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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ord Art Online刀劍神域12 Alicization Ris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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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3-4-29 13:44 | |閱讀模式



      「我已經兩年沒讓《熾焰弓》燃起火焰了。原來如此,看起來你們兩個罪人確實有著和騎士艾爾德利耶·Thirty-one相匹敵的實力呢。」
      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操縱《熾焰弓》的整合騎士。
      「優吉歐,我會想辦法擋住第一枝箭,與此同時,你砍殺過去。」
      桐人§陷入謎之假想世界的少年。為了脫離此處,而尋找著《系統主控台》。
      「——明白了。」
      優吉歐§桐人在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和桐人一樣成為了《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上級修劍士》。


      「再見了,年輕而愚蠢的罪人。潛藏於天穿劍中的光芒啊,現在解開你的枷鎖吧!!——ReleaseRecollection!!
      法納提歐·Synthesis·Two§使用《天穿劍》的整合騎士副騎士長。
      「嗚哦哦哦哦!!」


      「修劍士桐人,重新尋求與騎士愛麗絲殿下進行尋常的劍技對決!」
      「——也好,你們的奸邪之心到底如何,就用劍招來加以彰顯吧!」
      愛麗絲·Synthesis·Thirty§持有《金木樨之劍》的整合騎士。

      中央大教堂【Central Cathedral
      Under World內《人界》的中央,即是人界最大的都市《央都聖托利亞》。而位於央都中心——也是整個人界的中心的,就是純白色的巨塔《中央大教堂》。教堂頂端高聳如雲,正方形的教會用地被高牆環繞,完全無法窺視內部。《中央大教堂》內有統治人界的最高組織《公理教會》和名為《整合騎士》的武官,成為守護世界秩序的騎士,乃是世上所有修劍士們憧憬的天職。
      大教堂總計100層,最上層為最高祭司的的房間。中層則有修道士、祭司及負責公理教會對人界統治的必要工作的人員生活。第3層為武器保管庫,第50層則有名為《靈光大回廊》的構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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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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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47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3-4-29 13:49 編輯


      第七章 兩名管理者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1

      我、桐之穀和人從VRMMO-RPGSword Art Online》裡註銷是在2024117日。
      在經歷了康復訓練後,12月回到位於埼玉縣川越市的家中。雖然兩個月前就已年滿十六歲,但在同年級的學生挑戰高中入學考試時,我還奮戰在艾恩葛朗特的大約五十層的迷宮當中,當然那裡是沒有學校存在的。
      所幸的是——這麼說應該可以吧,唯讀了一半的初中出於溫情還是授予了我畢業證書,換作是一般情況,我必須要在預備學校中接受補習,並晚一年參加高中入學考試才對。本應如此的我,卻從國家那裡得到了這樣一個完全沒料到的救助。
      從SAO中生還的約六千名玩家中有超過五百名初中生與高中生。為了這五百名學生,國家在東京都西東京市設立了一個讓他們於20254月免試且免費入學,並且畢業後可以獲得高考資格的學校。
      校舍直接挪用了前年廢校待拆的都立高中校舍。教職員工主要是以委任的方式返聘回來的退休老師。按照教育法的分類,該校屬於國立專修學校的範疇。
      安保方面十分到位,這反倒是給人增添了一抹不安的情緒,但在和家人以及亞絲娜商討過後,我還是決定進入這裡就讀。對於這個決定我也沒後悔過。每天都沉浸在與同樣修讀機械電子工學【Mechatronics】課程的朋友們設計製作各種設備的樂趣中,而且還能與亞絲娜、莉茲貝特、西莉卡她們見面。除開那每週一次強制接受的心理輔導,可以說是十分充實的校園生活了。
      然而,我卻又一次沒能完成在學校的學業。
      在入學後過了一年零兩個月,也就是20266月。出於某些原因,我的意識突然進入了一個名為《Under World》的世界中。於人界北部露莉德村附近森林蘇醒的我,拼命嘗試著聯繫開發並運營此世界的風投企業《拉斯》的工作人員,卻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沒辦法,我只得在這個世界內找尋和外界聯繫的設有控制台的地點——為此我和在這個世界邂逅的搭檔優吉歐一同踏上了通往人界中心的央都聖托利亞,還有那聳立於正中央的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的旅程。
      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按照Under World的曆法——我們總算抵達了聖托利亞,不過還是無法進入中央大教堂。通往公理教會的大門時常處於緊閉的狀態,能夠進入這裡的只有在每年春季舉辦的《四帝國統一大賽》上取得優勝的劍士。
      因此,雖然目的不同但同樣以大教堂為目標的我和優吉歐,為了取得大賽入場資格首先進入到了名為《帝立修劍學院》的學校中。在這裡教授的都是些在現實世界中完全不存在的劍技與魔法(準確來說應該是神聖術)的課程,雖然從未經歷過住宿生活,但我還是按照自己的步調適應了修劍學院的生活……不,就算用享受來形容也不為過。
      但,就在入學後一年零一個月,也就是人界曆3805月。
      又發生了一件讓我不得不放棄學園生活的事件。我的「近侍」、名為蘿涅的初等練士還有優吉歐的近侍緹卓,落入了兩位高級貴族男子精密設下的陷阱當中。
      趕到現場的優吉歐打破了身為Under World人的《無法忤逆法律》這一絕對的限制,拔劍出鞘。使出渾身一擊將上級貴族溫貝爾的左臂斬斷,姍姍來遲的我則在與萊依奧斯的劍鬥中砍下了對方的雙手。
      雖然是重傷,但只要立即接受止血神聖術的治療生命就不會受到威脅,不過卻發生了奇怪的現象。被迫在人界最高法律《禁忌目錄》和自己的性命之間做出抉擇的萊依奧斯,發出了不能稱之為人類的叫聲,就此喪命……不,應該是停止了活動。
      我和優吉歐被學院逐出,並被公理教會派來的《整合騎士》帶到了位於大教堂地底的牢獄中。才經歷了第三次『中途輟學』立馬又逃離了監獄,並在薔薇園中尋找通往大教堂入口的我和優吉歐又遭遇了新的整合騎士,而前來救下了逃亡中的我倆的——
      是一位名為『Cardinal』的不可思議的少女。
      居住在位於封閉空間中巨大圖書室內的Cardinal,把在戰鬥中被噴泉弄得濕透的優吉歐趕去了浴室,並在這段期間對我講述了一個讓人驚訝的事實。
      這個名為Under World的世界,其模擬出的文明按照內部時間來算已經歷了約四百五十年了。
      支配世界的公理教會的最高祭司,是一位過去被稱作奎涅拉的美人——然而卻和其他居民沒有什麼區別的少女。
      精通神聖術也就是系統命令的她,為了追求力量最終掌握了禁斷的咒文——『全命令列表』的閱覽命令。隨後她從模擬實驗中的一個樣本進化成了管理者。
      獲得了絕對支配權的奎涅拉現在應該正在中央大教堂最上層俯視下界的一切吧。她的目光是否看到了在神聖的庭院內陷入彷徨的我和優吉歐呢……
      看著突然感到一陣惡寒身體打了個哆嗦的我,坐在圓桌另一頭的Cardinal露出了苦笑。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推了推鼻樑上的小小眼鏡。
      「要害怕的話還太早了。」
      聽到這平靜的語調,總算是將寒意甩開的我做出了回答。
      「啊啊……不好意思,請繼續吧。」
      拿起自己的茶杯,吸了一口味道如同現實世界的咖啡的茶水。
      Cardinal小小的身體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用極為冷靜的語調再次開始了述說。
      「二百七十年前……成功的呼出了全指令清單的奎涅拉,首先提升了自己的許可權,讓自己能夠干涉操控世界的Cardinal System。然後,她將本來只有Cardinal才持有的各種各樣的許可權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地形和建築物的操作、道具的生成、還有對包括人類在內的可動Unit的耐久力……也就是天命的操作…………」
      「天命的……操作。也就是說,壽命的界限……」
      聽到我這試探般的話語,年幼的賢者平靜的點了點頭。
      「也可能突破喲。成為絕對管理者的奎涅拉一開始的行為就是將年過八十,處於殞命邊緣的自己的天命值完全恢復。隨後停止了自然減少。再接著就是容貌恢復。取回了十五歲左右,花季少女般美貌的奎涅拉的歡喜……年紀不大,而且身為男性的汝應該也無法想像得到吧……」
      「嘛……這是所有女性究極的夢想之一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
      我帶著一副自豪的表情做出回答,而Cardinal只是不屑的哼了一聲。
      「就算是沒有人類的感情的老身,都對自己現在這個固定下來的外貌越來越不滿呢。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這個身體變成再長大五六歲時候的樣子啊……——總之就是,被支配欲望所驅使的奎涅拉如臨絕頂的愉悅感多麼強烈也就可想而知了。現在的她,已經能夠自由的操縱廣大的人界,同時也保有了永遠的青春與美貌。狂喜至極的她,殘存的理性已經少得可憐了……」
      眼鏡後面,Cardinal的大眼睛眯了起來,像是在嘲笑著人類的愚蠢——又或者是憐憫。
      「——如果她就此滿足的話倒也好了。可是,奎涅拉心底的欲望泥淖,卻是個無底洞。真是不知滿足的人啊……最後,她甚至連有人和自己擁有同等的許可權這一點,都不能容忍了。」
      「那是指……Cardinal System本身嗎?」
      「正是。就算對方只是沒有自我意識的程式,她也想要將其排除。然而……就算再怎麼擅長神聖術,奎涅拉說到底也只是一個和科學文明無緣的Under World人罷了。管理者等級所使用的複雜的命令體系,就算花上了一整個晚上,她也無法完全理解。於是,她嘗試著去閱讀寫給《拉斯》技術人員的操作說明【Reference】,試圖強行將其解讀出來——然後,她犯錯了,犯下了唯一的,但卻是致命的錯誤。她試圖將CardinalSystem本身納入自己的存在之中而從列表中找出了一條冗長的命令,吟誦了出來,結果……」
      伴隨著歎息,少女說了下去。
      「……結果,奎涅拉把程式設計者給予Cardinal System的基本命令植入了自己的Fluct Light中,並將其當作無法被改寫的行動原理。原本打算奪取許可權的她,最終將Cardinal和自己的靈魂融合在了一起。」
      「……什……什麼?!」
      我一時間無法理解其意義,只是呆呆的重複著對方的話。
      「給Cardinal的基本命令……具體是什麼呢?」
      「——『維持秩序』。這就是Cardinal System的存在目的。既然汝曾經在現實世界接觸過搭載了同樣系統的遊戲的話,應該很明白這一點才對。你們這些『玩家』的行動無時無刻不處於監視之下。如果發現有破壞世界平衡的事件發生,就毫無留情地進行懲處。」
      「啊啊……是這樣。我們當時每天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瞞過Cardinal,但是不管我們做出怎樣的嘗試都會被它立刻看穿……」
      我想起SAO時代,每次我們發現可以讓我們安全練級【Farming】的狩獵場,那裡就會馬上被系統處理掉的往事,由衷的歎了口氣,Cardinal也不自覺的露出了自豪的微笑,臉上的表情驅散了她身上老賢者一樣的氛圍,取而代之的是與同齡少女相若的天真無邪。
      「這是當然的,就算再多的小毛孩子聚集在一起想餿主意也不可能有辦法蒙混過關……不過,對於奎涅拉來說,所謂的『維持秩序』是比這更為極端的東西。因為強行在自己的Fluct Light,也就是靈魂裡寫下了這樣的命令,奎涅拉昏倒了一天一夜才醒過來。而那個時候,她在各種意義上都不再是人類了。不會老去,不用吃飯也不用喝水……僅僅抱有『讓自己支配的人世永遠保持現在的樣子』的欲求的存在……」
      「永遠……保持……」
      低聲重複著這句話的我開始了思索。
      不僅是Cardinal System這般廣義上的AI,其他的VRMMO管理者也都希望遊戲世界能夠永遠保持永恆不變吧。為此才會不斷調整貨幣、道具、還有刷怪頻率來維持平衡,維持遊戲的秩序吧。不過,就算管理者擁有等同於神的能力,他們也有一樣無法控制的東西,那就是玩家。
      和這一樣,以上理論應該也符合Under World這個世界吧……?
      就像是看透我的想法一樣,Cardinal輕輕點了點頭,繼續向下說明。
      「在此之前,Cardinal System對這個世界的維持機能,只是通過干涉動植物、地形或是天氣一類的物品和效果——也就是作為容器的世界本身來進行的,基本上不會去干涉身為居民的人工Fluct Light的活動……然而奎涅拉則不同。她想要把人類的生活都徹底固定下來。」
      「固定……也就是說,不論是誰每天都得重複同樣的活動,不能做些從未做過的事……是這個意思嗎?」
      「嗯……嘛,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老身接著向下說……與CardinalSystem融合的奎涅拉,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公理教會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
      聽到這個詞,我再次插了一句。
      「這、這個名字,那傢伙也說過。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Synthesis……那個……」
      「Thirty-one,吧。」
      「是的是的。好像是蒙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召喚,從天界來到了地上。……原來如此,指的就是奎涅拉啊……怎麼說呢,總覺得那個名字很厲害啊。」
      『Administrator』這個英文單詞,比起其管理者的本意,讓我更能聯想到的是PC上的管理員帳號。奎涅拉選用這個名號到底是取了哪一方面的意思,這點我仍然無法知曉。
      【rklWindows xp的影響力好可怕……】
      聽到我的感慨,Cardinal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要用這個世界的神的名字來稱呼自己,那傢伙應該會這麼說的吧……——不管怎麼樣,在名號和實質上都成為這個世界管理者的奎涅拉,最初發佈的命令,就是將當時的四名大貴族封為皇帝,將人界劃為東南西北四個帝國分而治之。桐人啊,汝應該已經見過將央都聖托利亞分隔為四的牆壁了吧?」
      聽到這個問題,我點了點頭。
      我所生活過的修劍學院,位於諾蘭高爾思北帝國首都內被稱為北聖托利亞第五區的地方。透過宿舍的窗戶,總能看到一堵比其他任何建築都要高的白色大理石巨牆。被稱作《不朽之壁》的巨牆那邊便是其它國家的首都,起初聽到這些時我可是著實吃了一驚。
      「那座牆壁,並不是居民們切割大理石,花了許多年的時間修建而成的。而是奎涅拉……不對,Administrator施展神威,瞬間便憑空出現的。」
      「……瞬、瞬間!?那堵巨牆!?這已經超過神聖術的範疇了吧……當時聖托利亞的居民應該都顫抖不已了吧……」
      「毫無疑問,她就是這個目的。把Cardinal System的力量展示在居民面前,將敬畏之心烙印於他們的心中。通過內心的障壁,還有名為《不朽之壁》這個物理上的障礙,限制人民的移動與交流。將資訊的傳播途徑限定為公理教會的組織網路,也是為了控制人心,希望以此讓世界上的人們永遠無知而淳樸,忠實的信仰著教會……生成的物理障礙還遠不止那座胡來的牆壁。為了對已經擴張到世界各處的開拓者們的居住地域也施加同樣的限制,Administrator還在地圖上生成了許多大型地形物件。什麼切不開的巨石、填不平的沼澤、渡不過的激流、砍不倒的大樹……」
      「等,等等,你剛才說了……砍不倒的大樹?」
      「是的。給一棵大得不得了的樹加上近乎無限的優先度【Priority】與耐久度【Durability】。」
      我腦海中下意識的浮現出那棵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那令人欲哭無淚的堅硬,雙手手掌在桌子下面來回搓著。
      也就是說,基加斯西達並非在露莉德村南部的森林中自然產生的樹,而是Administrator利用其恐怖的耐久度以及資源吸收力,而人為設置的阻礙物。
      在世界各地,還分佈著和那個一樣的東西嗎?為了排除那種東西的阻礙,為數眾多的人們不得不傾注上數百年的時間,不斷重複著毫無回報的努力……
      我抬起頭,名為Cardinal的少女,依舊用那像是看穿了我的內心所想似的眼神望著我。小小的嘴唇微微顫動,平靜地往下說去。
      「……絕對統治者Administrator治下的平和而無為的年代,就這樣開始了。二十年……三十年……百姓失去了進取之心,貴族身上的腐敗氣息已然臭不可聞,之前還在不斷進步的劍術也如你所知的淪落成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四十年,五十年,看著如同浸在溫水裡一樣一成不變的人類世界,Administrator感到了深深的滿足……」
      這樣的滿足,和一個人打量著生態系統完備的水族箱【Aquarium】時所感受到的愉悅毫無二致。我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在小水槽裡堆築蟻巢時的往事,心中百感雜陳。而Cardinal也低著頭,恍若沉浸在深深的思考中,然而說話的聲音卻依然堅定如故。
      「然而,這樣的體系並沒有如她所願的得到永遠的停滯【Stasis】。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故發生了……在奎涅拉成為Administrator的第七十個年頭,她察覺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變。在睡眠時間之外也會短暫的失去意識,幾天前發生的事情都回憶不起來,連理應完美的記誦下來的系統命令都不能馬上想起,諸如此類的不容忽視的症狀紛紛向她襲來。Administrator使用管理命令,仔細檢查了自己的FluctLight……其結果讓她戰慄不已。記憶儲存區域的總存儲量,不知何時已經達到極限了。」
      「極、極限?」
