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能聽到兩雙靴子踏在大理石的樓梯上的踩踏聲。 除此之外,只有令耳朵刺痛的靜寂包圍著整個世界。就優吉歐所知,公理教會的巨塔中,應該有很多修道士和實習修道士在其中生活才對,然而不管眼睛瞪得多大,耳朵豎得多直,都完全感覺不到這裡有什麼人類的活動。 除此之外,在一層一層登上樓梯的過程中,納入眼簾的光景也是一成不變——從長方形的大廳向左右延伸的回廊,以及回廊兩側等間距排開的門扉——這甚至讓優吉歐開始疑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覺間中了什麼幻惑系的法術,一直在重複攀登著同樣的幾級樓梯。 為了確認並非如此,優吉歐甚至有種跑到一條走廊上,把最外面的那扇門打開的衝動,然而看到走在前面的桐人一直邁著穩定的步子默默的攀登著,才意識到並不是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如果迪索魯巴特所說的是真相的話,在兩人的前方,更為強大的敵人正在大教堂的第50層等待著。 優吉歐輕觸了下懸于左腰際的愛劍劍柄,努力驅散著雜念。然而踏上了轉角平臺的桐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帶著一臉嚴肅轉過身來,用緊張的聲音說道: 「呐……優吉歐。……現在,我們上到第幾層了?」 「那……那個啊……」 面對搭檔脫線的發言,優吉歐瞬間完成了歎氣、搖頭、聳肩的三個動作。 「下一層就是第29層了。難道說,你真的沒有在數嗎?」 「你不覺得一般來說都會有展示層數的數位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居然現在才意識到沒有那個嗎?!」 桐人則把優吉歐的指責當作耳旁風一樣,把後背靠到了牆上。 「不過又是這種地方啊……我覺得已經爬了很久了啊……肚子都餓了……」 「嘛……這一點倒是深有同感。」 在Cardinal的大圖書室中享用過那餐盛宴之後,已經過了接近五個小時了。從細長的窗戶往外看去,太陽【Sols】已經越過半空了。而且,在經歷了那樣一場激烈的戰鬥並爬了二十五層——總計一千級臺階之後,身體更加激烈地索求著補給。 所以,優吉歐在聽到桐人的話後,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了右手。 「所以,快點把你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東西給我一個。」 「誒……不,這個是,那個,為了應付緊要關頭用的……——不過你眼睛真尖啊。」 「塞成那樣不可能注意不到吧。」 桐人帶著滿臉的遺憾從右邊口袋裡摸出來了兩個蒸包子,將其中一個丟了過來。甫接到手,雖然已經從圖書館離開了相當長的時間卻仍然濃厚的香味便開始刺激著優吉歐的胃。 「好像因為那個大叔的火焰攻擊有點烤焦了呢。」 「啊哈哈……是這樣啊。謝謝,我開動了。」 Cardinal以高級神聖術生成的食糧,也就是說這個包子的前身也是某本貴重的古書中的幾頁紙,不過優吉歐已經不再在意這一點,張開大嘴一口咬了下去,一邊感受著包子皮下面的汁水和肉餡被牙齒擠壓而出的快感,一邊專心咀嚼著。 少得可憐的午餐只吃了幾十秒就吃完了,優吉歐帶著遺憾舔著手指,短短的歎了口氣。雖然桐人左邊的口袋也古怪的膨脹著,不過優吉歐姑且放過了那邊,轉而向和自己同時吃完了的搭檔搭話。 「多謝款待。——於是,要怎麼做呢?再往上走三十分鐘就是第50層了……不過,要從正面沖過去嗎?」 「唔……」 桐人撓了撓自己的頭髮,低聲說道: 「差不多吧……——雖然剛才有過對整合騎士的恐怖的不快體驗,但從你和大叔的戰鬥來看,與其說果然他們還是不習慣連續技,倒不如說之前根本沒有體驗過這一類的招式。就是說,只要發展到一對一的接近戰的話我們就有勝算。但是,既然敵人有幾個人而且嚴陣以待的話,這就很困難了。」 「那麼……不走正面樓梯,去找找有沒有別的樓梯能繞過去?」 「這個就難說了。Cardinal已經斷言過這個主樓梯就是唯一的通道了,而且就算找到了小路,反而還要面臨遭遇左右夾擊的危險……在第50層的那些騎士,無論如何都要從這邊上去把他們打倒。所以說,我們也要用上我們最後的王牌才行。幸運的是,托大叔那句警告的福,我們在突入第50層之前也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那個冗長的術式了。」 「對啊……《武裝完全支配術》……」 優吉歐低吟著這個名詞,桐人帶著嚴峻的表情點了點頭。 「雖然一下就要動真格的把這個用出來還是有些不安,不過現在也沒有讓我們先去損耗劍的天命加以嘗試的機會了……我們只能在突入第50層的同時用武裝完全支配術取得先機,儘量多讓幾個騎士喪失戰鬥能力了……」 「啊,關於這件事,桐人……」 優吉歐帶著一絲愧疚打斷了桐人的話。 「那個……我的完全支配術,感覺上不是像之前的整合騎士的招式那樣是大威力直接攻擊類的……」 「誒……是這樣嗎?」 「那個……寫下術式的是Cardinal女士……雖然想像出是怎樣的術式的人是我……」 聽著優吉歐像是尋找藉口般的低語,桐人歪著頭說道: 「那,總之先背一次試試吧。記得去掉起始句。」 「嗯,好。」 按照桐人所說,優吉歐去掉了「System Call」開始快速詠唱術式。閉著眼睛聽著的桐人聽完術式中的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後,卻和優吉歐的預料完全相反的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確實,這不是什麼『攻擊性』的東西。不過……也很厲害了。而且,和我的招式的相性也不差。」 「誒,你的是怎樣的招式啊?」 「那個就敬請期待吧。」 聽到桐人說著如此樂觀的話,優吉歐輕輕瞪了一下。不過搭檔只是表情開朗的撩了撩劉海,再次將後背靠在了牆上。 【rkl:大半夜的終於忍不住吐槽了,優吉歐你這一瞪怎麼跟小女生一樣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Animesuki有人說如果優吉歐性轉肯定會把桐人從亞絲娜身邊搶走了。】 「嘛,雖然是稱不上作戰的作戰,不過就這樣吧。首先,在沖進第50層之前就讓武裝完全支配術保持在等待發動的狀態下。在沖進去之後確認敵人的位置,你首先發動必殺技,我跟在你後面。如果敵人很幸運地固守一處的話,或許能讓他們所有人都喪失戰鬥力吧。」 「或許吧。」 優吉歐帶著疑念,雖然不想附和,但是自己卻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方案。論及將所有條件都在作戰中加以利用的能力,不得不承認搭檔是數一數二的高手,而對高速詠唱如今仍無自信的優吉歐而言,就連在戰鬥前詠唱術式其實都有點棘手。 「……那麼,就這麼上吧。首先我……」 優吉歐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視線投向了通往第29層的樓梯。然後驚訝的瞪圓了雙眼。 從欄杆的陰影中,探出兩個小小的腦袋,四隻眼睛正凝視著這邊。 在和優吉歐視線相對的瞬間,兩顆腦袋都迅速縮了回去,不過在優吉歐還在呆呆的看著那邊的時候,對方又慢慢的將頭探了出來,圓圓的大眼睛不斷地眨著。 桐人也終於意識到了優吉歐的異常而轉過身去,一時間也同樣啞口無言,不過還是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兩顆腦袋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時點了點頭,一點點露出了全身。 「小……小孩子……?」 優吉歐下意識的感慨著。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衣服的兩名少女。 【rkl:魂淡啊,各位不要問我為啥這兩個熊孩子的下面被川原砍掉了!】 她們的年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對那身簡樸的黑色衣服,優吉歐一瞬間感到有些懷念,那酷似在露莉德村的教會中學習的愛麗絲的妹妹賽爾卡也總是穿在身上的修道服。 然而,只有兩名少女綠色的腰帶上掛著全長約三十Cen的短劍這一點,和賽爾卡不同。注意到這一點的優吉歐瞬間提高了警惕,不過馬上意識到不管是劍柄還是劍鞘,都是用紅黑色的木頭製成的。雖然顏色有些不同,不過那和以劍士為目標的小孩子最開始授予的木劍是一樣的東西。 右側的少女淡茶色的頭髮編成了兩條麻花辮,眉毛和眼角都微微下垂,給人以弱氣的印象,而左側的少女卻留著小麥色的短髮,眼角爭強好勝的上揚著。 沐浴著優吉歐和桐人無聲的凝視,首先踏出一步的,果然是左邊那個透著強烈求勝心的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唐突的自我介紹: 「那個……我,不對,在下是公理教會的見習修女菲傑爾【Fizel】。這邊的這位是同為見習修女的……」 「莉……莉涅爾【Lynel】。」 兩人說話的音調很高,尾音卻因為緊張而顫抖著。聽及此,優吉歐則條件反射般的展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不過馬上意識到,就算對方是實習的,既然是教會的修女,也就意味著和自己兩人為敵。 不過,名叫菲傑爾的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實在太過直接,讓優吉歐大跌眼鏡。 「那個……所謂『Dark Territory的入侵者』,說的就是你們兩個嗎?」 「哈……?」 下意識的看向桐人,不過看起來,搭檔也不知在這種狀況下該做出怎樣的判斷,只是皺緊了眉頭,嘴唇反復張合著,最後緩緩移動到了優吉歐背後。 「我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啊。就交給你了。」 聽到搭檔一邊和自己交錯而過一邊說著的臺詞,優吉歐非常想罵一句「你這個混蛋」,不過現在也不可能再繞到桐人身後去了,只能就此作罷,再次看向樓梯上的兩名少女,結結巴巴的做出了回答。 「那……那個……雖然我們兩個都是人類……但是入侵者這一點,倒是沒有錯啦……」 這次是兩個孩子在聽到這席話之後轉過了臉去,低聲討論著些什麼。雖然聲音很小,但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優吉歐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嘛,看起來就和普通的人類一樣啊,小涅。角啊尾巴啊也都沒有。」 帶著不滿說著這番話的是名為菲傑爾的強氣的少女。而名為莉涅爾的少女則不服氣的做出了反駁。 「我,我只是說書上有這麼寫而已,擅自代入到對方身上的的不是小傑你嗎?」 「不過,說不定只是把它藏起來了吧。靠近點看說不定就明白了。」 「誒誒,對方怎麼看都是人類吧。不過……也可能長著獠牙什麼的……」 聽到兩人令人忍俊不禁的爭執,優吉歐想起了過去在沃爾德農場見到的雙胞胎——特琳與特露露,嘴角也緩和了下來。 如果自己和桐人是那個年紀的孩子,聽說了周圍有暗之國的入侵者的話,可能也會像她們這樣想要偷偷去看吧。當然,最後會被父親或是村長破口大駡一頓就是了。 想到這裡,優吉歐又產生了新的擔心。這兩個少女像這樣和反叛教會的人接觸之後,會不會受到責罰呢?雖然自己並不是操這些心的立場,還是不得不開口提醒她們。 「那個……你們兩個,像這樣和我們說話的話,不會讓大人生氣嗎?」 聽到這裡,菲傑爾和莉涅爾突然閉上了嘴,然後又釋然的笑了,其中的菲傑爾帶著少許得意做出了回答。她的聲音中,不知何時沒有了那份謹慎。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下達了讓所有的修道士、修女和實習生鎖上房間的門,不允許外出的命令。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溜出來偷看侵入者,也不會擔心被其他任何人發現的。」 「哈……」 這種口氣簡直就像是桐人的翻版。優吉歐的眼前,仿佛又浮現了桐人的計畫最終敗露之後承受滔天大怒時的模樣。 兩名少女再次將臉湊到了一起商量著什麼。然後,這次是莉涅爾先開口了。 「那個……你們兩位真的不是Dark Territory的魔物嗎?」 「嗯,不是。」 「那麼,不好意思,我們能走近看看你嗎?額頭和……牙齒什麼的……」 「誒誒?」 被意料之外的請求弄得狼狽不堪,優吉歐看向後面,可桐人也一副求救的樣子,帶著從未見過的表情戰戰兢兢地看了過來。無可奈何之下,優吉歐對少女們點了點頭。 「……嘛,只是這樣的話,大概沒問題……」 雖然性格決定了自己無法在這種場面下拒絕她們的請求,但一方面,自己想讓這兩個孩子知道與教會為敵的反叛者只不過是普通的人類而已,一方面也覺得,這或許是通過兩個孩子獲取大教堂內部情報的一個好機會。
菲傑爾和莉涅爾激動地滿臉放光,帶著好奇心和戒備感一步步的走下了樓梯,一直走到了轉角平臺上,然後將分別為青色與灰色的眼睛轉向了這邊。 優吉歐彎下腰,用左手撩起劉海,「嘶」的一下裂開嘴露出了牙齒。兩個孩子眼都不眨的盯著優吉歐的額頭和門牙看了接近十秒鐘,才終於像是接受了現實一樣點了點頭。 「是人類。」 「是人類啊。」 看到兩人臉上浮現出的露骨的失望,優吉歐苦笑了一聲。見到優吉歐的這個樣子,莉涅爾將頭側了過來。 「但是,如果你們不是Dark Territory的怪物的話,為什麼想要入侵中央大教堂呢?」 「誒,那個……」 感覺自己的步調完全被打亂的優吉歐,不加隱瞞的給出了老實的回答。 「……很久以前,朋友中的一個女孩子被整合騎士抓走了。所以,我想把她奪回來。」 只有這樣一句話,絕非身心都浸染在公理教會的訓導之中的修道士實習生能夠接受的正當動機,是以優吉歐已經做好了莉涅爾幼小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與抗拒的神色的覺悟。但與之相反,少女們只是點了點頭。有著小麥色頭髮的,名為菲傑爾的女孩子帶著些許不滿的表情說道: 「就這樣啊,也很普通呢。」 「普、普通?」 「誒。從以前開始,因為家人或戀人被逮捕的人來教會抗議的例子,雖然很少見但也絕非沒有呢。當然,一直闖到了教會內部的人,在你們兩個之前還沒有過呢。」 然後,旁邊的莉涅爾把話接了下去。 「而且還是在被關進監獄裡之後把靈鐵之鎖切斷逃了出來,在那之後甚至還打倒了兩名整合騎士。聽到這些說法之後,我們才覺得是厲害的不得了的暗之怪物……說不準是真正的暗黑騎士攻過來了呢。不過啊,沒想到只是人類而已……」 兩個孩子交換了下目光,像是確認著「已經夠了嗎?」「已經夠了」一樣簡短的點了點頭。 而後,莉涅爾再次看向優吉歐,搖了搖垂下的頭髮,將小腦袋偏向一邊。 「那麼,最後能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雖然這邊還有很多想問的事,不過優吉歐還是做出了回答。 「我叫優吉歐。後面這位是桐人。」 「唔……沒有姓嗎?」 「啊,啊。因為我們是開拓者的孩子。……難道說,你們也是嗎?」 「不,我們有的。」 莉涅爾的話說到這裡便停住了,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滿臉無邪的——像是對著美味的點心張開大嘴的孩子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 優吉歐還來不及明白這一名字代表的意義,肚子上便突然感到一陣冰冷,慌忙將目光往下看去。 