按刀問曰:「汝來趕我,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無明文傳報,汝於路殺人,又斬吾部將,無禮太甚!我特來擒你,獻與丞相發落!」言訖,便拍馬挺槍欲鬥。

    只見後面一騎飛來,大叫:「不可與雲長交戰!」關公按轡不動。來使於懷中取出公文,謂夏侯惇曰:「丞相敬愛關將軍忠義,恐於路關隘攔截,故遣某特齎公文,遍行諸處。」惇曰:「關某於路殺把關將士,丞相知否?」來使曰:「此卻未知。」惇曰:「我只活捉他去見丞相,待丞相自放他。」關公怒曰:「吾豈懼汝耶!」拍馬持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槍來迎。兩馬相交,戰不十合,忽又一騎飛至,大叫:「二將軍少歇!」惇停槍問來使曰:「丞相叫擒關某乎?」使者曰:「非也。丞相恐守關諸將阻擋關將軍,故又差某馳公文來放行。」惇曰:「丞相知其於路殺人否?」使者曰:「未知。」惇曰:「既未知其殺人,不可放去。」指揮手下軍士,將關公圍住。關公大怒,舞刀迎戰。

    兩個正欲交鋒,陣後一人飛馬而來,大叫:「雲長、元讓,休得爭戰!」衆視之,乃張遼也。二人各勒住馬。張遼近前言曰:「奉丞相鈞旨:因聞知雲長斬關殺將,恐於路有阻,特差我傳諭各處關隘,任便放行。」惇曰:「秦琪是蔡陽之甥。他將秦琪託付我處,今被關某所殺,怎肯幹休?」遼曰:「我見蔡將軍,自有分解。既丞相大度,教放雲長去,公等不可廢丞相之意。」夏侯惇只得將軍馬約退。遼曰:「雲長今欲何往?」關公曰:「聞兄長又不在袁紹處,吾今將遍天下尋之。」遼曰:「既未知玄德下落,且再回見丞相,若何?」關公笑曰:「安有是理!文遠回見丞相,幸爲我謝罪。」說畢,與張遼拱手而別。於是張遼與夏侯惇領軍自回。

    關公趕上車仗,與孫乾說知此事。二人並馬而行。行了數日,忽值大雨滂沱,行裝盡溼。遙望山岡邊有一所莊院,關公引着車仗,到彼借宿。莊內一老人出迎。關公具言來意。老人曰:「某姓郭,名常,世居於此。久聞大名,幸得瞻拜。」遂宰羊置酒相待,請二夫人於後堂暫歇。郭常陪關公、孫乾於草堂飲酒。一邊烘焙行李,一邊喂養馬匹。至黃昏時候,忽見一少年,引數人入莊,徑上草堂。郭常喚曰:「吾兒來拜將軍。」因謂關公曰:「此愚男也。」關公問何來。常曰:「射獵方回。」少年見過關公,即下堂去了。常流淚言曰:「老夫耕讀傳家,止生此子,不務本業,惟以遊獵爲事。是家門不幸也!」關公曰:「方今亂世,若武藝精熟,亦可以取功名,何雲不幸?」常曰:「他若肯習武藝,便是有志之人。今專務遊蕩,無所不爲:老夫所以憂耳!」關公亦爲嘆息。

    至更深,郭常辭出。關公與孫乾方欲就寢,忽聞後院馬嘶人叫。關公急喚從人,卻都不應,乃與孫乾提劍往視之。只見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叫喚,從人正與莊客廝打。公問其故。從人曰:「此人來盜赤兔馬,被馬踢倒。我等聞叫喚之聲,起來巡看,莊客們反來廝鬧。」公怒曰:「鼠賊焉敢盜吾馬!」恰待發作,郭常奔至告曰:「不肖子爲此歹事,罪合萬死!奈老妻最憐愛此子,乞將軍仁慈寬恕!」關公曰:「此子果然不肖,適才老翁所言,真知子莫若父也。我看翁面,且姑恕之。」遂分付從人看好了馬,喝散莊客,與孫乾回草堂歇息。

    次日,郭常夫婦出拜於堂前,謝曰:「犬子冒瀆虎威,深感將軍恩恕。」關公令喚出:「我以正言教之。」常曰:「他於四更時分,又引數個無賴之徒,不知何處去了。」關公謝別郭常,奉二嫂上車,出了莊院,與孫乾並馬,護着車仗,取山路而行。

    不及三十裏,只見山背後擁出百餘人,爲首兩騎馬:前面那人,頭裹黃巾,身穿戰袍;後面乃郭常之子也。黃巾者曰:「我乃天公將軍張角部將也!來者快留下赤兔馬,放你過去!」關公大笑曰:「無知狂賊!汝既從張角爲盜,亦知劉、關、張兄弟三人名字否?」黃巾者曰:「我只聞赤面長髯者名關雲長,卻未識其面。汝何人也?」公乃停刀立馬,解開須囊,出長髯令視之。其人滾鞍下馬,腦揪郭常之子拜獻於馬前。關公問其姓名。告曰:「某姓裴,名元紹。自張角死後,一向無主,嘯聚山林,權於此處藏伏。今早這廝來報:有一客人,騎一匹千裏馬,在我家投宿。特邀某來劫奪此馬。不想卻遇將軍。」郭常之子拜伏乞命。關公曰:「吾看汝父之面,饒你性命!」郭子抱頭鼠竄而去。

    公謂元紹曰:「汝不識吾面,何以知吾名?」元紹曰:「離此二十裏有一臥牛山。山上有一關西人,姓周,名倉,兩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虯髯,形容甚偉;原在黃巾張寶部下爲將,張寶死,嘯聚山林。他多曾與某說將軍盛名,恨無門路相見。」關公曰:「綠林中非豪傑託足之處。公等今後可各去邪歸正,勿自陷其身。」元紹拜謝。

    正說話間,遙望一彪人馬來到。元紹曰:「此必周倉也。」關公乃立馬待之。果見一人,黑面長身,持槍乘馬,引衆而至;見了關公,驚喜曰:「此關將軍也!」疾忙下馬,俯伏道傍曰:「周倉參拜。」關公曰:「壯士何處曾識關某來?」倉曰:「舊隨黃巾張寶時,曾識尊顏;恨失身賊黨,不得相隨。今日幸得拜見。願將軍不棄,收爲步卒,早晚執鞭隨鐙,死亦甘心!」公見其意甚誠,乃謂曰:「汝若隨我,汝手下人伴若何?」倉曰:「願從則俱從;不願從者,聽之可也。」於是衆人皆曰:「願從。」關公乃下馬至車前稟問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離許都,於路獨行至此,歷過多少艱難,未嘗要軍馬相隨。前廖化欲相投,叔既卻之,今何獨容周倉之衆耶?我輩女流淺見,叔自斟酌。」公曰:「嫂嫂之言是也。」遂謂周倉曰:「非關某寡情,奈二夫人不從。汝等且回山中,待我尋見兄長,必來相招。」周倉頓首告曰:「倉乃一粗莽之夫,失身爲盜;今遇將軍,如重見天日,豈忍復錯過!若以衆人相隨爲不便,可令其盡跟裴元紹去。倉隻身步行,跟隨將軍,雖萬裏不辭也!」關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從,無妨於事。」公乃令周倉撥人伴隨裴元紹去。元紹曰:「我亦願隨關將軍。」周倉曰:「汝若去時,人伴皆散;且當權時統領。我隨關將軍去,但有住扎處,便來取你。」元紹怏怏而別。

    周倉跟着關公,往汝南進發。行了數日,遙見一座山城。公問土人:「此何處也?」土人曰:「此名古城。數月前有一將軍,姓張,名飛,引數十騎到此,將縣官逐去,佔住古城,招軍買馬,積草屯糧。今聚有三五千人馬,四遠無人敢敵。」關公喜曰:「吾弟自徐州失散,一向不知下落,誰想卻在此!」乃令孫乾先入城通報,教來迎接二嫂。

    卻說張飛在芒碭山中,住了月餘,因出外探聽玄德消息,偶過古城。入縣借糧;縣官不肯,飛怒,因就逐去縣官,奪了縣印,佔住城池,權且安身。當日孫乾領關公命,入城見飛。施禮畢,具言:「玄德離了袁紹處,投汝南去了。今雲長直從許都送二位夫人至此,請將軍出迎。」張飛聽罷,更不回言,隨即披掛持矛上馬,引一千餘人,徑出北門。孫乾驚訝,又不敢問,只得隨出城來。關公望見張飛到來,喜不自勝,付刀與周倉接了,拍馬來迎。只見張飛圓睜環眼,倒豎虎須,吼聲如雷,揮矛向關公便搠。關公大驚,連忙閃過,便叫:「賢弟何故如此?豈忘了桃園結義耶?」飛喝曰:「你既無義,有何面目來與我相見!」關公曰:「我如何無義?」飛曰:「你背了兄長,降了曹操,封侯賜爵。今又來賺我!我今與你拼個死活!」關公曰:「你原來不知!我也難說。現放着二位嫂嫂在此,賢弟請自問。」二夫人聽得,揭簾而呼曰:「三叔何故如此?」飛曰:「嫂嫂住着。且看我殺了負義的人,然後請嫂嫂入城。」甘夫人曰:「二叔因不知你等下落,故暫時棲身曹氏。今知你哥哥在汝南,特不避險阻,送我們到此。三叔休錯見了。」糜夫人曰:「二叔向在許都,原出於無奈。」飛曰:「嫂嫂休要被他瞞過了!忠臣寧死而不辱。大丈夫豈有事二主之理!」關公曰:「賢弟休屈了我。」孫乾曰:「雲長特來尋將軍。」飛喝曰:「如何你也胡說!他那裏有好心,必是來捉我!」關公曰:「我若捉你,須帶軍馬來。」飛把手指曰:「兀的不是軍馬來也!」

    關公回顧,果見塵埃起處,一彪人馬來到。風吹旗號,正是曹軍。張飛大怒曰:「今還敢支吾麼?」挺丈八蛇矛便搠將來。關公急止之曰:「賢弟且住。你看我斬此來將,以表我真心。」飛曰:「你果有真心,我這裏三通鼓罷。便要你斬來將!」關公應諾。須臾,曹軍至。爲首一將,乃是蔡陽,挺刀縱馬大喝曰:「你殺吾外甥秦琪,卻原來逃在此!吾奉丞相命,特來拿你!」關公更不打話,舉刀便砍。張飛親自擂鼓。只見一通鼓未盡,關公刀起處,蔡陽頭已落地。衆軍士俱走。關公活捉執認旗的小卒過來,問取來由。小卒告說:「蔡陽聞將軍殺了他外甥,十分忿怒,要來河北與將軍交戰。丞相不肯,因差他往汝南攻劉闢。不想在這裏遇着將軍。」關公聞言,教去張飛前告說其事。飛將關公在許都時事細問小卒;小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飛方才信。

    正說間,忽城中軍士來報:「城南門外有十數騎來的甚緊,不知是甚人。」張飛心中疑慮,便轉出南門看時,果見十數騎輕弓短箭而來。見了張飛,滾鞍下馬。視之,乃糜竺、糜芳也。飛亦下馬相見。竺曰:「自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難回鄉。使人遠近打聽,知雲長降了曹操,主公在於河北;又聞簡雍亦投河北去了。只不知將軍在此。昨於路上遇見一夥客人,說有一姓張的將軍,如此模樣,今據古城。我兄弟度量必是將軍,故來尋訪。幸得相見!」飛曰:「雲長兄與孫乾送二嫂方到,已知哥哥下落。」二糜大喜,同來見關公,並參見二夫人。飛遂迎請二嫂入城。至衙中坐定,二夫人訴說關公歷過之事,張飛方才大哭,參拜雲長。二糜亦俱傷感。張飛亦自訴別後之事,一面設宴賀喜。

    次日,張飛欲與關公同赴汝南見玄德。關公曰:「賢弟可保護二嫂,暫住此城,待我與孫乾先去探聽兄長消息。」飛允諾。關公與孫乾引數騎奔汝南來。劉闢、龔都接着,關公便問:「皇叔何在?」劉闢曰:「皇叔到此住了數日,爲見軍少,復往河北袁本初處商議去了。」關公怏怏不樂。孫乾曰:「不必憂慮。再苦一番驅馳,仍往河北去報知皇叔,同至古城便了。」關公依言,辭了劉闢、龔都,回至古城,與張飛說知此事。張飛便欲同至河北。關公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處,未可輕棄。我還與孫乾同往袁紹處,尋見兄長,來此相會。賢弟可堅守此城。」飛曰:「兄斬他顏良、文醜,如何去得?」關公曰:「不妨。我到彼當見機而變。」遂喚周倉問曰:「臥牛山裴元紹處,共有多少人馬?」倉曰:「約有四五百。」關公曰:「我今抄近路去尋兄長。汝可往臥牛山招此一枝人馬,從大路上接來。」倉領命而去。

    關公與孫乾只帶二十餘騎投河北來,將至界首,乾曰:「將軍未可輕入,只在此間暫歇。待某先入見皇叔,別作商議。」關公依言,先打發孫乾去了,遙望前村有一所莊院,便與從人到彼投宿。莊內一老翁攜杖而出,與關公施禮。公具以實告。老翁曰:「某亦姓關,名定。久聞大名,幸得瞻謁。」遂命二子出見,款留關公,並從人俱留於莊內。

    且說孫乾匹馬入冀州見玄德,具言前事。玄德曰:「簡雍亦在此間,可暗請來同議。」少頃,簡雍至,與孫乾相見畢,共議脫身之計。雍曰:「主公明日見袁紹,只說要往荊州,說劉表共破曹操,便可乘機而去。」玄德曰:「此計大妙!但公能隨我去否?」雍曰:「某亦自有脫身之計。」商議已定。次日,玄德入見袁紹,告曰:「劉景升鎮守荊襄九郡,兵精糧足,宜與相約,共攻曹操。」紹曰:「吾嘗遣使約之,奈彼未肯相從。」玄德曰:「此人是備同宗,備往說之,必無推阻。」紹曰:「若得劉表,勝劉闢多矣。」遂命玄德行。紹又曰:「近聞關雲長已離了曹操,欲來河北;吾當殺之,以雪顏良、文醜之恨!」玄德曰:「明公前欲用之,吾故召之。今何又欲殺之耶?且顏良、文醜比之二鹿耳,雲長乃一虎也:失二鹿而得一虎,何恨之有?」紹笑曰:「吾實愛之,故戲言耳。公可再使人召之,令其速來。」玄德曰:「即遣孫乾往召之可也。」紹大喜從之。玄德出,簡雍進曰:「玄德此去,必不回矣。某願與偕往:一則同說劉表,二則監住玄德。」紹然其言,便命簡雍與玄德同行。郭圖諫紹曰:「劉備前去說劉闢,未見成事;今又使與簡雍同往荊州,必不返矣。」紹曰:「汝勿多疑,簡雍自有見識。」郭圖嗟呀而出。