      想不出能說什麼的我,只能鸚鵡學舌的重複著對方的話。記憶……換而言之就是靈魂的資料容量是有上限的嗎?這種事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乍一聽是會有些吃驚,但仔細想想的話是理所當然的吧。不管是儲存FluctLightLight-Cube還是生物大腦,其體積都是有限的,所以能夠記錄的量子位元組的數量自然也是有限的。」
      對著平然地道出這些的Cardinal,我舉起右手要求注解說明。
      「稍,稍等。那個……剛才所說的名為《Light-Cube》的東西,是保存Under World人的Fluct Light的介質吧?」
      「什麼啊,連這個都不知道嗎。當然是的啊,Light-Cube是邊長為五釐米的立方體,每個Under World人的Fluct Light都被封存在其中一個裡面,而且儲存不需要耗費資源。這些Cube聚合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個邊長為三米的《Light-Cube Cluster》。」
      「誒,這個……五釐米組成三米……」
      我開始心算Light-Cube的總數,就在計算三百除以五的時候,Cardinal便道出了答案。
      「理論上有二十一萬六千個。不過,因為Cluster中央處有主存儲裝置《Main Visualizer》的存在,因此實際數值要少一些。」
      「二十一萬……這就是Under World的人口上限嗎?」
      「是的。順帶一提,現在還十分的充裕,所以就算汝想和某個女孩生一堆小孩也完全不必擔心閒置Cube的數量喲。」
      「這樣啊……我說,我,我才不會去做那種事呢!」
      我趕忙搖了搖頭,年幼的賢者用懷疑的目光掃視了我一眼後,又把話題調轉了回去。
      「……不過,正如老身剛才所說,每個Light-Cube的記憶容量終究會迎來極限。Administrator從作為奎涅拉出生開始,已經經歷了一百五十多個春秋,在這段時間裡不斷累積的記憶,終於開始從水瓶裡滿溢而出,記錄和回憶的功能都產生了障礙。」
      我卻無法將這些話當耳邊風。對我來說,這絕非事不關己。在這個時間加速流動的世界中,我已經積累了兩年多的記憶。雖然在現實世界中只過了幾個月甚至只有幾天,這兩年多的時間也確實消費掉了我「靈魂的壽命」。
      「安心吧,汝的Fluct Light還基本和白紙一樣呢。」
      像是看透了我的內心一樣,Cardinal伴著苦笑說道。
      「那種比方算什麼嘛……說的好像你在我的腦子裡翻書一樣。」
      「差不多吧。和汝比起來,老身的Fluct Light就已經像畫冊和百科全書一樣了。」
      Cardinal帶著清朗的表情喝了一口茶,卻不小心嗆到了喉嚨裡。
      「——我們接著說吧。對於存儲空間耗盡這一預料之外的事態,即便是Administrator也狼狽不堪。與天命這樣的狀態數值不同,世間還存在著她無法操縱的壽命,這一點她之前想都沒想過。但是,她絕對不是會老老實實接受命運的女人。和之前篡奪了神之寶座時一樣,這次她又想出了一個惡魔一般的解決方法……」
      她放下茶杯,臉上帶著明顯的嫌惡感,將大麗花一樣纖細的雙手交叉在桌子上。
      「……當時……也就是距今兩百年前,有一個作為公理教會的見習修女【Sister】在中央大教堂的下層學習神聖術的,剛過十歲的女孩子。名字叫……叫……好像忘掉了。她出生於聖托利亞城中一名傢俱製造師的家庭,因為隨機參數的波動而有了比一般人高那麼一丁點的系統存取權限,因而被授予了修女的天職。那個女孩有著茶色的眼睛和卷髮,身材瘦小……」
      我下意識的眨了一下眼睛,看向Cardinal的容貌。剛才的那些形容,不管怎麼聽,都儼然是在描述Cardinal本人。
      「Administrator讓人把那個女孩子帶到大教堂最上層的房間裡,帶著滿溢慈愛的聖母般的微笑將她迎了進來。那傢伙是這麼說的——『從現在開始,你會成為我的孩子,成為引導這個世界的神之子』……從某種意義上來看,這句話沒有錯——如果把『孩子』理解成『繼承自己靈魂資訊的人』的話。然而,這其中並不存在親子之間才會有的任何一種感情……Administrator想要將自己Fluct Light中的思考領域和重要的記憶,覆寫到那個女孩子的Fluct Light之上。」
      「什……」
      惡寒不知第幾次的爬上我的後背。靈魂的覆寫——只是說出口就覺得可怕至極的行為。不知什麼時候,手心已經全是冷汗。將濕透的手掌在褲腿上蹭幹,我強裝鎮定的開口問道:
      「但……但是,如果能夠對Fluct Light進行如此複雜的操作的話,直接把自己記憶中不需要的部分刪除掉不就好了嘛?」
      「汝難道會對重要的檔突然進行編輯嗎?」
      對於對方的反問,我一時語塞,搖了搖頭。
      「不……我會先進行備份。」
      「對吧。Administrator一直沒有忘記,在自己將Cardinal System的行動原理寫入自己的Fluct Light的時候,意識中斷了一整天。對Fluct Light進行操作本來就伴著那樣的危險。也就是說,害怕自己對記憶的整理會造成重要資料的損壞的她,決定先奪取少女仍有不少可用記憶空間的靈魂,確認整個複製操作順利告終之後,再把已經磨損得千瘡百孔的舊靈魂拋棄掉,使用新的靈魂延續自己的生命。這個計畫相當周到,也相當慎重——然而這卻成了Administrator,不,應該說是奎涅拉的第二次失敗。」
      「失敗……?」
      「正是。因為,在自己的意識已經轉移到女孩子身上,而原來的自己還沒來得及被處理掉的那個瞬間……不是恰恰出現了兩個擁有同等許可權的神了嗎?Administrator經過周密的計畫,準備好了這個惡魔的儀式,並經由這個名為《合成之秘術》的,意在人為的將靈魂和記憶整合的儀式,成功的奪取了他人的Fluct Light。這正是老身一直等待著的時刻……等了七十年終於被我等到的時刻!!」
      說到最後,Cardinal聲音已激動得如同呐喊,而我則是不明就已的看著她。
      「稍……稍微等等。你是……現在跟我對話的Cardinal,到底是誰?」
      「——還沒明白嗎?」
      Cardinal向上推了推眼鏡,低聲作出了回答。
      「桐人啊,你是知道老身的最初版本的吧?那麼,說說看吧,CardinalSystem擁有怎樣的特徵。」
      「那……那個……」
      我皺緊眉頭追溯著艾恩格朗特時代的記憶。Cardinal System這一程式,原本就只是茅場晶彥為了維持SAO這一死亡遊戲的運轉而開發出來的,也就是說——
      「……能夠在不需要人工修正與維護的條件下進行長時間的運作……?」
      「正是。所以,為此……」
      「為此,系統被分為兩個核心程式……主程序負責調控遊戲的平衡,而副程式則在此過程中對主程序進行錯誤檢測……」
      說到這裡,我才恍然大悟,瞠目結舌地看著面前頂著一頭卷髮的年幼少女。

      對於Cardinal System擁有強大的錯誤修復功能這一點,我應該比誰都清楚。因為,在SAO攻略過程中,我和亞絲娜的女兒『唯』,原本就是Cardinal的下位程式。為了從把唯識別為異物,無情的想要將其消去的Cardinal手中守護下自己的女兒,我可是拼盡了全力。
      具體而言,我通過系統主控台訪問SAO的程式空間,搜索到了構成唯的相關檔,將其壓縮並賦予物品的屬性。然而,僅僅是這樣簡單的操作,能夠在Cardinal察覺到我的非正規登錄從而將控制台關閉的數十秒之內完成,就已經堪稱奇跡了。那個時候,在發光的鍵盤背後和我對峙著的強大的氣息,正是Cardinal的錯誤修復程式……換而言之,就是現在坐在我面前的惹人憐愛的少女嗎?
      而眼前的這位『Cardinal』則對我複雜的感慨一無所知,只是像面對遲鈍的孩子一樣歎了一口氣,接下了之前的話。
      「汝總算是明白了吧。——奎涅拉銘刻進自己靈魂中的基本行動原理,並非只有一個。除了給予主程序的『維持世界穩定』的命令之外,還有給予副程式的……『矯正主程序的錯誤』的命令啊。」
      「矯正……錯誤?」
      「當老身還是沒有意識的程式的時候,這一工作只是反復檢驗主程序輸出的資料罷了。然而,一旦老身作為奎涅拉的『影之意識』獲得了人格,就只能在沒有冗長的資料符號的説明下來判斷自身的行為。喏……就像是你們經常掛在嘴邊的,『多重人格』一樣的情況。」
      「現實世界裡,似乎也有人認為多重人格只是小說家虛構出來的概念而已。」
      「謔,這樣啊。不過對老身來說這個詞是再恰當不過了。只有在奎涅拉的意識稍微放鬆的一瞬間,老身才有機會出現在意識的表層。然後,老身開始思考了。這個名叫奎涅拉,不,Administrator的女人,到底犯下了怎樣的大錯呢?」
      「大錯……嗎?」
      我不由得反問了回去。既然維持這個世界是Cardinal主程序的基本原理的話,不管奎涅拉採取了怎樣過激的手段做出了怎樣的事,其行為理應還是和這一原理完全契合的才對。
      在我筆直的目光前方,Cardinal以嚴肅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那麼,就問問汝吧。在你過去所知的範圍內,其他世界裡的CardinalSystem,有哪怕一次做出過親手傷害玩家的行為嗎?」
      「沒……沒有過。確實,雖然Cardinal是玩家的最終對手,卻不會毫不講理地直接攻擊玩家。抱歉。」
      下意識的向對方道歉,不過Cardinal只是輕輕呼了口氣,就繼續說了下去。
      「然而,那傢伙卻這麼做了。對那些對自己制定的禁忌目錄抱有疑惑的,或者是說出了帶有反抗意味的話的人,她在他們身上施加了在某種意義上比死更為殘酷的刑罰……關於這一點之後會詳細說的。於是,從沉眠中醒來的老身——也就是Cardinal System的副程式,判斷出Administrator的存在自身已經是個巨大的錯誤,於是開始反復嘗試將其抹消的行為。具體上來說,從塔的最上層跳下去三次,用刀插進心臟兩次,用神聖術將自己焚燒了兩次。如果能通過這樣的行為將自己的天命變成零的話,就算是最高祭司也無法避免自己的靈魂被消滅了。」
      聽到可愛的少女口中說出的悲壯的臺詞,我無言以對。然而Cardinal連眉毛也沒動一下,保持著冷靜的語氣繼續說了下去。
      「最後一次真的相當可惜。用所有術式中攻擊力最強的神聖術對著自己施放,從天而降的雷電已經將Administrator龐大的天命減少到了最後一滴了,然而在這個時候,主程序再次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這樣一來,不管之前造成了怎樣的傷,都不再致命了。只要使用完全回復的術式,一切便又回到了原點。更要命的是,Administrator也由此察覺而將老身,亦即是說作為潛在意識的副程式當成了真正的威脅。注意到老身只能在她Fluct Light發生倫理衝突【Conflict】……或者說是精神上的動搖的時候掌握身體的支配權的她,使用了完全出乎老身意料的手段將老身封印住了。」
      「完全出乎意料……?」
      「嗯。本來,從出生到被選為絲提西亞的巫女的十年間,Administrator也只是個平凡的人類孩子罷了。看到花朵會覺得很美,聽到歌謠會覺得很開心,這樣的情緒都是和常人無異的。那個時候發育完善的情感機能,即使在成為半人半神的絕對統治者後,也仍然殘留在靈魂的基層。於是,她認為,自己在遇到各式各樣的突發事件時,之所以會產生輕微的動搖,都是因為這一部分的存在。之後,她使用管理者專用的,在Light-Cube中對Fluct Light進行直接操作的命令,將控制自己感情的回路封鎖了。」
      「什……封鎖回路也就是說,將自己靈魂的一部分破壞了嗎?」
      我不假思索的反問回去,Cardinal帶著嫌惡的表情點了點頭。
      「但是,這樣大動干戈的事……不是比之前提到的,複製Fluct Light還來得更危險的行為嗎?」
      「毫無疑問,她不會一下子就對自己的靈魂下刀子。在這種時候無比慎重才是Administrator那個女人的作風。——汝有注意到,這個世界上的人類身上,有著許許多多不在絲提西亞之窗,也就是狀態視窗中表示出來的參數嗎?」
      「啊,雖然比較模糊,但是像體力啊敏捷性啊,不能從外面看出來這些方面特質的人也還是見過很多的吧……」
      回答至此,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了,我還是近侍練士時的一年內侍奉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她的身體十分纖細,看起來十分的柔弱,但也就是這樣的前輩,卻多次在與我劍鬥時將我打飛。
      外表看上去比前輩還要柔弱,卻讓人感受到無盡威嚴的少女,在聽到我的話後,輕輕撥了撥自己的帽子。
      「嗯。在這些看不到的參數中,有一個名為《違反指數》的參數。這個參數是對一個人的發言與行動進行分析,將其遵守法律與規章的程度數值化所得。恐怕這是外側世界的人們為了方便監控這個世界而設置的吧。Administrator很早就知道利用違反指數這一參數,來篩選出對自己制定的禁忌目錄抱有懷疑的人。對她來說,這樣的人簡直就像混入無菌房間的細菌一樣,必須要儘早剷除。然而,她也沒有辦法違背幼年時期寫入靈魂中的殺人禁令。於是,Administrator為了在不殺掉他們的情況下將他們變成無害的存在,對他們進行了恐怖的處置。」
      「這就是你剛才說的……比死更為殘酷的刑罰,是嗎?」
      「正是。她把那些違反指數偏高的人類,放到了自己用來學習對剛剛知悉的FluctLight進行操作的技術的實驗臺上。在Light-Cube的哪個位置上儲存著怎樣的情報,怎樣操作才能讓其失去記憶、失去感情、失去思考能力——她所進行的,正是這些即使是外部世界的觀察者都會猶豫遲疑的冷酷的人體實驗。」
      說到最後,Cardinal的聲音低了下去,聽完她這一番話,我雙臂不禁冒出了雞皮疙瘩。
      Cardinal也神情憂鬱的以低沉的嗓音繼續說道:
      「……作為初期實驗品的人類,全部失去了自己的人格,變成了只懂得呼吸的行屍走肉。Administrator將他們肉體與天命凍結起來,封存在大教堂的深處。這樣的無道之舉重複了數次之後,她對Fluct Light的操作水準終於登上了新的臺階。——為了將老身封印起來而決定封鎖自己的感情的她,在對被帶到塔內的人類重複進行了足夠充分的實驗之後,終於在自己身上進行了同樣的操作。這些都是在她年逾百歲之時。」
      「……她成功了嗎?」
      「成功了,應該可以這麼說吧。雖然沒有達到捨棄所有感情的程度,不過恐怖與驚訝,憤怒這些會動搖其自身的感情存在都被成功封印了。那之後,Administrator不論遇到什麼事態,內心都不會有絲毫動搖。就像神一樣……不,應該說如同機器一樣。她的意識,只是為了維持這個世界,讓其安定,讓其停滯而存在。老身一直被封印在她意識的深處,完全沒有辦法回到表層,直到她一百五十歲時,Fluct Light的容量到達盡頭,打算奪取那個可憐的女孩子的靈魂的那個瞬間為止。」
      「但是……根據之前聽到的話來看,取代了傢俱匠人的女兒的,不應該是Administrator的靈魂的嚴格的複製品嗎?也就是說,不存在感情這一點應該也是同樣……那樣的話,為什麼現在你能像這樣浮現在表層呢?」
      聽到我的疑問,Cardinal沉默了下來,視線恍若飄向了遙遠的彼方。大概,她是在穿越兩百年的時光,追溯著過去的回憶吧。
      一會兒後,Cardinal小巧的嘴唇總算再次張開,發出了聲音。
      「那個瞬間老身所感受到的奇怪的戰慄,沒辦法用老身所知的任何詞彙表述……在將傢俱匠人的女兒帶到塔的最上層之後,Administrator馬上使用了經由無數次實驗中完善的《合成之秘術》,將自己的靈魂複製並覆蓋到對方的Fluct Light上。這一步也毫無問題的成功了,在那個女孩子中寄宿的,確實變成了消去了無用的記憶的,或者說被壓縮之後的Administrator,不,應該說是奎涅拉的人格。按照之前的預定,在確認了術式成功之後,就應該馬上將原來那個壽命將終的奎涅拉自己的靈魂抹消掉才對……然而……」
      之前像是年輕少女一樣泛著紅潤的Cardinal的臉色,不知何時已經慘白如紙。雖然她堅稱自己並沒有感情,然而注意到她的表情的我,無論如何也覺得她正感受著深深的恐懼。
      「……然而,在複製完成……雙方在極度接近的距離睜開雙眼的瞬間,我們都感受到了某種無法形容的衝擊感。也就是說……我們都畏懼著『還有一個和自己完全一樣的人』這種本來不可能發生的事態……這麼說的話或許比較接近吧。老身,不,我們兩人在見到對方的瞬間,就感受到了壓倒性的敵意。換而言之就是,絕對不能容許面前的靈魂繼續存在下去……這已經是超越了感情的本能,不,或許是銘刻在所有擁有智慧的生物體中的第一原則吧。如果這樣的狀態繼續下去的話,可能兩個靈魂都會灰飛煙滅吧。不過……遺憾的是,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在傢俱匠人女兒體內的Fluct Light要早那麼一點點超越了崩壞的界限,在那個瞬間,作為副人格的老身確立了支配權。而後,我們也同時認識到了寄宿在原來奎涅拉的身體中的Administrator,和寄宿在傢俱匠人女兒的肉體中的Cardinal副程式的不同,靈魂的崩壞也停止了下來,恢復了平靜。」
      靈魂的崩壞。
      從Cardinal口中說出的話,讓我不可抗拒的想起了兩天前的傍晚看到的那個陰慘而不可思議的場面。
      我與修劍學院的首席上級修劍士萊依奧斯·安提諾斯戰鬥時,使用賽璐璐特流秘奧義《輪渦》砍下了他的雙臂。雖然這在現實世界可能算是足以致命的重傷,擔在Under World內只要對安提諾斯進行適當的處置就不會殞命。我為了保留他的天命——在這個世界中類似於Hit Point的數值,打算用纏住其雙臂傷口的方式進行止血。
      但還沒等我做出這些,萊依奧斯便發出異常的怪叫倒在地上,命喪九泉。
      那時他的傷口依舊在流血。也就是天命數值並未減少至零,換句話說,萊依奧斯是出於天命俱損之外的原因死掉的。
      死亡之前的萊依奧斯,面臨的是這樣一個狀況——自己的天命與禁忌目錄究竟該遵循哪一個,打破哪一個。無法做出選擇的他,陷入了無限的迴圈狀態,最終導致其靈魂發生了自我損壞。
      面對自己的複製品的奎涅拉,其腦中出現的狀況應該也和這個基本相同吧。有另一個和自己擁有同樣的記憶,同樣的思考模式的生命存在,這種事情只要稍作設想就讓人禁不住戰慄。
      從露莉德村南部森林蘇醒的接下來幾天時間,我也始終無法否定現在的自己會不會只是個經由真正的桐之穀和人複製而來的Fluct Light的可能性。我在露莉德教會的賽爾卡幫助之下,確認自己可以毫無困難的違背絕對的法律——禁忌目錄之前,那份恐懼一直縈繞在我的背後,揮之不去。
      如果,我被丟在毫無肉體感覺的黑暗空間中,耳邊突然聽到早已熟悉的自己的聲音說著這樣的話——『你是我的複製品。只是消去了某個關鍵之處的實驗用複製品罷了。』——的話,那個瞬間會體會到怎樣的衝擊、混亂與恐怖,我根本無法想像……
      「——如何,到這裡為止還能聽得懂嗎?」
      坐在圓桌另一側的Cardinal,看著低頭,腦袋如同過熱一樣搖動的我,用儼然老教師的口氣向我投來這樣的話語。我抬起臉來,眨眨眼睛,嘟噥著點了點頭。
      「啊……怎麼說呢,差不多吧……」
      「看來我們總算可以進入正題了啊。如果只聽到這裡就理解不了的話老身會很困擾的。」
      「正題……對了,這樣啊。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想讓我做什麼呢。」
      「嗯。正是為了告訴汝接下來的事情,老身才在從那天之後的兩百年間,一直棲身在這個陰暗潮濕的地方……那麼,從老身和Administrator分裂開來的時候開始繼續說下去吧。」
      Cardinal用兩手上下搓著已經空了的茶杯,接著開口了。