在優吉歐眼前,不知何時被拔出握在莉涅爾右手中的小劍已經刺進了優吉歐的身體大約五Cen。柄和鞘都是木制的——但是劍身卻是染著渾濁綠色的從未見過的金屬。劍的表面被從窗口射入的陽光照到,反射出濕淋淋的光。 「優……!」 耳邊響起桐人短促的聲音。將有些微妙的僵硬的腦袋向後轉去,看到了自己的搭檔像是要衝向這邊一樣,右腳向前踏了一步——然後就定在了那個姿勢上。前一秒還在莉涅爾身邊的菲傑爾,現在已經站在了桐人的斜後方,將同樣的綠色短劍深深的刺進了黑色上衣裡。少女嘴角掛著的,是和之前一樣充滿了好勝心的得意笑容。 「——然後,我是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 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同時將短劍從優吉歐和桐人的身體內抽出,相當迅速的將劍一揮,抖落了劍身上沾著的紅色血液,而後收劍入鞘。 從腹部的傷口蔓延開來的寒冷,現在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那些被徹骨的寒冷波及的部位,都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們……整……合……」 優吉歐的口中,只能說出這些支離破碎的單字,因為舌頭已經被完全麻痹,無法運動了。同時,支撐著他的膝蓋也突然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像是木棍一樣倒在了地板上。胸口和左臉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上,然而不管是痛覺還是大理石的觸感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然後,伴著「咚」的巨響,桐人也倒在了地上。 毒——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理解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開始思索著對策。 在修劍學院的講義中,專門有著教授自然界存在的毒物及其解毒法的學科。但是其中涉及的,都是在中了植物或是蟲蛇身上的毒之後的處理方法,根本沒有考慮過在戰鬥中被毒物攻擊的情況。 這也是理所當然。在學院中——不,在人類世界中進行的所謂戰鬥,都是追求華麗與優美的競技,在武器上塗毒的行為乃是被嚴格禁止的事項。優吉歐聽說,就算是那個在紮卡利亞劍術大會上放出毒蟲妨礙他們出場的貴族的兒子,也並沒有在和桐人的比賽上把毒液塗到劍的上面。 因此,優吉歐的知識範圍裡,只有「被這種毒蟲刺傷了就要塗抹那種草的汁水」這樣程度的東西罷了。然而現在,自己既不知道少女們使用的毒的種類,周圍也沒有什麼藥草,甚至連自然生物的影子都不見分毫。雖然還剩下用神聖術嘗試解毒的最後手段,然而現在自己的手和口都無法動彈分毫,根本沒辦法發動術式。 也就是說,如果這種毒藥不單能奪去身體的自由,還能讓天命連續流逝的話——兩人的生命,就會在這中央大教堂連一半都還沒爬到的時候便告隕歿。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害怕的,優吉歐先生。」 像是讀出了優吉歐的思考一樣,整合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因為毒的影響,可愛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奇妙的扭曲,仿佛自己正沉在水中一般。 「這只是麻痹毒而已。不過說回來,區別也只在於你們是死在這裡還是死在第50層罷了。」 伴隨著「嗒嗒」的腳步聲,依然維持著左臉著地的姿勢無法動彈的優吉歐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小小的茶色皮靴。莉涅爾抬起了右腳,用腳尖毫無遲疑地踩在了優吉歐的頭上,到處動著尋找什麼。 「……唔,果然沒有角啊。」 然後,那只腳移到了後背上,在胛骨的兩側又踩了好幾次。 「也沒有翅膀啊。小傑,你那邊如何?」 「這邊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在自己的視野之外,菲傑爾應該也在桐人身上進行了同樣的調查,而後帶著不滿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啊——啊,本來還以為這次終於能見到Dark Territory的怪物了呢——」 「嘛,這樣就行了。只要把他們兩個拖到第50層,在等在那裡的傢伙面前『啪』的一聲把頭砍下來的話,我們就也能被授予神器和飛龍了。在那之後,就可以一直飛到Dark Territory去,見到真正的怪物了呢。」 「也是。喂,小涅,我們來比比誰先殺掉第一個暗黑騎士吧!」 就算事已至此,菲傑爾和莉涅爾的聲音還是一樣天真無邪,在優吉歐看來,這才是最為可怕之處。僅僅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與功利心,她們就能對優吉歐與桐人毒刃相向。為什麼連這樣的小孩子都能成為整合騎士呢——不,在這之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小孩子存在呢? 【rkl:所以說,熊孩子必須死是有道理的。】 剛才,優吉歐根本沒有看清莉涅爾拔劍的動作,再加上菲傑爾能夠毫無困難的將一段距離之外的桐人也瞬間擊倒,這一點實在讓人更為震驚。 但是,戰鬥技巧只有通過長年的修煉或是經歷拼上性命的實戰才能得到提高。優吉歐能夠自如的操控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根據桐人的說法,是因為他在有著從十歲生日那天起便連續揮舞了八年龍骨之斧的經驗的同時,還有著在北方的洞窟中與哥布林集團戰鬥並將它們擊退的經歷。 但是,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不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從她們的話中也可以聽出兩人並沒有和以怪物為對手的實戰經歷。那樣的話,她們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才能擁有那樣敏捷的身手的呢? 優吉歐心中充滿了疑問與混亂,然而卻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麻痹毒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每個角落,現在已經連地面冰冷的溫度都感覺不到,甚至無法辨別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所以優吉歐在眼球無意中轉了小半圈,看到眼前那穿著修道服的纖小背影之前,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莉涅爾抓著右腳向前拖動。 將似乎能動的眼球拼命向左看去,桐人也和優吉歐一樣,被菲傑爾像包裹一樣拖著。從他和優吉歐一樣被完全麻痹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兩名年幼的整合騎士,就這樣拖著身上還掛著相當沉重的青薔薇之劍與黑劍的優吉歐和桐人,徑直沿著樓梯輕巧地往上爬去。在被拖著上樓的過程中,頭不斷和梯級相撞,激烈的上下震動著,可卻連一點痛覺都感知不到。 明明必須要想出從這一困境中解脫出去的方法才行,優吉歐的腦子裡卻是一片麻木,簡直就像連思考都被毒素侵入了一般。如今包圍著他的,只有乾枯的虛無感。 雖然要與公理教會決戰,可沒想到教會居然連初諳人事的的孩子們都可以做出如此駭人的操作,將她們改造成了整合騎士。而且,這樣的組織,居然被人界的百姓當成絕對的善和秩序的象徵加以信仰——數百年來都是如此。 「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莉涅爾混著笑意的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 「為什麼這樣的小孩子會是整合騎士,對吧?反正你們馬上就要被殺了,我就告訴你們吧。」 「小涅,反正都要殺了告訴他們這些也只是浪費口舌,你果然是個喜歡嘮叨的傢伙啊。」 「就這麼上到第50層不是太沒意思了嗎。——優吉歐先生,我們啊,是在這座大教堂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的。是Administrator大人命令塔內的修道士和修女將我們生下來的,為了進行將完全喪失的天命喚回的,『復活』之神聖術的實驗。」 明明正在說著無比可怕的事實,莉涅爾的聲音卻依然開朗如故。 「外面世界裡的小孩子都是十歲的時候被授予天職,但是我們五歲的時候便接受任命了。我們的工作,就是相互殘殺。兩人一組,拿著比這把毒劍還要小一些的,玩具一樣的劍,相互刺向對方。」 「你的刺擊實在是太差勁了啊,小涅。每次都弄得我疼得受不了。」 對於突然插話進來的菲傑爾,莉涅爾帶著不滿回答: 「那是因為小傑你總是亂動吧。——既然是打倒過兩名整合騎士的優吉歐先生和桐人先生的話,應該是知道的吧,人類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殺死的。就算我們只是五歲的小孩子也是一樣。所以,我們帶著『不快點把對方殺掉不行』的焦躁,胡亂的對面前的人又切又砍,好不容易將對方的天命變成零了,但在那之後Administrator大人又會用神聖術將其復活……」 「復活的術式最開始的時候一點都不順利。只是因為沒能復活而正常的死去的人已經是相當正常的了,剩下的還有爆炸成一堆粉末的傢伙、變成形狀詭異的肉塊的傢伙、甚至復活之後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的傢伙呢——」 「就算這是我們的天職,我們也很討厭無用的疼痛和死亡。所以,在我們兩人進行了各種各樣的研究之後,終於發現了,只要儘量做到一擊必殺,就能夠減少痛苦,同時復活的成功率也會變高。那麼,問題便是到底要用怎樣的一擊了。是以最快的速度、最連貫的動作直接刺入心臟呢,還是把頭砍下來呢……」 「我們流暢完成這一動作,應該是七歲的時候吧?因為在其他孩子睡覺的時候,我們兩人都在對著空氣不斷練習啊——」 雖然身體仍然毫無知覺,優吉歐卻仿佛感受到了讓全身寒毛倒豎的惡寒。 根據菲傑爾和莉涅爾所言,兩名少女身懷如此厲害的體術的理由,竟是因為在幾年時間裡不斷重複著不留情面的相互殺戮。每日每夜,她們都在一邊考慮著要用怎樣的方式巧妙的終結朋友的性命,一邊揮著劍。 確實,若是這樣的經驗不斷積累,就算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掌握足以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技術。但是,作為代價,這兩個人身上到底有多少重要的東西永遠失去了呢? 莉涅爾一邊毫無休息地攀登著主樓梯,一邊以一成不變的愉悅的聲音接著說了下去。 「在我們八歲的時候,Administrator大人總算放棄了實驗。結果,完整的復活似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你知道嗎?在天命歸零的瞬間,怎麼說呢,無數白色的光箭會傾注而下,一點一點的將腦海中的東西抹消。如果某個傢伙因此被消除了重要的東西的話,就算將天命復原也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樣子了。就算是我,在生還之後,失去在此之前數日的記憶也是家常便飯了。——也因為這樣,最開始三十人的隊伍,到了實驗終止時,只有我和小傑活了下來。」 「生還下來的我們,在被一個趾高氣昂的元老告知可以選擇接下來的天職時,給出了『想成為整合騎士』的回答。當時,對方大發雷霆,說什麼整合騎士是Administrator大人從神界召喚而來的秩序的守護者,不是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子能當得了的之類的話。於是,我們就和排名最末的兩名整合騎士進行了一場比試……名字叫什麼來著,那兩個人?」 「那個……反正是叫什麼什麼的Synthesis·Twenty-eight和Twenty-nine。」 「小涅,我就是想知道那個『什麼什麼』啊。嘛,算了,總之就是,在看到我們把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哥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元老的表情,真是要讓人笑死了——」 說到這裡,兩名少女爆發出了愉快的笑聲,話語也因而被打斷。 「……於是,知道了這一結果的Administrator大人呢,就讓我們作為特例成為了整合騎士,代替死掉的那兩個人的位置。但是,因為要讓我們直接擔任其他的騎士一樣的職務還無法勝任,所以我們也同時被授予了見習修女的身份,在這裡已經學了兩年的法律和神聖術一類的東西了……說實話,這種東西已經受夠了。」 「在我們到處找人諮詢應該怎麼做才能更早的得到飛龍和神器的時候,就聽說了大教堂被DarkTerritory的先鋒入侵了的消息。小涅和我馬上反應了過來,『就是這個!』只要能夠搶在其他的騎士前面捕獲侵入者並將其處刑的話,Administrator大人也一定會將我們擢升為正式的騎士的。於是,我們就等在了樓道裡面。」 「用了毒真是不好意思呢。不過,肯定會把優吉歐先生你們活著帶到第50層再殺掉的……啊,安心吧,我們殺人已經相當熟練了,不會痛的。」 兩名少女好像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迎接在第50層張開防禦線的整合騎士面前切下優吉歐和桐人的首級的那個瞬間了,腳步變得愈加輕快,像是一步一蹦一般,明明手上還拖著獵物,爬樓的速度卻絲毫不見放慢。 現在明明不馬上想出逃脫的方法不行,優吉歐卻只能沉浸在兩人的話語帶來的震驚之中。就算自己的嘴巴沒有被麻痹,也絕對沒有辦法通過言語打動這兩個孩子。因為在她們心中,甚至連善惡的概念都不存在。她們唯一遵從的,只有「製造」她們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命令而已。 轉了幾十次方向之後,映在優吉歐睜大的雙眼裡的天花板,終於由依著上層樓梯而建的斜面變成了水準。後面已經沒有樓梯了,換而言之就是說,終於到達了將大教堂上下分成兩半的第50層大回廊的入口。 菲傑爾和莉涅爾停下了腳步,簡短的交換了一下「好的,走吧」的話語。 在被那柄綠色的劍切斷脖子之前還有幾分鐘——不,還有幾十秒呢?身體完全沒有恢復知覺的徵兆,不管傾注多強的意念,也沒辦法讓手指頭稍微動那麼一下。 在兩人恢復移動之後,強烈的白光射進了優吉歐的眼睛。 天花板比之前見到的更高,大概足有二十Mel。