    卻說玄德先命孫乾出城,回報關公;一面與簡雍辭了袁紹,上馬出城。行至界首,孫乾接着,同往關定莊上。關公迎門接拜,執手啼哭不止。關定領二子拜於草堂之前。玄德問其姓名。關公曰:「此人與弟同姓,有二子:長子關寧,學文;次子關平,學武。」關定曰:「今愚意欲遣次子跟隨關將軍,未識肯容納否?」玄德曰:「年幾何矣?」定曰:「十八歲矣。」玄德曰:「既蒙長者厚意,吾弟尚未有子,今即以賢郎爲子,若何?」關定大喜,便命關平拜關公爲父,呼玄德爲伯父。玄德恐袁紹追之,急收拾起行。關平隨着關公,一齊起身。關定送了一程自回。

    關公教取路往臥牛山來。正行間,忽見周倉引數十人帶傷而來。關公引他見了玄德。問其何故受傷,倉曰:「某未至臥牛山之前,先有一將單騎而來,與裴元紹交鋒,只一合,刺死裴元紹,盡數招降人伴,佔住山寨。倉到彼招誘人伴時,止有這幾個過來,餘者俱懼怕,不敢擅離。倉不忿,與那將交戰,被他連勝數次,身中三槍。因此來報主公。」玄德曰:「此人怎生模樣?姓甚名誰?」倉曰:「極其雄壯,不知姓名。」於是關公縱馬當先,玄德在後,徑投臥牛山來。周倉在山下叫罵,只見那將全副披掛,持槍驟馬,引衆下山。玄德早揮鞭出馬大叫曰:「來者莫非子龍否?」那將見了玄德,滾鞍下馬,拜伏道旁。原來果然是趙子龍。玄德、關公俱下馬相見,問其何由至此。雲曰:「雲自別使君,不想公孫瓚不聽人言,以致兵敗自焚,袁紹屢次招雲,雲想紹亦非用人之人,因此未往。後欲至徐州投使君,又聞徐州失守,雲長已歸曹操,使君又在袁紹處。雲幾番欲來相投,只恐袁紹見怪。四海飄零,無容身之地。前偶過此處,適遇裴元紹下山來欲奪吾馬,雲因殺之,借此安身。近聞翼德在古城,欲往投之,未知真實。今幸得遇使君!」玄德大喜,訴說從前之事。關公亦訴前事。玄德曰:「吾初見子龍,便有留戀不舍之情。今幸得相遇!」雲曰:「雲奔走四方,擇主而事,未有如使君者。今得相隨,大稱平生。雖肝腦塗地,無恨矣。」當日就燒毀山寨,率領人衆,盡隨玄德前赴古城。

    張飛、糜竺、糜芳迎接入城,各相拜訴。二夫人具言雲長之事,玄德感嘆不已。於是殺牛宰馬,先拜謝天地,然後遍勞諸軍。玄德見兄弟重聚,將佐無缺,又新得了趙雲,關公又得了關平、周倉二人,歡喜無限,連飲數日。後人有詩贊之曰:

    當時手足似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

    時玄德、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關平、周倉部領馬步軍校共四五千人。玄德欲棄了古城去守汝南,恰好劉闢、龔都差人來請。於是遂起軍往汝南駐扎,招軍買馬,徐圖徵進,不在話下。

    且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圖曰:「劉備不足慮。曹操乃勁敵也,不可不除。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爲強。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極多,可使人結之,共攻曹操。」紹從其言,即修書遣陳震爲使,來會孫策。正是:

    只因河北英雄去,引出江東豪傑來。

    未知其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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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小霸王怒斬於吉 碧眼兒坐領江東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精糧足。建安四年,襲取廬江,敗劉勳,使虞翻馳檄豫章,豫章太守華歆投降。自此聲勢大振,乃遣張紘往許昌上表獻捷。曹操知孫策強盛,嘆曰:「獅兒難與爭鋒也!」遂以曹仁之女許配孫策幼弟孫匡,兩家結婚。留張紘在許昌。孫策求爲大司馬,曹操不許。策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於是吳郡太守許貢,乃暗遣使赴許都上書於曹操。其略曰:

    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朝廷宜外示榮寵,召在京師;不可使居外鎮,以爲後患。

    使者齎書渡江,被防江將士所獲,解赴孫策處。策觀書大怒,斬其使,遣人假意請許貢議事。貢至,策出書示之,叱曰:「汝欲送我於死地耶!」命武士絞殺之。貢家屬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爲許貢報仇,恨無其便。

    一日,孫策引軍會獵於丹徒之西山,趕起一大鹿,策縱馬上山逐之。正趕之間,只見樹林之內有三個人持槍帶弓面立。策勒馬問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韓當軍士也。在此射鹿。」策方舉轡欲行,一人拈槍望策左腿便刺。策大驚,急取佩劍從馬上砍去,劍刃忽墜,止存劍靶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來,正中孫策面頰。策就拔面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面倒。那二人舉槍向孫策亂搠,大叫曰:「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爲主人報仇!」策別無器械,只以弓拒之,且拒且走。二人死戰不退。策身被數槍,馬亦帶傷。正危急之時,程普引數人至。孫策大叫:「殺賊!「程普引衆齊上,將許貢家客砍爲肉泥。看孫策時,血流滿面,被傷至重,乃以刀割抱,裹其傷處,救回吳會養病。後人有詩贊許家三客曰:

    孫郎智勇冠江湄,射獵山中受困危。許客三人能死義,殺身豫讓未爲奇。

    卻說孫策受傷而回,使人尋請華倫醫治。不想華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吳,命其治療。其徒曰:「箭頭有藥,毒已入骨。須靜養百日,方可無虞。若怒氣衝激,其瘡難治。」孫策爲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將息到二十餘日,忽聞張紘有使者自許昌回,策喚問之。使者曰:「曹操甚懼主公;其帳下謀士,亦俱敬服;惟有郭嘉不服。」策曰:「郭嘉曾有何說?」使者不敢言。策怒,固問之。使者只得從實告曰:「郭嘉曾對曹操言主公不足懼也:輕而無備,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策聞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吾誓取許昌!」遂不待瘡愈,便欲商議出兵。張昭諫曰:「醫者戒主公百日休動,今何因一時之忿,自輕萬金之軀?」

    正話間,忽報袁紹遣使陳震至。策喚入問之。震具言袁紹欲結東吳爲外應,共攻曹操。策大喜,即日會諸將於城樓上,設宴款待陳震。飲酒之間,忽見諸將互相耳語,紛紛下樓。策怪問何故,左右曰:「有於神仙者,今從樓下過,諸將欲往拜之耳。」策起身憑欄觀之,見一道人,身披鶴氅,手攜藜杖,立於當道,百姓俱焚香伏道而拜。策怒曰:「是何妖人?快與我擒來!」左右告曰:「此人姓於,名吉,寓居東方,往來吳會,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當世呼爲神仙,未可輕瀆。」策愈怒,喝令:「速速擒來!違者斬!」

    左右不得已,只得下樓,擁於吉至樓上。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於吉曰:「貧道乃琅琊宮道士,順帝時曾入山採藥,得神書於陽曲泉水上,號曰《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皆治人疾病方術。貧道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未曾取人毫釐之物,安得煽惑人心?」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飲食,從何而得?汝即黃巾張角之流,今若不誅,必爲後患!」叱左右斬之。張昭諫曰:「於道人在江東數十年,並無過犯,不可殺害。」策曰:「此等妖人,君殺之,何異屠豬狗!」衆官皆苦諫,陳震亦勸。策怒未息,命且囚於獄中。衆官俱散。陳震自歸館驛安歇。

    孫策歸府,早有內侍傳說此事與策母吳太夫人知道。夫人喚孫策入後堂,謂曰:「吾聞汝將於神仙下於縲紲。此人多曾醫人疾病,軍民敬仰,不可加害。」策曰:「此乃妖人,能以妖術惑衆,不可不除!」夫人再三勸解。策曰:「母親勿聽外人妄言,兒自有區處。乃出喚獄吏取於吉來問。原來獄吏皆敬信於吉,吉在獄中時,盡去其枷鎖;及策喚取,方帶枷鎖而出。策訪知大怒,痛責獄吏,仍將於吉械繫下獄。張昭等數十人,連名作狀,拜求孫策,乞保於神仙。策曰:「公等皆讀書人,何不達理?昔交州刺史張津,聽信邪教,鼓瑟焚香,常以紅帕裹頭,自稱可助出軍之威,後竟爲敵軍所殺。此等事甚無益,諸君自未悟耳。吾欲殺於吉,正思禁邪覺迷也。」

    呂範曰:「某素知於道人能祈風禱雨。方今天旱,何不令其祈雨以贖罪?」策曰:「吾且看此妖人若何。」遂命於獄中取出於吉,開其枷鎖,令登壇求雨。吉領命,即沐浴更衣,取繩自縛於烈日之中。百姓觀者,填街塞巷。於吉謂衆人曰:「吾求三尺甘霖,以救萬民,然我終不免一死。」衆人曰:「若有靈驗,主公必然敬服。」於吉曰:「氣數至此,恐不能逃。」少頃,孫策親至壇中下令:「若午時無雨,即焚死於吉。」先令人堆積幹柴伺候。將及午時,狂風驟起。風過處,四下陰雲漸合。策曰:「時已近午,空有陰雲,而無甘雨,正是妖人!」叱左右將於吉扛上柴堆,四下舉火,焰隨風起。忽見黑煙一道,衝上空中,一聲響喨,雷電齊發,大雨如注。頃刻之間,街市成河,溪澗皆滿,足有三尺甘雨。於吉仰臥於柴堆之上,大喝一聲,雲收雨住,復見太陽。於是衆官及百姓,共將於吉扶下柴堆,解去繩索,再拜稱謝。孫策見官民俱羅拜於水中,不顧衣服,乃勃然大怒,叱曰:「晴雨乃天地之定數,妖人偶乘其便,你等何得如此惑亂!」掣寶劍令左右速斬於吉。衆官力諫,策怒曰:「爾等皆欲從於吉造反耶!」衆官乃不敢復言。策叱武士將於吉一刀斬頭落地。只見一道青氣,投東北去了。策命將其屍號令於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風雨交作,及曉,不見了於吉屍首。守屍軍士報知孫策。策怒,欲殺守屍軍士。忽見一人,從堂前徐步而來,視之,卻是於吉。策大怒,正欲拔劍斫之,忽然昏倒於地。左右急救入臥內,半晌方蘇。吳太夫人來視疾,謂策曰:「吾兒屈殺神仙,故招此禍。」策笑曰:「兒自幼隨父出徵,殺人如麻,何曾有爲禍之理?今殺妖人,正絕大禍,安得反爲我禍?」夫人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今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決不能爲禍。何必禳耶!」夫人料勸不信,乃自令左右暗修善事禳解。

    是夜二更,策臥於內宅,忽然陰風驟起,燈滅而復明。燈影之下,見於吉立於床前。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靖天下!汝既爲陰鬼,何敢近我!」取床頭劍擲之,忽然不見。吳太夫人聞之,轉生憂悶。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謂策曰:「聖人雲:「鬼神之爲德,其盛矣乎!」又雲:「禱爾於上下神袛。」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殺於先生,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拜禱,自然安妥。」

    策不敢違母命,只得勉強乘轎至玉清觀。道士接入,請策焚香,策焚香而不謝。忽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一座華蓋,上面端坐着於吉。策怒,唾罵之;走離殿宇,又見於吉立於殿門首,怒目視策。策顧左右曰:「汝等見妖鬼否?」左右皆雲未見。策愈怒,拔佩劍望於吉擲去,一人中劍而倒。衆視之,乃前日動手殺於吉之小卒,被劍斫入腦袋,七竅流血而死。策命扛出葬之。比及出觀,又見於吉走入觀門來。策曰:「此觀亦藏妖之所也!」遂坐於觀前,命武士五百人拆毀之。武士方上屋揭瓦,卻見於吉立於屋上,飛瓦擲地。策大怒,傳令逐出本觀道士,放火燒毀殿宇。火起處,又見於吉立於火光之中。

    策怒歸府,又見於吉立於府門前。策乃不入府,隨點起三軍,出城外下寨,傳喚衆將商議,欲起兵助袁紹夾攻曹操。衆將俱曰:「主公玉體違和,未可輕動。且待平愈,出兵未遲。」是夜孫策宿於寨內,又見於吉披發而來。策於帳中叱喝不絕。次日,吳太夫人傳命,召策回府。策乃歸見其母。夫人見策形容憔悴,泣曰:「兒失形矣!」策即引鏡自照,果見形容十分瘦損,不覺失驚,顧左右曰:「吾奈何憔悴至此耶!」言未已,忽見於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金瘡迸裂,昏絕於地。夫人令扶入臥內。須臾蘇醒,自嘆曰:「吾不能復生矣!」

    隨召張昭等諸人,及弟孫權,至臥榻前,囑付曰:「天下方亂,以吳越之衆,三江之固,大可有爲。子布等幸善相吾弟。」乃取印綬與孫權曰:「若舉江東之衆,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使各盡力以保江東,我不如卿。卿宜念父兄創業之艱難,善自圖之!」權大哭,拜受印綬。策告母曰:「兒天年已盡,不能奉慈母。今將印綬付弟,望母朝夕訓之。父兄舊人,慎勿輕怠。」母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任大事,當復如何?」策曰:「弟才勝兒十倍,足當大任。倘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瑜。恨周瑜不在此,不得面囑之也!」又喚諸弟囑曰:「吾死之後,汝等並輔仲謀。宗族中敢有生異心者,衆共誅之;骨肉爲逆,不得入祖墳安葬。」諸弟泣受命。又喚妻喬夫人謂曰:「吾與汝不幸中途相分,汝須孝養尊姑。早晚汝妹入見,可囑其轉致周郎,盡心輔佐吾弟,休負我平日相知之雅。」言訖,瞑目而逝,年止二十六歲。後人有詩贊曰:

    獨戰東南地,人稱小霸王。運籌如虎踞,決策似鷹揚。

    威鎮三江靖,名聞四海香。臨終遺大事,專意屬周郎。

    孫策既死,孫權哭倒於床前。張昭曰:「此非將軍哭時也。宜一面治喪事,一面理軍國大事。」權乃收淚。張昭令孫靜理會喪事,請孫權出堂,受衆文武謁賀。孫權生得方頤大口,碧眼紫髯。昔漢使劉琬入吳,見孫家諸昆仲,因語人曰:「吾遍觀孫氏兄弟,雖各才氣秀達,然皆祿祚不終。惟仲謀形貌奇偉,骨格非常,乃大貴之表,又亨高壽,衆皆不及也。」