      「——那一天,老身終於獲得了只屬於自己的肉體,正確來講,是這個可憐的見習修女的身體……她的人格,在Light-Cube被覆蓋資料的那個瞬間就被完全消滅了。因為這樣無情的術式和預想之外的事故而誕生的老身,在盯著近在眼前的Administrator看了大約零點三秒之後,馬上就採取了行動,即是用最高等級的神聖術,試著將她消滅。在那個時間點,老身是Administrator的嚴格複製品,也就是說,擁有和她完全相同的系統存取權限。如果從老身這邊先發起攻擊的話,就算之後變成了同等級的術式相互攻擊,最終也應該是老身在周圍的空間資源枯竭前把她的天命削減至零才對。第一擊漂亮地命中,之後的展開也正合老身的預測。以中央大教堂最上層作為舞臺,轟雷與旋風、烈火與冰刃相互交錯的死鬥不斷上演,我們兩人的天命也確實在一點點趨近於零。這是等級完全相同的兩人的互相對抗……也就是說,搶佔了第一擊的老身應該能獲得最終的勝利才對。」


      我想像著那場神與神之間的鬥爭,渾身顫抖不已。我所知曉的攻擊用神聖術什麼的,也僅限於和艾爾德利耶交戰時,對方使出的能夠將元素變形的初等法術。攻擊力遠不及劍擊,光是作為牽制手段就要下盡功夫,而要將他人的天命全數奪去那種程度的……
      「——啊,稍微等等。之前,你說過,Administrator不能殺人對吧。那樣的話,作為其複製品的你,應該也和Administrator一樣才對。那麼你們為什麼能夠相互廝殺呢?」
      說到興頭上卻被我打斷的Cardinal,不滿的撅起了嘴唇,不過旋即輕輕地點了點頭。
      「唔……這是個好問題。確實如汝所說,Administrator雖然不被禁忌目錄束縛,但仍然無法打破奎涅拉幼年時期被父母灌輸的『禁止殺人』的原則。關於我們這些人工Fluct Light無法違背一切上位命令的現象的根本原因,老身思考了這麼多年都得不出滿意的結果……不過,這一現象,並不像汝想像的那樣是絕對的。」
      「……就是說……?」
      「比如說呢……」
      Cardinal將拿著茶杯的右手移到了桌子的上空,然而卻不是在杯碟上,而是在碟子右側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緩緩將其放下——在杯底差一點就要觸碰到桌面的瞬間,她的手腕卻驟然停住了。
      「老身沒有辦法把杯子再往下放了。」
      「哈?」
      看著滿臉驚訝的我,Cardinal面色平靜的繼續說了下去。
      「要問為什麼的話,小時候,媽媽——當然是指奎涅拉的媽媽——曾經教育過的,『必須要把茶杯放在杯碟上』這一毫無意義的規則現在卻也還發生著作用。雖然最重大的禁忌只有殺人,但除那之外,像這樣瑣碎的禁止事項還有十七條。老身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再把手往下放,如果強行用力這麼做的話,右眼便會產生劇烈的痛感。」
      「……右眼……痛感……」
      「就算是這樣,也已經比一般的民眾要強多了。如果是他們的話,連把杯子放到桌上這樣的想法都不會產生。也就是說,他們甚至不會察覺到自己被各種各樣的禁忌強行束縛著。從這一意義上講,或許他們反而比較幸福吧……」
      大概是完全認清了自己是被製造出來的這一事實吧,Cardinal以完全不像同齡少女的神情自嘲的苦笑著,手則一直平舉在前方。
      「那麼……桐人啊,在汝看來,這是茶杯嗎?」
      「啊?」
      聽到突兀的提問,我轉過頭去,仔細的打量著Cardinal右手握著的空杯子。
      杯子是白色陶瓷製成,簡單的曲線勾勒出的側面上,有一個毫無裝飾的把手。除了杯子邊緣上有一道深綠色的直線之外,其他的圖案一概沒有。
      「嘛……這難道不是茶杯嗎?裡面都裝過茶了……」
      「唔。那麼,這樣的話呢?」
      Cardinal伸出左手的食指,輕輕敲了敲杯子的邊緣。和之前一樣,液體一口氣從杯底湧出,白色的熱氣蒸騰而上。然而,這次的香味和之前不同。下意識的嗅了嗅,彌漫出的芳醇而濃厚的香氣,不管怎麼看都不是紅茶,而只可能是玉米奶油濃湯【Corn-cream Soup】。
      看到我探出頭來,Cardinal像是想讓我看到杯子裡的內容一樣微微傾斜了杯面。充盈在杯中的,果然是淡黃色粘稠的液體,上面甚至還漂浮著有些焦糊的奶油皮。
      「……是玉米湯吧!謝謝,我正好有點餓了……」
      「笨蛋,老身沒問汝裡面是什麼。現在,這個容器是什麼?」
      「誒……?不,這個是……」
      杯子本身和剛才相比並沒有任何變化。不過,硬要說的話,這個杯子比起一般的茶杯來說,是不是有些過於簡樸,過於碩大,也過於厚重了呢?
      「那個……湯杯?」
      有些惶恐的給出了回答,Cardinal則和藹的笑著點了點頭。
      「嗯。這個杯子,現在已經是湯杯了。因為盛了湯進去嘛。」
      然後,在我覺得有些無語的時候,杯子像是毫無阻礙一樣「咚」的一聲放到了桌上。
      「什……!?」
      「看到了吧。加於我們人工Fluct Light身上的禁忌,某種意義上就是這麼曖昧的東西。僅僅通過改變自己的主觀認知,就可以輕易將其顛覆。」
      「……」
      因為過度驚訝而無言以對的我的腦海裡,再度浮現出了兩天前的那一幕。
      那時,正當我我闖進臥室的瞬間,萊依奧斯正毫不留情地把劍朝跪坐在地上的優吉歐揮下。如果我不用劍接下那一擊的話,優吉歐的頭大概就被萊依奧斯斬下了吧。
      殺人可以說是最大的禁忌。然而就在那個瞬間,對於萊依奧斯來說優吉歐已經不是和他一樣的人類,而是違反了禁忌目錄的大罪人。認識到這點的他,便輕鬆越過了銘刻在其靈魂之上的禁忌。
      我陷入了沉思,而Cardinal將身子伴著輕微的聲響靠到椅背上,舉起手中的茶杯,哦不,是湯杯,高雅的喝了一口。幾十分鐘前吃下的肉包以及三明治早已轉換成了我自身的天命值,空空如也的胃袋已經縮成一團了。
      「……我也能喝點那個嗎?」
      「你還真是個吃貨啊。把杯子遞過來。」
      【rkl:吐槽GJ!】
      Cardinal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伸出了左手,輕輕敲了敲我遞過去的杯子邊緣。空杯瞬間就充滿了美味的奶油色液體。
      我有些猴急的用兩手包住杯子,吹開熱氣含了一口,讓令人懷念的濃郁風味在口中擴散開來,然後閉上眼睛慢慢享受。沒想到Under World也有這樣美味的湯啊,像這樣完美的奶油湯已經兩年半沒有喝過了。
      三兩口便喝完濃湯的我,發出了滿足的歎息。仿佛是一直在等著我,直到這個瞬間Cardinal才繼續往下說去。
      「聽好了,正如老身之前所演示的那樣,束縛著我們的禁忌,只需要改變一下認知方式就能被顛覆。當時的我們……老身和Administrator在開戰後已經都不把對方當成人類了。對老身而言,她是讓世界陷入停滯的損壞的系統,在她眼中老身則是必須抹消的病毒……對於將對方的天命轟殺歸零這件事情,雙方都不抱有任何一絲猶豫。最高等級的術式交鋒的最後,終於到了只要再來兩三次攻擊就能將她抹殺的時候——就算是最糟糕的狀況,老身也應該能與她同歸於盡。」
      說到這裡,Cardinal咬緊了嘴唇,似乎是對當時發生的事情懊惱不已。
      「但是,但是……在最後的最後,那個惡劣的女人,終於意識到了她和老身之間存在著的決定性的差異。」
      「決定性的差異……?但是,你和Administrator,雖然外表有所不同……但系統存取權限也好,瞭解的神聖術也好,不都應該完全一樣嗎?」
      「確實。如果用神聖術進行交戰的話,成功發動了先制攻擊的老身會取得最終的勝利這一點應該是不言自明的。因此,她放棄了神聖術,而是將房間內堆積如山的高優先度物品轉換成了武器,然後將我們對戰的空間變成了完全禁止使用系統命令的區域。」
      「怎……怎麼會,這樣的話不是連解除這一禁止命令都做不到了嗎?」
      「在不離開那個空間的前提下,確實是這樣。不過,在她開始詠唱製造武器的命令的時候,老身就意識到了她的意圖,不過也已無能為力了。既然系統指令已經被封印,老身也便沒有其他辦法將其解除……於是,老身也只能無奈的召喚出武器,試圖用物理攻擊將其解決。」
      說到這裡,Cardinal中斷了話語,拿起靠在桌邊的長杖,然後無言地向我遞出,我在千鈞一髮之際才終於反應了過來,伸出右手把它接住。然而,從手杖上傳來的,是從那華麗的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的沉重,我的右手完全無法制禦其下墜的勢頭,慌忙連左手也添上,才總算在把它艱難的放回了桌上。伴隨著鈍重的聲音落在桌上的手杖,很明顯是和青薔薇之劍與我的黑劍擁有同等的優先度的道具。
      「原來如此……不僅是神聖術行使許可權,就連武器裝備許可權也是神級的呢。」
      我抖著手腕感慨著,Cardinal則像是說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一樣聳了聳肩。
      「Administrator可不止是複製了自己的記憶和思考,就連許可權和天命值都原封不動的搬到了老身身上。所以,她召喚出的劍,和老身召喚出的手杖,性能上也是完全不相上下的。在老身看來,就算變成了捨棄神聖術,以物理攻擊進行決戰的狀態,最終的勝利也應該是屬於老身的——然而在架起手杖的那個瞬間,老身終於理解了Administrator真正的意圖,以及老身和她決定性的差距之所在……」
      「所以說,那個差距究竟是什麼……?」
      「很簡單的東西。汝看看這具身體吧。」
      Cardinal用右手拉開了長袍的前襟,露出了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的短褲與白色的長筒襪的身體。那是讓人完全無法聯想到她老賢者一樣的口氣的,玲瓏而纖細的少女的身姿。
      【rkl:果然SAO的每一部都會有妹子放殺必死,可惜文庫本這裡沒有插圖。】
      感覺到看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我慌亂的低下眼睛發問了。
      「這具身體……怎麼了嘛……?」
      Cardinal「唰」的一聲將長袍穿回原狀,有些不滿的開口了。
      「唉,真是個遲鈍的傢伙。汝想像一下自己突然被丟到這具肉體裡的狀況吧。視線的高度也好,手臂的長度也好,和自己所習慣的都完全不同對吧。然後,汝覺得汝能以這樣的身體揮劍戰鬥嗎?」
      「……啊……」
      「在此之前,老身所使用的,同時也是Administrator的……總之就是奎涅拉的身體,在女性之中算是相當的高挑了。之前在空中移動著用術式攻擊的時候還沒有怎麼意識到,然而在架起手杖,防備著敵人攻擊的那個瞬間,老身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被逼到了怎樣走投無路的絕境裡。」
      原來如此,說到了這個份上我便已經感同身受。就算在現實世界的無數VRMMO裡,選擇和肉身略有差距的虛擬體的話,要適應在近距離接觸的物理戰鬥時的距離感,可是要費很大一番工夫的。
      「……我稍微問問,現在你的身體與Administrator的身高相差多少…………」
      「大概五十釐米吧。從高處俯視著老身,呵呵笑著的那傢伙的表情,至今老身仍然記得清清楚楚。雖然緊接著就重新開始了戰鬥,但僅僅用武器進行了兩三回交鋒,老身就明白了自己的失敗已經不可逆轉……」
      「然,然後……怎麼樣了呢?」
      直覺告訴我,如果對話繼續下去,肯定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然而我還是吞了口唾沫,繼續追問著。
      「雖然Administrator已經確立了勝勢,但她還是犯了一個小錯。如果她在禁止系統指令之前,先將房間的出口封住的話,大概老身就會束手無策的喪命劍下了吧。就算老身並未擁有人類的感情——」
      說到這裡,Cardinal的臉上浮現出相當遺憾的表情。
      「——但也還是做出了必須馬上撤退的判斷,拼命地向著房門跑去。在老身的身後,Administrator不斷揮舞著手中的劍砍在老身的背上,減少著老身的天命……」
      「這樣啊……真是可怕呢……」
      「老身也想讓汝有一天嘗嘗這種恐怖呢,像汝這種兩年兩個月之間穿梭在各種各樣的女人之間招蜂引蝶的人……」
      【川名:其實這裡的原文是『兩年兩個月之間每天都色迷迷的盯著其他女人』……覺得不好所以換了個說法……】
      【rkl:砍吧,我支持!不過話說回來以前我在EX07的翻譯裡提到過,一見桐人誤終身……】
      「才……才沒有這種事!」
      猝不及防的被對方從這個方面攻擊的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皺起了眉頭。
      「等等。兩年兩個月……難道說,你一直在觀察著我嗎?」
      「當然在觀察汝。雖然只是兩百年中的兩年兩個月而已,對老身來說卻也相當漫長啊。」
      【rklCardinal獲得新屬性——跟蹤狂。】
      「…………」
      我啞口無言。也就是說我的所作所為,都被眼前這位年幼的賢者監視了嗎。我沒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連想都沒想過,但又沒有完全否定這些的自信。而且現在也沒閒工夫追溯我在這兩年裡的一言一行了……我這樣告誡著自己,強行將思緒拉了回來。
      「嘛,先把這件事放到一邊。……那麼,你是怎麼從Administrator手下逃出來的呢?」
      「嗯。——從大教堂的最上層的她的房間飛奔而出,老身總算恢復到了能夠使用神聖術的狀態。不過狀況毫無變化。就算想用術式還擊,她也只需要馬上將這個位址也變成禁止使用命令的空間就行了。即是說,對老身而言,可以稱得上改善的只是逃跑方式由奔跑變成了飛行罷了。為了重整態勢,老身必須要逃到她的攻擊無法觸及的地方才行。」
      「話雖如此……但是Administrator正如其名,是這個世界的管理者吧。真的有她都到不了的地方嗎?」
      「縱然她是有著管理者之名的神明,也不代表她是萬能的。這個世界上,有著兩個即使是她也無法自由出入的地方。」
      「兩個……?」
      「一個是,終結山脈的另一邊,被人們稱為暗之國的Dark Territory。另外一個,就是這間大圖書室了。本來這間圖書室,就是Administrator在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有限之後,作為外部記憶裝置而建造的空間。這裡存儲著所有的系統命令,以及關於Under World的龐大資料。——也正因為此,她絕對不能讓除自己之外的人類有機會進入這裡。於是,她把這個地方變成了雖然存在於塔的內部,卻並不存在與外界的空間上的連接的地方。想要經過這裡,只有通過唯一的一扇門,而想要召喚出那扇門,必須要使用只有她……不,是只有她和老身知道的命令。」
      「哈……」
      我再次環視著四周被走道、階梯與書架佔據的這個大圖書室。將這裡包圍起來的圓筒形的牆壁,看起來僅僅是由稀鬆平常的磚塊砌成的,然而——
      「那麼,那面牆背後是……?」
      「什麼都沒有。牆壁是無法被破壞的。就算把它破壞掉了,後面也只是無限延伸的虛無罷了。」
      如果跳進那裡的話會怎麼樣呢——一瞬間,我想到了這不詳的事情,不過馬上將其拋諸腦後。
      「——那扇唯一的門,是我們之前從薔薇園進來的那扇嗎?」
      「不是。那是老身在之後建造的。兩百年前的當時,那幢由左右兩扇組成的巨大門扉,屹立在最下層大廳的中央。——老身一邊拼命從Administrator的追殺下逃亡,一邊聚精會神的詠唱著呼出那扇門的術式。就算是老身,在那樣的境況下,也念了兩次才總算成功施放了那個命令。飛奔進道路前方出現的門扉之後,老身馬上關上門,上了鎖。」
      「上鎖……但是,既然你和最高祭司的許可權相同的話,想要從另一邊開鎖不是很簡單嗎……」
      「這是當然的。僥倖的是,從內側把門關上只需要將鑰匙往右轉九十度,而想要從外側開鎖則需要冗長的術式。我一邊聽著Administrator在門那一邊以冰冷卻充滿了殺意的聲音開始詠唱開鎖的命令,一邊開始吟唱新的術式。與門前的鑰匙逆時針旋轉的同時,老身也總算完成了老身的術式。」
      不知是不是喚醒了當年的記憶,Cardinal的雙臂抱進了身體。明明是在聽著兩百年前的往事,完全沉溺在Cardinal的陳述中的我手臂上卻也泛起了雞皮疙瘩,接著喝了一口還有剩餘的玉米湯,歎息了一下,隨後問道:
      「你那時詠唱的是破壞門扉的術式嗎…?」
      「是的。老身將這個大教堂與大圖書室唯一相連的大門給粉碎掉了。在那個瞬間,這裡便與外界完全隔離,老身才逃離了Administrator的追殺……就是這樣。」
      「……最高祭司,沒有再度製造一個大門的原因是……?」
      「剛才不是說了麼,Administrator首先要生成一個帶有大門的大圖書室,而後將其從大教堂分離開來。這個空間的系統座標值位於未使用區域中,而且還在不斷地隨機變換。如果不能準確預測出座標值,想要從外界對此進行干涉可以說是完全不可能的。」
      「原來如此啊……中央大教堂的座標由於是固定的,因此可以從這裡建立連接到那邊的通路吧。」
      「就是這樣。不過,創造出來的大門只要用過一次,就會立刻被Administrator的使魔探知到,因此不能再用。比如剛才回收汝和優吉歐的那扇位於薔薇園的門……」
      「這,這還真是對不起了啊……」
      我老實地低下頭,只見年幼的賢者發出輕輕的笑聲,隨後目光望向圖書室的天頂。眼鏡後方的雙眼微微眯起,以回味般的語氣低聲說道。
      「……與應去修正的錯誤——Administrator的戰鬥,毋庸置疑是老身的敗北。於是便落荒而逃到了這個地方……之後的兩百年,老身不斷進行著觀察和思索……」
      「……兩百年……」
      ——我輕聲念出這個詞,對在現實世界度過了十七年半的光陰,隨後又在時間被加速了的UnderWorld世界中度過了兩年,加起來還不足二十年的我來說,對這個時間的長度完全沒有實感。最多給我一種歲月久遠的印象。
      面前的這位少女,卻孤身一人在這樣一個,連一隻老鼠都沒有的大圖書室內,與四周這些不能說話的書山為伴,度過了這差不多可以說是無限的歲月。此般絕對意義上的與世隔絕,絕不是「孤獨」二字就能簡單形容。如果是我的話,絕對沒可能忍受兩百年吧。即便會招致毀滅,也會自行打開通往外界的大門吧。
      等等,在此之前——
      「Cardinal……你之前說過,Fluct Light的壽命只有一百五十年而已吧。正是因為這個時間上限,Administrator才會打算複製自己的FluctLight……你又是怎樣在那之後又活過了兩百年的時光的呢?」
      「這是理所當然的疑問。」
      Cardinal緩緩將杯中的殘液一飲而盡,將杯子放回桌上,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在複製老身的Fluct Light時,Administrator對複製的範圍進行了精心取捨,然而就算這樣,也不可能有辦法完全容納之後這麼長時間的記憶。所以,在逃進大圖書室,優先確保了這個地方的安全之後,老身首先要做的,就是整理自己的靈魂。」
      「整、整理……?」
      「正是。就是老身之前所說的,在沒有備份的情況下對檔進行直接編輯。如果在工作中出現哪怕一點錯謬或是事故,老身的人格就會在Light-Cube中化為光消失了。」
      「唔……但是,這麼說來,即使被幽禁在這間圖書室裡,你還是保有著對位於現實世界某處的Light-Cube Cluster的直接訪問權嗎?那樣的話,只需要連接上Administrator而非你自己的Fluct Light,不就可以做到將她的靈魂抹消一類的攻擊了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反過來她也能做到同樣的事了。然而,很遺憾,或者說是很幸運的是,在這個世界中,行使更改物件狀態一類的神聖術,原則上必須要和作為物件的Unit或是道具進行直接接觸,至少也要能夠可以看到對方。概念上講,就像是『射程』一樣的東西。這也就是為什麼Administrator必須要特意把傢俱匠的女兒帶到大教堂的最上層。出於同樣的原因,汝和優吉歐也必須要被押送到教會裡來才行。」
      聽到這番話,我一瞬間呆住了。如果我們沒有魯莽的嘗試越獄的話,在那個所謂的審判臺上,究竟會遭遇怎樣可怕的事呢?