高高的頭頂上,是大理石制的穹頂,其上以豐富的色彩和精妙的筆法描繪著創世三女神及其隨從們的姿態。支撐著穹頂的圓柱上也雕刻著無數肖像,從安設在左右牆壁上的巨大窗戶裡,索爾斯的光輝慷慨的傾注而入——眼前莊嚴的景象,恰與此處《靈光大回廊》的名字完全相應。 少女們拖著優吉歐和桐人向前又走了五Mel左右,然後停了下來。優吉歐的右腳被重重丟下,身體也順勢轉了半圈,總算能將大回廊的全貌納入眼簾。 回廊寬廣的有些可怕,應該是將大教堂的一整層面積全部利用了起來吧。地板用不同顏色的石頭交錯鋪成,角落的部分沐浴在白光之中五彩斑斕,從入口到深處則被一條深紅色的絨毯徑直貫穿,盡頭聳立的牆壁上嵌著宛如供巨人使用般巨大的門扉,在那之後毫無疑問便是通往上層的階梯了。 然後——在大門的前方,差不多在回廊正中央的位置上,穿著全身鎧甲的數名騎士,身上散發出不管是誰都不允許通過的絕對威壓。其間四個人等間距的並排站著,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則站在數步之前。 後排的四個人全部身著泛著白銀光輝的重鎧與開出十字形空隙的頭盔,和之前艾爾德利耶身著的盔甲別無二致。兩手也都交錯在大型的直劍劍柄上,將劍佇立在地面。 只有站在前方的那個人的鎧甲與後面四人大相徑庭,泛著優美的淡紫色光輝。裝甲也略微華麗些,腰間懸著的也是似乎是為了突刺而特化的細劍。雖然這身裝備甚至稱得上輕裝,但其周身散發出的鬥氣卻是身後的四個人加起來也無法比及的。臉藏在飾有猛禽雙翼的頭盔後面看不真切,不過毫無疑問是個不遜色于迪索魯巴特的剛烈之士。 這五名整合騎士,便是優吉歐想要抵達最上層的話就不得不突破的巨大障礙。 不過在那之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小孩子,給優吉歐他們的生命帶來的威脅,要遠遠超過那五名騎士。 穿著簡樸的修道服的莉涅爾和菲傑爾兩人,挺直了脊背和五人對峙著。 「——站在那邊的不是副騎士長法納提歐·Synthesis·Two【Fanatio Synthesis Two】殿下嗎?」 莉涅爾以活潑的聲調開口了。 「居然特意把《天穿劍》法納提歐殿下給派了出來,元老也是相當著急呢。不,還是說,著急的其實是法納提歐大人你自己呢?是不是覺得,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副騎士長的位置就要被《金木樨》殿下奪走了呢?」 【川名:金木樨,桂花的一種,俗名金桂。】 充滿緊張感的沉默持續了數秒,而後紫色的騎士以帶著金屬回音的高昂聲音作出了回答。 雖然話音是整合騎士特有的不似人類的音色,優吉歐卻覺得自己確實聽到了其中暗含著的刻薄。 「……只是見習生的小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為名譽而戰的騎士的戰場上?」 「誒,說什麼傻話呢!」 菲傑爾馬上用不假思索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堅持以名譽的方式戰鬥的據說一騎當千的整合騎士大人已經輸了兩次了哦。但是安心吧,騎士大人已經不會再露出那樣的醜態了,因為我們已經把入侵者抓來了!」 「現在,我們就要砍下罪人的首級了,請好好的作為見證,並且一字不漏的向最高祭司大人報告哦。我想,崇尚名譽的騎士大人,應該不會橫插一腳來搶我們的功勞吧。」 面對強得離譜的的五名整合騎士,莉涅爾和菲傑爾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嘲諷,優吉歐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走投無路的立場,轉而為二人的膽量發自內心的驚異不已。 不——稍微有些不對。 從兩個孩子背後飄散出來的氣息,難道不是憎惡嗎……? 落在地上的優吉歐動起唯一能動的雙眼,拼命凝視著兩人。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她們到底是在憎惡著什麼呢?即使是面對著對公理教會,亦即是對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掀起反旗的大罪人優吉歐和桐人的時候,這兩個人表現出的,都只是單純的好奇心而已。 莉涅爾和菲傑爾帶著露骨的憎惡和輕蔑凝視著整合騎士們,而騎士們也用刻薄的眼光盯著兩個孩子,優吉歐則帶著疑問看著兩人。因此,這個瞬間—— ——恐怕沒有人能夠注意到,黑衣的人影已經無聲而靈巧的站在了兩個孩子的身後。 明明和優吉歐一樣中了束縛全身的麻痹毒,桐人卻像狩獵獵物的黑豹一樣一躍而起,跳到了兩名少女的身後,右手和左手分別握住了懸在菲傑爾和莉涅爾腰上的毒劍劍柄,以連續的動作向前劃出弧線將刀拔出,在兩個孩子的左腕上劃下了淺淺的傷口。 等兩個孩子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來的時候,握著兩把短劍的桐人已經向後一跳,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莉涅爾和菲傑爾天真的臉上,瞬間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 「動了……」 麻痹毒即刻便生效了,兩個孩子掙扎著說出了這些話,便倒在了地上,發出了輕輕的撞擊聲。 落地之時深深蹲下的桐人慢慢的站了起來,將兩柄毒劍握在左手中,靠近了莉涅爾,用右手在她的修道服中摸索著,很快便拿出了一個裝著橙色液體的拇指大小的瓶子。 用大拇指推開瓶栓,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口後,桐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了優吉歐身邊,將小瓶靠近他的嘴唇。液體沿著嘴唇流進優吉歐口中,他只能相信這是解毒劑並將其飲下。麻痹的舌頭感覺不到任何味道,不過大概這反而是件好事。 臉上掛著自己從未見過的嚴厲表情的桐人,保持著膝蓋屈下的姿勢,用微小的聲音耳語著。 「麻痹完全解開還要幾分鐘。在你的嘴巴能動之後,詠唱武裝完全支配術,注意不要被騎士們發現。準備好了之後就一直保持住這個狀態,等待我的信號。」 然後,桐人站起身來,再次走到了兩名少女身邊,以響亮的聲音向著距離這邊有一段距離的五名整合騎士喊出了話。 「劍士桐人同劍士優吉歐,先前以臥姿相視,深感失禮!乞賜須臾,允吾雪恥。前恥既雪,自當拔劍,全力相戰,以償禮數之失!」 即使隔著紫色的鎧甲,也能感覺到那名地位相當高的整合騎士猶疑了片刻,不過隨即以堂堂正正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吾乃整合騎士第二位,法納提歐·Synthesis·Two!敬告罪人,吾之神器《天穿劍》無憐憫可言,是而,若有未盡之言,速於劍未出鞘之時言盡!」 得到答覆的桐人俯視著倒在地上的少女,用著讓騎士們也能聽到的強勢的聲音開口了。 「——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能動呢?」 被桐人用之前自己的臺詞這麼說著,莉涅爾的眼中浮現出了悔恨的神色。 「你們說漏嘴了。你們說,所有的修道士和修女都被下達了不准離開房間的命令……大教堂裡根本沒有會去違反命令的人。也就是說,不用遵從這一命令的你們根本不是什麼修女。」 應該是感覺開始恢復了吧,從四肢上開始傳來齧咬一般的疼痛,然而優吉歐並沒有在意。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了,搭檔臉上掛著的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個桐人——被激怒了。 然而,這份憤怒卻不是朝向兩個孩子的。因為,現在桐人俯視著莉涅爾和菲傑爾的目光,更像是為了不聽話的孩子感到頭痛的眼神。 「此外還有你們腰間的劍鞘,是用南方的《紅玉櫟》製成的。那是能夠收容這種《魯貝利爾的毒鋼》而不腐爛的唯一的素材,絕對不是區區的見習修女會持有的東西。所以,在你們靠近之前,我就已經詠唱好了解毒術式,雖然等到毒素全部分解殆盡還花了不少時間……所謂的強大,並不是劍足夠快就行了……事實上,你們在某些方面太過愚昧了,愚昧到讓你們就算死在這裡也不足惜。」 對少女們放出了冰冷的話語後,桐人高高舉起握在左手中的毒劍。 伴著一聲短喝,左手毫無躊躇地揮下,短劍帶著綠色的閃光飛射而出。伴著鈍重的聲音,兩柄劍最終插在了莉涅爾和菲傑爾鼻尖前的地板磚上。 「但是,我不會殺掉你們。作為代替,你們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被你們當成笨蛋的整合騎士到底有多麼強大吧。」 說完這句話,桐人轉身前進了幾步。 伴著「鏘」的高昂聲音,桐人將黑劍拔出劍鞘,架在自己身前。 「——讓你久等了,騎士法納提歐。」 不管怎麼說……這也太亂來了吧。 看著搭檔的後背,優吉歐雖然想這麼大叫出來,嘴唇卻只能做出微小的震動。看來,雖然感覺已經慢慢恢復,但還沒到能夠說出話來的地步。 桐人曾從學院的圖書室裡借出過經常閱讀的武器名鑒一類書籍,應該也是從裡面讀到《紅玉櫟》和《毒鋼》的相關知識的吧。雖然發揮了驚人的洞察力——或者說是猜忌心讓兩人從孩子們的陷阱中逃脫了出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不如說,桐人是在毫無對策的狀況下主動跳進了更大的危機之中。為數五名的整合騎士,其中一名甚至還是位居副騎士長的強者,不管怎麼看都不是能夠與之正面對抗的對手。如今按照事先擬定的,先詠唱完全支配術再突入大回廊的作戰計畫行動已經不可能了。 倒不如說,如果是平常的桐人的話,這裡二話不說就會帶著優吉歐逃走,以等待稍微有利些的狀況的吧。現在,桐人卻沒有這麼做,那麼他的狀態果然不正常。驅動著現在的桐人的,是深切的憤怒,深切到要是現在將目光凝視在他身上,似乎就能看到藍色的怒火從穿著黑衣的後背上一燃而起一樣。 要是和現在的桐人正面對峙的話,就算是修劍學院的教官恐怕都無法抵擋住他釋放的威壓。但是,該說不愧是整合騎士嗎,名為法納提歐的紫色騎士只是以凜然的姿態握住左側腰間細劍的劍柄,伴著冰冷的聲音拔劍出鞘。一瞬間,如同刀身自己發出的炫目至極的光芒讓優吉歐睜不開眼。 緊隨著法納提歐,身後的四名整合騎士也以整齊的動作一齊將插在地上的大劍倒轉。蓬發而出的劍氣,像是要壓倒桐人的氣勢一樣,讓回廊中的空氣都為之顫動。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狀況下,嗡嗡作響的法納提歐的聲音卻還是極度陰沉。 「罪人桐人啊,看來你想和我進行一對一的決鬥……然而遺憾的是,我們所接到的,是『只要你們來到這個回廊,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將你們抹殺』的嚴命。因而,你就同時以他們為對手吧。——以我親手鍛煉而出的《四旋劍》!」 以高昂的聲音作出了宣告之後,法納提歐以一聲「System Call」為開端,開始了複雜的神聖術高速詠唱,詠唱的內容恐怕,不,很明顯便是武裝完全支配術。那麼,是要使用同樣的術式進行對抗呢,還是乾脆在對方結束詠唱之前砍過去呢? 桐人選擇的是後者。以猛烈得讓鞋底都擦出火花的勢頭向著法納提歐突進,將黑劍高舉過頭揮舞而下。 但是,與此同時,站在法納提歐背後的四人中,最左邊的騎士也開始了突擊。厚重的雙手大劍伴著低吟從左邊橫砍而出,迎向桐人斬去。 已然進入忘我狀態的桐人迅速轉變了劍的方向,接下了騎士從正上方發動的斬擊。伴著刺耳的巨響,兩人都被彈開,拉開了距離。 但是,與巨大的武器被彈到頭頂上的騎士相比,桐人恢復對劍的掌控要更快一些,在著地的瞬間就已經進入了反擊的態勢,只要趁現在突入敵人毫無防備的懷抱之中來上一劍—— 「……!?」 ——在確信了桐人的勝利的下一個瞬間,優吉歐馬上屏住了呼吸。左手邊的第二名騎士,不知何時起已經沖了上來,正確的瞄準了桐人的著地地點放出了傾注全力的水準斬擊。 桐人停下腳步,而後將劍揮到左上方,彈飛了敵人的攻擊。伴隨著和之前完全一樣的金屬音和大量的火花,兩人間的距離擴大到了四Mel左右。 第二名騎士,身體架勢也趨於崩壞。這是當然的,傾注全力用那樣的巨劍作出斬擊,一旦被彈飛的話,不管持劍者有多麼驚人的膂力也沒有辦法恢復原來的態勢。倒不如說,能夠用最低限的動作接下敵人的劍,讓衝擊以柔軟的方式被吸收之後瞬間進入反擊態勢的桐人的招式才是令人佩服不已的。 然而。 甚至沒有時間感慨,優吉歐眼中便出現了襲向剛剛落地的桐人的第三名騎士。優吉歐強迫自己的目光從重複了三次的劍劍相交中移開,看向兩人的後方。 「——!!」 然後,優吉歐咬緊了牙關。在桐人和第三名騎士劍鋒相交的瞬間,第四名騎士就開始了突進。 但是,為什麼他們能夠如此準確的預見到桐人的著地點呢?對於又一次出現的橫掃斬擊,桐人的反應終於有些混亂,不過總算成功的接下了這一攻擊,在「鏗」的一聲鈍響之後被彈飛,黑衣的身體在空中飛舞。 ——原來如此啊。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四名騎士的意圖。 騎士們的攻擊,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完全一樣的由左向右的水準斬擊。如果用劍接下這種斬擊的話,某種程度上被彈飛的方向也會是固定的。而且,接下來的那名騎士的攻擊是瞄準了這一點的橫斬。相比突刺或垂直斬擁有更大的命中範圍,加上劍身又那麼長而大,即使在預測落地點前行動,也有充分的可能性將桐人不斷捕捉到斬擊的有效範圍之內。 整合騎士們應該並未習得二連擊以上的秘奧義,然而現在桐人所面對的,正是堪稱「集團用連續技」的招數。果然這些傢伙和只追求《型》的美麗的央都的劍士們不一樣,是經受過和Dark Territory間的實戰的真正的戰士。 但是,騎士們的連攜戰術絕對不是萬能的。 ——快點意識到這一點,桐人,只要注意到的話,就有對策的方法! 從想要大聲喊叫的優吉歐喉嚨裡,傳出了含混的低吟,舌頭和嘴唇也慢慢開始能動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恢復到能開始詠唱術式的狀態,優吉歐拼命運動著嘴巴,讓僵硬的肌肉恢復過來,同時也嘗試著向自己的搭檔投去聲音。 接下了第四名騎士的劍擊的桐人的著地有些失敗,只能用一隻手撐住地面。 重新擺好架勢並再次突入的第一名騎士,低吟著揮劍斬去。 桐人猛的將上身向後倒去,從劍身的下方滑了過去。一束黑色的劉海和劍刃相交,瞬間便在空中四散飛落。 對——既然知道襲來的是水準斬擊的話,只要不去硬接劍招,而是從上方或是下方躲開就行了。 但是,這麼做的前提,是回避的動作能和反擊連貫起來。像這樣只是躺倒在地的話,想要做出下一個動作至少要延遲一個呼吸,不,可能還要更久。 從左側接近桐人的第二名騎士,也絕對不會放過這一破綻。本來架在肋部的大劍迅速向上移動,將攻擊轉換成了垂直斬擊。 「啊……!!」 危險!優吉歐無視著喉嚨尖銳的疼痛,試圖大叫出聲。已經躲不開了。在優吉歐確信著這一點,想要將目光避開的時候—— 在桐人的右側,剛剛將劍揮到底的第一名騎士的身體突然重重的搖晃了起來。 桐人並不是單純的躺倒在地。不知何時,他已經用自己的雙腳勾住了騎士的腳,然後運用關節技的要領向後一勾,將騎士拉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名騎士已經來不及停住向下揮出的斬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劍刃深深的砍入了同伴的後背。