    且說當時孫權承孫策遺命,掌江東之事。經理未定,人報周瑜自巴丘提兵回吳。權曰:「公瑾已回,吾無憂矣。」原來周瑜守御巴丘。聞知孫策中箭被傷,因此回來問候;將至吳郡,聞策已亡,故星夜來奔喪。當下週瑜哭拜於孫策靈柩之前。吳太夫人出,以遺囑之語告瑜,瑜拜伏於地曰:「敢不效犬馬之力,繼之以死!」少頃,孫權入。周瑜拜見畢,權曰:「願公無忘先兄遺命。」瑜頓首曰:「願以肝腦塗地,報知己之恩。」權曰:「今承父兄之業,將何策以守之?」瑜曰:「自古得人者昌,失人者亡。爲今之計,須求高明遠見之人爲輔,然後江東可定也。」權曰:「先兄遺言:內事託子布,外事全賴公瑾。」瑜曰:「子布賢達之士,足當大任。瑜不才,恐負倚託之重,願薦一人以輔將軍。」權問何人。瑜曰:「姓魯,名肅,字子敬,臨淮東川人也。此人胸懷韜略,腹隱機謀。早年喪父,事母至孝。其家極富,嘗散財以濟貧乏。瑜爲居巢長之時,將數百人過臨淮,因乏糧,聞魯肅家有兩囷米,各三千斛,因往求助。肅即指一囷相贈,其慷慨如此。平生好擊劍騎射,寓居曲阿。祖母亡,還葬東城。其友劉子揚欲約彼往巢湖投鄭寶,肅尚躊躇未往。今主公可速召之。」權大喜,即命周瑜往聘。

    瑜奉命親往,見肅敘禮畢,具道孫權相慕之意。肅曰:「近劉子揚約某往巢湖,某將就之。」瑜曰:「昔馬援對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吾孫將軍親賢禮士,納奇錄異,世所罕有。足下不須他計,只同我往投東吳爲是。」

    肅從其言,遂同周瑜來見孫權。權甚敬之,與之談論,終日不倦。一日,衆官皆散,權留魯肅共飲,至晚同榻抵足而臥。夜半,權問肅曰:「方今漢室傾危,四方紛擾;孤承父兄餘業,思爲桓、文之事,君將何以教我?」肅曰:「昔漢高祖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爲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項羽,將軍何由得爲桓、文乎?肅竊料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爲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今乘北方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祖之業也。」權聞言大喜,披衣起謝。次日厚贈魯肅,並將衣服幃帳等物賜肅之母。

    肅又薦一人見孫權:此人博學多才,事母至孝;覆姓諸葛,名瑾,字子瑜,琅琊南陽人也。權拜之爲上賓。瑾勸權勿通袁紹,且順曹操,然後乘便圖之。權依言,乃遣陳震回,以書絕袁紹。

    卻說曹操聞孫策已死,欲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而伐之,既非義舉;若其不克,棄好成仇:不如因而善遇之。」操然其說,乃即奏封孫權爲將軍,兼領會稽太守;即令張紘爲會稽都尉,齎印往江東。孫權大喜,又得張紘回吳,即命與張昭同理政事。張紘又薦一人於孫權:此人姓顧,名雍,字元嘆,乃中郎蔡邕之徒;其爲人少言語,不飲酒,嚴厲正大。權以爲丞,行太守事。自是孫權威震江東,深得民心。

    且說陳震回見袁紹,具說:「孫策已亡,孫權繼立。曹操封之爲將軍,結爲外應矣。」袁紹大怒,遂起冀、青、幽、並等處人馬七十餘萬,復來攻取許昌。正是:

    江南兵革方休息,冀北幹戈又復興。

    未知勝負若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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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5 01:21 |
    第三十回 戰官渡本初敗績 劫烏巢孟德燒糧

    卻說袁紹興兵,望官渡進發。夏侯惇發書告急。曹操起軍七萬,前往迎敵,留荀彧守許都。紹兵臨發,田豐從獄中上書諫曰:「今且宜靜守以待天時,不可妄興大兵,恐有不利。」逢紀譖曰:「主公興仁義之師,田豐何得出此不祥之語!」紹因怒,欲斬田豐。衆官告免。紹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遂催軍進發,旌旗遍野,刀劍如林。行至陽武,下定寨柵。沮授曰:「我軍雖衆,而勇猛不及彼軍;彼軍雖精,而糧草不如我軍。彼軍無糧,利在急戰;我軍有糧,宜且緩守。若能曠以日月,則彼軍不戰自敗矣。」紹怒曰:「田豐慢我軍心,吾回日必斬之。汝安敢又如此!」叱左右:「將沮授鎖禁軍中,待我破曹之後,與田豐一體治罪!」於是下令,將大軍七十萬,東西南北,周圍安營,連絡九十餘裏。

    細作探知虛實,報至官渡。曹軍新到,聞之皆懼。曹操與衆謀士商議。荀攸曰:「紹軍雖多,不足懼也。我軍俱精銳之士,無不一以當十。但利在急戰。若遷延日月,糧草不敷,事可憂矣。」操曰:「所言正合吾意。」遂傳令軍將鼓噪而進。紹軍來迎,兩邊排成陣勢。審配撥弩手一萬,伏於兩翼;弓箭手五千,伏於門旗內:約炮響齊發。三通鼓罷,袁紹金盔金甲,錦袍玉帶,立馬陣前。左右排列着張郃、高覽、韓猛、淳於瓊等諸將。旌旗節鉞,甚是嚴整。曹陣上門旗開處,曹操出馬。許諸、張遼、徐晃、李典等,各持兵器,前後擁衛。曹操以鞭指袁紹曰:「吾於天子之前,保奏你爲大將軍,今何故謀反?」紹怒曰:「汝託名漢相,實爲漢賊!罪惡彌天,甚於莽、卓,乃反誣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詔討汝!」紹曰:「吾奉衣帶詔討賊!」操怒,使張遼出戰。張邰躍馬來迎。二將鬥了四五十合,不分勝負。曹操見了,暗暗稱奇。許褚揮刀縱馬,直出助戰。高覽挺槍接住。四員將捉對兒廝殺。曹操令夏侯惇、曹洪,各引三千軍,齊衝彼陣。審配見曹軍來衝陣,便令放起號炮:兩下萬弩並發,中軍內弓箭手一齊擁出陣前亂射。曹軍如何抵敵,望南急走。袁紹驅兵掩殺,曹軍大敗,盡退至官渡。

    袁紹移軍逼近官渡下寨。審配曰:「今可撥兵十萬守官渡,就曹操寨前築起土山,令軍人下視寨中放箭。操若棄此而去,吾得此隘口,許昌可破矣。」紹從之,於各寨內選精壯軍人,用鐵鍬土擔,齊來曹操寨邊,壘土成山。曹營內見袁軍堆築土山,欲待出去衝突,被審配弓弩手當住咽喉要路,不能前進。十日之內,築成土山五十餘座,上立高櫓,分撥弓弩手於其上射箭。曹軍大懼,皆頂着遮箭牌守御。土山上一聲梆子響處,箭下如雨。曹軍皆蒙楯伏地,袁軍吶喊而笑。

    曹操見軍慌亂,集衆謀士問計。劉曄進曰:「可作發石車以破之。」操令曄進車式,連夜造發石車數百乘,分布營牆內,正對着土山上雲梯。候弓箭手射箭時,營內一齊拽動石車,炮石飛空,往上亂打。人無躲處,弓箭手死者無數。袁軍皆號其車爲「霹靂車」。由是袁軍不敢登高射箭。審配又獻一計:令軍人用鐵鍬暗打地道,直透曹營內,號爲「掘子軍」。曹兵望見袁軍於山後掘土坑,報知曹操。操又問計於劉曄。曄曰:「此袁軍不能攻明而攻暗,發掘伏道,欲從地下透營而入耳。」操曰:「何以御之?」曄曰:「可繞營掘長塹,則彼伏道無用也。」操連夜差軍掘塹。袁軍掘伏道到塹邊,果不能入,空費軍力。

    卻說曹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終,軍力漸乏,糧草不繼。意欲棄官渡退回許昌,遲疑未決,乃作書遣人赴許昌問荀彧。彧以書報之。書略曰:

    承尊命,使決進退之疑。愚以袁紹悉衆聚於官渡,欲與明公決勝負,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爲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紹軍雖衆,而不能用;以公之神武明哲,何向而不濟!今軍實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公今畫地而守,扼其喉而使不能進,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斷不可失。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書大喜,令將士效力死守。紹軍約退三十餘裏,操遣將出營巡哨。有徐晃部將史渙獲得袁軍細作,解見徐晃。晃問其軍中虛實。答曰:「早晚大將韓猛運糧至軍前接濟,先令我等探路。」徐晃便將此事報知曹操。荀攸曰:「韓猛匹夫之勇耳。若遣一人引輕騎數千,從半路擊之,斷其糧草,紹軍自亂。」操曰:「誰人可往?」攸曰:「即遣徐晃可也。」操遂差徐晃將帶史渙並所部兵先出,後使張遼、許褚引兵救應。

    當夜韓猛押糧車數千輛,解赴紹寨。正走之間,山谷內徐晃、史渙引軍截住去路。韓猛飛馬來戰,徐晃接住廝殺。史渙便殺散人夫,放火焚燒糧車。韓猛抵當不住,撥回馬走。徐晃催軍燒盡輜重。袁紹軍中,望見西北上火起,正驚疑間,敗軍投來:「糧草被劫!」紹急遣張邰、高覽去截大路,正遇徐晃燒糧而回,恰欲交鋒,背後張遼、許諸軍到。兩下夾攻,殺散袁軍,四將合兵一處,回官渡寨中。曹操大喜,重加賞勞。又分軍於寨前結營,爲掎角之勢。

    卻說韓猛敗軍還營,紹大怒,欲斬韓猛,衆官勸免。審配曰:「行軍以糧食爲重,不可不用心提防。烏巢乃屯糧之處,必得重兵守之。」袁紹曰:「吾籌策已定。汝可回鄴都監督糧草,休教缺乏。」審配領命而去。袁紹遣大將淳於瓊,部領督將眭元進、韓莒子、呂威璜、趙睿等,引二萬人馬,守烏巢。那淳於瓊性剛好酒,軍士多畏之;既至烏巢,終日與諸將聚飲。

    且說曹操軍糧告竭,急發使往許昌教荀彧作速措辦糧草,星夜解赴軍前接濟。使者齎書而往,行不上三十裏,被袁軍捉住,縛見謀士許攸。那許攸字子遠,少時曾與曹操爲友,此時卻在袁紹處爲謀士。當下搜得使者所齎曹操催糧書信,徑來見紹曰:「曹操屯軍官渡,與我相持已久,許昌必空虛;若分一軍星夜掩襲許昌,則許昌可拔,而操可擒也。今操糧草已盡,正可乘此機會,兩路擊之。」紹曰:「曹操詭計極多,此書乃誘敵之計也。」攸曰:「今若不取,後將反受其害。」正話間,忽有使者自鄴郡來,呈上審配書。書中先說運糧事;後言許攸在冀州時,嘗濫受民間財物,且縱令子侄輩多科稅,錢糧入己,今已收其子侄下獄矣。紹見書大怒曰:「濫行匹夫!尚有面目於吾前獻計耶!汝與曹操有舊,想今亦受他財賄,爲他作奸細,啜賺吾軍耳!本當斬首,今權且寄頭在項!可速退出,今後不許相見!」

    許攸出,仰天嘆曰:「忠言逆耳,豎子不足與謀!吾子侄已遭審配之害,吾何顏復見冀州之人乎!」遂欲拔劍自刎。左右奪劍勸曰:「公何輕生至此?袁紹不絕直言,後必爲曹操所擒。公既與曹公有舊,何不棄暗投明?」只這兩句言語,點醒許攸;於是許攸徑投曹操。後人有詩嘆曰:

    本初豪氣蓋中華,官渡相持枉嘆嗟。若使許攸謀見用,山河爭得屬曹家?

    卻說許攸暗步出營,徑投曹寨,伏路軍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與我通報,說南陽許攸來見。」軍士忙報入寨中。時操方解衣歇息,聞說許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遙見許攸,撫掌歡笑,攜手共入,操先拜於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漢相,吾乃布衣,何謙恭如此?」操曰:「公乃操故友,豈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不能擇主,屈身袁紹,言不聽,計不從,今特棄之來見故人。願賜收錄。」操曰:「子遠肯來,吾事濟矣!願即教我以破紹之計:」攸曰:「吾曾教袁紹以輕騎乘虛襲許都,首尾相攻。」操大驚曰:「若袁紹用子言,吾事敗矣。」攸曰:「公今軍糧尚有幾何?」操曰:「可支一年。」攸笑曰:「恐未必。」操曰:有半年耳。」攸拂袖而起,趨步出帳曰:「吾以誠相投,而公見欺如是,豈吾所望哉!」操挽留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軍中糧實可支三月耳。」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豈不聞兵不厭詐!」遂附耳低言曰:「軍中止有此月之糧。」攸大聲曰:「休瞞我!糧已盡矣!」操愕然曰:「何以知之?」攸乃出操與荀彧之書以示之曰:「此書何人所寫?」操驚問曰:「何處得之?」攸以獲使之事相告。操執其手曰:「子遠既念舊交而來,願即有以教我。」攸曰:「明公以孤軍抗大敵,而不求急勝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過三日,使袁紹百萬之衆,不戰自破。明公還肯聽否?」操喜曰:「願聞良策。」攸曰:「袁紹軍糧輜重,盡積烏巢,今撥淳於瓊守把,瓊嗜酒無備。公可選精兵詐稱袁將蔣奇領兵到彼護糧,乘間燒其糧草輜重,則紹軍不三日將自亂矣。」操大喜,重待許攸,留於塞中。

    次日,操自選馬步軍士五千,準備往烏巢劫糧。張遼曰:「袁紹屯糧之所,安得無備?丞相未可輕往,恐許攸有詐。」操曰:「不然,許攸此來,天敗袁紹。今吾軍糧不給,難以久持;若不用許攸之計,是坐而待困也。彼若有詐,安肯留我寨中?且吾亦欲劫寨久矣。今劫糧之舉,計在必行,君請勿疑。」遼曰:「亦須防袁紹乘虛來襲。」操笑曰:「吾已籌之熟矣。」便教荀攸、賈詡、曹洪同許攸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淵領一軍伏於左,曹仁、李典領一軍伏於右,以備不虞。教張遼、許褚在前,徐晃、於禁在後,操自引諸將居中:共五千人馬,打着袁軍旗號,軍士皆束草負薪,人銜枚,馬勒口,黃昏時分,望烏巢進發。