      「——也就是說,將自己隔離在這間圖書室的老身,不管有多高的許可權,也無法攻擊到AdministratorFluct Light,不過也因此規避了那傢伙對老身的攻擊。」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懼,Cardinal眼鏡後面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整理自己的記憶……雖然聽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實際上卻是相當可怕的工作。每一個命令,都會讓之前還能鮮明憶起的事情從腦海中蒸發無蹤。然而,老身卻不得不去做,因為可以想見在這之後,為了將Administrator徹底抹消,還要經歷多麼悠長的歲月——最後,老身將自己還是奎涅拉時候的全部記憶,以及成為Administrator之後的百分之九十七的記憶都刪除掉了……」
      「怎……這不已經基本是全部的記憶了嗎!?」
      「正是。之前告訴汝的那麼多關於奎涅拉的故事,實際上已經不是老身的親身體驗,而是老身在刪除記憶之前記錄下來的知識罷了。老身已經想不起來將老身生養長大的雙親的臉了。每天晚上睡在上面的床的觸感也好,最喜歡吃的烤麵包的味道也好……之前說過的吧,老身已經沒有作為人類的任何感情了。記憶也好,感情也好,全部都失去了……現在的老身,只是單純的作為一行程式碼,為了執行『讓執著於第一原則而發狂了的主程序停止下來』的命令而存在著。」
      「……」
      Cardinal微微低著頭,臉上掛著的平淡微笑中,分明充滿了難以言表的深沉孤寂。我下意識的想要說她並非程式而和我以及他人一樣有著相同的感情,然而卻無法將之化為話語。
      而後,少女抬起臉,看著沉默不語的我,再次展露出了微笑,繼續說了下去。
      「……作為選擇性刪除記憶的結果,老身總算在Fluct Light中騰出了相當充分的空間。獲得了足夠時間的老身,開始為了挽回之前慘烈的敗逃,給Administrator以逆襲的一擊而思考著對策。——最開始,老身考慮過再次趁她大意的時候發動攻擊,然後演變成兩人的直接交鋒。雖然從外部無法打開通往圖書室的道路,但正如汝之前所見,反過來卻是可能的。雖然用於設置門的命令也有著所謂的『射程』,不過基本上從中央大教堂的庭院到中層的任何地方都能隨意到達。那傢伙鮮少會下到下層來,只要瞄準這點設置好門的話,就能達到奇襲這個效果。還有就是這個身體的操控,老身很快就掌握了,這還真是意外啊。」
      「……原來如此。如果能夠確實的搶到先手的話,這一方法就有嘗試的價值……不過,這終究也只是賭博吧?既然是Administrator,做些防備也並不奇怪吧。」
      所謂的突然襲擊,只有在被襲擊的物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盯上了的時候,才有希望獲得成功。我也記得,在SAO時代,不知道多少犯罪者【Orange】玩家想用這種方法來幹掉我,但是,這對於時刻警戒著「這周圍可能會有人偷襲」的我完全不起作用。聽到我的這番話,Cardinal很不爽地點了點頭。
      「奎涅拉……在成為最高祭司前,就是能夠看穿他人弱點的天才。就像在分裂後的戰鬥中察覺到了老身的體型帶來的劣勢一樣,她也認識到了在接下來的局面中自己相較于老身的有利之處,並迅速將其加以利用。」
      「有利之處……但是,你和Administrator,不管是攻擊還是防禦,能力上不都是基本相同的嗎?而且,該怎麼說呢,思考能力也是……」
      「雖然不想被這麼說,不過也確實是這樣啊。」
      Cardinal哼了一下繼續說道:
      「老身和那傢伙,在單純的戰鬥能力上是沒有差別的。——但是,這僅僅限定在一對一決鬥的前提下。」
      「一對一……——啊,原來是這樣啊。」
      「正是如此。老身是無處可依的逃匿者,而那傢伙則是龐大的公理教會的領袖。——我們按照順序來說吧。在產生了老身這樣的阻礙者,甚至差一點被逼入死境之後,Administrator終於意識到了複製自己的FluctLight是件多麼危險的事。但是,因為一百五十多年的記憶滿溢而出而帶來的倫理回路行將崩壞的問題卻毫無變化。對此必須要有所應對才行,不過她和老身不同,並未冒著極高的風險直接處理自身的記憶,而是採用了一個折中的方法。首先,僅僅消去那些即使動手操作也不會有太大危險的,最近才積蓄下來的表層記憶,以此來騰出最低限度的空間。然後,她開始極力減少之後新增的記憶的資料量。」
      「減少?就算這麼說,只要度過了一天,這一天的記憶便不由分說地記錄到腦內,不是麼?」
      「但是,度日的方法有所不同。如果在一天之內,看到了很多東西,去了很多地方,思考了很多東西,輸入腦中的資訊也自然會增多。那麼反過來,如果一直躺在有著天花板的床上寸步不離,只是一味閉著眼睛靜待時間流逝呢?」
      「誒……我絕對做不到那種事情的。要讓我一天不揮劍的話簡直是……」
      「老身知道汝有多麼毛躁好動,汝沒必要再強調一次。」
      我無言以對。如果Cardinal真的為了某種目的一直監視著我的行動的話,大概就連我一有空就瞞著優吉歐偷偷溜出房間這種事情都知道了。
      略微翹起嘴角很快便恢復了原狀,賢者的述說再度開始。
      「……但是,和汝不同,Administrator可沒有什麼無聊啊手癢啊這種幼稚的感情。既然這是必要的事,她便欣然的躺在了床上,月複一月,年復一年,每天只是沉浸在自己建立教會,逐漸增強其支配力,最終作為神君臨這個世界的甘美如蜜的回憶之中……」
      「……也就是說,這樣的狀態對她來說,反而算是至福的安眠嗎。——但是,她不是公理教會的領袖嗎?沒有諸如教會的職務啊,世界的監視啊這種,必須要去做的事嗎?」
      「這種事情當然是有的。再怎麼說,她也必須要在一年開頭的大聖節那天接受四大皇帝的拜謁,也需要下到大教堂中層和下層確認管理體制正常運轉。不過,這樣也就必須警戒著老身隨時可能發起的偷襲才行。於是,Administrator那傢伙想出了一個一箭雙雕的方法——那就是,創造出既能代她處理絕大部分職務,又能擔任自己護衛的,忠實而強大的棋子。」
      「原來如此,這就是她之于你的有利之處啊。與孤身一人的你相反,她支配著名為教會的龐大組織……但是……這不是也同時增加了不安定因素嗎?如果她安排的手下們強力到足以與和她有著同等戰鬥力的你對抗,要是他們因某種原因產生了叛意,Administrator自己不也會反過來被他們打倒嗎?」
      面對我提出的疑問,Cardinal卻只是聳了聳肩,將之前的用詞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
      「絕對忠誠,老身說過這話吧。」
      「……的確,這個世界的居民無法違背高級的指令,但並不是絕對的,你不是也這麼說過麼。如果她的部下由於某個原因相信Administrator是邪惡的暗之國的部下的話……」
      「那個女人早就考慮到了這個絕非不存在的可能性了。要知道,在此之前,她幽禁起來作為素材研究的違反指數偏高的人類已經數不勝數了。盲從並不一定意味著忠誠……不,就算她的部下發自內心的對她宣誓效忠,她也不會相信的吧。要知道,連她自己的複製品都背叛了她啊。」
      說到這裡,Cardinal露出諷刺的笑容。
      「在她看來,在授予部下足以與老身對抗的系統許可權與武裝之前,必須要確保他們不管發生什麼都不會背叛。那麼,應該怎麼做呢——答案其實呼之欲出。只需要像之前那樣,改造對方的Fluct Light就好了。」
      「……什……什麼?!」
      「而且,為此所需要的複雜命令體系,在之前就已經完成了。也就是那個《合成之秘術》。」
      「誒誒……就是那個靈魂和記憶的整合嗎?」
      「嗯。而且,足以成為素材的高品質單位也就在手邊。之前她抓捕起來進行實驗並凍結保存了的高違反指數的人,毫無例外的擁有很高的能力值。……或許,正是因為他們的智力和體力都很優秀,才會萌生出對禁忌目錄與公理教會的懷疑吧。在早期捕獲的囚徒中,有著被稱為百年難遇的劍士的,因為討厭教會的支配而前往邊境開拓了一個村莊的豪傑。他因為想要跨越將人界和Dark Territory分隔開來的《終結山脈》而被教會拘捕,Administrator則將他選為了第一名忠實的部下。」
      我隱約覺得這樣的描述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不過在我想起些什麼之前,Cardinal已經往下說了下去。
      「那個劍士的記憶已經被實驗破壞了絕大部分,不過這正中Administrator下懷。被捕之前的記憶,毋寧說只會礙手礙腳。那傢伙還編寫出了向自己絕對效忠的《敬神模組》【Piety Module】……其實體化之後,看起來就是這麼大的紫色三角水晶棱柱【Prism】……」
      Cardinal用兩隻手比出了一個十釐米左右的空隙。我在腦中想像著物體的形狀,然後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我見過這樣的東西——而且,就在幾個小時之前。
      「……所謂《合成的秘術》,就是將這一棱柱植入實驗物件額頭中央的儀式。經由這一儀式,本來的靈魂將與人造的記憶與行動準則整合到一起,形成新的人格。其產物則是將絕對忠誠於教會和Administrator作為行動原理,僅為維持人界現狀這一唯一目的而行動的超級戰士。Administrator把這些成功通過儀式,蘇醒過來的人用《整合騎士》【Integrator】這個蘊含了懲治世間亂象,保持整合性,讓萬事萬物歸教會所統率的名字命名。而那個最初的整合騎士,今後很可能就會擋在汝和優吉歐的面前。他的名字你要記好了。」
      然後,Cardinal盯著我的臉,一字一頓的念出了那個名號。
      「貝爾庫利·統合體·第一號【Bercouli Synthesis One】……這就是那個騎士的名字。」
      「……不……不行的啊,想都沒法想。」
      Cardinal還沒合上嘴唇,我就瘋狂的搖起了頭。
      貝爾庫利。
      那不正是優吉歐時常掛在嘴邊,帶著滿是憧憬的表情講述其軼事的傳說中的英雄嗎。在故事中,他是最初開拓露莉德村的一員,也去終結山脈中探險,從守護人類世界的白龍那裡偷來了《青薔薇之劍》的勇者。
      誠然,關於貝爾庫利晚年的故事,即使是優吉歐也不知道。我本以為他只是平靜的在露莉德村中垂垂老去,沒想到居然被Administrator抓了起來,變成了最初的整合騎士。
      「那,那個啊,Cardinal,你應該知道之前我和優吉歐兩個人還和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也就是三十一號整合騎士戰得相當辛苦吧?要是一下子和一號戰鬥的話我覺得可贏不了啊。」
      不過賢者只是聳了聳肩,仿佛我的抗議被當做了耳旁風似的。
      「不要被貝爾庫利一個人就嚇到了啊。正如你所說,如今整合騎士的總數已經達到了三十一位。」
      比艾爾德利耶厲害的傢伙還有三十人。這過於嚴峻的事實讓我多少有些迷茫,於是乎說出了這番話。
      「明明還有這麼多人,卻很少見到啊。來到央都後,我所見到的整合騎士就只有夜間騎著飛龍翱翔於天際的那一次而已。」
      「當然啦,整合騎士的主要任務還是在終結山脈守衛。而城鎮出現違反禁忌目錄的重罪者,這種情況十年都難得一遇。平日裡,不用說是一般民眾,就連貴族與皇帝都沒機會見到他們。……也可以說他們與世間隔絕了啊……」
      「嗯……啊,不過,也就是說餘下的三十名騎士大部分都前往終結山脈了?」
      聽到我這略帶期待的詢問,Cardinal很乾脆的搖了搖頭。
      「也不能說是大部分。現在駐紮於大教堂內的覺醒了的整合騎士少說也有十二、三名。而汝和優吉歐,必須突破他們所有人,抵達大教堂的最上層才行。」
      「做不到的……雖然我想這麼說……」
      伴著「吱呀吱呀」的聲音我把身體深深陷入到椅子內,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
      形象點說,我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在RPG中,沒等裝備和等級達到一定水準就突入最終迷宮一樣。確實,我正是為了到達大教堂最頂層和現實世界取得聯繫才會來到央都,但與整合騎士們的戰鬥力差距,老實說實在讓我覺得絕望。
      緊緊閉著嘴的我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托Cardinal的魔法肉包的福,被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的《武裝完全支配術》抽出的傷痕已經被完全治癒了,然而即使是現在,我也能隱約感覺到那裡還有痛覺殘留不散。
      如果往後出現的騎士都比艾爾德利耶還要厲害的話,正面突破成功的可能性就會變得很低……考慮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了薔薇園那場戰鬥的最後發生的奇妙的事。
      被優吉歐告知了自己的過去還有母親名字的艾爾德利耶突然痛苦的跪在了地上,從半失去意識的他的額頭上,透明的三角柱伴著紫色的光芒刺了出來。——那應該就是之前Cardinal所說的《敬神模組》的實物吧,那個就是篡改了整合騎士們的記憶與自我,將其變成對教會絕對忠誠的關鍵道具。
      然而,其效力真的如同Cardinal所說的那樣是絕對的嗎?艾爾德利耶只是聽到了母親的名字,就差點從模組的強制力中解放出來了……這些都是我親眼見到。如果這種現象也會發生在其他騎士身上的話,便意味著除了和他們正面交鋒之外另有它途可循。同時,優吉歐『想讓整合騎士愛麗絲變成原來那個露莉德村的愛麗絲』的夙願,也不再是癡心妄想。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耳畔,Cardinal冷靜的聲音再次響起。
      「老身想要說的話還有一些,需要老身繼續講下去嗎?」
      「……啊,拜託了。」
      「嗯。——在Administrator完成了以貝爾庫利為首的數名整合騎士之後,老身發動直接攻擊成功的概率也便無限趨近於零了。就算騎士沒有Administrator那般強大,但他們的攻擊力與防禦力也是異常的高,老身也無法瞬間消滅掉他們。與那傢伙之間的戰鬥會持續很長的時間,老身已經做好了這個覺悟……」
      Cardinal漫長的話語,似乎總算快要迎來尾聲了。我稍微端正了下自己的坐姿,聆聽著少女嚴峻的聲音。
      「考慮到現狀,老身也必須要找到協力者才行。——但是,能夠和老身並肩與Administrator作戰的人,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的。那個人首先要擁有足以打破禁忌目錄的高違反指數,同時直接戰鬥能力和神聖術使用能力也必須達到整合騎士的水準。為了找到這樣的物件,老身冒著危險從這裡開出盡可能遠一點的門,在周圍棲居著的鳥與蟲一類的小型單位上施加了『感覺共用』的術式,將它們送到了世界各地……」
      「哈,它們就是你的耳目對吧。也就是說,一直監視著我的也是那些傢伙嗎?」
      「正是。」
      Cardinal輕輕一笑,伸出右手,手掌向上,像是呼喚誰一般動了一下,然後——
      「嗚哇!?」
      突然從我的額發附近蹦出一個小小的東西,悄無聲息地落到了Cardinal的掌心。那是一隻比小指甲蓋還小那麼一點的漆黑的蜘蛛。蜘蛛轉了個身面向我這邊,兩對鮮紅的單眼仰視著我,抬起了右前方的腳——這算是在和我打招呼嗎?