帶著強烈的驚愕,騎士想要用左手將劍抽回,然而下個瞬間,左手就被從下面暴刺而出的黑色閃光擊中。 桐人站起身來,借著起身的勢頭做出一次突刺,將騎士的兩隻手臂精准地全部切斷,然後,不假思索的將第二名騎士的身體向著有些慌亂的沖向這邊的第三名騎士推了過去。再怎麼說也不能把自己的同伴砍成兩半,第三名騎士也只能將劍收起。 於是,被法納提歐稱為《四旋劍》的集團的連續攻擊總算停止了。 桐人則抓住了這一空隙,以可怕的速度奔跑著,看都不看四騎士一眼,只是向著還在詠唱術式的法納提歐攻去。 要趕上啊—— 優吉歐拼命在心中呐喊著。 「Enhance……!」 法納提歐高吟著。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桐人怒吼著,劍從高空中一揮而下。雖然這原本是平常無法夠到的距離,但緊接著劍身卻發出了黃綠色的閃光。艾因葛朗特流秘奧義,《Sonic Leap》。雖然和《Vertical》一樣是單發縱斬,但卻有著足以一瞬間拉近數倍距離的突進力。 法納提歐的細劍「唰」的一聲指向了拖著光帶如同猛獸般跳躍起來的桐人。但是,用那樣徒具華麗外觀的武器,不管做出怎樣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接住桐人秘奧義的一擊的。那把由基加斯西達削出的長劍的重量,甚至超過了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再配合上桐人堪稱神速的斬擊的話,那樣的細劍就算再來三把也只會被斬斷。 黑衣劍士跳到了頂點,開始將劍揮向前方的這一刹那—— 「鏘」的一聲,騎士手中的劍放出了光芒。 不,正確來講,整把劍都放出了藍白色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向前延伸。 一道細細的光束貫穿了桐人的左腹,繼續在空中疾馳,到最後直射在高高在上的大回廊的天花板上引發了小型爆炸。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在一瞬之間。 由於受到腹部被貫穿的衝擊,桐人的秘奧義微微偏移了軌道,僅僅從側過身子的法納提歐頭盔上翅膀圖案的裝飾旁邊掠過,砍在了空無一物的空氣中。 從腹部的傷口飛散而出的血量並不算多,只是這種程度的傷口的話,應該不至於讓天命迅速減少,然而著地的桐人卻只是這樣單膝跪地。用眼睛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桐人上衣破開的那個小洞周圍,冒出了細細的煙。 是火焰系的攻擊嗎?但是法納提歐的劍上放出的光是帶著些微藍色的炫目白光。那種顏色的火焰,優吉歐從未見過。 法納提歐將身子轉了過來,動作依然優美得可惡。然後,他將細劍的尖端再一次指向了跪在地上的桐人。 伴著「唰」的一聲,光束再次迸發,如果桐人不是在間不容髮之際向左跳去的話,右腳必然會被射穿。堪堪回避掉的光線射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再次引發了小型爆炸。當光散去之時,表面已經熔化出了一個紅熱的孔。 「怎麼……會……!」 下意識驚叫出聲的優吉歐,甚至沒能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大教堂使用的建材,乃是純白色的光滑石材——與將央都聖托利亞十字形分開的《不朽之壁》一樣的最高級大理石。只是火焰的話,根本無法傷其分毫。作為佐證,之前地面即使沐浴著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爆發的業火,被燒掉的也只有地毯而已。 也就是說——如果法納提歐的完全支配攻擊也是炎屬性的話,其威力便達到了迪索魯巴特的攻擊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之高。如果遭受了這種招式的直擊,桐人的天命豈不是瞬間就會被蒸發殆盡了嗎?! 優吉歐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名為恐懼的冰冷鐵爪緊緊攫住了。而在他的視線前方,桐人則片刻也不敢停息地不規則跳躍,法納提歐的細劍上射出的光束不斷閃動,在大理石地面上挖出一個個孔洞。 對手的那個招數另一個可怕之處在於,發射光束的瞬間,像是收蓄或是突刺一類的準備動作一概沒有,至少在優吉歐這個位置上,完全無法判斷出下一發光束會在什麼時候從指向正前方的劍尖上迸射而出。而其攻擊範圍也近乎無限——雖然之前騎士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也自稱如此,但和這柄細劍比起來簡直如同兒戲。 法納提歐帶著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以如同跳舞般的動作追擊著桐人。第四擊、第五擊、第六擊,桐人都以超人的運動能力和野性的直覺堪堪躲過。 然而,第七擊卻致命的宣告了結束。 「唰」的一聲,穿越空氣的光束擊穿了位於空中的桐人右腳的腳趾,桐人失去了平衡,肩膀重重的撞到了地面,而下一個瞬間,法納提歐的劍尖已經定焦在了桐人豎起的黑髮之下。 「桐……」 桐人……!在下意識想要驚叫出聲時,優吉歐總算注意到撕扯著自己喉嚨的疼痛逐漸平緩了下來。這樣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應該就足以讓術式成立了。 將悲鳴咽回腹中,優吉歐沉了一口氣,以騎士無法耳聞,只有創世之神能夠聽到的音量開始了術式的詠唱。 「System Call……」 既然是桐人的話,就算身陷那樣走投無路的絕境也總會有什麼辦法的。那麼,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個,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完成術式,將其維持在隨時可以發動的狀態下。 將必殺之劍徑直指向桐人,法納提歐像是有些不安一般沉默了一秒左右,然後以陰沉的聲音開口了。 「……在這種場合還非要和對手說幾句話是我一直以來的壞毛病,騎士長殿下已經勸了我一百多年要我改掉了……不過,果然還是不忍心啊。不忍心看到平伏在吾之《天穿劍》靈光之下的人,全部都帶著這樣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定都在迷惑著,自己到底是被怎樣的招式如此輕易的制服的吧?」 不知不覺中,法納提歐麾下的四名騎士也完成了對傷者的治療,用一隻手握住大劍,站在稍遠處繞著桐人圍成了一個大圈。這樣的話,逃脫就變得更為困難了。不過幸而,聽法納提歐的口氣,似乎他還要廢話很長一段時間。優吉歐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允許自己念錯一個詞,拼盡全力的繼續著術式的構築。 「雖然是罪人,但你既然在央都生活過的話,應該知道鏡子這種東西吧?」 對於這一過於跳躍性的問題,即使桐人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也禁不住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鏡子。 優吉歐自然也見過。雖然露莉德的家中並無此物,但在學院的上級修劍士宿舍中卻有一塊小鏡子。雖然是能夠以水面或金屬板無法比擬的清晰度映照出自己的身姿的不可思議的道具,優吉歐卻因為對自己柔弱的外表毫無好感可言而並沒有熱衷於此。 法納提歐果決的以桐人移動就會立刻攻擊的態勢握住細劍,帶著無法窺知感情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是將熔化的銀傾注在玻璃板上製成的奢侈品,所以央都以外的百姓沒有機會接觸到也毫不奇怪……那個道具,可以將索爾斯之光完全反射回來。能明白了嗎……也就是說,從道理上講,被反射的光照到的地方,應該比其他的地方要暖和一倍。【川名:臥槽,能量守恆定律呢?川原你物理是體育老師教的麽?】距今一百三十年前,我們尊敬的最高祭司猊下從聖托利亞中收集了大量的銀幣和銀質工業品,將它們全部交給了玻璃工匠,命令他們造出一千面大鏡子來。那是為了實驗被稱為《兵器》的,無需詠唱的攻擊術。在大教堂的前庭擺成半圓型的一千面鏡子,將盛夏的索爾斯之光聚集在了一點,產生的白色火焰,只用了幾分鐘就把一塊巨大的岩石給燒化了。」 Bing qi……白色的火焰……? 法納提歐所說的話,優吉歐沒能完全理解。不過,直覺告訴他,最高祭司想要做的事,和為了試驗復活術而讓孩子們互相殺戮的舉動一樣可怕。 「最後,最高祭司大人作出了這樣的東西用於作戰實在太過笨重的判斷,不過,為了不讓一切白白浪費,便將一千片鏡子用神術濃縮了起來,鍛造成了一把劍。這便是這柄神器《天穿劍》了。明白了嗎,罪人,貫穿汝之腹與足的,正是太陽神索爾斯的威光!」 聽到法納提歐飽含自傲的話語,明明即將完成的完全支配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關頭,優吉歐還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被一千面鏡子反射成束的索爾斯之光——這便是那白色光線的真面目嗎? 如果是基於熱元素的攻擊的話,還能通過冷元素進行對抗。然而以光為形的攻擊,又該如何防禦呢?在優吉歐所知的範圍內,以光元素為力量發源的術式都是沒有直接攻擊力的。如果是用來迷惑視線的光的話,還能用暗屬性神聖術加以抵消,然而那種程度的光束,就算聚集起十個或二十個小型的暗元素也會被輕易貫穿吧。 無視著心中難耐的焦躁,優吉歐的雙唇還在幾乎自動的繼續編織著術式,終於念到了最後一行。接下來只要唱出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就能發動青薔薇之劍蘊藏的威力。然而,現在還必須等待桐人的信號。 與之相對的,法納提歐似乎已經說完了想要說的話,對著桐人的頭部將劍向前刺出。 「桐人啊,看起來你終於理解將要終結你的天命的力量是什麼了。那麼,在臨死之際,速速懺悔自己的罪過,讓自己污濁的內心皈依三女神,乞求她們的寬恕吧。這樣的話,淨化的靈光便會將汝之靈魂導入淨土。——永別了,年輕而愚蠢的罪人啊。」 天穿劍放出了炫目的光芒,宣告著死亡的光束直刺桐人的心臟。 「Discharge!」 瞬間,一聲呐喊傳入優吉歐的耳中。 桐人在法納提歐的劍發出光芒之前,就將兩手「啪」的一聲合在了一起,在自己身前張開。出現在手掌前方的是——一片銀色的板子。 不,不對,那不是單純的金屬板。那是一塊四方而平整的平板,在其表面上,清楚的映照出了本是背對優吉歐而立的法納提歐戴著頭盔的面容。 而優吉歐也注意到了,手掌拍起前的桐人左右手中,分別握著兩種顏色不同的元素。 右手中的光芒是鋼元素。是用以生成細針飛射而出,或是用來製作細小道具的金屬系元素。而握在左手中的則是晶元素,是用以生成難以看透的障礙或是玻璃杯一類道具的玻璃系元素。將這兩種元素變形成板狀重疊在一起的話,生成的將是—— 鏡子。 蘊含著極高熱量的光之槍命中了桐人的術式生成的鏡子的中央,下一個瞬間,鏡子背後的銀便變為一片橙色。 本來,通過元素生成的道具天命就相當低。就算是兩柄外觀完全相同的匕首,用礦石鍛造而成的可以擁有足以保存幾十年的天命,而用鋼元素生成的只經過幾個小時便會歸於塵土。那面鏡子也絕不會例外,不管怎麼想,都絕對不可能擁有足以擋下天穿劍之光的耐久力。 正如優吉歐這一瞬間所想,鏡子在空中連零點一秒都沒有維持住。玻璃和銀全部化為被煮沸的液體四下飛散,光束保留著八成左右的威力繼續向著桐人突進。 然而,桐人並沒有浪費自己幾乎亂來的行為創造出的瞬間的空隙,成功的讓身體向左邊倒去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而光束也因此只是燒焦了黑髮和臉頰的一部分,就射向了後方。 而被鏡子接下的剩下兩成—— 則以一個銳角反射了回去,直襲法納提歐的頭盔。 縱然遇到了如此意外,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也絕非凡人,以和桐人一樣以恐怖的反應速度將頭擺向右邊,讓光束從旁邊擦過。但是,頭盔兩側的翼飾卻未能倖免於難。頭盔左側面的飾品被光束射穿了,連同鎖扣一起消失——而後,頭盔前後分割開來,落在了地面上。 下個瞬間,漆黑而濃密的長髮在空中飄散開來,瞬間奪走了優吉歐的視線。 那是和桐人的頭髮顏色幾乎相同的深色,但是卻有著讓後者自慚形穢的順滑俊逸。讓人一望而知每日都在被精心打理的秀髮飄逸如波浪,沐浴在落地窗射入的午後的陽光中,反射出奪目的光澤。 這傢伙搞什麼啊,明明是個劍士—— 在想著這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法納提歐迅速抬起了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發出了一聲大喝。 「你這傢伙……看到了吧?!」 和之前透過頭盔發出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扭曲音色截然不同的——優美而充滿張力的高音。 女人——?! 這份驚訝差點讓優吉歐將趨於完成的術式毀於一旦。 好不容易才穩定下自己的步調,不讓自己發出多餘的聲音。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將另一半意識的注意力從騎士法納提歐,不,法娜提歐的背影上移開。