    是夜星光滿天。且說沮授被袁紹拘禁在軍中,是夜因見衆星朗列,乃命監者引出中庭,仰觀天象。忽見太白逆行,侵犯牛、鬥之分,大驚曰:「禍將至矣!」遂連夜求見袁紹。時紹已醉臥,聽說沮授有密事啓報,喚入問之。授曰:「適觀天象,見太白逆行於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鬥之分,恐有賊兵劫掠之害。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宜速遣精兵猛將,於間道山路巡哨,免爲曹操所算。」紹怒叱曰:「汝乃得罪之人,何敢妄言惑衆!」因叱監者曰:「吾令汝拘囚之,何敢放出!」遂命斬監者,別喚人監押沮授。授出,掩淚嘆曰:「我軍亡在旦夕,我屍骸不知落何處也!」後人有詩嘆曰:

    逆耳忠言反見仇,獨夫袁紹少機謀。烏巢糧盡根基拔,猶欲區區守冀州。

    卻說曹操領兵夜行,前過袁紹別寨,寨兵問是何處軍馬。操使人應曰:「蔣奇奉命往烏巢護糧。」袁軍見是自家旗號,遂不疑惑。凡過數處,皆詐稱蔣奇之兵,並無阻礙。及到烏巢,四更已盡。操教軍士將束草周圍舉火,衆將校鼓噪直入。時淳於瓊方與衆將飲了酒,醉臥帳中;聞鼓噪之聲,連忙跳起問:「何故喧鬧?」言未已,早被撓鉤拖翻。眭元進、趙睿運糧方回,見屯上火起,急來救應。曹軍飛報曹操,說:「賊兵在後,請分軍拒之。」操大喝曰:「諸將只顧奮力向前,待賊至背後,方可回戰!」於是衆軍將無不爭先掩殺。一霎時,火焰四起,煙迷太空。眭、趙二將驅兵來救,操勒馬回戰。二將抵敵不住,皆被曹軍所殺,糧草盡行燒絕。淳於瓊被擒見操,操命割去其耳鼻手指,縛於馬上,放回紹營以辱之。

    卻說袁紹在帳中,聞報正北上火光滿天,知是烏巢有失,急出帳召文武各官,商議遣兵往救。張郃曰:「某與高覽同往救之。」郭圖曰:「不可。曹軍劫糧,曹操必然親往;操既自出,寨必空虛,可縱兵先擊曹操之寨;操聞之,必速還:此孫臏圍魏救趙之計也。」張邰曰:「非也。曹操多謀,外出必爲內備,以防不虞。今若攻操營而不拔,瓊等見獲,吾屬皆被擒矣。」郭圖曰:「曹操只顧劫糧,豈留兵在寨耶!」再三請劫曹營。紹乃遣張郃、高覽引軍五千,往官渡擊曹營;遣蔣奇領兵一萬,往救烏巢。

    且說曹操殺散淳於瓊部率,盡奪其衣甲旗幟,僞作淳於瓊部下收軍回寨,至山僻小路,正遇蔣奇軍馬。奇軍問之,稱是烏巢敗軍奔回,奇遂不疑,驅馬徑過。張遼、許褚忽至,大喝:「蔣奇休走!」奇措手不及,被張遼斬於馬下,盡殺蔣奇之兵。又使人當先僞報雲:「蔣奇已自殺散烏巢兵了」。袁紹因不復遣人接應烏巢,只添兵往官渡。

    卻說張郃、高覽攻打曹營,左邊夏侯惇、右邊曹仁,中路曹洪,一齊衝出:三下攻擊,袁軍大敗。比及接應軍到,曹操又從背後殺來,四下圍住掩殺。張邰、高覽奪路走脫。袁紹收得烏巢敗殘軍馬歸寨,見淳於瓊耳鼻皆無,手足盡落。紹問:「如何失了烏巢?」敗軍告說:「淳於瓊醉臥,因此不能抵敵。」紹怒,立斬之。郭圖恐張邰、高覽回寨證對是非,先於袁紹前譖曰:「張邰、高覽見主公兵敗,心中必喜。」紹曰:「何出此言?」圖曰:「二人素有降曹之意,今遣擊寨,故意不肯用力,以致損折士卒。」紹大怒,遂遣使急召二人歸寨問罪。郭圖先使人報二人雲:「主公將殺汝矣。」及紹使至,高覽問曰:「主公喚我等爲何?」使者曰:「不知何故。」覽遂拔劍斬來使。邰大驚。覽曰:「袁紹聽信讒言,必爲曹操所擒;吾等豈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操。」邰曰:「吾亦有此心久矣。」

    於是二人領本部兵馬,往曹操寨中投降。夏侯惇曰:「張、高二人來降,未知虛實。」操曰:「吾以恩遇之,雖有異心,亦可變矣。」遂開營門命二人入。二人倒戈卸甲,拜伏於地。操曰:「若使袁紹肯從二將軍之言,不至有敗。今二將軍肯來相投,如微子去殷,韓信歸漢也。」遂封張邰爲偏將軍、都亭侯,高覽爲偏將軍、東萊侯。二人大喜。

    卻說袁紹既去了許攸,又去了張邰、高覽,又失了烏巢糧,軍心皇皇。許攸又勸曹操作速進兵;張邰、高覽請爲先鋒;操從之。即令張邰、高覽領兵往劫紹寨。當夜三更時分,出軍三路劫寨。混戰到明,各自收兵,紹軍折其大半。

    荀攸獻計曰:「今可揚言調撥人馬,一路取酸棗,攻鄴郡;一路取黎陽,斷袁兵歸路。袁紹聞之,必然驚惶,分兵拒我;我乘其兵動時擊之,紹可破也。」操用其計,使大小三軍,四遠揚言。紹軍聞此信,來寨中報說:「曹操分兵兩路:一路取鄴郡,一路取黎陽去也。」紹大驚,急遣袁譚分兵五萬救鄴郡,辛明分兵五萬救黎陽,連夜起行。

    曹操探知袁紹兵動,便分大隊軍馬,八路齊出,直衝紹營。袁軍俱無鬥志,四散奔走,遂大潰。袁紹披甲不迭,單衣幅巾上馬;幼子袁尚後隨。張遼、許褚、徐晃、於禁四員將,引軍追趕袁紹。紹急渡河,盡棄圖書車仗金帛,止引隨行八百餘騎而去。操軍追之不及,盡獲遺下之物。所殺八萬餘人,血流盈溝,溺水死者不計其數。

    操獲全勝,將所得金寶緞匹,給賞軍士。於圖書中檢出書信一束,皆許都及軍中諸人與紹暗通之書。左右曰:「可逐一點對姓名,收而殺之。」操曰:「當紹之強,孤亦不能自保,況他人乎?」遂命盡焚之,更不再問。

    卻說袁紹兵敗而奔,沮授因被囚禁,急走不脫,爲曹軍所獲,擒見曹操。操素與授相識。授見操,大呼曰:「授不降也!」操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言,君何尚執迷耶?吾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慮也。」因厚待之,留於軍中。授乃於營中盜馬,欲歸袁氏。操怒,乃殺之。授至死神色不變。操嘆曰:「吾誤殺忠義之士也!」命厚禮殯殮,爲建墳安葬於黃河渡口,題其墓曰:「忠烈沮君之墓。」後人有詩贊曰:

    河北多名士,忠貞推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

    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曹公欽義烈,特與建孤墳。

    操下令攻冀州。正是:

    勢弱只因多算勝,兵強卻爲寡謀亡。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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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回 曹操倉亭破本初 玄德荊州依劉表

    卻說曹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奔至黎陽北岸,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紹以前事訴與義渠。義渠乃招諭離散之衆,衆聞紹在,又皆蟻聚。軍勢復振,議還冀州。軍行之次,夜宿荒山。紹於帳中聞遠遠有哭聲,遂私往聽之。卻是敗軍相聚,訴說喪兄失弟,棄伴亡親之苦,各各捶胸大哭,皆曰:「若聽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禍!」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今回去,有何面目見之耶!」次日,上馬正行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因譖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袁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我!我必殺之!」遂命使者齎寶劍先往冀州獄中殺田豐。

    卻說田豐在獄中。一日,獄吏來見豐曰:「與別駕賀喜!」豐曰:「何喜可賀?」獄吏曰:「袁將軍大敗而回,君必見重矣。」豐笑曰:「吾今死矣!」獄吏問曰:「人皆爲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外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我;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矣。」獄吏未信。忽使者齎劍至,傳袁紹命,欲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豐曰:「吾固知必死也。」獄吏皆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是無智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乃自刎於獄中。後人有詩曰:

    昨朝沮授軍中失,今日田豐獄內亡。河北棟樑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田豐既死,聞者皆爲嘆惜。

    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紹所生三子長子袁譚字顯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出,生得形貌俊偉,紹至愛之,因此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劉氏勸立尚爲後嗣,紹乃與審配、逢紀、辛評、郭圖四人商議、原來審、逢二人,向輔袁尚;辛、郭二人,向輔袁譚;四人各爲其主。當下袁紹謂四人曰:「今外患未息,內事不可不早定,吾將議立後嗣:長子譚,爲人性剛好殺;次子熙,爲人柔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公等之意若何?」郭圖曰:「三子之中,譚爲長,今又居外;主公若廢長立幼,此亂萌也。今軍威稍挫,敵兵壓境,豈可復使父子兄弟自相爭亂耶?主公且理會拒敵之策,立嗣之事,毋容多議。」袁紹躊躇未決。

    忽報袁熙引兵六萬,自幽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外甥高幹亦引兵五萬,自並州來:各至冀州助戰。紹喜,再整人馬來戰曹操。時操引得勝之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之。操見父老數人,須發盡白,乃命入帳中賜坐,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答曰:「欲近百歲矣。」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吾甚不安。」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遼東人殷馗善曉天文,夜宿於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後五十年,當有真人起於樑沛之間。今以年計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斂於民,民皆怨之。丞相興仁義之兵,吊民伐罪,官渡一戰,破袁紹百萬之衆,正應當時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何敢當老丈所言?」遂取酒食絹帛賜老人而遣之。號令三軍:「如有下鄉殺人家雞犬者,如殺人之罪!」於是軍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

    人報袁紹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萬,前至倉亭下寨。操提兵前進,下寨已定。次日,兩軍相對,各布成陣勢。操引諸將出陣,紹亦引三子一甥及文官武將出到陣前。操曰:「本初計窮力盡,何尚不思投降?直待刀臨項上,悔無及矣!」紹大怒,回顧衆將曰:「誰敢出馬?」袁尚欲於父前逞能,便舞雙刀,飛馬出陣,來往奔馳。操指問衆將曰:「此何人?」有識者答曰:「此袁紹三子袁尚也。」言未畢,一將挺槍早出。操視之,乃徐晃部將史渙也。兩騎相交,不三合,尚撥馬刺斜而走。史渙趕來,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渙左目,墜馬而死。袁紹見子得勝,揮鞭一指,大隊人馬擁將過來,混戰大殺一場,各鳴金收軍還寨。

    操與諸將商議破紹之策。程昱獻十面埋伏之計,勸操退軍於河上,伏兵十隊,誘紹追至河上,「我軍無退路,必將死戰,可勝紹矣。」操然其計。左右各分五隊。左:一隊夏侯惇,二隊張遼,三隊李典,四隊樂進,五隊夏侯淵;右:一隊曹洪,二隊張郃,三隊徐晃,四隊於禁,五隊高覽。中軍許褚爲先鋒。次日,十隊先進,埋伏左右已定。至半夜,操令許褚引兵前進,僞作劫寨之勢。袁紹五寨人馬,一齊俱起。許褚回軍便走。袁紹引軍趕來,喊聲不絕;比及天明,趕至河上。曹軍無去路,操大呼曰:「前無去路,諸軍何不死戰?」衆軍回身奮力向前。許褚飛馬當先,力斬十數將。袁軍大亂。袁紹退軍急回,背後曹軍趕來。正行間:一聲鼓響,左邊夏侯淵,右邊高覽,兩軍衝出。

    袁紹聚三子一甥,死衝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裏,左邊樂進,右邊於禁殺出,殺得袁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又行不到數裏,左邊李典,右邊徐晃,兩軍截殺一陣。袁紹父子膽喪心驚,奔入舊寨。令三軍造飯,方欲待食,左邊張遼,右邊張郃,徑來衝寨。紹慌上馬,前奔倉亭。人馬困乏,欲待歇息,後面曹操大軍趕來,袁紹舍命而走。正行之間,右邊曹洪,左邊夏侯惇,擋住去路。紹大呼曰:「若不決死戰,必爲所擒矣!」奮力衝突,得脫重圍。袁熙、高幹皆被箭傷。軍馬死亡殆盡。紹抱三子痛哭一場,不覺昏倒。衆人急救,紹口吐鮮血不止,嘆曰:「吾自歷戰數十場,不意今日狼狽至此!此天喪吾也!汝等各回本州,誓與曹賊一決雌雄!」便教辛評、郭圖火急隨袁譚前往青州整頓,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幹仍回並州:各去收拾人馬,以備調用。袁紹引袁尚等入冀州養病,令尚與審配、逢紀暫掌軍事。

    卻說曹操自倉亭大勝,重賞三軍;令人探察冀州虛實。細作回報:「紹臥病在床。袁尚、審配緊守城池。袁譚,袁熙、高幹皆回本州。」衆皆勸操急攻之。操曰:「冀州糧食極廣,審配又有機謀,未可急拔。現今禾稼在田,恐廢民業,姑待秋成後取之未晚。」正議間,忽荀彧有書到,報說:「劉備在汝南得劉闢、龔都數萬之衆。聞丞相提軍出徵河北,乃令劉闢守汝南,備親自引兵乘虛來攻許昌。丞相可速回軍御之。」操大驚,留曹洪屯兵河上,虛張聲勢。操自提大兵往汝南來迎劉備。

    卻說玄德與關、張、趙雲等,引兵欲襲許都。行近穰山地面,正遇曹兵殺來,玄德便於穰山下寨,軍分三隊:雲長屯兵於東南角上,張飛屯兵於西南角上,玄德與趙雲於正南立寨。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陣勢,叫玄德打話。玄德出馬於門旗下。操以鞭指罵曰:「吾待汝爲上賓,汝何背義忘恩?」玄德曰:「汝託名漢相,實爲國賊!吾乃漢室宗親,奉天子密詔,來討反賊!」遂於馬上朗誦衣帶詔。操大怒,教許褚出戰。玄德背後趙雲挺槍出馬。二將相交三十合,不分勝負。忽然喊聲大震,東南角上,雲長衝突而來;西南角上,張飛引軍衝突而來。三處一齊掩殺。曹軍遠來疲困,不能抵當,大敗而走。玄德得勝回營。