      「它的名字是夏洛特。從汝離開露莉德村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汝的背上或者行李中,又或者是房間的角落裡觀察著汝的言行……偶爾也做了些超出觀察範圍的事情……」
      聽到Cardinal的這番話,蜘蛛縮起八隻腳,像是聳了聳肩膀。
      這可愛的舉止,讓我不禁想到了些什麼。在逃離騎著飛龍的整合騎士的追趕時,不斷拉扯額發給我指路的大概就是這傢伙吧。不,不光是這個。從我們離開露莉德村踏上行程,到出席紮卡利亞劍術大賽成為衛兵,前往央都進入修劍學院,在這期間我遇到的幾次重大場面都出現了這樣的感覺。
      「……這麼說來,那種陣痛不是我的靈感,而是這傢伙拉扯我的頭髮嗎……」
      我一邊呆然的說出這些,一邊依舊在調取著腦內的記憶,到最後一個極為重要的片段浮現在了腦海中。我連忙探出身子,對著Cardinal掌心中的,大約只有五毫米的黑蜘蛛低語道。
      「對,對了,難道說那個時候……我所培育的賽菲利亞花蕾被全部切掉時,鼓勵我的也是你嗎……?告訴我要相信賽菲利亞的生命力,還有向周圍的花兒們許願的這些……」
      留在我記憶中的是個稍顯成熟的女性聲音。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名為夏洛特的黑蜘蛛,其人格是女性嗎,不過這種事真的有可能嗎,不是人類的昆蟲也有著靈魂——Fluct Light嗎。
      夏洛特沒有回答,只是用那紅色的眼睛持續望著被許多疑問困擾的我,隨後它突然離開了Cardinal的手掌,落到桌上快步爬行起來,鑽進了附近的書架中消失了。
      目送小使魔離去的Cardinal,用安詳的聲音低語道:
      「夏洛特是老身施展術式放到人界各地的最為古老的監視Unit。這些Unit漫長任務終於結束了。它的天命自然減少的特性已被老身凍結,已經工作了有兩百年以上了……」
      「……監視Unit……
      輕聲念出這些,我再度看了看夏洛特鑽進去的書架。她的任務,應該只是觀察我和優吉歐罷了。然後在我們離開露莉德村得這兩年,夏洛特多次通過拉扯我前額的頭髮、偶爾輕聲給我提供意見的方式給我提供説明。仔細想想,就算我沒意識到她的存在,她也算是比優吉歐還要親密的我的夥伴了啊。
      ——謝謝你。
      在心中念出這話的我對著書架低下了頭。
      目光重新移回到Cardinal身上,我在思索了一會兒後,問出了下一個問題:
      「也就是說……你待在這個封閉的大圖書室內的兩百年間,一直通過使魔的眼睛和耳朵尋找能夠協助自己的人嗎……」
      「嗯,在那之後,老身已經無法直接查閱人類的違反指數了。只要捕捉到有什麼奇聞異事便會讓監視Unit前往那裡,觀察著大概是產生那些傳聞的人類……這樣的搜尋方式一直在持續。而看著這樣的人被整合騎士帶走,也不是一兩次了。沒有感情的老身,所體會到的灰心與忍耐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說實話吧,或許就在這十多年,老身也不是沒有產生過是時候該放棄了的念頭了。」
      Cardinal嘴角現出了苦笑,就像在闡述著這兩百年的艱辛一般。
      「在老身坐在這裡觀察著世界的時候,為了保證自己能將有實力成為整合騎士之人納入麾下,Administrator又設立了一個更為積極的系統。那就是汝等曾以之為目標的《四帝國統一大賽》的真正姿態了。」
      「……這樣啊……確實聽說,在那個大會上取得優勝的高手,會獲得整合騎士的榮耀——不,這麼說來的話……」
      「就是說,會被變成整合騎士,變成所有的記憶和人格都被封印,只知道盲目服從最高祭司的最強的人偶。那些整合騎士輩出的家族,會得到了令人目眩的賞金和上等貴族的地位。所以,就算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兒子或女兒,身為貴族或富商的家人也只會覺得『這是我的孩子所選擇的道路』罷了。而騎士本人則被配置到不可能與家人接觸的地方,與過去完全決裂。」
      「……你之前所說的『隔離』也就是……」
      「嗯,就是這樣的一回事——三十一名整合騎士中,有一半是觸犯了禁忌,還有一半是大賽的優勝者。給你們留下了痛覺的艾爾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就是其中一人。」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秘密嗎……」
      我長歎了一口氣。之前負責指導我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和輔導優吉歐的格魯格洛索前輩沒能在大會中取得優勝而回到了家鄉,對他們來說反而是幸運的結果嗎?如果索爾緹莉娜前輩戰勝了艾爾德利耶,之後又在統一大會上獲得優勝的話,在薔薇園裡等待我們的,大概就是被改造成整合騎士,失去了過去記憶的她吧。
      不僅如此。如果沒有發生萊依奧斯和溫貝爾的事件,我和優吉歐被選為學院代表,並在那場大會中取得了優勝的話——又或者說,我們沒有從那間地下牢房逃出來,而是被帶上了審判台的話,身為天然Fluct Light的我姑且不論,優吉歐應該也會有很高的可能性成為第三十二名整合騎士。這便是『南轅北轍』之謂吧。
      【川名譯注:原文「ミイラ取りがミイラ」,意指結果與目的適得其反。】
      想到這裡,我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在聽到Cardinal沉靜的聲音後才慢慢平復下來。
      「——在這兩百年間,Administrator有條不紊的鞏固著自己的態勢,而老身則漸漸失去了希望。於是,就算是老身,也不禁萌生出了這樣的疑問:老身做這些事情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焦茶色的眼睛凝視著大圖書室高高的天花板。仿佛在冰冷的石質拱形天頂看到了溫暖的陽光一般,雙眼眨了幾次。
      「……通過監視Unit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是那樣的美麗並且充滿光明。小孩子在草原上歡快的奔跑,少女的目光被愛情點亮,母親抱著懷裡的嬰兒充滿慈愛的微笑著——如果老身像這具肉體本來的主人那樣,作為傢俱匠人的女兒長大的話,也應該能享受到這一切才對。對世界的秘密一無所知,平凡的度過一生,最後在六七十歲時,被家人簇擁著,追憶著自己幸福的過去溘然長逝——這樣的人生,老身本應能擁有的……」
      Cardinal睫毛低垂,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囁嚅著。聲音中透出的動搖,真的只是我的錯覺嗎?
      「……老身對刻在靈魂核心的『糾正主程序的錯誤』這一行動原理產生了恨意,於是把自己的人格設定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太,就像是生命的光輝早就散發殆盡,只是靜待著最後的瞬間的腐朽的枯木罷了。不可思議的是,不知什麼時候,老身說話的口吻也變成現在這樣了。日復一日的通過使魔的耳朵傾聽著人類社會的聲音,老身也在不斷地思考著。為什麼創造這個世界的神明們,會放任Administrator的專橫呢?雖說所謂創世之神絲提西亞、太陽神索爾斯、地神泰拉裡亞不過是公理教會為了支配世界虛構出的偽神,但在系統指令一覽中,卻偶可覓見作為真正神明的《拉斯》這一名字。所謂《拉斯》,即是神明們的統稱吧。到底為什麼,他們會創造出沒有靈魂的擬似神明Cardinal,又為何會有分別寫入了兩種行動原理的Administrator和老身的存在——對世界的秘密知道得越多,像這樣的疑問就越是堆積如山。」
      「稍……稍微等等。」
      我忙不迭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慌張得甚至來不及組織好句子。
      「這樣的話,難道說……這個世界是《拉斯》製造的類比程式也好,Cardinal原本是擁有正副兩個進程的程式也好,這些事情,你都是單憑自己推理而出的嗎?」
      「這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只要有兩百年的時間,和Cardinal System內的資料庫,不管是誰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資料庫……原來如此。你那些完全不像Under World居民的用詞,就是從那裡學習到的吧。」
      「之前汝喝下去的玉米湯的味道也是。不過,雖然這麼說,對於其中大部分詞語,老身和汝的理解方式應該是大相徑庭吧……但是,至少對這個世界的推想還是正中了靶心的。為什麼這個世界,Under World,作為神創造的世界而言如此的不完美,Administrator醜陋的支配體系又為何會被神明所忽視——其理由恐怕只有一個。身為真正神明的《拉斯》,想要看到的,根本不是民眾的幸福生活——倒不如說,恰好相反……這個世界,是為了觀察人民在被巨大的外力愈迫愈緊的條件下,會做出怎樣的抵抗而存在的——汝也是知道的吧,這幾年,人界邊境地區的流行病和猛獸頻繁出沒,農作物也連年歉收,沒達到平均壽命就夭折的人數正在不斷增多。這正是連Administrator都無法改變的《負荷參數》增大引發的現象。」
      「負荷……參數?說起來,之前也說過類似的東西吧。是說負荷實驗什麼的……」
      「嗯。準確的說,即使是現在,壓力也在日復一日的增加……如果進入了記載在資料庫中的負荷實驗的最終階段的話,給這個世界帶來的考驗可不是疾病什麼能比得了的。」
      「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壓迫著人界這個卵的鉗台,最終會將保護殼擠碎。人界之外有著什麼東西,汝是知道的吧。」
      「Dark Territory……?」
      「正是。那個黑暗世界,正是為了給予人民最深的痛苦而設置的裝置……之前也說過的,那些被稱為黑暗怪物的哥布林,半獸人,以及其它的種族,都是由和人類一樣的Fluct Light在只賦予了殺戮和搶奪的衝動的情況下形成的存在。他們嚴格按照強者為尊的等級制度【Hierarchy】形成了組織,組建了原始但強大的軍隊。雖然其總人數只有人類的一半左右,但每個個體的戰鬥力卻遠遠淩駕於人類之上。這一恐怖的軍團,正迫不及待的等待著攻入被他們稱為《紐姆》的人類的國度縱情肆虐。恐怕,這一天已經不遠了。」
      「軍隊……」
      我泠然一驚。這並不是能輕鬆以待的話題。兩年以前,在終結山脈的洞窟中和我以命相搏的哥布林隊長,確實是貨真價實的猛士。想到那樣的傢伙還有成千上萬,一股寒意便冷徹肺腑。我不住地搖著頭,擠出乾渴的聲音:
      「……雖說人類世界有相當多的劍士和衛兵,但實話實說,我不覺得他們有勝算。這個世界的劍術,不過是為表演特化的花架子罷了。」
      對於我的說法,Cardinal輕輕點了點頭。
      「正是如此。……恐怕在《拉斯》本來的計畫中,現在的人類世界,應該已經組建出了足以和Dark Territory對抗的軍隊才對。人類通過和不斷小規模犯境的哥布林們進行戰鬥,提升自己的武器和神聖術使用權限,演化出用以實戰的劍術和戰術。然而,正如汝所知,現狀與此相距甚遠。所謂的劍士們毫無實戰經驗,只知道演練所謂的《型》,軍隊的指揮官則是飽食終日,沉湎肉欲的上級貴族們。這樣的情況,都是Administrator和那傢伙創造出的整合騎士們造成的。」
      「……這是怎麼回事?」
      「被授予了最高等級的許可權和神器級別的裝備的整合騎士們,確實是相當強大的。只需要八個人戍守終結山脈,就能將侵入的哥布林們輕易掃盡。——但是,正因為此,本應和哥布林戰鬥的一般百姓就在毫無戰鬥經驗的狀態下度過了幾百年。百姓們對於即將到來的威脅一無所知,只是沉浸在名為安寧的停滯中混沌度日……」
      「Administrator她知道這一負荷試驗的最終階段正在不斷接近啟動了嗎?」
      「恐怕她是知道的吧。但是,她自負的認為,只靠她自己和三十名整合騎士,就能擊潰暗之軍隊的來犯。她為了使自己的術式得以奏效,甚至準備把到了那個時候本可作為貴重戰鬥力的四頭守護龍都殺掉了。汝的那個同伴聽到這個故事的話,應該會悲痛不已的吧——殘忍地殺死了那頭之前與貝爾庫利笑著進行過對話的白龍的人,正是被改造成整合騎士的貝爾庫利啊。」
      「……這種事情還是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我長歎一口氣。一邊想著終結山脈地下見到的骨山,一邊閉上了眼睛,然後抬起臉,追問了下去。
      「那麼,實際上究竟如何呢?如果暗之軍隊攻過來了的話,只靠Administrator和整合騎士可以與之抗衡嗎?」
      「不行的啊。」
      Cardinal馬上做出了否定。
      「確實,整合騎士都是身經百戰的猛士,但是絕對數目上實在、實在是太少了。另外雖然Administrator操控的神聖術可以產生改天換地的巨大威力,但是使用神聖術也就同時意味著將自己暴露在敵人的射程之中。在暗之軍隊中,或許單就個人而言,沒有誰在對神聖術——不,在那邊可能叫暗黑術吧——的使用上能及得上Administrator的一根腳趾,但是能夠使用系統命令的人卻多如繁星。就算她能用一次降雷燒焦數以百計的術士,下個瞬間也會有數以千計的火焰加諸彼身,就算她的天命龐大,傷不致死,卻也會被逼著逃回這座塔內吧。」
      「稍……稍微等等啊。這麼說來,就算我和你僥倖打倒了Administrator,不是也無法改變這個世界的命運嗎?就算你取回了Cardinal System的全部許可權,不也同樣無法擊退暗之軍隊嗎?」
      對於驚呆了的我的反問,Cardinal緩緩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事已至此,老身已經想不出阻止Dark Territory侵略的手段了。」
      「……也就是說……Cardinal,你只是為了抹消掉發生錯誤的主程序,也就是Administrator這一目的而行動的嗎?並不是因為知道了之後世界會發生什麼才……是這樣嗎……?」
      我用沙啞的嗓音,誠惶誠恐地問道。
      Cardinal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小巧的眼鏡後,滿溢著悲傷神色的目光直直的盯著我。
      「……可能是這樣吧。」
      作答的聲音,似乎比周圍燈火搖曳的聲音還要微弱。
      「是的……老身想要做的事情,如果單從結果上來看,確實也會使為數眾多的靈魂被消滅,和放任現狀不管並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如果老身和汝就這樣坐在這裡,什麼都不做的話,最後……雖然不知道是一年還是兩年,之後暗之軍團就將踏足這塊土地,燒毀村莊,踐踏田地,屠殺眾多的百姓。那時所現的地獄,無法用老身所知的詞彙去描述……那一定是最為悲慘,最為殘酷的場景。——但是,就算老身恢復了所有權限,編寫出了一擊就能將黑暗怪物全員葬送的命令,老身也不會用的。要問為什麼的話——就算是他們,也不是自己想要成為怪物的啊。之前老身說過的吧,有些事情汝就算想一百年,也得不到一個完美的答案的。聽好了,假若名為Administrator的女人沒有出現,這個世界按照本來預定的軌道發展的話,難道說到了那個時候,組成了強大的軍隊的人類就不會反過頭去侵略Dark Territory,對著那個國家的住民肆意施加暴力與殺戮了嗎?!」
      Cardinal的聲音依然平靜,卻有如銳利的鋼鞭一樣抽打著我的耳朵。
      「不管世界怎麼運轉,結果都只會讓這個世界被鮮血染紅。因為,那才是身為神明的《拉斯》想要看到的結果。老身……老身不認同這樣的神明,老身絕對不接受這樣的結局。所以……當老身知道負荷實驗階段的到來無可避免的時候,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無論如何,都要在那之前排除掉Administrator,恢復自己作為CardinalSystem的所有權限。然後……讓Under World,無論人界還是Dark Territory,全部歸為虛無。」


      「歸為……虛無……?」
      我瞪大了眼睛,機械地重複著對方的話。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將儲存在靈魂的搖籃——Light-Cube Cluster中的Fluct Light全部刪除。人界的居民也好,暗之國的居民也好,一個不留。」
      Cardinal如此斷言著,稚嫩的臉上充滿了毅然的決心與覺悟,看著這樣的她,我一時說不出話來,思忖良久,才總算對少女話語中那最終的解決方案有了大體的印象。
      「這也就是說……既然不能讓廣大的人類回避殘酷的死亡,就乾脆在此之前對他們所有人施加安樂死的意思嗎?」
      「安樂死……?——不,恐怕這個說法並不準確。」
      Cardinal像是在資料庫中檢索著這個詞一樣,眼睛閉上了一瞬,然後搖了搖頭。
      「在靈魂承載媒體和Light-Cube不同的汝等上位世界的人身上,是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的。刪除在這個世界生活的居民的靈魂,只是一瞬間的操作罷了。被操作的物件什麼都感覺不到,其靈魂就會如搖曳的燭火一樣毫無抵抗的消失殆盡……不過,就算如此,其殺人行為的本質也是毫無變化的。」
      或許,這便是她歷經漫長時光所得出的結論吧。Cardinal的聲音裡,回蕩著深深的無可奈何,卻又分明地透著無能為力。
      「當然,最理想的情況下,老身也希望這個世界能夠從《拉斯》的支配下永遠解脫出來,將自己的歷史獨立地演化下去。那樣的話,只要再花上幾百年時間,就算人類世界和Dark Territory之間和平的融合在一起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但是,想要從名為《拉斯》的神明手上脫離,無異于天方夜譚,這一點汝應比誰都清楚吧。」
      面對這突然的質問,我咬緊了嘴唇,陷入沉默。
      運作著Under World的主要伺服器,以及與之相連的巨大的Light-Cube Cluster到底設立在日本的什麼地方,我一無所知。不過,Cluster與相關的機器自然會消費相當驚人的電力,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確實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獨立。
      而且,《拉斯》絕對不可能將Under World作為慈善事業運營下去。菊岡誠二郎實際是位自衛隊軍官,如果推測準確的話,他建立《拉斯》進行實驗的理由,應該都和國防相關。假如Cardinal恢復所有權限,並且打開聯絡頻道要求Under World獨立,《拉斯》也不會就此接受。
      是的——這麼考慮的話,就算我在之後成功到達了中央大教堂的最上層,和菊岡取得了聯絡,也根本不能保證他會聽取我提出的與優吉歐對話,並將Under World凍結在現狀下的要求。對《拉斯》而言,所有的人工Fluct Light都只不過是自己的實驗物件罷了。就算是現在運作著的Under World本身,都僅僅是他們成百上千次實驗中單薄的一例而已。
      也就是說,想要讓人工Fluct Light獲得真正的自由和獨立,恐怕只剩下一種手段——只剩下發動和現實世界的人類間的戰爭一途。
      意識到再這麼思考下去,也只會平添無謂的擔憂,我強行切斷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抬頭看向Cardinal,壓抑著感情點了點頭。
      「……是的,這是不可能的。就算這個世界想要獨立,也相當依賴外部世界的人和能源。」
      「嗯。宛若被豢養於魚塘,只能靜待捕撈的青魚,能做到的,最多只是自己躍出水面,在岸上氣絕罷了。」
      Cardinal對著我露出恍若放棄了一切的虛浮微笑,我卻沒辦法對她的話點頭贊同。
      「但是……我覺得,還是不要這麼決絕的好。確實,比起充滿痛苦的死去,不如讓人們在一瞬間毫無知覺的消弭,你得出的答案或許是正確的……但是,我沒辦法就這麼簡單的接受這一結果。因為,我已經和這個世界的人們,發生了太多聯繫了。」
      腦海中,在露莉德和聖托利亞與我親切交流過的眾人的笑容走馬燈般掠過。我當然不願意看到他們慘死在Dark Territory的軍隊的暴虐之下。但是,就這樣和Cardinal合作,幫助她將大家的靈魂全部刪除,真的是唯一且最佳的手段嗎?