雖然身材大概並不比桐人要矮,但由背及腰的曲線卻是無比華美。但是,直到之前為止,自己居然從來沒有想過對方可能不是男人。 因為已經見過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和名為莉涅爾和菲傑爾的騎士,所以自己理應知道整合騎士之中可能會有一定數量的女性。而且,在學院學習的修劍士中有一半都是和緹卓與蘿涅一樣的少女。既然大多數整合騎士都是從他們之中遴選而出的話,排名第二位的騎士是女性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 但是,為什麼自己現在會如此吃驚呢?這麼想著,優吉歐才終於意識到,到現在為止,法娜提歐的語氣、動作,難道不是一直刻意的採用了男性的方式嗎? 也就是說,現在法娜提歐的怒火噴薄而出的理由,不是因為自己的臉被看到了——而是因為,被知道了自己是女性嗎? 單膝跪地的桐人臉上,也是一副驚異得已然顧不上面頰上嚴重灼傷的疼痛的表情。 透過左手指縫看到了桐人這樣的表情,法娜提歐再次開口了。 「你也是嗎……你也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罪人。就算是反抗教會的大逆不道的你們,在知道我是女人之後,也不願意和我認真戰鬥了嗎?」 明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憤怒之音,卻仍然美妙絕倫,甚至能讓人聯想到名家演奏的絃樂器那動人的樂聲。 「我不是什麼人類……而是從天界被召來地上的斷罪的整合騎士……但是你們這些男人,只要意識到我是女人之後,就會馬上露出那樣輕蔑的表情來!不光是我的同僚……就連身為邪惡化身的暗黑騎士都是!!」 ——不,不對,不管是我還是桐人,表現出的都絕非輕蔑。 在腦中這般辯解著的優吉歐,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不論是在紮卡利亞衛兵隊內,還是在學院學習的時光中,都和為數眾多的女性劍士戰鬥過了。其中,有很多人都擁有比優吉歐更強的技術,甚至也有將自己擊倒過的劍士存在。因為這些戰鬥的緣故,現在的優吉歐,就算被告知了對方是女性,自己手中的劍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對於好對手所應持的尊敬心也和性別毫無關係。 但是——如果,這並不是點到為止或是初擊決勝的比試,而是真刀真槍的相互廝殺呢?自己真的能夠毫不遲疑的減少對手的天命嗎……? 腦中浮現出之前從未考慮過的疑問,優吉歐屏住了呼吸。而就在這個瞬間—— 跪在地上的桐人像一陣黑旋風一樣,從地板上一躍而起。 從右上方,揮出看似稀鬆平常,甚至稱不上秘奧義的斬擊——然而卻是以連優吉歐都只能捕捉到劍身殘影的可怕速度。而仍然心神大亂的法娜提歐能夠反應過來接下這一擊,已經堪稱奇跡了。「咣」的衝擊聲震耳欲聾,響徹整個回廊,飛散的火花一瞬間點亮了兩人的臉。 雖然用細劍的護手部分漂亮的接下了桐人的劍刃,法娜提歐也沒辦法完全擋住桐人後退的勢頭,卻也無法順勢向後退去。保持著劍鋒相咬的狀態的桐人,手上毫不鬆勁的進一步加上了力度,壓向法娜提歐纖細的身體。被紫色腿甲包裹住的膝蓋被一點一點的壓彎了。 突然,桐人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因為這樣才使用這種劍和這種招式啊。你覺得,只要不和對方劍鋒相交,就能夠不暴露自己女性的身份了嗎……是這樣吧,法娜提歐大小姐?」 【rkl: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是這麼油嘴滑舌……】 「你……你這傢伙!!!!」 帶著如同悲鳴的嘶叫,法娜提歐將劍往回壓去。 優吉歐努力將視線從中央的激鬥中移開,看向站在週邊將兩人圍成一圈的四名騎士,很快便注意到他們微弱的動搖。恐怕,就算在他們之中,也有大部分人從未見過法娜提歐的真容吧。被麻痹著躺倒在優吉歐身邊的兩名少女,也從沒說起過這一點。 在騎士們的凝視中,桐人和法娜提歐拼盡全力的角力還在繼續。不管從體重還是劍重來看都是桐人這邊比較有利,然而一度將身體壓回的法娜提歐也以完全不是那雙纖細的手腕該有的膂力分毫不讓的對抗著。 咬緊牙關的桐人,再次發出了聲音: 「……話說在前面,我從剛才開始就很吃驚了。在頭盔被破壞的時候,你的劍氣瞬間弱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把臉藏起來,把劍力也藏起來……其實你自己,才是比誰都在意自己是個女人吧!」 「吵……吵死了!殺了你……殺了你這傢伙……!!」 「我也是這麼想的,絕對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不知道輸給女劍士多少次了啊!」 確實,僅在優吉歐所知的範圍內,桐人還是近侍的時候,就被作為學姐的上級修劍士索爾緹莉娜在比試中贏了不知道多少次。不過,他現在所說的,似乎指的並不是練習或表演賽方面的勝負,而是在此之前,和女性劍士真刀真槍的交鋒然後敗北了的意思…… 此時,桐人右腳飛起,橫踢向法娜提歐的腳,在對方的上身因此而跳起的瞬間,兩把劍也散著火花分開了。緊接著,桐人就單手持劍作出突刺。 然而,整合騎士的右手也以神速一閃而過,以如同活物的細劍擊打在黑劍的側面上,將其彈開,改變了軌道,乘隙調整好了自己的體態,拉開距離退後一步。 桐人的對策也極為迅速,利用突進技的姿勢,身體迅速向對方懷中突進,將局勢再度拖入接近戰中。以擁有無須準備動作的發射光束這一招式的法娜提歐為對手,遠距離戰鬥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在幾乎肌膚相貼的距離下,兩人開始了超高速的劍擊。 讓優吉歐驚異不已的是,桐人令人目眩的連續攻擊,法娜提歐一步也不曾退縮便接了下來。面對從四面八方不斷襲來的黑刃,細劍自如的前後閃動著將其架開,一旦捕捉到對方微小的破綻就會以二連技甚至三連擊的突刺技作出反擊。縱使二人都沒有使用秘奧義,但這是因為二人都不想被對方抓到初動時的破綻。 在這個世界中,不管哪種傳統流派中,都不存在連續技的概念,就連古老的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都不知道連續技的存在。也就是說,法娜提歐使用的連續劍技,純粹是通過自己的鑽研編織而出的。她這麼做的理由,恐怕和之前桐人所說的那些不無關係。 為了在敵人侵入至近距離之前就將其打倒而存在的天穿劍之光。或者說,不使用完全支配術的狀況下,在敵人接下自己初次攻擊之後,以下一擊、再下一擊將對手擊退的連續技。 也就是說,女騎士法娜提歐,懼怕著敵人接近自己,懼怕著敵人意識到自己鎧甲之下隱藏著的身份。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惜如此也要隱藏自己的性別呢? 優吉歐因為不斷湧上的新的疑問而緊咬住嘴唇,注視著兩人的戰鬥。四名騎士也一樣垂著大劍,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二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何等—— 何等驚豔的戰鬥啊。 雙方在零距離站住腳步,對於細密如雨霧般的斬擊和突刺,只採用閃開身體和用劍擋開兩種方式進行防守。閃爍的劍光,讓兩人周圍恍若現出無數星辰,流轉、碰撞而後消失。鋼鐵相碰的衝擊聲,如同無數打擊樂器的壯麗合奏。 桐人蒼白而激昂的臉上透著充滿威脅的笑容,以人劍一體的態勢揮動著手中的黑劍舞出靈動的劍招。雖然之前只是為了不讓對手利用索爾斯之光而展開了接近戰,但現在的他,只是單純的沉浸在了和對手以相互精研的劍術全力交鋒的喜悅之中。 但是,與之相對的,法娜提歐應該沒有繼續和對手糾纏下去的理由才對。只要讓部下從背後攻擊桐人,趁此機會拉開距離再次射出光束的話,恐怕桐人也無法招架了。 然而,飄揚著黑色長髮的整合騎士卻只是用細劍的直接攻擊與對方一決雌雄。優吉歐無法揣度出對方採取如此行動的緣由。是被桐人挑釁的言辭激怒了嗎?還是說後退有違騎士的尊嚴呢?又或者是——她也在這場以連續技交鋒的極限的戰鬥中發現了什麼嗎? 從優吉歐現在身處的位置上,依然只能看到法娜提歐的後背,無從得知她的臉上此時究竟帶著怎樣的表情。 根據對方之前說的話來判斷,法娜提歐至少也身為整合騎士為教會效力了一百三十年,不,可能比這還要長個幾十年。這是剛滿十九歲的優吉歐完全無法想像的長到可怕的時間。 在如此漫長的人生中,她是從何時開始隱藏起自己的臉與性別的,優吉歐無從得知。然而,既然獨力編織出了那種連續劍技,至少也要經歷十幾二十年的苦修才對。現在桐人還能站在離法娜提歐如此之近的距離上,純粹是因為他使用的也是名為艾因葛朗特流的極為鮮見的連續劍技。如果是其他劍士的話,恐怕連法娜提歐的劍圈都踏不進一步就會被砍倒在地吧。 所以,對於法娜提歐來說,這樣的戰鬥在她漫長的人生中,恐怕也是第一次。 就算是整合騎士,也只是在僅有一擊的招式中將美麗與豪壯做到極致的人而已,這從艾爾德利耶與迪索魯巴特的戰鬥方式中一望即知。所以,優吉歐不覺得,在騎士之間的對戰中,法娜提歐會將連續技展現出來。也就是說,在很長的時間內,說到連續劍的高手,只有她自己顧影成雙。而現在,終於出現了實際存在於自己面前的桐人。 注目著兩人超絕的交鋒,優吉歐全身的寒毛都不知不覺的倒豎而起,一直瞪大的眼睛也滲出了淚水。 自從被桐人傳授了艾因葛朗特流劍術以來,自己一直在腦中描繪的究極的戰鬥現在便近在眼前。並不追求金玉其外的型的美感,只是為了斬殺面前的敵人而存在的交鋒,只有這樣的戰鬥,才能表現出這樣淒絕的美。 法娜提歐的五連刺與桐人的五連斬在空中咬合碰撞,每次劍被彈開,兩人都會發出勢如裂帛的呐喊再次將劍揮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 「殺啊啊啊啊啊啊!」 從雙劍交錯之處炸開的衝擊波,甚至能讓躺倒在遠處地面上的優吉歐的皮膚都感受到熱度。桐人和法娜提歐的黑髮在空中飛揚,趁著餘勢再次劍鋒相交,而兩人的身體則在這招之後交換了彼此的位置。 終於看到了法娜提歐的相貌,優吉歐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會讓人誤以為童話中登場的聖女出現在了現實中的,毫無瑕疵的雋秀美貌。不管怎麼看年齡都只在二十來歲,潤滑的肌膚顏色如同牛奶調製的紅茶,弓形的眉毛和狹長的睫毛烏黑如墨,瞳仁的色澤卻是接近金色的茶褐。從高拱的鼻樑和圓潤的下顎輪廓來看,她應該有著東方的血統,不過這反而為她更添了一層優美。而那雙薄如紙的嘴唇則帶著精心裝點過的豔紅。 從她的表情上,已經看不出之前充滿殺氣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某種痛楚的覺悟與決絕。 「——原來如此。」 在劍戟相交之下,法娜提歐透出了美妙的聲音。 「罪人啊,你和我之前戰鬥過的對手都不相同。即使見到了這張令我忌諱的面容,還能夠認真的斬殺過來的男人,之前可是一個都沒有過啊。」 「令自己忌諱——啊。也就是說,你也是為了某個人,才將長髮盤起,將絳唇點紅嗎?」 面對桐人直觸逆鱗的話語,法娜提歐臉上浮現出的卻並非憤怒,而是無奈的苦笑。 「我已經等了一百多年,希望我愛上的男人能夠對我索求除了劍技和戰功以外的東西……但是,這張鐵面之下潛藏著的思念的語句,在我看到比我更為美麗的後輩女孩甚至連劍技都淩駕于我之上時也便無從開口了,所以才想著,至少要化下妝吧……」 比法娜提歐還要美麗,還要強大的騎士——少女。 這座塔里還有這樣的人嗎?愣了一瞬間之後,優吉歐才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滿足這一條件的整合騎士。那正是近幾年才成為整合騎士,從不用頭盔隱藏自己的臉和聲音,同時能讓優吉歐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擊倒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桐人似乎也因為法娜提歐的話想起了什麼令他介懷的往事,不過說出的話裡卻完全聽不出這樣的感情。 「——那麼,對你來說最為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整合騎士是只須遵從最高祭司的命令列動的存在的話,戀愛也好嫉妒也好煩惱也好不都是毫無必要的嗎?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是既然你單戀了他一百年的話……不就恰好證明了你也是個人類,是和我一樣的人類嗎?我之所以要與教會與最高祭司戰鬥並將其打倒,正是為了和你一樣的人類能夠普通的與他人戀愛,過上普通的生活啊!」 桐人的臺詞讓優吉歐都驚訝不已。他從來沒想過,一直輕浮處世的桐人,居然會考慮這樣的事情。不過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和自己常年與共的搭檔的聲音中,充滿了因矛盾而生的苦惱。 聽到這番話的法娜提歐,表情也瞬間扭曲了,原本平滑的眉間皺起,形如深谷。優吉歐差一點以為那裡也會像艾爾德利耶那時一樣冒出《敬神模組》,不過很遺憾,位居第二的騎士身上出現的變化僅止於此。 「……年輕人,你是不會明白的。若是失去了教會的權威,這個世界會落入怎樣的地獄之中……Dark Territory的軍隊正在逐漸增多,在一山之隔的終結山脈之外對著我們虎視眈眈。啊……我承認,你很強,同時也並非元老長所言的暗之先鋒或是邪惡的侵入者。然而,你們的危險程度還在那之上。不只是你的劍術,還包括你單用言語就能讓教會與騎士們產生動搖這一點……在守護人界與生活於人界的百姓這一授予我們整合騎士的最大的任務之前,我自己的戀心,只不過是……只不過微如塵屑罷了。」 像是蕩盡了心中迷惘一般,法娜提歐以嚴峻的表情做出了宣告。在這段時間裡,天穿劍與黑劍依然在兩人之間交叉著彼此傾軋。不管是哪邊,只要稍微放鬆一點力氣就會被馬上彈飛。 不,不對,在這樣的對峙中,兩把劍的天命應該也在持續減少才對。這樣下去,天命首先耗盡的——恐怕是天穿劍。既然作為武器的位階相同的話,天命的數值便會單純的由大小和重量決定,較重的一方自然擁有更高的天命。 法娜提歐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一點。而且,她一定也明白,若是自己的劍在對峙中敗北,露出破綻的話,桐人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她砍倒在地。 「所以——我必須要把你打倒,就算為此要踐踏騎士的尊嚴也在所不惜!如果你想嘲笑我採用這種不成體統的招式取勝的話就笑吧,因為,你確實有這樣的資格。」 靜靜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後,法娜提歐一聲高喝。 「潛藏於天穿劍中的光芒啊……現在,解開你的枷鎖吧!!——ReleaseRecollection!!」 這個術式是——記憶解放術!! 瞬間,銀色的劍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輝。 在那之後—— 伴著「嘩」的一聲,從劍尖輻射狀的放射出無數的光束。 是要擾亂視線嗎?優吉歐反射性的這麼考慮著。想要在短時間內奪去桐人的視力,讓其身形不穩之後加以斬擊嗎? 然而這一判斷,在天穿劍漫無目標的發射出的光線中的一束擊打在優吉歐臉旁的地板上,將大理石深深擊穿之後,便被完全推翻了。 那不是幻惑之術——那些光全部都是真刀真槍的傢伙! 桐人!!在心中發出慘叫,優吉歐撐起了自己的上身,將目光定格在搭檔身上。從至近距離射出的光束直接貫穿了桐人的右臂。不止如此,左肩和右大腿上都有著焦黑的貫穿傷痕。 而且,被極度熾熱的光束命中身體的,並非只有桐人一人。 天穿劍的主人——法娜提歐的腹部和肩部,以及雙腳的鎧甲上,都被燒開了慘痛的小孔,由此來看,她所負的傷應該比桐人還要重。然而,她美麗的臉上浮現出的決絕的表情卻絲毫不曾動搖。 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不惜犧牲自己的天命,也要拖桐人殉葬嗎?!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的話語。名為「Release Recollection」的句子,乃是令武器的記憶完全覺醒,並將力量徹底解放。這是將自己和敵人一起捲入其中,足以立刻奪去生命的力量。 被解放的天穿劍最初的一發亂射,就讓身處至近距離的兩人負上了近乎致命的重傷,站在稍遠處圍成圈的四人也無可倖免的被殃及,就連大回廊上方神聖的裝飾都被燒焦得一片慘烈,價值昂貴的玻璃窗一個個粉碎。雖然優吉歐和近處仍然被麻痹而倒在那裡的兩名少女騎士所承受到的光線很少,但這樣下去便會不可避免地被直擊。 更甚於此的是,由一千面鏡子鍛造而成的劍身根本沒有就此沉默的打算,每一秒鐘,劍尖都會發出光芒,向任意的方向射出稍短的光束來。其中一半射到了沒有人的上空,灼燒著牆壁、支柱與天花板,然而向下方發射的光束也有接近一半,其中的大多數理所當然的打在了近在發射點兩旁的二人身上。 