    次日,又使趙雲搦戰。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再使張飛搦戰,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忽報龔都運糧至,被曹軍圍住,玄德急令張飛去救。忽又報夏侯惇引軍抄背後徑取汝南,玄德大驚曰:「若如此,吾前後受敵,無所歸矣!」急遣雲長救之。兩軍皆去。不一日,飛馬來報夏侯惇已打破汝南,劉闢棄城而走,雲長現今被圍。玄德大驚。又報張飛去救龔都,也被圍住了。玄德急欲回兵,又恐操兵後襲。忽報寨外許褚搦戰。玄德不敢出戰,候至天明,教軍士飽餐,步軍先起,馬軍後隨,寨中虛傳更點。玄德等離寨約行數裏,轉過土山,火把齊明,山頭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劉備!丞相在此專等!」玄德慌尋走路。趙雲曰:「主公勿憂,但跟某來。」趙雲挺槍躍馬,殺開條路,玄德掣雙股劍後隨。正戰間。許褚追至,與趙雲力戰。背後於禁、李典又到。玄德見勢危,落荒而走。聽得背後喊聲漸遠,玄德望深山僻路,單馬逃生。

    捱到天明,側首一彪軍衝出。玄德大驚,視之,乃劉闢引敗軍千餘騎,護送玄德家小前來;孫乾。簡雍,糜芳亦至,訴說:「夏侯惇軍勢甚銳,因此棄城而走。曹兵趕來,幸得雲長擋住,因此得脫。」玄德曰:「不知雲長今在何處?」劉闢曰:「將軍且行,卻再理會。」行到數裏,一棒鼓響,前面擁出一彪人馬。當先大將,乃是張邰,大叫:「劉備快下馬受降!」玄德方欲退後,只見山頭上紅旗磨動,一軍從山塢內擁出,爲首大將,乃高覽也。玄德兩頭無路,仰天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極耶!事勢至此,不如就死!」欲拔劍自刎,劉闢急止之曰:「容某死戰,奪路救君。」言訖,便來與高覽交鋒。戰不三合,被高覽一刀砍於馬下。

    玄德正慌,方欲自戰,高覽後軍忽然自亂,一將衝陣而來,槍起處,高覽翻身落馬。視之,乃趙雲也。玄德大喜。雲縱馬挺槍,殺散後隊,又來前軍獨戰張邰。邰與雲戰三十餘合,撥馬敗走。雲乘勢衝殺,卻被邰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奪路間,只見雲長、關平、周倉引三百軍到。兩下相攻,殺退張邰。各出隘口,佔住山險下寨。玄德使雲長尋覓張飛。原來張飛去救龔都,龔都已被夏侯淵所殺;飛奮力殺退夏侯淵,迤邐趕去,卻被樂進引軍圍住。雲長路逢敗軍,尋蹤而去,殺退樂進,與飛同回見玄德。

    人報曹軍大隊趕來,玄德教孫乾等保護老小先行。玄德與關、張、趙雲在後,且戰且走。操見玄德去遠,收軍不趕。玄德敗軍不滿一千,狼狽而奔。前至一江,喚土人問之,乃漢江也。玄德權且安營。土人知是玄德,奉獻羊酒,乃聚飲於沙灘之上。玄德嘆曰:「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隨劉備。備之命窘,累及諸君。今日身無立錐,誠恐有誤諸君。君等何不棄備而投明主,以取功名乎?」衆皆掩面而哭。雲長曰:「兄言差矣。昔日高祖與項羽爭天下,數敗於羽;後九裏山一戰成功,而開四百年基業。勝負兵家之常,何可自隳其志!」孫乾曰:「成敗有時,不可喪志。此離荊州不遠。劉景升坐鎮九郡,兵強糧足,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某願先往說之,使景升出境而迎主公。」

    玄德大喜,便令孫乾星夜往荊州。到郡入見劉表,禮畢,劉表問曰:「公從玄德,何故至此?」乾曰:「劉使君天下英雄,雖兵微將寡,而志欲匡扶社稷。汝南劉闢、龔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明公與使君,同爲漢室之胄;今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謀。乾僭言曰:不可背親而向疏。荊州劉將軍禮賢下士,士歸之如水之投東,何況同宗乎?因此使君特使乾先來拜白。惟明公命之。」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今肯惠顧,實爲幸甚!」蔡瑁譖曰:「不可。劉備先從呂布,後事曹操,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爲人。今若納之,曹操必加兵於我,枉動幹戈。不如斬孫乾之首,以獻曹操,操必重待主公也。」孫乾正色曰:「乾非懼死之人也。劉使君忠心爲國,非曹操、袁紹、呂布等比。前此相從,不得已也。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誼切同宗,故千裏相投。爾何獻讒而妒賢如此耶?」劉表聞言,乃叱蔡瑁曰:「吾主意已定,汝勿多言。」蔡瑁慚恨而出,劉表遂命孫乾先往報玄德,一面親自出郭三十裏迎接。玄德見表,執禮甚恭。表亦相待甚厚。玄德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遂與玄德等同入荊州,分撥院宅居住。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便欲引兵攻之。程昱曰:「袁紹未除,而遽攻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勝負未可知矣。不如還兵許都,養軍蓄銳,待來年春暖,然後引兵先破袁紹,後取荊襄:南北之利,一舉可收也。」操然其言,遂提兵回許都。

    至建安七年,春正月,操復商議興兵。先差夏侯惇、滿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留曹仁、荀彧守許都:親統大軍前赴官渡屯扎。且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方稍愈,商議欲攻許都。審配諫曰:「舊歲官渡,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以養軍民之力。」正議間,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兵臨城下,將至壕邊,然後拒敵,事已遲矣。吾當自領大軍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徵。兒願提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並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操。正是:

    才向汝南鳴戰鼓,又從冀北動徵鼙。

    未知勝負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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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

    卻說袁尚自斬史渙之後,自負其勇,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出黎陽,與曹軍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挺槍來戰,不三合,架隔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乘勢掩殺,袁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奔回冀州。

    袁紹聞袁尚敗回,又受了一驚,舊病復發,吐血數鬥,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臥內,病勢漸危。劉夫人急請審配、逢紀,直至袁紹榻前,商議後事。紹但以手指而不能言。劉夫人曰:「尚可繼後嗣否?」紹點頭。審配便就榻前寫了遺囑。紹翻身大叫一聲,又吐血鬥餘而死。後人有詩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意氣自縱橫。空招俊傑三千客,漫有英雄百萬兵。

    羊質虎皮功不就,鳳毛雞膽事難成。更憐一種傷心處,家難徒延兩弟兄。

    袁紹既死,審配等主持喪事。劉夫人便將袁紹所愛寵妾五人盡行殺害;又恐其陰魂於九泉之下再與紹相見,乃髡其發,刺其面,毀其屍:其妒惡如此。袁尚恐寵妾家屬爲害,並收而殺之。審配、逢紀立袁尚爲大司馬將軍,領冀、青、幽、並四州牧,遣使報喪。

    此時袁譚已發兵離青州,知父死,便與郭圖、辛評商議。圖曰:「主公不在冀州,審配、逢紀必立顯甫爲主矣。當速行。」辛評曰:「審、逢二人,必預定機謀。今若速往,必遭其禍。」袁譚曰:「若此當何如?」郭圖曰:「可屯兵城外,觀其動靜。某當親往察之。」譚依言。郭圖遂入冀州,見袁尚。禮畢,尚問:「兄何不至?」圖曰:「因抱病在軍中,不能相見。」尚曰:「吾受父親遺命,立我爲主,加兄爲車騎將軍。目下曹軍壓境,請兄爲前部,吾隨後便調兵接應也。」圖曰:「軍中無人商議良策,願乞審正南、逢元圖二人爲輔。」尚曰:「吾亦欲仗此二人早晚畫策,如何離得!」圖曰:「然則於二人內遣一人去,何如?」尚不得已,乃令二人拈鬮,拈着者便去。逢紀拈着,尚即命逢紀齎印綬,同郭圖赴袁譚軍中。紀隨圖至譚軍,見譚無病,心中不安,獻上印綬。譚大怒,欲斬逢紀。郭圖密諫曰:「今曹軍壓境,且只款留逢紀在此,以安尚心。待破曹之後,卻來爭冀州不遲。」

    譚從其言,即時拔寨起行,前至黎陽,與曹軍相抵。譚遣大將汪昭出戰,操遣徐晃迎敵。二將戰不數合,徐晃一刀斬汪昭於馬下。曹軍乘勢掩殺,譚軍大敗。譚收敗軍入黎陽,遣人求救於尚。尚與審配計議,只發兵五千餘人相助。曹操探知救軍已到,遣樂進、李典引兵於半路接着,兩頭圍住盡殺之。袁譚知尚止撥兵五千,又被半路坑殺,大怒,乃喚逢紀責罵。紀曰:「容某作書致主公,求其親自來救。」譚即令紀作書,遣人到冀州致袁尚,與審配共議。配曰:「郭圖多謀,前次不爭而去者,爲曹軍在境也。今若破曹,必來爭冀州矣。不如不發救兵,借操之力以除之。」尚從其言,不肯發兵。使者回報,譚大怒,立斬逢紀,議欲降曹。早有細作密報袁尚。尚與審配議曰:「使譚降曹,並力來攻,則冀州危矣。」乃留審配並大將蘇由固守冀州,自領大軍來黎陽救譚。尚問軍中誰敢爲前部,大將呂曠、呂翔兄弟二人願去。尚點兵三萬,使爲先鋒,先至黎陽。譚聞尚自來,大喜,遂罷降曹之議。譚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爲掎角之勢。

    不一日,袁熙、高幹皆領軍到城外,屯兵三處,每日出兵與操相持。尚屢敗,操兵屢勝。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袁譚、袁熙、袁尚、高幹皆大敗,棄黎陽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譚與尚入城堅守;熙與於離城三十裏下寨,虛張聲勢。操兵連日攻打不下。郭嘉進曰:「袁氏廢長立幼,而兄弟之間,權力相並,各自樹黨,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爭;不如舉兵南向荊州,徵討劉表,以候袁氏兄弟之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而定也。」操善其言,命賈詡爲太守,守黎陽;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軍向荊州進兵。

    譚、尚聽知曹軍自退,遂相慶賀。袁熙、高幹各自辭去。袁譚與郭圖、辛評議曰:「我爲長子,反不能承父業;尚乃繼母所生,反承大爵:心實不甘。」圖曰:「主公可勒兵城外,只做請顯甫、審配飲酒,伏刀斧手殺之,大事定矣。」譚從其言。適別駕王修自青州來,譚將此計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與他人爭鬥,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安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原塞耳勿聽也。」譚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請袁尚。尚與審配商議。配曰:「此必郭圖之計也。主公若往,必遭奸計;不如乘勢攻之。」袁尚依言,便披掛上馬,引兵五萬出城。袁譚見袁尚引軍來,情知事泄,亦即披掛上馬,與尚交鋒。尚見譚大罵。譚亦罵曰:「汝藥死父親,篡奪爵位,今又來殺兄耶!」二人親自交鋒,袁譚大敗。尚親冒矢石,衝突掩殺。

    譚引敗軍奔平原,尚收兵還。袁譚與郭圖再議進兵,令岑璧爲將,領兵前來。尚自引兵出冀州。兩陣對圓,旗鼓相望。璧出罵陣;尚欲自戰,大將呂曠,拍馬舞刀,來戰岑璧。二將戰無數合,曠斬岑璧於馬下。譚兵又敗,再奔平原。審配勸尚進兵,追至平原。譚抵擋不住,退入平原,堅守不出。尚三面圍城攻打。譚與郭圖計議。圖曰:「今城中糧少,彼軍方銳,勢不相敵。愚意可遣人投降曹操,使操將兵攻冀州,尚必還救。將軍引兵夾擊之,尚可擒矣。若操擊破尚軍,我因而斂其軍實以拒操。操軍遠來,糧食不繼,必自退去。我可以仍據冀州,以圖進取也。」譚從其言,問曰:「何人可爲使?」圖曰:「辛評之弟辛毗,字佐治,見爲平原令。此人乃能言之士,可命爲使。」譚即召辛毗,毗欣然而至。譚修書付毗,使三千軍送毗出境。

    毗星夜齎書往見曹操,時操屯軍西平伐劉表,表遣玄德引兵爲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鋒,辛毗到操寨。見操禮畢,操問其來意,毗具言袁譚相求之意,呈上書信。操看書畢,留辛毗於寨中,聚文武計議。程昱曰:「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不得已而來降,不可準信。」呂虔、滿寵亦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復舍表而助譚?」荀攸曰:「三公之言未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不敢展足,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若二子和睦,共守成業,天下事未可知也;今乘其兄弟相攻,勢窮而投我,我提兵先除袁尚,後觀其變,並滅袁譚,天下定矣。此機會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飲酒,謂之曰:「袁譚之降,真耶詐耶?袁尚之兵,果可必勝耶?」毗對曰:「明公勿問真與詐也,只論其勢可耳。袁氏連年喪敗,兵革疲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隙,國分爲二;加之飢饉並臻,天災人困:無問智愚,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滅袁氏之時也。今明公提兵攻鄴,袁尚不還救,則失巢穴;若還救,則譚踵襲其後。以明公之威,擊疲憊之衆,如迅風之掃秋葉也。不此之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之地,國和民順,未可搖動。況四方之患,莫大於河北;河北既平,則霸業成矣。願明公詳之。」操大喜曰:「恨與辛佐治相見之晚也!」即日督軍還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謀,不跟追襲,引兵自回荊州。

    卻說袁尚知曹軍渡河,急急引軍還鄴,命呂曠、呂翔斷後。袁譚見尚退軍,乃大起平原軍馬,隨後趕來。行不到數十裏,一聲炮響,兩軍齊出:左邊呂曠,右邊呂翔,兄弟二人截住袁潭。譚勒馬告二將曰:「吾父在日,吾並未慢待二將軍,今何從吾弟而見逼耶?」二將聞言,乃下馬降譚。譚曰:「勿降我,可降曹承相。」二將因隨譚歸營。譚候操軍至,引二將見操。操大喜,以女許譚爲妻,即令呂曠、呂翔爲媒。譚請操攻取冀州。操曰:「方今糧草不接,搬運勞苦,我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令譚且居平原。操引軍退屯黎陽,封呂曠、呂翔爲列侯,隨軍聽用。

    郭圖謂袁譚曰:「曹操以女許婚,恐非真意。今又封賞呂曠、呂翔,帶去軍中,此乃牢籠河北人心。後必終爲我禍。主公可刻將軍印二顆,暗使人送與二呂,令作內應。待操破了袁尚,可乘便圖之。」譚依言,遂刻將軍印二顆,暗送與二呂。二呂受訖,徑將印來稟曹操。操大笑曰:「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爲內助,待我破袁尚之後,就中取事耳。汝等且權受之,我自有主張。」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且說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如之奈何?」配曰:「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運糧道;令沮授之子沮鵠守邯鄲,遙爲聲援。主公可進兵平原,急攻袁譚。先絕袁譚,然後破曹。」袁尚大喜,留審配與陳琳守冀州,使馬延、張顗二將爲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原。