      我因為這一尖銳的矛盾而苦悶不已,Cardinal的聲音卻依然平穩。
      「桐人喲,如果汝之願望是和外部世界取得聯絡的話,在老身消滅掉UnderWorld前,也可以限定性地實現汝的願望。只要告訴老身汝想要保全的人的名字,老身便不會刪除他們的Fluct Light,而是將它們凍結起來加以保存。之後,汝只需要在回到外部世界之後保全住他們的Light-Cube就可以了。只是十個以內的話,並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這對汝而言,雖然不是最佳選擇,也算是退而求次了吧。」
      「…………!」
      突然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話語,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難道連這種事情都能做到嗎?
      確實單純保存Light-Cube的資訊並不需要電力,這樣的話,只要將其從Cluster中取出進行安全保存,儲存在內部的Fluct Light不管歷經多久也不會發生劣化。假以時日,等到STL技術普及化之後,再將他們「解凍」之後加以喚醒,也絕非不可能。
      不過,問題在此之前,要怎樣從應該位於《拉斯》研究設施的Light-CubeCluster中偷出幾個Cube。按照Cardinal所說,邊長為五釐米的立方體Light-Cube,不管怎麼看都沒辦法用藏在口袋中的方式運出幾個。就算有專用的手提箱,帶出十個也確實是極限了。
      也就是說,如果我要接受這一提案,就不得不選出我想要救助的靈魂。
      這和在家用機上整理遊戲存檔的意義完全不同。人工Fluct Light們,從根本上講是和我毫無二致的人類。從無法逃避的死亡之中,選出僅僅十人救出——而且,還是僅僅基於「和我親切的交流過」這樣的理由——我真的有這樣的資格和權利嗎?
      「我……我的話……」
      無論如何,我也說不出「我做不到」這樣的話,只能靜靜地與Cardinal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目光對視著。最後說出的話,卻變成了無理的牢騷。
      「——說起來,為什麼和Administrator戰鬥的,一定要是我呢?話說在前面,在這個世界裡,我可是一點優勢條件都沒有的。神聖術也好,劍術也好,水準在我之上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對……比如說優吉歐。恐怕現在那傢伙認真起來的話,我都不是對手了。」
      對於我含糊的抗辯,Cardinal像是在面對一個不通情理的小孩子一樣,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像是說著「哎呀哎呀」一樣不住的搖頭,往桌上的杯子裡,注滿了咖菲爾茶——一眼看上去說不準就是真正的咖啡,然後呷了一口。
      「……在差不多二十年前意識到負荷實驗階段,亦即是說Dark Territory的侵略已經無可避免之後,老身開始比之前更拼命的尋找著能成為老身之劍的人……」
      以這句話作為開端的陳述內容,恐怕就是Cardinal漫長的歷史的最終幕了。我忍住哭腔聽了下去。
      「……但是,就算老身找到的同伴劍術和神聖術的水準再高,想要直面Administrator本人,除了身為護衛的整合騎士之外,還是不得不排除另一個巨大的障礙。」
      「……還、還有什麼嗎?」
      「嗯。老身在搜尋人選的同時,也考慮了幾十種方法來解決這一問題,不過不管哪一種,都有著不小的風險……老身苦思冥想之際,時光已然飛逝,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負荷實驗的先期階段,Dark Territory派出的先遣部隊已經開始威脅著終結山脈,其數量已經到了原本配備的八名整合騎士無法消滅殆盡的程度了。——同時,也是老身開始反省是不是要放棄通過戰鬥來奪回許可權,而是站出去試著說服Administrator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就在此時,我放出的一隻使魔,從北方邊境的居民口中,聽到了一個不可能發生的流言。」
      「不可能發生的流言?」
      「至少,那個傳聞裡提到的,是在奎涅拉成為Administrator之後一次也沒發生過的事件。那個女人為了防止人類擴大自己的居住區域,在世界各地配置了用以妨礙的物品……而其中的一個,擁有令人束手無策的優先度與耐久度,能夠吸收廣大區域內的空間資源的巨樹,被兩個年輕人就給砍倒了。」
      「……我怎麼覺得這話好像在哪裡聽過……」
      「老身迅速地讓安置在諾蘭高爾思北部區域的使魔——就是之前介紹過的夏洛特採取了行動,搜尋著那兩個年輕人。在他們準備啟程離開村子的時候,終於把他們找到了。在讓夏洛特貼到了其中一個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傢伙的頭上之後,我開始思考著,究竟這兩個人如何做到將理應無法破壞的物品砍倒這樣的事……」
      雖然我很想反駁那個「大大咧咧的傢伙」的說法,然而轉念一想,我在這兩年多的時間中,確實從未意識到夏洛特藏在我的頭上,只能啞口無言,板著臉催著Cardinal往下麵講。
      「直接的理由一望即知。亞麻色頭髮的年輕人手中的劍,是擁有這個世界上極為罕有的等級的神器。雖然早就被殺掉了,但這是只會被授予得到了守護龍認可的勇者的武器之一。然而,判明了這一點之後,新的疑問也隨之產生。為什麼這麼年輕的兩個人,會擁有這麼高等級的物品操控許可權呢?這些謎團,讓老身也感受到了久違的興奮,日夜不休的聆聽著這兩人的對話——雖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些不值一聽的蠢話……」
      「這還真是抱歉啊……」
      「喂,乖乖閉上嘴聽著。——終於,在通往央都途中的寄宿處,老身終於從兩人的對話中瞭解了其原因。令人吃驚的是,按照那兩人的說法,他們僅靠自己,就擊退了Dark Territory派遣而來的大規模先遣偵察部隊。如果此言非虛,那麼本來應該分配給幾十個人的數值龐大的許可權上升點數,就被他們兩人獨佔了。這也就是他們在一瞬間便獲得了足以裝備神器的許可權的理由了。與之相應的,老身又被新的問題困擾住了——出身于連衛士隊都沒有的邊境村落的年輕人,為什麼能擊退擁有壓倒性戰鬥力的Dark Territory的哥布林戰士呢?」
      「話說在前面,九成都是因為運氣好。」
      我忍不住再次插話。本以為Cardinal會再次喝叱過來,結果她卻像是若有所思一般閉上了嘴巴,緩緩點了點頭。
      「嗯……那確實是包含了運氣在內的結果吧。不過,對於另一疑問,老身在心中思考了很久都沒有消解。黑髮的傢伙……也就是說汝,桐人,為什麼總是在被同行的優吉歐告誡著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呢?然而終於,在看到汝把人類的食物喂給無人飼養的野獸,也就是流浪狗的時候,老身感受到的衝擊無異于五雷轟頂,同時也總算徹悟了——汝居然是不被禁忌目錄束縛的人。」
      「……那種事情,有這麼誇張嗎?」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被別人看到,汝早就被抓到教會來了。——從那之後,老身開始通過夏洛特的眼睛仔細的分析汝的言行。在汝二人到達央都,進入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大門之後也持續不輟。從開始觀察之後,經過了一年,老身總算得出了唯一可能的答案。也就是說,汝並不是生於這個世界的、被封閉在Light-Cube之中的靈魂,而是外部——也就是說創造神《拉斯》所存在的那世界的人。」
      「——那樣的話,我可真要讓你失望了。我並沒有什麼管理者許可權,也沒有和《拉斯》取得聯絡的手段……而且,現在我連外部世界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說著這樣的話,莫名地便有些負疚。Cardinal卻只是輕輕笑了笑,搖了搖右手食指的指尖。
      「這種事情老身最開始就知道了。要是汝有比Administrator還高的系統許可權的話,又怎麼可能寧可負上那麼重的傷也要執著於用劍把哥布林打倒呢。老身也不知道,為什麼汝會以這樣的狀態被置於這一世界中。恐怕這是某種事故的結果吧……又或者說是為了在限制了知識與權利的條件下進行資料的收集——如果是後者的話,付出的代價不是太大了嗎?」
      「……啊啊,確實如此。我可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那種地步。」
      回憶起被哥布林隊長用劍砍進左肩的疼痛,我歎了口氣。
      「但是,就算如此,汝也是老身所能想像到的最大的希望了。因為,汝的存在,本身就打破了之前說過的,和Administrator的戰鬥中另一個重大的障礙了。」
      「那個所謂的障礙,到底是什麼?」
      「——《合成之秘術》的施行,需要吟唱冗長的命令,並伴隨著龐大的參數調整。包含著準備階段在內,總共需要大約三天的時間。」
      突然切換的話題讓我完全不知所措,然而Cardinal卻全不在意般繼續說著。
      「也就是說,在通常的戰鬥中,完全沒必要把直接干涉Light-Cube的神聖術納入考量範圍。換而言之,戰鬥中並沒有靈魂被置換,整個人被洗腦成整合騎士的危險。但是——如果Administrator不準備把老身選中的戰士納入麾下,只是單純想讓其靈魂灰飛煙滅呢……?那樣的話,不需要進行嚴密的參數調整,命令也會變得極為簡潔,說不定是在敵人與護衛戰鬥的時候就能詠唱完工的程度。如果是對天命的攻擊,這邊可以用裝備和神聖術對抗。但是,若是直接攻擊Fluct Light本身的話,想要做出防禦卻是不可能的。考慮到這一可能性,老身才陷入了長時間的苦思冥想。」
      「……對靈魂的攻擊……這確實太要命了……」
      「嗯。不管多麼優秀的戰士,要是記憶被分裂得亂七八糟的話也絕對沒辦法戰鬥下去了……。所以,桐人,能夠對抗這一攻擊的,只有汝而已。用於讓汝的靈魂在Under World內行動的外部的神器《STL》,就算是Administrator也無法對其出手,因為並不存在相關的命令。這樣汝就明白了吧,為什麼老身要一直等著汝的到來,又為什麼要盡老身所能的設置最大數目的後門,以在汝獲得統一大會的優勝……又或者是觸犯禁忌目錄,被當成罪人帶到公理教會裡,在被押送到審問台之前,將汝拉到這間大圖書室裡。」
      對自己悠久往事的追溯,總算畫上了句號,Cardinal的臉上也泛起了激動的紅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樣啊,是這麼一回事啊……」
      就算事已至此,我還是對我潛行進Under World的理由一無所知。倒不如說,正是為了弄清楚這一點,我才一直以這個世界的中樞,應該存在著和《拉斯》取得聯絡的唯一手段的公理教會為目標而前進。
      然而,根據面前這位元度過了無比悠久的時光的少女的斷言,我現在身處此地,真的是被引導出的必然結果嗎——至少我自己不願意這麼去想。難道現在也有上天的聲音在誘導著我,告訴我就算和Administrator的戰鬥前途未蔔,至少也應該和Cardinal一起盡最大的努力,就算只有十個人,也要把他們一起帶回現實世界嗎?