保持著雙劍的交錯,桐人盡力將頭向後仰去,堪堪避開了一束貫穿腦門的光束。下一束光束直沖法娜提歐的面門,但後者卻紋絲不動,放任光束掠過面頰,在柔滑的肌膚上燒出一道紅黑色的血溝,之後更將蔥郁的黑發燒掉了絕不算少的分量。 「這個……笨蛋!」 桐人一聲大罵,同時出口的還有一口鮮血,剛到嘴邊便化為血霧四散。就算桐人的天命再多,在承受了那麼多光束的攻擊之後,顯然也瀕臨耗盡了。然而黑衣的劍士卻頑強的不肯倒下,而是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黑劍「哢」的滑到了光束發射點所在的天穿劍劍尖處,用劍腹將其死死擋住。 這一掙扎的結果,使朝向兩人射出的光束一瞬間全部被黑劍擋住,贏來了一刹那的寶貴時間。 就是現在——只有現在了! 雖然沒有看到桐人的信號,但優吉歐的理性和直覺兩方都同時明白了,自己等待著的正是這個瞬間。 法娜提歐自不必說,其麾下的四名騎士也正在以大劍為盾拼命防禦著亂射的光束,根本沒有人有餘裕去注意剩下的另一個罪人。雖然優吉歐的完全支配術發動之時會露出極大的破綻,此時卻已無人能將其阻止。 優吉歐以猛烈的勢頭跳起身來,將一直藏在肚子下方的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拔了出來。 「Enhance……」 在空中雙手交錯,將劍柄交於左手,傾盡全身氣力把劍刺入大理石的地面。 「——Armament!!」 淡藍色的劍身前端近半的長度深深沒入了地面裡。 伴著「啪嗞」的尖銳破裂聲,以劍為中心,石制地板上一瞬間覆上了純白的凝霜。 冰結的波浪以驚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著,所經之處,水晶一樣的霜柱尖銳的向上方突刺而出。 發動之後,過了五秒——擴張到直徑近十Mel的霜之環終於蔓延到了桐人和法娜提歐,以及四名騎士的腳下。 四名騎士們終於發現了這一異變,頭盔之下的臉清一色的轉向了這邊。 不過,已經晚了。 優吉歐將兩手用力疊覆在劍柄上,喊出了最後的句子。 「盛放吧——青薔薇!」 從四名騎士和法娜提歐——也包括桐人——的腳下,一瞬間延伸出無數淡藍色的冰之藤蔓。 每一根都只有小指頭粗細,然而其上卻生有尖銳的棘刺,一旦藤蔓纏到了獵物的腳上便會「噗」的刺入體內。 「唔啊……」 「這,這是?!」 騎士的叫聲四下響起。此時,冰之藤蔓已經沿著他們的腳向著腰腹攀爬而上了。有人試圖用大劍將藤蔓斬落,然而為時已晚,刀身剛接觸到藤蔓便被重重纏繞起來,拽到了地上。 最終,騎士們從胸口到頭,乃至指尖都被藤蔓纏繞,整個人儼然變成了無法動彈的冰雕。伴著高昂的鏗鏘之聲將頑固的獵物死死纏住之後,藤蔓發出一聲清響,而後深藍色的薔薇花便在其末端盛放開來。 當然,這些薔薇花也是由寒冰構成。堅硬而透明的花朵既無花蜜,也無芬芳,唯有白色的寒氣從無數的薔薇中噴薄而出,在回廊的空氣中彌望開來,形成了濃密的霧靄,在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寒氣的源頭,正是被捕獲的騎士們的天命。 雖然天命的減少速度十分緩慢,但也足以讓被冰薔薇從全身上下抽取天命的獵物失去掙脫而出的力量。本來,這一術式就不是以殺傷敵人為目的的。優吉歐只是為了讓整合騎士愛麗絲不能動彈,才編寫出了這樣的術式。 在這樣的術式下,四騎士全部喪失了戰鬥能力,然而騎士法娜提歐不愧是他們的領袖,在藤蔓衝破腳底的凝霜伸展而上之時,就看透了這一招式的本質,迅速跳到了空中做出回避。 然而,之前就知道優吉歐術式的桐人反應速度還要更勝一籌。比法娜提歐快上一瞬間跳起的他,趁勢踩在了法娜提歐的肩膀上,將其當做跳板跳到了更高的空中,然後灑著鮮血向後方一個空翻,躲開了冰之藤蔓的追擊。被桐人當做替罪羊的法娜提歐則被重重踢到了地上,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著地的她,迅速被藤蔓纏住了全身。 「咕……!」 法娜提歐集中的意識被徹底打斷,從天穿劍上向四面八方無差別的放出的光束,也在切斷了不知多少藤蔓之後陷入了沉默。纖細的冰線開始在損傷得慘不忍睹的紫色鎧甲上蔓延,最後將其完全覆蓋。 藍色薔薇從法娜提歐的腳底攀沿而上,逐次盛開,最後的一朵,恰好在她臉頰上的傷痕上方綻放,與此同時,位列第二的整合騎士與她的神器也完全停止了動彈。
完全無視全身慘烈的傷情,桐人屈起身子,在空中連續向後翻去,總算是脫離了被藤蔓佔據的圓環區域,不過最後卻沒能成功的著地,重重的摔在了優吉歐旁邊的空地上。 「咳嗚……」 從他的喉嚨深處傳出幹嘔聲,而後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落地的瞬間便凍結成了深紅的冰霜。見此,優吉歐下意識的驚叫出聲。 「桐人……你等等,我馬上用治療術……!」 「不行,不要停下!」 明明臉色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桐人的眼神卻還未失去光彩,帶著堅定的目光搖了搖頭。 「那傢伙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打倒的……」 嘴角留著血絲的桐人將黑劍拄在地上,撐起了殘破的身軀。唇邊還有血絲滲出,他用左手將其擦掉,閉上眼睛調整了幾次呼吸之後,睜開了雙眼,將黑劍高高舉起。 「System……Call!!」 振奮起最後的氣力,桐人以此為開端,展開了術式的詠唱。考慮到其肉體的狀況,詠唱的速度已經快得堪稱奇跡了。 每念出一句,桐人都會劇烈的喘咳,像是要咳出血來,唇邊也間或會有鮮紅色的血沫濺出。就算如此,桐人還是堅持吟誦著長達十餘行術式,一次也未曾中止。 在至近距離上,優吉歐更能清楚的看到桐人身上所負的究竟是多麼慘重的傷。天穿劍之光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貫穿了那具飽經鍛煉的軀體,連傷痕都完全炭化了。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是,傷口是由極高溫的光束灼燒而成,是以幾乎沒有出血,然而其中數道傷口卻很明顯給內臟造成了極大的損傷。即使是現在,桐人的天命應該也在不斷減少,減少速度甚至還要快過被冰薔薇束縛著的騎士們。如果不馬上採取應急處理的話,生命便是危在旦夕。 然而,為了保持住青薔薇之劍的解放狀態,優吉歐沒辦法把手從劍柄上移開。要是桐人自己在詠唱完全支配術之前先對自己使用治療術的話,自己還能稍微放下些心,然而看著已然憔悴如鬼的搭檔只是一味繼續著詠唱,又怎能讓優吉歐不平添更多擔心? 明明不需要這麼著急,獵物也沒有辦法輕易打破將他們完美束縛住的寒冰牢籠的…… 優吉歐這麼想著,將視線從桐人身上移開,轉向前方的整合騎士,就在這一瞬間—— 從盛放的薔薇庭院中央,一道白光迸射而出,直刺牆壁。優吉歐在大驚之餘倒抽了一口氣。 「誒……?!」 光的源頭是——全身都被寒冰藤蔓重重纏繞,理應完全無法動彈的騎士法娜提歐。 所謂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並不是成功的將術式詠唱完成之後就能夠隨便使用的東西。想要操縱攻擊力獲得擴張的武器,使用者必須要將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傾注在武器之上。就像現在的優吉歐,如果不緊緊握住插在地面上的劍柄,持續想像著盛放的冰薔薇的圖景的話,就無法維持住一干騎士身上的束縛。 因此,在優吉歐的預想中,騎士法娜提歐在將天穿劍納入完全支配下後,先是相當頻繁的放出光束,而後又和桐人展開了超高速的交鋒,最後更是放棄了控制,祭出了讓光束亂射而出的大招,讓自己的身體也負上了幾乎致命的重傷,現在還被束縛在冰薔薇之中。這樣的她,理應無法繼續集中意識,從而解除了對天穿劍的支配狀態才對。 但是。 以單膝跪地,全身每個角落都被凍結的法娜提歐高高將細劍舉起的右手,卻伴著「哢嚓」「劈啪」的破裂聲,緩緩恢復了動彈。在睜大眼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騎士纖細的身體上正湧出不斷搖晃的鬥氣。 「咕……!」 優吉歐咬緊了嘴唇,在握緊劍柄的雙手上又加了一層力度。在他的想像的誘導下,法娜提歐身邊又冒出了接近十根新生的冰蔓,挾著「嗖嗖」的風聲,像是鞭子一樣襲向法娜提歐的右手,將其不漏縫隙的死死纏住,強制停下了它的動作。 然而,這也只持續了一秒鐘罷了。 整合騎士像是完全不在意深嵌入肉中的冰之荊棘一般,繼續將右手向前方揮下,加諸其上的冰之束縛被可怕的蠻力震碎,散落四周。 自與法娜提歐對峙以來都不曾感受過的巨大惡寒在優吉歐背上躥起。 ——真的是人類嗎。 雖然邊咯血邊持續著高速詠唱的桐人已是勇猛無比,但那名女性騎士甚至還在他之上。身體先是經受了光束的無差別攻擊變得千瘡百孔,後來又被紮根其上的冰薔薇無情的吸取著天命,卻依然沒有倒下——甚至還能夠只用一隻右手,就將那些讓自己手下四人無法動彈的冰蔓一根根震碎。 握在她手中的天穿劍,也緩緩的改變了角度,一點點、一點點的轉向優吉歐他們所在的方位,而優吉歐只能在恐怖中凝視著快要指向這邊的劍尖。 到底是什麼東西,給了法娜提歐奮戰至此的力量? 是作為守護法律的整合騎士的義務感嗎?或者是對某個男人抱持的,延續了一百年的戀心嗎?還是說——是不久之前她話中提到的那個…… 法娜提歐說過,現在人類要是失去了公理教會的力量,整個世界就會被DarkTerritory的軍隊蹂躪。 這麼說來,她是為了人類——為了保護那些在優吉歐的印象中,應該只是被整合騎士當作家畜一樣輕蔑、侮辱、當成鞭打物件的人類,才爆發出了現在這樣幾乎無窮無盡的力量拼死而戰的嗎? 這樣的話——這不正是所謂的『正義』嗎? 現在的法娜提歐,難道是捨棄了自我,只是為了正義,為了善,才抱著踐行不得不為之事的覺悟,血戰至今的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所謂的整合騎士,只不過是將無辜的愛麗絲綁起來抓走,連她的記憶也要褻瀆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爪牙而已。他們是令人憎恨的敵人。到現在為止,優吉歐正是對他們抱持著這樣的憎恨,帶著盡己所能將他們殺光的決意,一路走到了這裡的。 然而,事到如今,卻要告訴自己——整合騎士其實都是心懷正義的人嗎?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你怎麼會……你們怎麼會有正義這種東西啊!」 優吉歐用失去控制的聲音喊叫著,將從心底瘋狂湧出的敵意集中在一起,傾注進青薔薇之劍中。 法娜提歐的周圍,再次飛起無數的冰蔓,這次的藤蔓連尖端都變成了尖銳的棘刺,一根接一根的貫穿了騎士的右手。 「停下來……給我停下來!」 明明心中正翻滾著的是壓倒性的憎惡,優吉歐的雙眼,卻不知為何被溫熱的液體所充滿。但是,優吉歐拒絕承認那是眼淚。看著眼前明明被因為憤怒與憎惡而改變了形態的無數冰之荊棘貫穿,還固執地不讓右手的動作停下的法娜提歐,優吉歐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已經被那個身姿感動了。 整合騎士的手臂已是慘不忍睹。被折斷的棘刺紮在手臂上如同針林,傷口滴落的大量鮮血也化為了紅色的冰棱垂下。然而,手臂的動作卻並未停下,本是垂直舉起的天穿劍轉成了水準,劍尖筆直的指向了優吉歐與桐人。 優吉歐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天穿劍的劍身上放出的之前從未有過的炫目光輝。那純白的光芒,仿佛是燃盡了法娜提歐殘存的全部天命而發出,宛如太陽神索爾斯本尊降臨到了這一大回廊中一般,讓優吉歐不得不眯起濕潤的雙眼。 ——贏不了的。現在的我,贏不了那個人。 看著那些只是沐浴在尚未發射的光芒之中就紛紛溶解崩離的冰薔薇群,他只能報以一聲輕歎。 但是,自己也絕對不能就這樣乾脆閉上雙眼,等待著宣告死亡的光的到來。那樣的話,簡直就像是屈服在了法娜提歐的「正義」之下一樣,這樣的事情,優吉歐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 至少在最後,要讓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朵薔薇盛放開來。下定了決心,優吉歐開始將從心底泛起的憎惡的殘渣集中在心頭一點——就在這個時候。 在他的身邊,不知何時詠唱完術式的桐人輕輕的歎了口氣。 「只靠憎恨的話,是沒辦法戰勝那傢伙的,優吉歐。」 「誒……」 轉過頭向上看去,搭檔滲著鮮血的嘴唇上,浮現著一彎微笑。 「你並不是因為單純的憎恨著整合騎士,才一路走到這裡的吧?是因為想要奪回愛麗絲,想要再一次見到她……因為你愛著她,所以現在才站在這裡的吧。這份思念,絕對不會遜色於那傢伙的正義。我也是一樣……我也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人,守護你,守護愛麗絲,也包括那傢伙。所以現在,我們絕對不能輸給那傢伙……對吧,優吉歐?」 縱然身處絕境,桐人的聲音仍帶著穩重。充滿謎團的黑衣劍士再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前方。 也就在這個瞬間天穿劍恐怕是最後也是最強的光束,發射了出來。 不,已經不能用光束來描述了,燒盡一切向二人襲來的,儼然已是巨大的光槍。那正是創世之時,為了擊退暗之神貝庫塔,索爾斯神所投出的天之靈光。 桐人驟然睜開黑色的眼睛,雙眸沐浴在壓倒性的意志力中熠熠生輝。明明是在如此絕望的狀況中,他詠唱出最後一句咒文的聲音,依然充滿著無可動搖的決意。 「Enhance Armament!!」 直指前方的黑劍的劍身上,傳出了「咚」的一下脈動。 之後,從刀刃揮及之處,幾縷暗線湧動而出。 像是要將所有光芒全部吞噬的漆黑的奔流躍動著,扭曲著,時而交織,時而分離,而後逐漸纏繞成了直徑達到二人合抱級別的巨槍,不斷向前突進。 接著觀察下去會發現,銳利的尖端逐漸變硬,趨於實體化,表面也泛起了黑曜石一樣的光澤。這種質感自己曾經見過。那正是兩年多前,優吉歐每日都揮斧砍斫的巨樹。黑劍原本的姿態,《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 看到這裡,優吉歐總算明白了桐人發動的完全支配術的真相。 桐人通過術式喚醒了黑劍塵封的記憶,讓後者曾經擁有的驕傲的身姿——拒絕被砍倒的巨樹在此處重新降臨。雖然形狀和大小遠不及當時,但本質卻完全一樣。 硬度、銳利度、以及壓倒性的重量。 其存在本身,便足以成為最大最強的武器。 在優吉歐的心臟為此而發出劇烈的跳動的瞬間,漆黑的巨槍尖端,與索爾斯之光的凝聚體碰撞到了一起。炸裂而出的衝擊波,讓整個大回廊——不,是整個中央大教堂都在劇烈搖晃。