    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操曰:「吾今番必得冀州矣。」正說間,適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坐守於此,豈欲待天雷擊殺二袁乎?」操笑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兵臨本境,楷引軍來迎。楷出馬,操曰:「許仲康安在?」許褚應聲而出,縱馬直取尹楷。楷措手不及,被許褚一刀斬於馬下,餘衆奔潰。操盡招降之,即勒兵取邯鄲。沮鵠進兵來迎。張遼出馬,與鵠交鋒。戰不三合,鵠大敗,遼從後追趕。兩馬相離不遠,遼急取弓射之,應弦落馬。操指揮軍馬掩殺,衆皆奔散。

    於是操引大軍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軍繞城築起土山,又暗掘地道以攻之。審配設計堅守,法令甚嚴,東門守將馮禮,因酒醉有誤巡警,配痛責之。馮禮懷恨,潛地出城降操。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操便命馮禮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馬。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

    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部將馬延曰:「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顗斷後。早有細作去報曹操。操曰:「彼若從大路上來,吾當避之:若從西山小路而來,一戰可擒也。吾料袁尚必舉火爲號,令城中接應。吾可分兵擊之。」於是分撥已定。

    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屯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裏,一邊靠着滏水。尚令軍士堆積柴薪幹草,至夜焚燒爲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直至城下。大叫:「開門!」審配認得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爲號。」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爲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配從其論。

    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來,伏於兩邊。操自乘馬、張麾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旗而出。百姓才出盡,城中兵突出。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只得復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吊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衆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引衆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

    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顗軍來。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爲列侯。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顗截斷袁尚糧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濫口。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裏,勢窮力極,只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操佯許之,卻連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

    操回軍攻冀州。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裏。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掘得甚淺。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壕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遂不爲備。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並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屋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審配之侄審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忿,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

    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徐晃生擒審配,綁出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鞭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配大罵:「辛毗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徐晃解配見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審榮所獻也。」配怒曰:「小兒不行,乃至於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殺害。願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吾生爲袁氏臣,死爲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操教牽出。臨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我面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頸就刃。後人有詩嘆曰:

    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參。

    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臨亡猶北面,降者盡羞慚。

    審配既死,操憐其忠義,命葬於城北。衆將請曹操入城。操方欲起行,只見刀斧手擁一人至,操視之,乃陳琳也。操謂之曰:「汝前爲本初作檄,但罪狀孤可也;何乃辱及祖父耶?」琳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左右勸操殺之;操憐其才,乃赦之,命爲從事。

    卻說操長子曹丕,字子桓,時年十八歲。丕初生時,有雲氣一片,其色青紫,圓如車蓋,覆於其室,終日不散。有望氣者,密謂操曰:「此天子氣也。令嗣貴不可言!」丕八歲能屬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騎射,好擊劍。時操破冀州,不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有一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不叱退,提劍入後堂。見兩個婦人相抱而哭,不向前欲殺之。正是:

    四世公侯已成夢,一家骨肉又遭殃。

    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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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6-6 01:16 |
    第三十三回 曹丕乘亂納甄氏 郭嘉遺計定遼東

    卻說曹丕見二婦人啼哭,拔劍欲斬之。忽見紅光滿目,遂按劍而問曰:「汝何人也?」一婦人告曰:「妾乃袁將軍之妻劉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劉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鎮幽州,甄氏不肯遠行,故留於此。」丕拖此女近前,見披發垢而。不以衫袖拭其面而觀之,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願保汝家。汝勿憂慮。」道按劍坐於堂上。

    卻說曹操統領衆將入冀州城,將入城門,許攸縱馬近前,以鞭指城門而呼操曰:「阿瞞,汝不得我,安得入此門?」操大笑。衆將聞言,俱懷不平。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來?」守將對曰:「世子在內。」操喚出責之。劉氏出拜曰:「非世子不能保全妾家,願就甄氏爲世子執箕帚。」操教喚出甄氏拜於前。操視之曰:「真吾兒婦也?」遂令曹不納之。

    操既定冀州,親往袁紹墓下設祭,再拜而哭甚哀,顧謂衆官曰:「昔日吾與本初共起兵時,本初問吾曰:「若事不輯,方面何所可據?」吾問之曰:「足下意欲若何?」本初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沙漠之衆,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此言如昨,而今本初已喪,吾不能不爲流涕也!」衆皆嘆息。操以金帛糧米賜紹妻劉氏。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難,盡免今年租賦。」一面寫表申朝;操自領冀州牧。

    一日,許褚走馬入東門,正迎許攸,飲喚褚曰:「汝等無我,安能出入此門乎?」褚怒曰:「吾等千主萬死,身冒血戰,奪得城池,汝安敢誇口!」攸罵曰:「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褚大怒,拔劍殺攸,提頭來見曹操,說「許攸如此無禮,某殺之矣。」操曰:「子遠與吾舊交,故相戲耳,何故殺之!」深責許褚,令厚葬許攸。乃令人遍訪冀州賢士。冀民曰:「騎都尉崔瑣,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數曾獻計於袁紹,紹不從,因此託疾在家。」操即召琰爲本州別駕從事,因謂曰:「昨按本州戶籍,共計三十萬衆,可謂大州。」琰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相爭,冀民暴骨原野,丞相不急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先計校戶籍,豈本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操聞言,改容謝之,待爲上賓。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譚消息。時譚引兵劫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處,聞袁尚敗走中山,乃統軍攻之。尚無心戰鬥,徑奔幽州投袁熙。譚盡降其衆,欲復圖冀州。操使人召之,譚不至。操大怒,馳書絕其婚,自統大軍徵之,直抵平原。

    譚聞操自統軍來,遣人求救於劉表。表請玄德商議。玄德曰:「今操已破冀州,兵勢正盛,袁氏兄弟不久必爲操擒,救之無益;況操常有窺荊襄之意,我只養兵自守,未可妄動。」表曰:「然則何以謝之?」玄德曰:「可作書與袁氏兄弟,以和解爲名,婉詞謝之。」表然其言,先遣人以書遺譚。書略曰:

    君子違難,不適仇國。日前聞君屈膝降曹,則是忘先人之仇,棄手足之誼,而遺同盟之恥矣。若冀州不弟,當降心相從。待事定之後,使天下平其曲直,不亦高義耶?

    又與袁尚書曰:

    青州天性峭急,迷於曲直。君當先除曹操,以率先公之恨。事定之後,乃計曲直,不亦善乎?若迷而不返,則是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遺田父之獲也。

    譚得表書,知表無發兵之意,又自料不能敵操,遂棄平原,走保南皮。

    曹操追至南皮,時天氣寒肅,河道盡凍,糧船不能行動。操令本處百姓敲冰拽船,百姓聞令而逃。操大怒,欲捕斬之。百姓聞得,乃親往營中投首。操曰:「若不殺汝等,則吾號令不行;若殺汝等,吾又不忍: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我軍士擒獲。」百姓皆垂淚而去。

    袁譚引兵出城,與曹軍相敵。兩陣對圓,操出馬以鞭指譚而罵曰:「吾厚待汝,汝何生異心?」譚曰:「汝犯吾境界,奪吾城池,賴吾妻子,反說我有異心耶!」操大怒,使徐晃出馬。譚使彭安接戰。兩馬相交,不數合,晃斬彭安於馬下。譚軍敗走,退入南皮。操遣軍四面圍住。譚着慌,使辛評見操約降。操曰:「袁譚小子,反覆無常,吾難準信。汝弟辛毗,吾已重用,汝亦留此可也。」評曰:「丞相差矣。某聞主貴臣榮,主憂臣辱。某久事袁氏,豈可背之!」操知其不可留,乃遣回。評回見譚,言操不準投降。譚叱曰:「汝弟現事曹操,汝懷二心耶?」評聞言,氣滿填胸,昏絕於地。譚令扶出,須臾而死。譚亦悔之。郭圖謂譚曰:「來日盡驅百姓當先,以軍繼其後,與曹操決一死戰。」譚從其言。

    當夜盡驅南皮百姓,皆執刀槍聽令。次日平明,大開四門,軍在後,驅百姓在前,喊聲大舉,一齊擁出,直抵曹寨。兩軍混戰,自辰至午,勝負未分,殺人遍地。操見未獲全勝,棄馬上山,親自擊鼓。將士見之,奮力向前,譚軍大敗。百姓被殺者無數。

    曹洪奮威突陣,正迎袁譚,舉刀亂砍,譚竟被曹洪殺於陣中,郭圖見陣大亂,急馳入城中。樂進望見,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人馬俱陷。操引兵入南皮,安撫百姓。忽有一彪軍來到,乃袁熙部將焦觸、張南也。操自引軍迎之。二將倒戈卸甲,特來投降。操封爲列侯。又黑山賊張燕,引軍十萬來降,操封爲平北將軍。

    下令將袁譚首級號令,敢有哭者斬。頭掛北門外。一人布冠衰衣,哭於頭下。左右拿來見操。操問之,乃青州別駕王修也,因諫袁譚被逐,今知譚死,故來哭之。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知之。」操曰:「汝不怕死耶?」修曰:「我生受其闢命,亡而不哭,非義也。畏死忘義,何以立世乎!若得收葬譚屍,受戮無恨。」操曰:「河北義士,何其如此之多也!可惜袁氏不能用!若能用,則吾安敢正眼覷此地哉!」遂命收葬譚屍,禮修爲上賓,以爲司金中郎將。因問之曰:「今袁尚已投袁熙,取之當用何策?」修不答。操曰:「忠臣也。」問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將焦觸、張南等自攻之。」操用其言,隨差焦觸、張南、呂曠、呂翔、馬延、張顗,各引本部兵,分三路進攻幽州;一面使李典、樂進會合張燕,打並州,攻高幹。

    且說袁尚、袁熙知曹兵將至,料難迎敵,乃棄城引兵,星夜奔遼西投烏桓去了。幽州刺史烏桓觸,聚幽州衆官,歃血爲盟,共議背袁向曹之事。烏桓觸先言曰:「吾知曹丞相當世英雄,今往投降,有不遵令者斬。」依次歃血,循至別駕韓珩。珩乃擲劍於地,大呼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敗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缺矣!若北面而降操,吾不爲也!」衆皆失色。烏桓觸曰:「夫興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韓珩既有志如此,聽其自便。」推珩而出。烏桓觸乃出城迎接三路軍馬,徑來降操。操大喜,加爲鎮北將軍。

    忽探馬來報:「樂進、李典、張燕攻打並州,高幹守住壺關口,不能下。」操自勒兵前往。三將接着,說於拒關難擊。操集衆將共議破幹之計。荀攸曰:「若破幹,須用詐降計方可。」操然之。喚降將呂曠、呂翔,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呂曠等引軍數十,直抵關下,叫曰:「吾等原系袁氏舊將,不得已而降曹。曹操爲人詭譎,薄待吾等;吾今還扶舊主。可疾開關相納。」高幹未信,只教二將自上關說話。二將卸甲棄馬而入,謂幹曰:「曹軍新到,可乘其軍心未定,今夜劫寨。某等願當先。」於喜,從其言,是夜教二呂當先,引萬餘軍前去。將至曹寨,背後喊聲大震,伏兵四起。高幹知是中計,急回壺關城,樂進、李典已奪了關、高於奪路走脫,往投單於。操領兵拒住關口,使人追襲高幹。幹到單於界,正迎北番左賢王。幹下馬拜伏於地,言曹操吞並疆土,今欲犯王子地面,萬乞救援,同力克復,以保北方。左賢王曰:「吾與曹操無仇,豈有侵我土地?汝欲使我結怨於曹氏耶!」叱退高幹。幹尋思無路,只得去投劉表。行至上洛,被都尉王琰所殺,將頭解送曹操。曹封琰爲列侯。

    並州既定,操商議西擊烏桓。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敗將亡,勢窮力盡,遠投沙漠;我今引兵西擊,倘劉備、劉表乘虛襲許都,我救應不及,爲禍不淺矣:請回師勿進爲上。」郭嘉曰:「諸公所言錯矣。主公雖威震天下,沙漠之人恃其邊遠,必不設備;乘其無備,卒然擊之,必可破也。且袁紹與烏桓有恩,而尚與熙兄弟猶存,不可不除。劉表坐談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劉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爲用。雖虛國遠徵,公無憂也。」操曰:「奉孝之言極是。」遂率大小三軍,車數千輛,望前進發。但見黃沙漠漠,狂風四起;道路崎嶇,人馬難行。操有回軍之心,問於郭嘉。嘉此時不伏水土,臥病車上。操泣曰:「因我欲平沙漠,使公遠涉艱辛,以至染病,吾心何安!」嘉曰:「某感丞相大恩,雖死不能報萬一。」操曰:「吾見北地崎嶇,意欲回軍,若何?」嘉曰:「兵貴神速。今千裏襲人,輜重多而難以趨利,不如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備。但須得識徑路者爲引導耳。」

    遂留郭嘉於易州養病,求嚮導官以引路。人薦袁紹舊將田疇深知此境,操召而問之。疇曰:「此道秋夏間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楫,最難行動。不如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備:蹋頓可一戰而擒也。」操從其言,封田疇爲靖北將軍,作嚮導官,爲前驅;張遼爲次;操自押後:倍道輕騎而進。

    田疇引張遼前至白狼山,正遇袁熙、袁尚會合蹋頓等數萬騎前來。張遼飛報曹操。操自勒馬登高望之,見蹋頓兵無隊伍,參差不整。操謂張遼曰:「敵兵不整,便可擊之。」乃以麾授遼。遼引許褚、於禁、徐晃分四路下山,奮力急攻,蹋頓大亂。遼拍馬斬蹋頓於馬下,餘衆皆降。袁熙、袁尚引數千騎投遼東去了。

    操收軍入柳城,封田疇爲柳亭侯,以守柳城。疇涕泣曰:「某負義逃竄之人耳,蒙厚恩全活,爲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寨以邀賞祿哉!死不敢受侯爵。」操義之,乃拜疇爲議郎。操撫慰單於人等,收得駿馬萬匹,即日回兵。時天氣寒且旱,二百裏無水,軍又乏糧,殺馬爲食,鑿地三四十丈,方得水。操回至易州,重賞先曾諫者;因謂衆將曰:「孤前者乘危遠徵,僥幸成功。雖得勝,天所佑也,不可以爲法。諸君之諫,乃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

    操到易州時,郭嘉已死數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大哭曰:「奉孝死,乃天喪吾也!」回顧衆官曰:「諸君年齒,皆孤等輩,惟奉孝最少,吾欲託以後事。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腸崩裂矣!」嘉之左右,將嘉臨死所封之書呈上曰:「郭公臨亡,親筆書此,囑曰:丞相若從書中所言,遼東事定矣。」操拆書視之,點頭嗟嘆。諸人皆不知其意。次日,夏侯惇引衆人稟曰:「遼東太守公孫康,久不賓服。今袁熙、袁尚又往投之,必爲後患。不如乘其未動,速往徵之,遼東可得也。」操笑曰:「不煩諸公虎威。數日之後,公孫康自送二袁之首至矣。」諸將皆不肯信。