      不,拋開命運什麼不論,說到底,我根本不可能對面前這位為這一瞬間等了兩百年的少女說出拒絕的話來。雖然她不斷重申自己只是毫無感情的程式,但只要聽過她漫長的故事,任誰都不會覺得這是真話。Cardinal也和我一樣,是擁有喜怒哀樂的人類,哪怕她不得不被自身唯一的欲求——「矯正世界」這一命令束縛,其本質也不會有絲毫變化。
      「如何,桐人?老身不會勉強你……如果汝告訴老身,汝並不贊同將世界歸零的計畫的話,老身會經由離最上層最近的後門將汝與優吉歐送出去。不過,這樣的話,在汝等排除萬難打倒了Administrator,實現了各自的目的之後,恐怕與老身間的戰鬥也在所難免……不過,若真是如此,也是一種命運吧……」
      這麼說著的Cardinal,從把我們帶進圖書室開始,第一次浮現出了和身體年齡相稱的爽朗的笑容。
      沉默良久後,對她提出的問題,我以新的問題作為回答。
      「Cardinal……你說過,你的靈魂是奎涅拉的複製品對吧?」
      「嗯,正是如此。」
      「那樣的話,你身上應該也流著純粹的貴族之血才對。換而言之,就是僅僅追求自身的利益與欲望的遺傳基因……為什麼你沒有拋下一切,逃離這裡呢?逃到某個位於邊境的、Administrator追蹤不到的偏遠村落裡,像一個平凡的女孩子一樣戀愛、結婚、生子,沐浴在幸福中老去死亡——這種事情你理應能夠做到。而且,這不正是你的夙願嗎?你的血統應該也在命令著你順從這一願望才對……這兩百年間,應該一直如此。那麼,為什麼你不惜違抗這一命令,也要在這樣的地方,一個人度過兩百年的歲月呢?」
      「真是個傻孩子啊……」
      Cardinal輕輕地笑了。
      「之前說過的吧。對於被植入了Cardinal副程式的存在目的的老身而言,『消滅Administrator讓世界恢復正常』就是老身全部的利益,全部的願望。然而,在老身看來,想讓世界恢復『正常』,除了讓其全部歸於虛無之外別無他法。所以、所以老身才……」
      Cardinal的話說到這裡就停住了。我抬起頭來,看向她眼鏡後那雙眼眸。微微睜大的淡棕色瞳仁,像是壓抑著某種激烈的感情一樣閃爍著。終於,Cardinal的嘴唇蠕動著,從中透出了幾不可聞的微小聲音。
      「……不……不是這樣……就算是老身……就算是老身,也是有欲望的,只有一個欲望……在這兩百年中,有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的事……」
      Cardinal的眼睛緊緊閉上,然後再度睜開,直直地盯著我,牙齒緊緊的咬著嘴唇,兩手也交錯握緊,像是極為少見的在猶豫著什麼,一下子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喂,桐人,汝也站起來。」
      「哈……?」
      滿是疑惑的站起身來。Cardinal轉著圈,仰著頭觀察著側著頭的我。我的身材並不算很高,但就算如此,和外貌和十歲少女無異的Cardinal比起來,還是高出了一大截。
      似乎是意識到此,Cardinal皺起了眉頭,打量著周圍,隨後右腳踩在了之前坐著的椅子上,然後整個人都站了上去,甫待站定便轉過身來,確認了自己和我的目光處於同樣的高度,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樣就好。喂,桐人,到這邊來。」
      「……?」
      滿頭霧水的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Cardinal面前。
      「再往前一點。」
      「誒?」
      「別說廢話。」
      我一邊疑惑著對方究竟要做什麼,一邊小心的向前挪動。在聽到對方說出「這樣就可以了」的時候,已經接近到了雙方的劉海相互接觸的距離上。Cardinal瞟了一眼滿頭冷汗的我,馬上把目光側開,下達了新的命令。
      「把兩手張開。」
      「……像這樣嗎?」
      「伸向前,環成一個圓。」
      「……」
      要是真按照她說的去做,搞不好會在中途因為碰到她的身體,被那柄沉重的手杖狠狠地揍一頓吧——擔心著這一點,我的雙手極為慎重的運動著,繞開Cardinal的身體,在離開她背後很遠的地方才將左右兩手合而為一。
      而後,雙方都沉默了數秒,Cardinal終於按捺不住,以可愛的聲音嘖了嘖舌。
      「唉,真是個喜歡繞彎子的傢伙。」
      你才是吧——在我想要這麼吐槽的時候。
      從長袍中伸出的Cardinal的雙臂,也繞到了我的背後,雙手施加的力度透過上衣的布料傳到我身上。巨大的帽子撞到了我的額頭,落到了桌子上,栗色的卷髮輕柔的拂過我的左臉。從相互重合的肩膀和胸口,傳來了微弱的重量感和溫度。
      【rkl:我就知道會是這樣。Web原文是熾熱,大家可以體會一下差別。】
      「……………」
      而後,是比之前更濃密的沉默。在難以忍受的靜默之中,我一片混亂的大腦,正在試圖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不過,在我清醒過來之前,Cardinal微不可聞的聲音就在大圖書室的空氣中響起。
      「這樣啊……這就是……」
      然後,是一聲悠長的歎息——
      「……這就是,身為人類的意義啊。」
      一瞬間,我屏住了呼吸。
      對於在兩百年的孤獨中,從未中斷過思考的Cardinal來說,如果到了最後還有什麼尚無所知,且無論如何都想要知道的事情的話,除了和他人接觸之外再已無他。身為人類的意義,便是去感受和他人的相互接觸,相互交往。以言語相談,以雙手相交,以靈魂相觸。
      然而,面前的這位少女,卻與這些不會說話的書本為伴,孤身度過了兩百年的時光。
      我終於對Cardinal經過的歲月,有了些許的實感。左右兩臂同時動了起來,緊緊的擁住少女的後背。
      「……好溫暖……」
      出神的歎息聲,與至今為止我聽到的Cardinal的聲音,有著某種決定性的差異。
      於此同時,我感到有著微小卻帶著溫暖的液珠沿著我的臉頰滑下。
      「……終於……得到回報了……我【わたし】這、兩百年……沒有做錯……」
      一滴,又是一滴。淚水從我的臉龐滑落,而後滴落在衣服上隱去。
      「知道了這種溫暖……我【わたし】就滿足了……作為回報,已經足夠了……」
      【川名:全文只有這裡兩處,Cardinal用的是「我(わたし)」而不是「老身(わし)」。】


      *
      到底經過了多長時間呢,等我意識到身邊空氣突然的流動時,兩手之間已經空空如也了。
      從椅子上跳下來的Cardinal背過身去,拿起了桌上的帽子,重重地戴到了頭上。她向上推了推眼鏡,轉過身來的時候,周身的氛圍儼然回歸了之前超然世外的賢者。
      「喂,汝還要在那裡傻站到什麼時候啊。」
      「……誰會那樣啊……」
      對於這番如同之前的淚水只是幻覺一樣的話語,我一邊做出反詰,一邊靠在桌子邊緣,手臂交錯著吐出了長長的歎息。Cardinal盯著這樣的我看了許久,終於單刀直入的提出了最後的問題。
      「——那麼,得出結論了嗎?要接受老身的提案嗎,還是說拒絕呢?」
      「…………」
      就此立即做出回答的決策力,很遺憾我並沒有。
      冷靜思索的話,在Cardinal的幫助下,將我想要拯救的十個人帶回現實世界就已經是能達成的最好結果了。至少,比這更優秀的提案,我現在還沒有想到。
      但,想不到不代表不存在。我對這話深信不疑。所以,我抬起頭徑直望向Cardinal,說道:
      「……知道了。我同意你的作戰方針。不過……」
      我一字一頓的說了下去。
      「但是,我自己也不會停止思考。這之後,和整合騎士們與Administrator進行戰鬥的過程中,也會不斷探尋著可能的方法,探尋著能夠回避負荷實驗階段的悲劇,讓這個世界在和平之中繼續存在的方法。」
      「哎呀哎呀,真是個沒救的樂觀主義者啊。不過這一點老身早就知道了。」
      「因為啊……我也不想你就這樣消失掉。如果要選擇十個人的話,我也毫無疑問會把你納入其中。」
      【rkl:居然這麼快就打算把Cardinal也收入後宮了麼。】
      Cardinal的眼睛一瞬間瞪大了,不過馬上便染上了苦笑的神色,以誇張的幅度搖了搖頭。
      「……看來汝不光樂觀,還是個傻瓜。要是老身也離開了這個世界的話,又還有誰能抹消這個世界呢?」
      「所以說……我只是想告訴你,雖然我理解了現在的狀況,但是還是不會放棄努力的。」
      對於我辯解一般的臺詞,少女抱以有些不可理喻的輕笑,然後轉過了身,長袍翻滾,卷起微風。隨風而起傳入我耳中的話語,讓之前那瞬間的相擁在無可磨滅的兩百年孤寂中歸於沉靜。
      「汝也一樣……總有一天會理解到名為放棄的果實的苦澀的……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用盡全力就能實現的。相反,有些時候,從最開始就連『或許可以實現』這樣的假設都毫無意義。——那麼就回去吧。汝的夥伴差不多也該讀完那些編年史了。今後具體的戰術,等把優吉歐叫過來再一起說吧。」
      伴隨著「喀噠」的手杖聲,Cardinal走上了來時的階梯,一次也沒有回頭看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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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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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50 |
      2

      誠如Cardinal所言,在我們踏入歷史書的回廊時,坐在樓梯上的優吉歐剛剛合上放在膝上的厚重樞機的封面。我向像是還沒有從幾百年的歷史中醒轉過來一樣眼神游離不定的他走去,一邊開口說道:
      「讓你久等了,把你一個人撂在這裡實在不好意思。」
      優吉歐的身體抖了一下,眨了眨眼,這才抬起了頭往這邊看過來。
      「啊……桐人。過了多久了……?」
      「誒?那個……」
      慌張的打量著周圍。然而這間圖書館裡,時鐘自不必說,就連窗戶都沒有一扇。身旁的Cardinal輕咳了一聲,替我給出了回答。
      「差不多兩個小時吧。太陽已經升起來了。——對於人界的漫長歷史,你感覺如何呢?」
      「唔……該怎麼說呢……」
      被突然問到的優吉歐,像是搜腸刮肚的組織著語言一樣不斷舔舐著嘴唇,而後以猶疑的語氣開口了。
      「……寫在這本書裡的,都是實際發生的事情嗎?簡直就像是……在讀『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那樣不斷回環重複的童話一樣……因為,大部分的內容,都是說在哪裡發生了問題,然後整合騎士前往解決,在那之後,各種各樣的條目就會被追加到禁忌目錄裡——書裡面寫的,全部都是這樣的東西啊。」
      「沒辦法,因為這就是史實啊。因為用竹籃打水水會漏出來,就把網眼一個接一個的堵上,所謂的公理教會,就是做著這種事情的組織。」
      聽到Cardinal不吐不快的臺詞,優吉歐眼睛都瞪圓了。沒辦法,優吉歐應該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直截了當的批判教會的人,而且對方還是比自己還小很多的少女——至少一眼看上去是這樣沒錯。
      「那……那個,你是……?」
      「啊,這位是Cardinal。那個……是被現在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所流放的,之前的另一名最高祭司。」
      對於我過分簡略的介紹,優吉歐喉嚨裡發出了「咕」的奇妙聲音。
      「算了,不用弄得太清楚也行。總之就是,她會幫助我們和整合騎士作戰。」
      「幫……幫助……?」
      「啊,這個人也為了恢復自己最高祭司身份的目的而需要打倒Administrator。所以說……嘛,算是聯合戰線吧。」
      雖然我簡要至極的介紹絕非謊言,但也絕對沒有辦法連Cardinal取回許可權之後就會把Under World全部居民抹消這樣的結果也告訴他。雖然說總有一天要把這件事告訴優吉歐,但我現在還沒有想好應該怎樣和他開口。
      我那個如同「老實」這一概念的化身的夥伴,用毫無懷疑之色的眼睛看向了Cardinal,展露出了率直的微笑。
      「這樣啊……您真的幫了我們大忙了。如果您是之前的最高祭司……的話,那麼,愛麗絲——整合騎士中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和露莉德村的愛麗絲•青貝爾克是同一個人嗎……不,您知道讓她恢復原狀的方法嗎?」
      對於優吉歐連珠炮一樣的發問,Cardinal只是靜靜的閉上了眼睛。
      「不好意思……老身在這個地方能夠入手的情報,實在是少得可憐……基本上,都限定於為數不多的使魔的所見所聞。別說大教堂內部或聖托利亞中心的事情了,連邊境區域發生的事情也……至於名為愛麗絲的最新的整合騎士到底從何而來,事到如今已無法查證了……」
      聽到這裡,優吉歐的肩膀輕輕的落下了,然而Cardinal接下來的話,又讓他深吸了一口氣。
      「——但是,解除令整合騎士誕生,不,是製造了他們的神聖術……《合成之秘術》的方法,倒是可以告訴你。」
      Cardinal看向我和優吉歐,以有些艱澀的表情說了下去。
      「只要把植入他們的靈魂之中的《敬神模組》排除就好了。」
      「jing……moku……?」
      優吉歐訝異地重複著陌生的英語——不,是神聖語的名詞,我則插進了話進行補充說明。
      「Module,那個,在神聖語中就是模組的意思。你看,我們在薔薇園和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戰鬥的時候不是看到過嗎?那傢伙中途樣子有點奇怪……」
      「啊啊……就是從額頭上冒出的那個紫色水晶棒嗎?」
      「嗯,就是那個。」
      Cardinal右手揚起手杖,用其前端在空中劃出了一條橫線,然後像是將其從中間切斷一樣重重揮下。
      「敬神模組,是被製作成阻礙記憶連接的形狀插入進去的。在其作用下,整合騎士過去的記憶會被封印,同時對公理教會和最高祭司的絕對忠誠則會被強化。——但是,這樣亂來的複雜術式的穩定性並不高。只要從外部刺激模組周圍的重要記憶,將其活性化的話,就有機會如汝等所見的那樣將術式解除。」
      「也就是說……想要解開術式,只需要用整合騎士過去的記憶讓他們動搖就可以了嗎?」
      我急不可耐的追問,卻沒有得到想聽到的回答。
      「不……僅僅這樣的話還是不完全的……還有一個絕對必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
      這次是優吉歐湊近了身子。
      「在模組被插入的地方,本來存在著的東西……換而言之,就是對整合騎士而言最重要的記憶的碎片。一般來說,這都是對摯愛之人的回憶。汝等還記得讓和你們戰鬥的整合騎士做出強烈的反應的話語嗎?」
      我開始追溯那時的記憶,不過在那之前,優吉歐便做出了回答。
      「好像是……在我提到他母親名字的時候。那時,額頭上的水晶好像馬上就會掉下來一樣。」
      「那樣的話,就是那個了……艾爾德利耶關於母親的記憶被取了出來,模組則插在了那裡。——本來,對Administrator來說,整合騎士過去的記憶全部是無用的,然而記憶和能力是渾然一體的,如果將他們的記憶全部消除的話,他們作為騎士的強大之處——即是說劍術中的秘奧義和神聖術的術式也都會被忘卻。所以,她才只是阻斷了記憶回路的通暢。老身也是一樣,為了延命而大幅刪除過去的記憶時,也同樣捨棄了在此期間取得的大量知識和能力……」
      Cardinal短促的吐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老身再說一遍,所有的整合騎士,都被Administrator奪走了最重要的記憶碎片。如果不能取回那個,就算除去了敬神模組,也無法讓記憶回路恢復原來的樣子。最糟糕的場合,甚至會給記憶本身造成致命的傷害。」
      「記憶的碎片……但是……如果Administrator把它丟棄了的話……」
      我戰戰兢兢的問道,Cardinal則帶著嚴峻的表情緩緩搖了搖頭。
      「不,……老身不這麼覺得。Administrator是個無比謹慎的女人,對於可能會派上用場的東西絕對不會輕易拋棄。沒猜錯的話,她應該將那些碎片保存在位於中央大教堂最上層的自己的房間裡……」
      大教堂最上層——聽到這樣的話語,我記憶中的一部分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到了,然而在我抓住其尾巴之前,那若隱若現的思緒就已消失不見。在意著這一奇妙的感受,我接過了話頭。
      「也就是說……想要讓整合騎士們恢復原狀就必須要取回被奪走的記憶碎片,但是想要得到那些,還是必須要突破騎士們的防守,到達Administrator所在之處,那樣的話……」
      「『不傷及性命的打倒他們』這樣天真的想法,對整合騎士可不通用啊。」
      Cardinal瞥了我一眼,這麼說著。
      「老身能做的,最多只是讓汝等在裝備水準上和整合騎士達到同樣的水準,之後,就要看汝等能不能拼命殺出一條血路了。」
      「誒……你不跟著我們一起嗎?」
      本來期待著能擁有無限施放治療的後衛援助的我,愕然的反問回去,Cardinal卻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要是老身從這裡出去的話,Administrator就會探測到這一情況,她與大教堂內所有的整合騎士會馬上降臨,一瞬間演變成總決戰。汝等要是有自信同時對付十個的整合騎士還能取勝的話,老身倒也無妨。如何呢?」
      面對對方惡趣味的提問,我和優吉歐只能拼命搖頭。
      「——但是,就算是現在,Administrator也還留有想要將你們變成整合騎士的心思。只是你們兩個人出戰的話,對方應該只會派出少數幾個騎士試圖將你們生擒。除了將那些騎士各個擊破,一路登上塔頂之外別無他法。」
      「唔……」
      確實,和數量佔優勢的敵人作戰時,以己方為誘餌將其分割開來各個擊破是基本戰術,但是就算各自為戰,對手也還是世上最強的整合騎士。光是以艾爾德利耶一個人為對手就已如此麻煩,老實說,只要同時以兩個人為對手,我就不覺得有什麼勝算了。
      我陷入了沉默之中,優吉歐則接過了話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目光。
      「——明白了,既然要戰鬥的話我會去戰鬥,要是不得不殺掉對方的話……那也沒有什麼辦法。本來我就是帶著這樣的覺悟越獄而出的……但是,要是愛麗絲出現了的話……?我沒辦法和愛麗絲戰鬥,不然的話,我就不明白這兩年我是為了什麼才走到這裡的了。」
      「唔……這樣啊。優吉歐啊,汝的目的老身理解了。——好吧,如果整合騎士愛麗絲出現在汝面前的話,就用這個好了。」
      Cardinal把手伸進黑色長袍,從懷中取出了兩把極細的短劍。