帶著超越了人類想像力的高熱與高密度的光,即使被最堅硬之樹所阻攔,也沒有停下向前突進的勢頭。然而,桐人手中的黑劍還在持續的噴出無數縷黑暗,一味地將巨槍向前推去。 握在法娜提歐手中的天穿劍,也毫無退縮的意思。狂亂的光之奔流每分每秒都在不斷增強,滲開的熱量已經讓法娜提歐前方的冰薔薇溶解殆盡,甚至連騎士自己右手上的鎧甲都被燒得熾紅,冒出了白煙。 在大回廊的中央,光與暗激烈的衝突著,對抗著。 然而,這種程度的攻擊力相互衝突,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會是完全抵消。總會有一方將另外一方完全擊退,而殘存的力量便會將成為目標的敵人轟殺成灰。 這場對決中,處於劣勢的——果然還是桐人。 就算基加斯西達再怎麼硬,說回來也只不過是擁有實體的樹而已,就好像其本體在經過無數次的斬擊後轟然倒下一樣,如果承受了界限範圍以上的力量的話,必然會發生損傷,以致於被消滅。 然而與之相反,天穿劍之光則是純粹的熱量塊,雖然有超強的攻擊力但卻沒有實體。這樣的東西,要怎樣去破壞它呢? 當然,對抗手段倒也不是沒有。像是之前桐人做過一次的那樣,用鏡子將其反射回去,或是用出於青薔薇之劍之上的絕對的寒氣和其相互抵消,但是不管怎樣,都需要持有足以與之抗衡的屬性的力量才行。但是,說到基加斯西達的力量,只有那不可理喻的堅硬與沉重兩點罷了—— 不,還有一點。 還有能夠貪婪的吸收太陽之光,變成自己的生長力這一點—— 伴著「啪——」的一聲連地板都為之震動的巨響,白色的光槍被撕裂成了無數細流,突破了之前的均衡再次向前突進的,是桐人的黑色巨樹。 雖然最前方的枝條已經熾熱得炫目,巨樹卻最終沒有屈服在光之奔流下,而是將其擋下,撕裂開來,向著其發生源直突而去。 被分割成放射狀的光向大回廊各處刺去,將冰之藤蔓熔化的同時引發了無數小型爆炸。被捆在地上的四名騎士,也一個個被打飛到了空中。 明明蘊含著如此威力的巨槍正向自己襲來,法娜提歐卻寸步不離。那張美麗的臉上既無憤怒,也無憎惡,只是靜靜的合上了雙眼,嘴角輕輕噏動著。其中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情感,優吉歐完全無法解讀。 終於,巨樹銳利的尖端抵達了光之激流的源頭,準確的命中了天穿劍銳利的劍尖。 首先是白銀色的細劍被一瞬間彈飛,劍身閃爍著光芒在空中旋轉著劃出軌跡。隨後,騎士的身體也帶著劇烈的勢頭被拋向了上空,紫色的鎧甲碎片不斷散落,最後沿著直線撞到了天花板上,伴著一聲轟鳴,描繪在天花板上的創世神話的壁畫也被撞得粉碎。 與之相比,落下的過程反而顯得緩慢。法娜提歐的身體像是提線木偶一樣,隨著無數大理石碎片一起重重墜下,堪堪落在了大回廊後方的大門正前方,落地之時「哢砰」之聲無比沉重。就此,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了。 漆黑之槍一點點變得稀薄,化作影子流回了桐人握著的黑劍之中。一眼看去,劍似乎變成了過去和萊依奧斯戰鬥時同樣略微大型化的樣子,但在吸收了所有的暗影之後就變回了原本的大小。 優吉歐再次看向前方,無聲地環視激戰的痕跡。 之前纖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與牆壁,到處都出現了熔解粉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暗與光的巨槍互相衝突時,還在中央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條深溝,讓人覺得沒有貫穿到樓梯下面都不可思議。 中央大教堂第50層《靈光大回廊》如今慘烈的模樣,如果告訴別人這樣的破壞僅僅是兩天前還身為修劍學院的學生的劍士造成的,大概除了在場者誰都不會相信吧。 ——但是,我們總算是做到了呢。 優吉歐心裡由衷感慨著。我們以從人類社會發源之時便已存在,以絕對的權威支配著世界的公理教會——以其麾下的五名騎士為對手進行了戰鬥,並且取得了勝利。 這樣一來,從艾爾德利耶數起,現在已經有九名整合騎士被擊退了。如果Cardinal所言不虛的話,留守大教堂的整合騎士只有十二三名左右。也就是說——在這之後,只需要再擊倒區區幾名整合騎士的話…… 優吉歐咬緊了牙關。與此同時,在他的身旁,桐人「啪」的一聲,雙膝跪倒在地。右手中握著的黑劍,也伴著沉重的聲音落到了地上。 優吉歐慌忙將雙手從仍插在地上的青薔薇之劍上離開,一邊將上半身已經支撐不住的搭檔扶起。 「桐人!」 抱起來的身體輕得驚人,讓人不敢想像之前到底流失了多少鮮血,又有多少天命和血液一起流逝而去。桐人的臉色比地面上的大理石還要蒼白,眼瞼緊閉,絲毫不見動彈。優吉歐迅速的掃視著桐人的身體,而後將左手放在了位於右胸口下的最深的傷口上。 「System Call! 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 生成的三個光元素在傷口處凝集,隨著後面的術式化為治癒力。判斷炭化的傷口開始逐漸癒合後,優吉歐將手拿開,接著對左肩的傷口進行同樣的處理。原本消耗大量空間神聖力才能生成的光元素需要如《聖花珠》這樣的觸媒,但如今不需要這些。青薔薇之劍從五名騎士身上吸取的天命,如今化為了神聖力在周圍的空中漂浮。 這樣的話,應該就能夠防止因為重要部位的損傷帶來的天命持續流失了,然而之前已然驟減的天命,在優吉歐力所能及的程度上無法通過光元素系神聖術加以治癒。他毫不遲疑地用左手握住了桐人的右手,開始詠唱新的術式。 「System Call! Transfer Durability, Selfto Left!」 藍色的光粒子包裹住了優吉歐的全身,而後集中到他的左手,向桐人的身體流去。將天命從一個人移動到另一個人身上的術式,效果相比單純的語句更為明顯。 回想起來,不管是和迪索魯巴特的戰鬥還是這次的戰鬥,受重傷的都只有桐人一人,優吉歐自己甚至連天命都沒怎麼減少過。這麼想來,像這樣無痛的天命轉移根本夠不上報恩。 在自己的感覺中,差不多一半的天命流入了桐人身體之後,後者總算睜開了眼睛,然後馬上用左手抓住了優吉歐的手,把它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謝謝你,優吉歐。我已經沒事了。」 「不要逞強啊,現在停下的話,肯定還會留下從狀態視窗上看不出來的內傷的啊……」 「這已經比被那群哥布林砍傷的時候好多了,而且比起這個,我更擔心那傢伙……」 注意到桐人黑色的瞳仁注視著的,是遠遠地倒在回廊另一邊的法娜提歐時,優吉歐下意識的咬緊了嘴唇。 「……桐人啊……那傢伙……可是打算殺了你啊……」 與此同時,在解放完全支配術之前桐人說出的臺詞,卻在優吉歐的耳畔蘇醒。 「只靠憎惡的話贏不了她……桐人你是這麼說的。可能,確實是這樣吧。那個整合騎士,並不是因為個人的怨恨與憎惡這種低層次的原因去戰鬥的……但是……但是我啊,果然還是不能原諒教會和整合騎士。既然不止擁有難以媲美的強大,在這之上更有那樣……那樣高遠的志向的話,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力量用在……用在……」 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的優吉歐一時陷入了語塞,不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從地面上將劍拾起的桐人,則帶著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就算是那些傢伙,恐怕也有著只屬於他們的迷惘吧。大概,只要見到身為騎士長的傢伙,就能稍微再多理解他們一點了吧……優吉歐,你的完全支配術很了不起。你已經通過自己的力量,戰勝了那些騎士了。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再去憎恨同樣身為人類的法娜提歐和《四旋劍》了……」 「人類……唔……確實。和他們戰鬥的時候,我確實明白了這一點。那些傢伙也都是人類,也正是如此,他們才會那麼強……」 優吉歐沉吟著。桐人則輕輕笑了笑。 「正是如此,」他這麼說道。「雖然那些傢伙自稱自己是絕對的善,而在你看來他們則是絕對的惡,不過說回來,我們也好他們也好,都是活生生的人類罷了。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什麼的,應該都是不存在的。」 這一席話句句直刺優吉歐的耳膜,讓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桐人,你在剛才不也是對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產生了那樣激烈的憤怒嗎……那麼,這樣的你,在面對著公理教會,甚至是這個世界的絕對支配者時,難道也能抱有這種態度嗎? 在優吉歐來得及問出這番話之前,桐人已經向著倒在大門前的法娜提歐大步走去了。不過,在走了五六步之後,他卻突然轉了回來,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 「哎呀,差點忘掉了。你用這個把兩個小孩子身上的毒解掉吧。不過,在讓她們喝下去之前,先折斷那兩把毒劍,並且確認她們身上沒有帶著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 說起來我也把那兩個人忘掉了啊——意識到這一點,優吉歐從桐人手中接過了小瓶,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轉過頭去。少女騎士菲傑爾和莉涅爾依然全身麻痹的躺在地面上。之前覆蓋在她們周圍的寒霜已經消融,她們身體上似乎也沒有留下凍傷的痕跡。和走來的優吉歐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像是慪氣一樣移開了視線。 怪不得你們和法娜提歐水火不容呢。這麼想著,優吉歐苦笑了一聲,向她們走近,彎下腰來,將插在兩人鼻尖前的兩把毒劍拔了出來,高高拋到空中,在它們旋轉著落下之時,從腰間拔出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橫斬而過。 兩把短劍都在這一擊下粉碎,沒等落在地面就天命全損化為光之粒子消散了。優吉歐將愛劍收回,靠到二人旁邊,說了一句「抱歉」後就開始確認她們的修道服內是否還有其他的武器。 【rkl:wait,怎麼覺得有福利。】 之後,優吉歐拔出了小瓶瓶蓋,將裡面還剩下七成左右的內容物分成兩半分別倒在了菲傑爾和莉涅爾的嘴裡。這樣的話,她們也應該和優吉歐一樣,再過不到十分鐘就能從麻痹中恢復過來了吧。 雖然就這樣放著不管就可以了,不過優吉歐卻突然想到,如果是桐人的話,現在應該會說些什麼,於是稍作思考後開口了。 「……你們大概會覺得,法娜提歐和桐人之所以那麼強,都是因為他們持有神器和武裝完全支配術吧……不過,這是不對的。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足夠強大……不只是指招數和武器的強大,還包括心靈的強大,才能夠像那樣,即使在傷痕累累的狀態下都能使出那樣厲害的招式來繼續戰鬥。你們兩個……可能真的,比其他任何人都擅長殺人吧。但是,殺死他人和戰勝他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菲傑爾她們還是固執的拒絕看向這邊,是以優吉歐並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到底傳達到了幾分。本來對他來說,小孩子就是自己最不擅長應付的物件了。 不過,在那場戰鬥之中,肯定有或多或少的讓她們為之所動的部分才對。因而,優吉歐覺得,自己已經無須再過多言了。回憶起之前菲傑爾和莉涅爾天真無邪的語氣,優吉歐願意相信,就算是她們也遠遠不是絕對的惡人。他只又說了一句「再見」,就向著前方的桐人趕去。 優吉歐一邊沿著滿是破壞殘骸的回廊移動,一邊迅速轉動雙眼掃視著左右兩側,確認著法娜提歐麾下四名騎士的狀態。 在暴走的光之槍的肆虐下,所有人都負上了相當重的傷,四人全都倒在地面上。不過,他們不管怎麼說也還是整合騎士,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天命因為攻擊而完全喪失。由於出血不多,其中還有幾個能夠活動的人。 然而,和僅僅被小型爆炸波及的屬下不同,法娜提歐可是以肉身接下了向前突進的暗之槍的全部攻擊力,如今天命已經消耗殆盡。即使沒有看到倒地的她身邊駭人的血泊,都能做出這樣的斷言。 桐人正單膝跪在騎士身旁,優吉歐在他的身後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越過搭檔的肩膀看向倒地的騎士。在這樣的距離,可以清晰的看見法娜提歐全身的傷口有多麼淒慘,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背過臉去。身體和雙腳上被熾熱的光束燒出了四個大孔,而右手先是被冰薔薇的荊棘撕裂,又被天穿劍最終攻擊的餘波所波及,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膚了。 不過,最為慘烈的,果然還是承受了基加斯西達直接攻擊的上腹部的傷口了。貫穿的傷口直徑和成年人的拳頭相仿,赤紅的血液從深深的傷口中一刻不停的噴湧而出。騎士雙眼緊閉,臉色泛著和鎧甲一樣淡淡的藍紫色,不管怎麼看都已失去了生氣。 桐人正將雙手交疊在法娜提歐的腹部,試圖用神聖術治癒其傷口。沒有打開絲提西亞之窗,大概是因為就算看到了天命數值也毫無意義吧。注意到優吉歐的接近後,他抬起頭來,語氣急切的開口了。 「快來幫我,我止不住她的血。」 「啊……啊啊。」 優吉歐在騎士身體的另一側跪了下來,和桐人一樣將手放在了傷口上,開始詠唱之前對桐人使用過的光元素系治癒術。傷口的出血略微減少了幾分,然而距離完全止血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樣下去的話,就算兩人將術式繼續下去,也只會將周圍的神聖力耗盡而無法再生成光元素。如果將兩人的天命轉移過去的話,確實可以暫時的恢復法娜提歐的天命,然而只要止不住出血就只是無用功。現狀之下,想要拯救她的性命,如果沒有能夠使用比兩人所用的更強的回復術的神聖術士伸出援手,就只能寄望於傳說中的靈藥了。 看著桐人緊咬下唇的表情,優吉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沒用的,桐人。出血太多了。」 聽到這句話,桐人頭低了一會兒,才用低沉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我知道的……但是,我才不想放棄,一直在思考……優吉歐也一起想想吧,拜託了。」 桐人的臉上,充滿了與兩天之前未能事先預防襲向蘿涅和緹卓的悲劇時同樣的無力感,讓優吉歐的胸口也為之一悸。 但是,再怎麼考慮,也明顯沒有任何方法能讓面前這具已是末路的天命容器恢復原狀。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優吉歐想過先讓倒在身後的四名騎士恢復意識,然後再讓他們來協助法娜提歐的治療,不過現在的情形,顯然也沒有採取這樣迂回的方針的時間了。恐怕現在,只要優吉歐和桐人其中一方停止施術,法娜提歐的生命就會在幾秒鐘之內永遠喪失。同時——就算是維持住術式,再過幾分鐘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優吉歐下定了決心,用自己最為嚴肅的聲音向搭檔作出了宣告。 「桐人——你在逃出地下牢的時候,和我說過的吧。想要前進的話,就必須要抱有斬殺一切敵人的覺悟。就在剛才,你不也是抱著這樣的覺悟和這個人戰鬥的嗎?不正是抱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決意才使出了那樣的劍招的嗎?