    卻說袁熙、袁尚引數千騎奔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本襄平人,武威將軍公孫度之子也。當日知袁熙、袁尚來投,遂聚本部屬官商議此事。公孫恭曰:「袁紹在日,常有吞遼東之心;今袁熙,袁尚兵敗將亡,無處依棲,來此相投,是鳩奪鵲巢之意也。若容納之,後必相圖。不如賺入城中殺之,獻頭與曹公,曹公必重待我。」康曰:「只怕曹操引兵下遼東,又不如納二袁使爲我助。」恭曰:「可使人探聽。如曹兵來攻,則留二袁;如其不動,則殺二袁,送與曹公。」康從之,使人去探消息。

    卻說袁熙、袁尚至遼東,二人密議曰:「遼東軍兵數萬,足可與曹操爭衡。今暫投之,後當殺公孫康而奪其地,養成氣力而抗中原,可復河北也。」商議已定,乃入見公孫康。康留於館驛,只推有病,不即相見。不一日,細作回報:「曹公兵屯易州,並無下遼東之意。」公孫康大喜,乃先伏刀斧手於壁衣中,使二袁入。相見禮畢,命坐。時天氣嚴寒,尚見床榻上無茵褥,謂康曰:「願鋪坐席。」康瞋目言曰:「汝二人之頭,將行萬裏!何席之有!尚大驚。康叱曰:「左右何不下手!」刀斧手擁出,就坐席上砍下二人之頭,用木匣盛貯,使人送到易州,來見曹操。

    時操在易州,按兵不動。夏侯惇、張遼入稟曰:「如不下遼東,可回許都。恐劉表生心。」操曰:「待二袁首級至,即便回兵。」衆皆暗笑。忽報遼東公孫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級至,衆皆大驚。使者呈上書信。操大笑曰:「不出奉孝之料!」重賞來使,封公孫康爲襄平侯、左將軍。衆官問曰:「何爲不出奉孝之所料?」操遂出郭嘉書以示之。書略曰:

    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明公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氏吞並,二袁往投必疑。若以兵擊之,必並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

    衆皆踊躍稱善。操引衆官復設祭於郭嘉靈前。亡年三十八歲,從徵十有一年,多立奇勳。後人有詩贊曰:

    天生郭奉孝,豪傑冠群英。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

    運謀如範蠡,決策似陳平。可惜身先喪,中原樑棟傾。

    操領兵還冀州,使人先扶郭嘉靈柩於許都安葬。

    程昱等請曰:「北方既定,今還許都,可早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久矣。諸君所言,正合吾意。」是夜宿於冀州城東角樓上,憑欄仰觀天文。時荀攸在側,操指曰:「南方旺氣燦然,恐未可圖也。」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正看間,忽見一道金光,從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寶於地下」。操下樓令人隨光掘之。正是:

    星文方向南中指,金寶旋從北地生。

    不知所得何物,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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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回 蔡夫人隔屏聽密語 劉皇叔躍馬過檀溪

    卻說曹操於金光處,掘出一銅雀,間荀攸曰:「此何兆也?」攸曰:「昔舜母夢玉雀入懷而生舜。今得銅雀,亦吉祥之兆也。」操大喜,遂命作高臺以慶之。乃即日破土斷木,燒瓦磨磚,築銅雀臺於漳河之上。約計一年而工畢。少子曹植進曰:「若建層臺,必立三座:中間高者,名爲銅雀;左邊一座,名爲玉龍;右邊一座,名爲金鳳。更作兩條飛橋,橫空而上,乃爲壯觀。」操曰:「吾兒所言甚善。他日臺成,足可娛吾者矣!」原來曹操有五子,惟植性敏慧,善文章,曹操平日最愛之。於是留曹植與曹丕在鄴郡造臺,使張燕守北寨。操將所得袁紹之兵,共五六十萬,班師回許都。大封功臣;又表贈郭嘉爲貞侯,養其子奕於府中。復聚衆謀士商議,欲南徵劉表。荀彧曰:「大軍方北徵而回,未可復動。且待半年,養精蓄銳,劉表、孫權可一鼓而下也。」操從之,遂分兵屯田,以候調用。

    卻說玄德自到荊州,劉表待之甚厚。一日,正相聚飲酒,忽報降將張武、陳孫在江夏擄掠人民,共謀造反。表驚曰:「二賊又反,爲禍不小!」玄德曰:「不須兄長憂慮,備請往討之。」表大喜,即點三萬軍,與玄德前去。玄德領命即行,不一日,來到江夏。張武、陳孫引兵來迎。玄德與關、張、趙雲出馬在門旗下,望見張武所騎之馬,極其雄駿。玄德曰:「此必千裏馬也。」言未畢,趙雲挺槍而出,徑衝彼陣。張武縱馬來迎,不三合,被趙雲一槍刺落馬下,隨手扯住轡頭,牽馬回陣。陳孫見了,隨趕來奪。張飛大喝一聲,挺矛直出,將陳孫刺死。衆皆潰散。玄德招安餘黨,平復江夏諸縣,班師而回。表出郭迎接入城,設宴慶功。酒至半酣,表曰:「吾弟如此雄才,荊州有倚賴也。但憂南越不時來寇,張魯、孫權皆足爲慮。」玄德曰:「弟有三將,足可委用:使張飛巡南越之境;雲長拒固子城,以鎮張魯;趙雲拒三江,以當孫權。何足慮哉?」表喜,欲從其言。

    蔡瑁告其姊蔡夫人曰:「劉備遣三將居外,而自居荊州,久必爲患。」蔡夫人乃夜對劉表曰:「我聞荊州人多與劉備往來,不可不防之。今容其居住城中,無益,不若遣使他往。」表曰:「玄德仁人也。」蔡氏曰:「只恐他人不似汝心。」表沉吟不答。次日出城,見玄德所乘之馬極駿,問之,知是張武之馬,表稱贊不已。玄德遂將此馬送與劉表。表大喜,騎回城中。蒯越見而問之。表曰:「此玄德所送也。」越曰:「昔先兄蒯良,最善相馬;越亦頗曉。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爲的盧,騎則妨主。張武爲此馬而亡。主公不可乘之。」表聽其言。次日請玄德飲宴,因言曰:「昨承惠良馬,深感厚意。但賢弟不時徵進,可以用之。敬當送還。」玄德起謝。表又曰:「賢弟久居此間,恐廢武事。襄陽屬邑新野縣,頗有錢糧。弟可引本部軍馬於本縣屯扎,何如?」玄德領諾。次日,謝別劉表,引本部軍馬徑往新野。

    方出城門,只見一人在馬前長揖曰:「公所騎馬,不可乘也。」玄德視之,乃荊州幕賓伊籍,字機伯,山陽人也。玄德忙下馬問之。籍曰:「昨聞蒯異度對劉荊州雲:此馬名的盧,乘則妨主。因此還公。公豈可復乘之?」玄德曰:「深感先生見愛。但凡人死生有命,豈馬所能妨哉!」籍服其高見,自此常與玄德往來。

    玄德自到新野,軍民皆喜,政治一新。建安十二年春,甘夫人生劉禪。是夜有白鶴一隻,飛來縣衙屋上,高鳴四十餘聲,望西飛去。臨分娩時,異香滿室。甘夫人嘗夜夢仰吞北鬥,因而懷孕,故乳名阿鬥。此時曹操正統兵北徵。玄德乃往荊州,說劉表曰:「今曹操悉兵北徵,許昌空虛,若以荊襄之衆,乘間襲之,大事可就也。」表曰:「吾坐據九郡足矣,豈可別圖?」玄德默然。表邀入後堂飲酒。酒至半酣,表忽然長嘆。玄德曰:「兄長何故長嘆?」表曰:「吾有心事,未易明言。」玄德再欲問時,蔡夫人出立屏後。劉表乃垂頭不語。須臾席散,玄德自歸新野。

    至是年冬,聞曹操自柳城回,玄德甚嘆表之不用其言。忽一日,劉表遣使至,請玄德赴荊州相會。玄德隨使而往。劉表接着,敘禮畢,請入後堂飲宴;因謂玄德曰:「近聞曹操提兵回許都,勢日強盛,必有吞並荊襄之心。昔日悔不聽賢弟之言,失此好機會。」玄德曰:「今天下分裂,幹戈日起,機會豈有盡乎?若能應之於後,未足爲恨也。」表曰:「吾弟之言甚當。」相與對飲。酒酣,表忽潸然淚下。玄德問其故。表曰:「吾有心事,前者欲訴與賢弟,未得其便。」玄德曰:「兄長有何難決之事?倘有用弟之處,弟雖死不辭。」表曰:「前妻陳氏所生長子琦,爲人雖賢,而柔懦不足立事;後妻蔡氏所生少子瓊,頗聰明。吾欲廢長立幼,恐礙於禮法;欲立長子,爭奈蔡氏族中,皆掌軍務,後必生亂:因此委決不下。」玄德曰:「自古廢長立幼,取亂之道。若憂蔡氏權重,可徐徐削之,不可溺愛而立少子也。」表默然。

    原來蔡夫人素疑玄德,凡遇玄德與表敘論,必來竊聽。是時正在屏風後,聞玄德此言,心甚恨之。玄德自知語失,遂起身如廁。因見己身髀肉復生,亦不覺潸然流涕。少頃復入席。表見玄德有淚容,怪問之。玄德長嘆曰:「備往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散;分久不騎,髀裏肉生。日月磋跎,老將至矣,而功業不建:是以悲耳!」表曰:「吾聞賢弟在許昌,與曹操青梅煮酒,共論英雄;賢弟盡舉當世名士,操皆不許,而獨曰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以曹操之權力,猶不敢居吾弟之先,何慮功業不建乎?」玄德乘着酒興,失口答曰:「備若有基本,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慮也。」表聞言默然。玄德自知語失,託醉而起,歸館舍安歇。後人有詩贊玄德曰:

    曹公屈指從頭數,天下英雄獨使君。髀肉復生猶感嘆,爭教寰字不三分?

    卻說劉表聞玄德語,口雖不言,心懷不足,別了玄德,退入內宅。蔡夫人曰:「適間我於屏後聽得劉備之言,甚輕覷人,足見其有吞並荊州之意。今若不除,必爲後患。」表不答,但搖頭而已。蔡氏乃密召蔡瑁入,商議能事。瑁曰:「請先就館舍殺之,然後告知主公。」蔡氏然其言。瑁出,便連夜點軍。

    卻說玄德在館舍中秉燭而坐,三更以後,方欲就寢。忽一人叩門而入,視之乃伊籍也:原來伊籍探知蔡瑁欲害玄德,特夤夜來報。當下伊籍將蔡瑁之謀,報知玄德,催促玄德速速起身。玄德曰:「未辭景升,如何便去?」籍曰:「公若辭,必遭蔡瑁之害矣。」玄德乃謝別伊籍,急喚從者,一齊上馬,不待天明,星夜奔回新野。比及蔡瑁領軍到館舍時,玄德已去遠矣。瑁悔恨無及,乃寫詩一首於壁間,徑入見表曰:「劉備有反叛之意,題反詩於壁上,不辭而去矣。」表不信,親詣館舍觀之,果有詩四句。詩曰:

    數年徒守困,空對舊山川。龍豈池中物,乘雷欲上天!

    劉表見詩大怒,拔劍言曰:「誓殺此無義之徒!」行數步,猛省曰:「吾與玄德相處許多時,不曾見他作詩。此必外人離間之計也。」遂回步入館舍,用劍尖削去此詩,棄劍上馬。

    蔡瑁請曰:「軍士已點齊,可就往新野擒劉備。」表曰:「未可造次,容徐圖之。」蔡瑁見表持疑不決,乃暗與蔡夫人商議:即日大會衆官於襄陽,就彼處謀之。次日,瑁稟表曰:「近年豐熟,合聚衆官於襄陽,以示撫勸之意。請主公一行。」表曰:「吾近日氣疾作,實不能行。可令二子爲主待客。」瑁曰:「公子年幼,恐失於禮節。」表曰:「可往新野請玄德待客。」瑁暗喜正中其計,便差人請玄德赴襄陽。

    卻說玄德奔回新野,自知失言取禍,未對衆人言之。忽使者至,請赴襄陽。孫乾曰:「昨見主公匆匆而回,意甚不樂。愚意度之,在荊州必有事故。今忽請赴會,不可輕往。」玄德方將前項事訴與諸人。雲長曰:「兄自疑心語失。劉荊州並無嗔責之意。外人之言,未可輕信。襄陽離此不遠,若不去,則荊州反生疑矣。」玄德曰:「雲長之言是也。」張飛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不如休去。」趙雲曰:「某將馬步軍三百人同往,可保主公無事。」玄德曰:「如此甚好。」遂與趙雲即日赴襄陽。蔡瑁出郭迎接,意甚謙謹。隨後劉琦、劉琮二子,引一班文武官僚出迎。玄德見二公子俱在,並不疑忌。是日請玄德於館舍暫歇。趙雲引三百軍圍繞保護。雲披甲掛劍,行坐不離左右。劉琦告玄德曰:「父親氣疾作。不能行動,特請叔父待客,撫勸各處守收之官。」玄德曰:「吾本不敢當此;既有兄命,不敢不從。」次日,人報九郡四十二州官員,俱已到齊。蔡瑁預請蒯越計議曰:「劉備世之梟雄,久留於此,後必爲害,可就今日除之。」越曰:「恐失士民之望。」瑁曰:「吾已密領劉荊州言語在此。」越曰:「既如此,可預作準備。」瑁曰:「東門峴山大路,已使吾弟蔡和引軍守把;南門外已使蔡中守把;北門外已使蔡勳守把。止有西門不必守把:前有檀溪阻隔,雖有數萬之衆,不易過也。」越曰:「吾見趙雲行坐不離玄德,恐難下手。」瑁曰:「吾伏五百軍在城內準備。」越曰:「可使文聘、王威二人另設一席於外廳,以待武將。先請住趙雲,然後可行事。」瑁從其言。

    當日殺牛宰馬,大張筵席。玄德乘的盧馬至州衙,命牽入後園拴系。衆官皆至堂中。玄德主席,二公子兩邊分坐,其餘各依次而坐。趙雲帶劍立於玄德之側。文聘、王威入請趙雲赴席。雲推辭不去。玄德令雲就席,雲勉強應命而出。蔡瑁在外收拾得鐵桶相似,將玄德帶來三百軍,都遣歸館舍,只待半酣,號起下手。酒至三巡,伊籍起把盞,至玄德前,以目視玄德,低聲謂曰:「請更衣,」玄德會意,即起如廁,伊籍把盞畢,疾入後園,接着玄德,附耳報曰:「蔡瑁設計害君,城外東、南、北三處,皆有軍馬守把。惟西門可走,公宜速逃!」玄德大驚,急解的盧馬,開後園門牽出,飛身上馬,不顧從者,匹馬望西門而走。門吏問之,玄德不答,加鞭而出。門吏當之不住,飛報蔡瑁。瑁即上馬,引五百軍隨後追趕。

    卻說玄德撞出西門,行無數裏,前有大溪,攔住去路,那檀溪闊數丈,水通襄江,其波甚緊。玄德到溪邊,見不可渡,勒馬再回,遙望城西塵頭大起,追兵將至。玄德曰:「今番死矣!」遂回馬到溪邊。回頭看時,追兵已近。玄德着慌,縱馬下溪。行不數步,馬前蹄忽陷,浸溼衣袍。玄德乃加鞭大呼曰:「的盧,的盧!今日妨吾!言畢,那馬忽從水中涌身而起,一躍三丈,飛上西岸。玄德如從雲霧中起。後來蘇學士有古風一篇,單詠躍馬檀溪事。詩曰:

    老去花殘春日暮,宦遊偶至檀溪路。停驂遙望獨徘徊,眼前零落飄紅絮。

    暗想鹹陽火德衰,龍爭虎鬥交相持。襄陽會上王孫飲,坐中玄德身將危。

    逃生獨出西門道,背後追兵復將到。一川煙水漲檀溪,急叱徵騎往前跳。

    馬蹄蹄碎青玻璃,天風響處金鞭揮。耳畔但聞千騎走,波中忽見雙龍飛。

    西川獨霸真英主,坐下龍駒兩相遇。檀溪溪水自東流,龍駒英主今何處!