而且,至少,這個人也……法娜提歐小姐也是毫無迷惘的吧。我覺得,她也是賭上了自己的全部性命,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桐人你也是明白的吧……現在,已經不是能夠一邊擔心著我們的敵人手下留情一邊取勝的時候了啊!」 所謂不用木劍,而是將真正的劍揮向對手,也就意味著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優吉歐在斬斷溫貝爾的手臂時,已經從自己顫抖的雙手,右眼的劇痛和胸中讓人凍結的恐怖之中領悟到了這一點。 而自己黑髮的搭檔,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在和自己於露莉德村南邊的森林相遇之前,就已經對這樣的事情了然於胸了才對。 聽到優吉歐的話,桐人狠狠地咬著牙,左右不住的搖著頭。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我和這個人,是在認真的戰鬥……不管哪邊贏了都不奇怪的,拼盡全力的激鬥。但是……這個人死掉的話,就會徹底消失了!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在一百多年中迷惘著、戀愛著、苦惱著的那個靈魂,我無論如何不想讓她消失掉。要知道,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死掉了……」 「誒……?」 就算死掉了——是什麼意思呢?所有的人,在天命耗盡之後,靈魂不都是會被召喚回生命之神絲提西亞的身邊,而從人界徹底消失嗎?就算是充滿謎團的桐人,既然同樣身為人類,也理應無法逃脫這一宿命才對。 優吉歐的迷惑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桐人突然對著上方發出的喊叫打斷了。 「聽得見嗎,騎士長!你的副官快要死了啊!元老長呢!聽得到的話就快點下來救救她!」 桐人的嘶吼甚至沒能傳到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便無力的消散了。然而,桐人卻毫無放棄的打算,只是不斷的喊叫著。 「不管是誰都行……整合騎士,你們還有人在的吧!快點過來幫助你們的同伴啊!祭司也好,修道士也好……快點來個人啊!!」 在仰視上方的二人面前,被破壞得滿是瘡痍的三神的雕像只是沉默的凝視著他們。沒有任何人出現的氣息,甚至連一縷微風都不曾拂過。 將視線收回到法娜提歐身上,很輕易的便確認了騎士的全身正在緩緩失去應有的色彩。剩下的天命還有多少呢?一百,還是五十——?至少在靜靜的祈禱中,等待著整合騎士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存在變為屍骸的瞬間到來吧。雖然優吉歐這麼說了,但桐人的喊叫卻毫無停止的意思。 「拜託了……是誰都好!能夠看到這裡的話,就快來幫幫忙啊!就算要在這裡直接開戰也無所謂……對了,你也可以,給我過來啊Cardinal!Cardin……」 突然,桐人像是喉嚨哽住了一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優吉歐抬起視線,驚訝的看到桐人的表情從最初的愕然裡閃現出一絲迷惘,然後迅速轉變為堅定的決意。 「喂,喂……怎麼了,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然而桐人沒有給出回答,而是將右手伸進了黑色上衣的內襟裡。從那裡拿出來的是——在纖細的鎖鏈前端搖曳著的,極小的赤銅短劍。 「桐人——!那個是!!」 優吉歐發出忘我的大叫。 同樣的東西,現在也掛在優吉歐的脖子下面。不可能忘記的,這是在離開大圖書室的時候,由被流放的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交給兩人的短劍。雖然毫無攻擊力,但能夠在被刺中的人和Cardinal之間打開一條臨時通道。為了讓優吉歐用在愛麗絲身上、桐人用在Administrator身上的,兩個人最後的王牌。 「這不行的,桐人!Cardinal女士手上已經沒有備用的了……那個是為了和Administrator戰鬥而使用的……」 「我知道的……」 桐人以苦悶的聲音呻吟著。 「但是,如果用這個的話,就能救她了……明明有能夠救人的手段,卻不去用它……不把人的性命當作最優先的事項這樣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帶著洋溢著苦悶卻又充滿了決意的表情,桐人死死凝視著手中的短劍——然後,終於將握在右手中的銳利的短劍,毫不遲疑的深深刺在了法娜提歐唯一無傷的左手上。 瞬間,包含鎖鏈在內的整把短劍都放出了炫目的光芒。 連喘氣的空隙都沒有,短劍便分解成了幾條紫色的光帶。仔細看過去,會發現光帶實際上和絲提西亞之窗上顯示的文字相同,是由神聖文字排列而成的。極細的文字列在空中伸展彎曲,最後全部被吸入了法娜提歐的身體各處。 短劍完全消失的同時,騎士的全身被紫色的光包裹住了。因為面前不可思議的現象而瞪圓了雙眼的優吉歐,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騎士上腹部的傷口的出血已經完全停止了。 「桐人——」 血被止住了——優吉歐剛想這麼說,話語就被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哎呀哎呀,真是沒辦法啊。』 桐人猛地抬起臉。 「Cardinal……是你嗎?」 『不要浪費時間來問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用這樣天真的聲音說著這樣辛辣的話語的,毫無疑問便是在大圖書室見到的前任最高祭司本人了。 「Cardinal……不好意思,我……」 桐人苦悶的聲音,再次被Cardinal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事已至此就別再道歉了……在觀察汝等戰鬥的時候,老身就想過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狀況老身已經理解了,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治療老身接受了。不過,想要完全治癒要花上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就先交由老身保管吧。』 在Cardinal的聲音如是宣告的同時,籠罩著法娜提歐身體的紫光突然激烈的閃爍了一下,讓優吉歐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整合騎士的身影已經——令人吃驚的是,就連蔓延在地面上的血泊也一起——完全的消失了。 半空中還有神聖文字的斷章漂浮,時明時滅的閃爍著,而Cardinal的聲音則應和著明滅的節奏從中傳出,聲音比之前要小,但仍足以讓兩人聽見。 『那些蟲子大概已經察覺到老身了,所以就長話短說吧。根據現狀判斷,Administrator很可能處於非覺醒狀態下。如果在那傢伙蘇醒之前就能到達最上層的話,說不定不需要使用短劍就能將其排除。要快……剩下的整合騎士已經寥寥無幾了……』 即使是優吉歐,也能感覺到和大圖書室間打開的目不可見的通道正在急速縮小。Cardinal的聲音越來越遠,在其氣息完全消除之前,空中閃過兩團微光,然後化成了實體掉落在了地面上。 伴著清脆的聲音在大理石之上滾動著的,是兩個小玻璃瓶。 桐人有些脫力的看著琉璃色的瓶子,最後還是伸出手將兩個瓶子都撿了起來,而後站起身,將其中一個用指尖夾著遞了出去。 優吉歐伸出手接過,讓瓶子落到了自己的手心裡,同時,桐人低沉的聲音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隨便亂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哪裡……你沒必要道歉的。我只是稍微有些吃驚罷了。」 優吉歐帶著微笑做出了如是回應,桐人也總算露出了微笑,雙腳站起,打開了小瓶的瓶塞。 「難得有此番饋贈,我就心懷感激的受用咯。」 和搭檔一起,優吉歐也拔出了小瓶的瓶塞,將裡面的液體一口氣飲盡。並不是什麼能稱得上美味的東西,感覺上像是不加糖的希拉爾水一樣泛著微酸,讓優吉歐皺起了臉,不過隨即便傳來了像是給因為長時間戰鬥而疲憊不堪的大腦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的爽快感。二人減半的天命迅速回復著,桐人四肢上殘留的傷口也都在迅速癒合。 「好厲害啊……既然能夠送來這兩個,為什麼不再多給我們一些啊……」 優吉歐下意識的歎了口氣,而桐人則苦笑著聳了聳肩。 「想要把這樣高優先度的物品資料……術式化之後傳送過來是需要很長時間的。倒不如說,真虧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嗚啊?!」 桐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跳了開來,優吉歐則滿是啞然的看著搭檔。 「突、突然一下子怎麼了啊?」 「優,優吉歐……不要動,不對,快看你的腳下。」 「哈?」 既然桐人都這麼說了,優吉歐也不好意思不這麼做。條件反射般的低頭看向自己腳下,優吉歐才總算注意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東西,發出了一聲尖叫。 「呀!?」 身體長度大約在15Cen左右,狹長而扁平的身體分出了幾節,從上面伸出了無數纖細的腳,前面的一半已經踏上了優吉歐的鞋子。在應該是頭部的球形的前端部分,十多個小而赤紅的眼睛排成了一列,在其兩側分別伸出了兩根像是長針一樣的可怕的觸角,分別朝向左右搖晃著。應該是某種蟲類——才對吧?但是,樣子比一般的蟲子要奇怪得多,可怕得多。露莉德村南的森林中有著不少種類的蟲子,然而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東西。 優吉歐因為眼前所見而僵硬在了原地,而怪蟲在用觸角向周圍探測了三秒鐘左右之後,開始沿著鞋子爬上了優吉歐的褲子,注意到這一點,他再次發出一聲悲鳴。 「呀——!!」 優吉歐猛烈的跺著腳,總算是將快要爬到背上的蟲子震落到了地板上,然而後者又迅速的翻過身來,爬向了優吉歐的雙腳之間。實在不能忍受蟲子再次爬上自己身子的優吉歐拼命上下跳著,總算在不知第幾次著地的時候引發了慘劇。 伴著「嘎」的一聲幹啞的聲音,以及腳底某種黏性物質充滿彈性的觸感,優吉歐總算用右腳成功的粉碎了蟲子。 鮮橙色的體液四散飛舞,刺激性的異臭飄散開來。粉碎的腳卻還在來回抽搐,見此,優吉歐差點嚇得魂魄出竅,然而,考慮到現在不把它消滅的話不行,也只能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恐怖,向桐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和自己心有靈犀的搭檔,不知何時已經退開到了3Mel之外,甚至還在挪著小碎步慢慢向後退去。 「喂……喂喂!你要到哪裡去啊?!」 聽到優吉歐不滿的聲音,桐人蒼白的臉瘋狂地左右搖擺著。 「不好意思,我稍微不太擅長對付這種東西。」 「我才是不擅長這種東西呢!相當不擅長!」 「像這樣的蟲子,大概殺掉其中一隻的話,就會有其他十隻集中過來了啊!」 「不要說這種討厭的事情啊!」 這樣的話,就算要抱住自己的搭檔,也要和他命運與共啊——這麼想著,優吉歐向著逃開的桐人撲了過去,然而,卻發現腳下突然發出了紫色的光芒,再次僵硬在了原地。 戰戰兢兢的向下看去,那恐怖的殘骸已經變成了光粒子迅速蒸發而去。幾秒鐘之後,不管是粘液還是軀殼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優吉歐這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歎息。 在遠方確認了蟲子被消滅之後,桐人走了回來,帶著纖細的聲音開口了。 「……原來如此啊。這個應該就是Administrator為了偵察而放出的使魔了吧。是嗅到了通往圖書室的通道的氣息嗎……」 「……」 優吉歐用充滿怨恨的目光橫了桐人一眼,之後才接過了話來。 「那麼……在這座塔里,還有很多像之前那樣的傢伙嗎?但是,直到剛才我們都沒有見到過啊……」 「你看,我們從薔薇園逃進圖書室的時候,門另一邊不是有哢嚓哢嚓的聲音嗎?平常應該是隱藏的很巧妙吧,所以才能隱人耳目的四下調查啊。而且……Cardinal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呢……Administrator現在沒有覺醒,什麼的……」 「啊,是這麼說過……那是說,在睡覺嗎?在這個大白天裡?」 對於優吉歐的提問,桐人以手扶顎,用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語氣做出了回答。 「Cardinal說過,Administrator也好整合騎士也好,為了在幾百年間一直活下去,需要付出各種各樣的代價。特別是Administrator,一天裡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在睡眠中度過……那樣的話,她要怎樣去控制剛才的蟲子和整合騎士們呢?」 低下頭又思考了一段時間後,桐人撓了撓頭發,解嘲般的做出了回答。 「嘛,只要爬到最高層的話就能明白了吧。——這個先放到一邊,優吉歐,能幫忙看看我的背後嗎?」 「哈,哈?」 在啞然的優吉歐面前,桐人緩緩的轉過身去。不明就裡的優吉歐只好上下打量著。黑色的上衣因為經受了之前艱苦的戰鬥,布料已經磨損的相當厲害了,不過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沒什麼……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有沒有什麼……像是小蟲子一樣的東西?蜘蛛一樣的傢伙之類的……」 「不,沒有啊。」 「這樣啊,那就好。——那麼,我們向著後半程的戰鬥進發吧。」 桐人大步流星的向著回廊北端的大門走去,優吉歐也慌忙跟在了後面。 「喂,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都沒有啦!」 「我很在意啊!也看看我的背後吧喂!」 「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啊!」 像是離開露莉德村之後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那樣,兩人開始了互相抬杠。然而,優吉歐的心中,卻在默默念叨著自己真正想要問出的那個問題。 一直以來如此冷靜的你,在應該只是敵人的法娜提歐將死之時,為什麼變得那樣混亂呢?——而且,『就算我死了……』後面,你想說的,又是什麼呢—— 桐人,你,到底是誰……? 黑衣劍士停在高達身高數倍的巨大門扉前面,抬起雙手,伴著沉重的聲音將門向左右推開。感覺到冷風穿過門縫吹來的優吉歐,將臉稍微轉了過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