    臨流三嘆心欲酸,斜陽寂寂照空山。三分鼎足渾如夢,蹤跡空留在世間。

    玄德躍過溪西,顧望東岸。蔡瑁已引軍趕到溪邊,大叫:「使君何故逃席而去?」玄德曰:「吾與汝無仇,何故欲相害?」瑚曰:「吾並無此心。使君休聽人言。」玄德見瑁手將拈弓取箭,乃急撥馬望西南而去。瑁謂左右曰:「是何神助也?」方欲收軍回城,只見西門內趙雲引三百軍趕來。正是:

    躍去龍駒能救主,追來虎將欲誅仇。

    未知蔡瑁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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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 玄德南漳逢隱滄 單福新野遇英主

    卻說蔡瑁方欲回城,趙雲引軍趕出城來。原來趙雲正飲酒間,忽見人馬動,急入內觀之,席上不見了玄德。雲大驚,出投館舍,聽得人說:「蔡瑁引軍望西趕去了。」雲火急綽槍上馬,引着原帶來三百軍,奔出西門,正迎着蔡瑁,急問曰:「吾主何在?」瑁曰:「使君逃席而去,不知何往。」趙雲是謹細之人,不肯造次,即策馬前行。遙望大溪,別無去路,乃復回馬,喝問蔡瑁曰:「汝請吾主赴宴,何故引着軍馬追來?」瑁曰:「九郡四十二州縣官僚俱在此,吾爲上將,豈可不防護?」雲曰:「汝逼吾主何去了?」瑁曰:「聞使君匹馬出西門,到此卻又不見。」雲驚疑不定,直來溪邊看時,只見隔岸一帶水跡。雲暗忖曰:「難道連馬跳過了溪去?」令三百軍四散觀望,並不見蹤跡。雲再回馬時,蔡瑁已入城去了。雲乃拿守門軍士追問,皆說:「劉使君飛馬出西門而去。」雲再欲入城?又恐有埋伏,遂急引軍歸新野。

    卻說玄德躍馬過溪,似醉如癡,想:「此闊澗一躍而過,豈非天意!」迤邐望南漳策馬而行,日將沉西。正行之間,見一牧童跨於牛背上,口吹短笛而來。玄德嘆曰:「吾不如也!」遂立馬觀之。牧童亦停牛罷笛,熟視玄德,曰:「將軍莫非破黃巾劉玄德否?」玄德驚問曰:「汝乃村僻小童,何以知吾姓字!」牧童曰:「我本不知,因常侍師父,有客到日,多曾說有一劉玄德,身長七尺五寸,垂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乃當世之英雌,今觀將軍如此模樣,想必是也。」玄德曰:「汝師何人也?」牧童曰:「吾師覆姓司馬,名徽,字德操,潁川人也。道號水鏡先生。」玄德曰:「汝師與誰爲友?」小童曰:「與襄陽龐德公、龐統爲友。」玄德曰:「龐德公乃龐統何人?」童子曰:「叔侄也。龐德公字山民,長俺師父十歲;龐統字士元,少俺師父五歲。一日,我師父在樹上採桑,適龐統來相訪,坐於樹下,共相議論,終日不倦。吾師甚愛龐統,呼之爲弟。」玄德曰:「汝師今居何處?」牧童遙指曰:「前面林中,便是莊院。」玄德曰:「吾正是劉玄德。汝可引我去拜見你師父。」

    童子便引玄德,行二裏餘,到莊前下馬,入至中門,忽聞琴聲甚美。玄德教童子且休通報,側耳聽之。琴聲忽住而不彈。一人笑而出曰:「琴韻清幽,音中忽起高抗之調。必有英雄竊聽。」童子指謂玄德曰:「此即吾師水鏡先生也。」玄德視其人,鬆形鶴骨,器宇不凡。慌忙進前施禮,衣襟尚溼。水鏡曰:「公今日幸免大難!」玄德驚訝不已。小童曰:「此劉玄德也。」水鏡請入草堂,分賓主坐定。玄德見架上滿堆書卷,窗外盛栽鬆竹,橫琴於石床之上,清氣飄然。水鏡問曰:「明公何來?」玄德曰:「偶爾經由此地,因小童相指,得拜尊顏,不勝萬幸!」水鏡笑曰:「公不必隱諱。公今必逃難至此。」玄德遂以襄陽一事告之。水鏡曰:「吾觀公氣色,已知之矣。」因問玄德曰:「吾久聞明公大名,何故至今猶落魄不偶耶?」玄德曰:「命途多蹇,所以至此。」水鏡曰:「不然。蓋因將軍左右不得其人耳。」

    玄德曰:「備雖不才,文有孫乾、糜竺、簡雍之輩,武有關、張、趙雲之流,竭忠輔相,頗賴其力。」水鏡曰:「關、張、趙雲,皆萬人敵,惜無善用之之人。若孫乾、糜竺輩,乃白面書生,非經綸濟世之才也。」玄德曰:「備亦嘗側身以求山谷之遺賢,奈未遇其人何!」水鏡曰:「豈不聞孔子雲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何謂無人?」玄德曰:「備愚昧不識,願賜指教。」水鏡曰:「公聞荊襄諸郡小兒謠言乎?其謠曰:八九年間始欲衰,至十三年無孑遺。到頭天命有所歸,泥中蟠龍向天飛。此謠始於建安初:建安八年,劉景升喪卻前妻,便生家亂,此所謂始欲衰也;無孑遺者,不久則景升將逝,文武零落無孑遺矣;天命有歸,龍向天飛,蓋應在將軍也。」玄德聞言驚謝曰:「備安敢當此!」水鏡曰:「今天下之奇才,盡在於此,公當往求之。」玄德急問曰:「奇才安在?果系何人?」水鏡曰:「伏龍、鳳雛,兩人得一,可安天下。」玄德曰:「伏龍、鳳雛何人也?」水鏡撫掌大笑曰:「好!好!」玄德再問時,水鏡曰:「天色已晚,將軍可於此暫宿一宵,明日當言之。」即命小童具飲饌相待,馬牽入後院喂養。玄德飲膳畢,即宿於草堂之側。

    玄德因思水鏡之言,寢不成寐。約至更深,忽聽一人叩門而入,水鏡曰:「元直何來?」玄德起床密聽之,聞其人答曰:「久聞劉景升善善惡惡,特往謁之。及至相見,徒有虛名,蓋善善而不能用,惡惡而不能去者也。故遺書別之,而來至此。」水鏡曰:「公懷王佐之才,宜擇人而事,奈何輕身往見景升乎?且英雄豪傑,只在眼前,公自不識耳。」其人曰:「先生之言是也。」玄德聞之大喜,暗忖此人必是伏龍、鳳雛,即欲出見,又恐造次。

    候至天曉,玄德求見水鏡,問曰:「昨夜來者是誰?」水鏡曰:「此吾友也。」玄德求與相見。水鏡曰:「此人欲往投明主,已到他處去了。」玄德請問其姓名。水鏡笑曰:「好!好!」玄德再問:「伏龍、鳳雛,果系何人?」水鏡亦只笑曰:「好!好!」玄德拜請水鏡出山相助,同扶漢室。水鏡曰:「山野閒散之人,不堪世用。自有勝吾十倍者來助公,公宜訪之。」

    正談論間,忽聞莊外人喊馬嘶,小童來報:「有一將軍,引數百人到莊來也。」玄德大驚,急出視之,乃趙雲也。玄德大喜。雲下馬入見曰:「某夜來回縣,尋不見主公,連夜跟問到此。主公可作速回縣。只恐有人來縣中廝殺。」玄德辭了水鏡,與趙雲上馬,投新野來。行不數裏,一彪人馬來到,視之,乃雲長、翼德也。相見大喜。玄德訴說躍馬檀溪之事,共相嗟訝。

    到縣中,與孫乾等商議。乾曰:「可先致書於景升,訴告此事。」玄德從其言,即令孫乾齎書至荊州。劉表喚入問曰:「吾請玄德襄陽赴會,緣何逃席而去?」孫乾呈上書札,具言蔡瑁設謀相害,賴躍馬檀溪得脫。表大怒,急喚蔡瑁責罵曰:「汝焉敢害吾弟!」命推出斬之。蔡夫人出,哭求免死,表怒猶未息。孫乾告曰:「若殺蔡瑁,恐皇叔不能安居於此矣。」表乃責而釋之,使長子劉琦同孫乾至玄德處請罪。

    琦奉命赴新野,玄德接着,設宴相待。酒酣,琦忽然墮淚。玄德問其故。琦曰:「繼母蔡氏,常懷謀害之心;侄無計免禍,幸叔父指教。」玄德勸以小心盡孝,自然無禍。次日,琦泣別。玄德乘馬送琦出郭,因指馬謂琦曰:「若非此馬,吾已爲泉下之人矣。」琦曰:「此非馬之力,乃叔父之洪福也。」說罷。相別。劉琦涕泣而去。

    玄德回馬入城,忽見市上一人,葛巾布袍,皁絛烏履,長歌而來。歌曰:

    天地反覆兮,火欲殂;大廈將崩兮,一木難扶。

    山谷有賢兮,欲投明主;明主求賢兮,卻不知吾。

    玄德聞歌,暗思:「此人莫非水鏡所言伏龍、鳳雛乎?」遂下馬相見,邀入縣衙。問其姓名,答曰:「某乃潁上人也,姓單,名福。久聞使君納士招賢,欲來投託,未敢輒造;故行歌於市,以動尊聽耳。」玄德大喜,待爲上賓。單福曰:「適使君所乘之馬,再乞一觀。」玄德命去鞍牽於堂下。單福曰:「此非的盧馬乎?雖是千裏馬,卻只妨主,不可乘也。」玄德曰:「已應之矣。」遂具言躍檀溪之事。福曰:「此乃救主,非妨主也;終必妨一主。某有一法可禳。玄德曰:「願聞禳法。」福曰:「公意中有仇怨之人,可將此馬賜之;待妨過了此人,然後乘之,自然無事。」玄德聞言變色曰:「公初至此,不教吾以正道,便教作利己妨人之事,備不敢聞教。」福笑謝曰:「向聞使君仁德,未敢便信,故以此言相試耳。」玄德亦改容起謝曰:「備安能有仁德及人,惟先生教之。」福曰:「吾自潁上來此,聞新野之人歌曰「新野牧,劉皇叔;自到此,民豐足。」可見使君之仁德及人也。」玄德乃拜單福爲軍師,調練本部人馬。

    卻說曹操自冀州回許都,常有取荊州之意,特差曹仁、李典並降將呂曠、呂翔等領兵三萬,屯樊城,虎視荊襄,就探看虛實。時呂曠、呂翔稟曹仁曰:「今劉備屯兵新野,招軍買馬,積草儲糧,其志不小,不可不早圖之。吾二人自降丞相之後,未有寸功,願請精兵五千,取劉備之頭,以獻丞相。」曹仁大喜,與二呂兵五千,前往新野廝殺。

    探馬飛報玄德。玄德請單福商議。福曰:「既有敵兵,不可令其入境。可使關公引一軍從左而出,以敵來軍中路;張飛引一軍從右而出,以敵來軍後路;公自引趙雲出兵前路相迎:敵可破矣。」玄德從其言,即差關、張二人去訖;然後與單福、趙雲等,共引二千人馬出關相迎。

    行不數裏,只見山後塵頭大起,呂曠、呂翔引軍來到。兩邊各射住陣角。玄德出馬於旗門下,大呼曰:「來者何人,敢犯吾境?」呂曠出馬曰:「吾乃大將呂曠也。奉丞相命,特來擒汝!」玄德大怒,使趙雲出馬。二將交戰,不數合,趙雲一槍刺呂曠於馬下。玄德麾軍掩殺,呂翔抵敵不住,引軍便走。正行間,路傍一軍突出,爲首大將,乃關雲長也;衝殺一陣,呂翔折兵大半,奪路走脫。行不到十裏,又一軍攔住去路,爲首大將,挺矛大叫:「張翼德在此!」直取呂翔。翔措手不及,被張飛一矛刺中,翻身落馬而死。餘衆四散奔走。玄德合軍追趕,大半多被擒獲。玄德班師回縣,重待單富,稿賞三軍。

    卻說敗軍回見曹仁,報說:「二呂被殺,軍士多被活捉。」曹仁大驚,與李典商議。典曰:「二將欺敵而亡,今只宜按兵不動,申報丞相,起大兵來徵剿,乃爲上策。」仁曰:「不然。今二將陣亡,死折許多軍馬,此仇不可不急報。量新野彈丸之地,何勞丞相大軍?」典曰:「劉備人傑也,不可輕視。」仁曰:「公何怯也!」典曰:「兵法雲知彼知己,百戰百勝。某非怯戰,但恐不能必勝耳。」仁怒曰:「公懷二心耶?吾必欲生擒劉備!」典曰:「將軍若去,某守樊城。」仁曰:「汝若不同去,真懷二心矣!」典不得已,只得與曹仁點起二萬五千軍馬,渡河投新野而來。正是:

    偏裨既有輿屍辱,主將重興雪恥兵。

    未知勝負何如,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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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3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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