      劍的形狀十分簡潔,像是僅僅把十字架的長軸前端削尖了一樣,能稱得上裝飾的,也只有護手末端垂下的纖細鎖鏈。Cardinal將有著深紅銅色光輝的短劍分別向我和優吉歐遞出。我用指尖夾住看起來十分纖細的劍柄將其接過來,卻因為其預想之外的重量而差點將其掉到地上。全場明明連20釐米都沒有,拿在手中的重量卻絲毫不遜色于修劍學院中的統一佩劍。
      「這是……?一擊必殺的秘密兵器一類的東西嗎?」
      我用手捏住鎖鏈,把劍舉到眼睛的高度,如是問道,而Cardinal則輕輕地的搖了搖頭。
      「正如所見,這柄短劍自身基本不具有任何攻擊力。但是,被這柄劍刺中的人,和位於大圖書室中的老身之間會建立起不可切斷的通路——也就是說,老身使用的所有神聖術,都會準確命中他,因為這柄劍就是老身的一部分。——優吉歐啊,汝只需要避開整合騎士愛麗絲的攻擊,隨便把這柄劍刺到她身體的哪個地方就可以了。天命基本不會減少,但在那個瞬間,老身就能用術式讓愛麗絲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直到汝等取回了她的記憶,準備好進行合成解除的時候。」
      「深深的……睡眠……」
      優吉歐帶著半信半疑的樣子凝視著手掌中紅銅色的短劍。恐怕,哪怕用的是比裁紙刀還要纖細的武器,他也不願意傷害愛麗絲吧。
      我輕輕拍了拍迷惘中的夥伴的背。
      「優吉歐,相信這個人吧。如果想和愛麗絲以劍相交將其制服的話,不只是我們,愛麗絲肯定也難免負上重傷。與之相比,只是用這樣的短劍刺一下的話,就像是被大沼虻咬了一口一樣了。」
      「……那種蟲子不咬人吧。」
      不知是不是恢復了平常的樣子,優吉歐一邊像在學校裡一樣對我的發言加以糾正,一邊轉向了Cardinal。
      「明白了。如果不管怎樣都無法說服愛麗絲的話,就讓我用這個吧。」
      緊緊握著短劍的同時,優吉歐也像是為了讓自己完全接受一樣重重的點了點頭。我舒了口氣,看向握在右手垂向地面的十字型短劍。
      「Cardinal,你剛才說過,這把劍是你的一部分吧?這是什麼意思呢?」
      我如是詢問,Cardinal則聳了聳肩。
      「就算是能夠用神聖術生成各種各樣道具的老身和Administrator,也無法做到無中生有。」
      「哈……?」
      「世界中的資源是有限的。既然你們知道基加斯西達在被你們砍倒之前,周圍無法種植作物的話,應該能夠理解這一點吧?與之相同,如果老身想要生成具有某個優先度的道具,就必須犧牲與其同等價值的某個存在才行。之前在老身和Administrator戰鬥的時候,那傢伙生成了劍,而我生成了這一手杖——與此同時,那傢伙收藏在櫃櫥中的貴重的工藝品就悄無聲息的消失掉了,呵呵……」
      Cardinal用右手的手杖輕叩地板,發出了有些愉快的微笑。
      「——但是,如你所見,這個大圖書室是完全封閉的空間,就算想要製造高優先度的武器,也不存在作為變換對象的物品。近乎無限的書本中,有著寶貴價值的也只是其中的內容罷了……雖然也考慮過用掉這柄手杖,但和Administrator的戰鬥時要是沒有它會很困擾的……能夠作為代價的東西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具身體。老身的身體優先度可是很高的,不管怎麼說,這具身體都是屬於擁有世界上最高許可權的人的啊。」
      「什……」
      「身體……?」
      我和優吉歐反射性地看向Cardinal華美的身體。雖然很快就注意到這乃是無禮之舉而轉開視線,但也足以確認現在她並沒有什麼部位缺損。我無數次把想要說的話吞回了肚子裡,不過最後還是結巴著開口了。
      「……這,這樣的話……就是說,把身體的某個部分切斷,變化成物品,然後再用神聖術令其再生嗎……?」
      「笨蛋,那樣的話不就相當於什麼代價都沒付出嗎?用的是這個啊。」
      Cardinal轉過了頭去,用手指輕輕撫過在纖細的脖頸旁邊綁成兩束的茶色卷髮。
      「啊,啊啊……原來如此,是頭髮嗎……」
      「每製作一把短劍,就消耗了兩百年積蓄下來的頭髮中的一束。如果汝等早點來的話,就能看到老身引以為豪的長髮被切斷前的樣子了。」
      雖然Cardinal用著開玩笑一樣的語調,眼睛深處卻還是隱約可見悲傷的神色,這便足以證明Cardinal心中還有著和正常女孩子無異的一部分存在。不過,Cardinal很快便將感傷的殘片潛藏在了老賢者一般風範的背後。
      「——因為上述理由,雖然這柄短劍看起來如此不起眼,卻擁有著足以貫穿整合騎士的鎧甲的銳利度。而且,某種意義上它如今還是老身身體的一部分,也就可以跨越包圍著大圖書室的虛無空間建立通道……本來,這是為了對抗Administrator而生成的東西……桐人,這本來是為了讓汝避開那傢伙的攻擊,把這柄劍刺進她的身體的。之所以生成第二柄,本來只是作為備用的。當然,能夠一次成功自是最好。」
      「唔……感覺我責任重大呢……」
      再次看向從右手垂下的短劍,我總算注意到了。短劍放出的深褐色的光澤,和Cardinal帽檐下露出的卷髮發色其實完全一致。
      優吉歐雖然對夾雜著神聖語的說明一頭霧水,不過還是理解了交給自己的劍有多麼貴重,有些遲疑的面向了Cardinal開口了。
      「那個……真的,可以嗎?讓我為了愛麗絲,使用世間只有兩柄的短劍的其中一把……?」
      「沒關係的。反正,不管怎樣……」
      Cardinal說到這裡,中斷了話語,看向我這邊,目光像是完全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對,不管怎樣,想要帶著包括優吉歐和愛麗絲在內的十個人的Fluct Light離開這裡進入現實世界,最終還是必須要借Cardinal之手解除愛麗絲的洗腦狀態。向優吉歐說明一切,應該也是要放在我們奪回愛麗絲之後比較好。如果和心愛的人一起的話,優吉歐說不定也會同意脫離這個世界的。不,是必須要讓他同意才行,不管需要做什麼。
      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完全認可了Cardinal的最終計畫,我有些羞愧,緊緊攥住了短劍末端纖細的鎖鏈。沒錯——我或許無法阻止這個世界的消失。然而,就算是這樣,我也無論如何要把Cardinal的靈魂包含在十人名單之中。就算從結果上看我必須欺騙她也好。
      如同想要逃避看透了一切的Cardinal的眼睛一般,我轉過身去,將頭穿過鎖鏈,把短劍掛在胸前。優吉歐也做出了同樣的舉動後,我又想到了剛才Cardinal說明中的一些內容,於是向她提問:
      「說起來……如果生成某種物品,必須要有什麼東西作為代價的話,之前的那些又是怎麼回事呢?我們剛來的時候,你不是擺出了堆疊如山的食物嗎?」
      Cardinal聳了聳肩,輕輕一笑。
      「什麼啊,這個完全不用在意。只不過是讓兩三本毫無價值的法學書消失了而已。」
      聽聞此言,身為歷史狂熱愛好者的優吉歐雙手抓住了脖子上掛著的鎖鏈,從喉嚨深處發出了奇妙的聲音。
      「嗯?怎麼了?還想吃嗎?我再幫你做一點吧。」
      Cardinal揚起手杖,似乎準備一揮而下,優吉歐則瘋狂地擺動著頭和雙手。
      「不,不,我已經吃得夠多了!比起這個,還是請您繼續說下去吧!!」
      「其實你不需要這麼在意的。」
      Cardinal像是完全看穿了對方的想法一樣輕輕微笑著,放下了手杖,輕咳了一聲,然後又切換回了之前嚴肅的語氣。
      「——雖然說明的順序有點問題,不過正如之前所言,這兩柄短劍就是汝等的王牌了。戰鬥時,汝等考慮的最優先事項便是用這柄劍刺中各自的對手,于優吉歐是愛麗絲,於桐人則是Administrator。如果想要提升成功率的話,偷襲或是裝死一類的也可以。在老身看來,汝等比整合騎士優秀之處,就是精通各種各樣的骯髒……不,是精通那些更有實戰意義的伎倆。」
      優吉歐像是完全不同意這句話一樣想要說些什麼,然而在這之前,我像是說著「正是如此」一樣,重重的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我並不在意使用卑劣的手段回避全部戰鬥……然而遺憾的是,佔有地利的是對方,我們不得不準備好和對方進行正面交戰……所以說,Cardinal,之前你說過,讓我們『在裝備層面上達到和整合騎士相當的水準』,我可以理解為你能提供給我們神器級別的武器和鎧甲嗎?」
      明明是這樣緊迫的狀態,我那無可救藥的攻略者天性,卻敏感的嗅到了「入手最強武器的事件」的氣息而做出了反應,心臟興奮地跳動著盯著Cardinal。而少女則露出了今天內不知道第幾次的無可奈何的表情,閉上眼睛說出了掃興的臺詞。
      「大笨蛋,汝剛才什麼都沒聽見嗎?聽好了,想要生成高等級的道具——」
      「——對了……必須要以同等級的物品作為代價……這樣啊……」
      「不要露出那種丟了玩具的小孩子一樣的表情!老身現在都忍不住懷疑到底選擇汝等是否正確了啊!總的來說,所謂的武器,並不是在獲得的瞬間就能自由操縱的東西,這一點汝等應深有體會才對。就算老身能提供再強力的神器,汝等也無法以之和整合騎士們使用了數十年,已經變成了他們血肉延伸的武器相匹敵。」
      我想起了艾爾德利耶襲向我的那靈動如銀蛇的長鞭,不得不點頭承認。確實,就算在SAO時代,剛剛入手貴重的武器,連熟練訓練都不做就投入實戰的做法也是嚴重失當的行為。
      我現在的心情,與其說是丟了玩具,倒不如說是和生日蛋糕整個被打翻了的小孩子一樣。Cardinal則帶著混雜了無奈和憐憫的表情,繼續說了下去。
      「說回來,就算沒有老身,汝和優吉歐不是已經有了足夠強大的愛劍了嗎?」
      「誒!?」
      優吉歐一下子從地上彈了起來。
      「能夠把它們取回來嗎?!我的青薔薇之劍和……桐人的那把黑傢伙!?」
      「也只有這麼做了。那兩柄劍可謂是真正的神器。一把是世間只有四把的龍騎士專用武器,另一把則是數百年間吸收了廣大區域的資源的魔樹的精髓……就算是老身或Administrator,想要瞬間生成與之同等級的武器,都絕非易事。除此之外,汝等不也是對那兩柄劍的使用相當熟練了嗎?」
      「什麼啊……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就早點說啊。」
      我長舒了一口氣,把身體靠在了身旁的書架上。之前,我已經幾乎放棄了奪回我們在被扔進地牢前就被沒收的愛劍的想法,但是,既然能夠回收的話,便是再好不過了。
      「但是……就算能夠將其奪回,也還有『沒有辦法將我們直接傳送到那一場所』一類的問題……對吧?」
      「唔,汝不是很清楚嗎?」
      對於我的提問,Cardinal輕輕點了點頭,雙臂交叉在胸前。
      「恐怕,汝等的劍是被保存在位於大教堂第3層的武器保管庫中。雖說最近的後門離那裡只有30米……不,30Mel左右,但正如汝等之前所見,門只要使用過一次就不能再次打開了。Administrator那傢伙為了搜尋我而放出的蟲子會蜂擁而至的……所以,汝等在從那扇門離開回收了劍之後,就必須要自食其力的登上塔樓了。幸而,武器庫正門口就是主樓梯了。」
      「唔,從三樓開始啊……順便問一句,Administrator的房間是在幾樓呢?」
      「考慮到中央大教堂在連年增高……現在應該已經接近一百層了……」
      「哎喲……」
      我啞口無言。誠然,矗立於聖托利亞中心的那座白色大理石巨塔,不管在哪裡抬頭看去,其頂端都無法看到——但是不管怎樣也沒想到會比現實世界內的高層建築還要高。而且,要是在每一層樓都要和整合騎士戰鬥的話——想到這裡,我說話的聲音都快哭出來了。
      「那個——至少讓我們從第50層開始不行嗎……」
      「你稍微考慮下情況啊,桐人。」
      帶著苦笑插嘴的,是比我積極樂觀十倍的優吉歐。
      「行程被拉長的話,不就相應的意味著敵人被分散了嗎?」
      「啊,唔,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我後背貼著書架慢慢滑下,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勉強地點了點頭。
      「……嘛,就像以前攀爬舊東京塔的觀光樓梯一樣嗎……」
      「哈?」
      「不,什麼都沒有。——總而言之,這就是行動方針了吧。首先潛入武器庫內,奪回我們的劍,然後帶著劍一路打倒遇見的整合騎士,一步步沿著樓梯往上爬。如果遇到了愛麗絲的話,就用短劍讓她沉睡,送到大圖書室。等到上到了第100層,再用短劍去刺Administrator,奪回愛麗絲記憶的碎片,是這樣吧。」
      好不容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Cardinal冷靜的聲音卻又往我臉上潑了一盆涼水。
      「很遺憾,還有一件不得不告訴汝的事。」
      「誒?什,什麼?」
      「汝等的劍確實很強力,但是僅僅憑此恐怕無法戰勝整合騎士。要知道,他們有著讓武器的性能增幅幾倍的秘術啊。」
      「啊……難道說,是《武裝完全支配術》嗎……?」
      聽到優吉歐的低吟,Cardinal重重的點了點頭。
      「神器級的武器,會繼承作為其本源的物品的本性。和汝等戰鬥過的艾爾德利耶所持的《霜鱗鞭》,是Administrator活捉了身為東方國家最大湖泊之主的雙頭白蛇,將其轉化成武器的。但是,雖然單就物體上來看是鞭子,但也還殘留著蛇所擁有的『敏捷』『鱗片的銳利度』『精確狙擊』這樣的參數。所謂的完全支配術,就是解放所謂《武器的記憶》,實現本來無法達成的超乎尋常的攻擊力。」
      「嗯嗯嗯,那傢伙的鞭子變成蛇,原來不是幻覺啊……」
      我附和著看向之前才被艾爾德利耶的鞭子嵌進肉裡的胸口,一邊祈禱著那條鞭子沒有附著白蛇一樣的慢性毒素,一邊仔細聽著Cardinal的說明。
      「全部的整合騎士都從Administrator那裡學會了武器的完全支配命令。其中也包括將冗長的命令進行高速詠唱的訓練。雖然沒有時間給汝等練習詠唱了,至少也要讓汝等學會如何完全支配自己的劍,才有勝利的希望啊。」
      「這個……但是,我的那柄黑劍,其本源不是什麼生物,而是一棵樹啊……?那種東西也有什麼可以被解放的記憶嗎?」
      「有的。之前交給汝等的短劍,也正是因為有著身為老身頭髮時的記憶,才能經由和完全支配術一樣的過程,在攻擊成功的瞬間打開物件和老身之間的通道。身為汝之劍前世的基加斯西達自不必說,就算是作為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的本源的永凍不化的冰塊,也沒有例外。」
      「只……只是一塊冰嗎?」
      就算是優吉歐也不禁瞠目結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所謂的冰的性質,我只能想到「好冷啊」之類的東西了。我勉強著自己點了點頭,強行將這些作為「世界唯二的神明之一的教誨」而銘記在心。
      「嘛……只要你教給我們術式的話,我們也可以掌握劍的完全支配術了吧。能夠使用必殺技的話就比什麼都好了。那麼,那到底是什麼技能呢?」
      然而,Cardinal反詰的語句卻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不要太天真了!老身只會記述術式,而編寫怎樣的攻擊術就要靠汝等自己了。」
      「誒……誒誒!?為什麼啊!?」
      「武裝完全支配術的精髓——《記憶解放》,光是詠唱術式是做不到的。還需要持有者對武器解放出的姿態有著強烈的印象【Image】……想像才行。不如說,與完全支配術本身相比,想像的過程才是更接近核心的力量。這是因為,想像力……也就是《Xinyi》,正是這個世界的根源之理……」
      【rkl:《心意》一詞的原文為片假名,下面都用拼音表示。】
      Cardinal連珠炮般說出的話,有一大半我都無法理解。我一時無法判斷名為《Xinyi》的這個詞到底是神聖語還是通用語,正打算詢問意思的時候,記憶的一角卻被喚醒了。
      那是……沒錯,兩個多月前,在修劍學院初等練士宿舍的花壇前,握著被扯爛的賽菲利亞的花蕾而陷入了消沉的我,聽到了什麼人……不,不是什麼人,而是Cardinal的使魔,那只小小的黑蜘蛛夏洛特的聲音。一切術式,都僅僅是將Xinyi——也就是想像力引導並加以整理的道具而已。
      我遵從她說的話,在心中想像著從周圍花壇中盛放的四大聖花中散放出的生命力流入殘留在花盆中的那些被切斷的幼苗的景象。並沒有詠唱一句術式,但綠色的光卻在空中流動,包圍了幼苗……然後令賽菲利亞復活了。
      沒錯,那一定就是Cardinal所說的《想像的過程》。因為,那種現象確實無法用任何一種術式加以描述。
      如同看透了我的內心一般,Cardinal點了點頭,看著仍然一頭霧水的優吉歐說道:
      「跟老身過來。稍微休息一會,然後就開始編寫術式。」
      *
      穿過歷史書的回廊,又向下走過幾段樓梯,我們回到了最初被帶到的大圖書室一樓的圓形房間內。
      剩下不少包子和三明治的盤子仍然放在房間正中央的桌子上,而且就算過了兩個多小時,上面還冒著熱氣。看樣子不光可以讓吃下去的人回復天命,還包含了不論何時都不會冷卻的術式。
      雖然一看到這些食物後再次燃起了食欲,可在知道了這些食物的來源都是書架上的書的現在,要我對它們出手卻有些難。Cardinal看著萬分糾結地呆站著的我和優吉歐,毫不留情地說道:
      「會打擾想像過程,如果你們不吃的話就撤掉了。」
      「等,等等,先放到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吧。我們出去的時候還得帶幾個呢。」
      聽到我這不夠成熟的話語,賢者輕輕搖了搖頭。她的右手揮了一下手杖,咚地敲了敲桌子邊緣,大盤和裡面的包子都沉入了桌面下方。
      與此同時,地面上出現了帶靠背的三腳椅子,Cardinal揮了揮手指示我們坐上去。我們按她所說的坐上去後,便開始凝視華麗而空無一物的桌面。
      並不是重新召喚包子,而是要在腦海中描繪如今不在手邊的愛劍——如今暫時叫做《黑傢伙》的劍的樣子。然而,由於我並沒有多少機會將它拿在手中,無法完整再現劍的全部細節。
      和我嘗試了同樣的做法,也感覺到有相當難度的優吉歐帶著困惑的表情開口問道:
      「……Cardinal女士,真的能做到嗎?沒有實體存在的劍,卻要想像解放後的樣子……」
      然而,坐在對面的Cardinal給出的回答卻令我意外。
      「正因為沒有才更好。如果實物就在汝等面前,想像也只能停留在實物了。要想觸碰劍中的記憶、與其融合、將其解放,既不需要汝等的手,也不需要眼睛。只要有心眼就足夠了。」
      「心眼……嗎……」
      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再次回想令賽菲利亞的幼苗復活時的片段。確實,那時我既沒有用手觸摸,也沒有注視將生命力分給幼苗的四大聖花或是瀕死的賽菲利亞幼苗,而只是相信著、想像著生命力溢出、聚集和流入幼苗的樣子。
      旁邊的優吉歐也如同理解了一般點了點頭。穿著黑色長袍的賢者注視著我們,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然後嚴肅地說道:
      「很好。首先,盡可能強地想像汝等的愛劍橫陳於桌上的樣子。在老身說『可以了』之前不要停下。」
      「……明白了。」
      「試試看吧。」
      我和優吉歐小聲回答,之後在椅子上擺正姿勢,將視線落在桌面上。
      剛才只過了五秒就舉手放棄,但這次我只是一直凝視著桌面。不需要急躁,首先要讓內心一片空明。
      《黑傢伙》。想來想去,直到現在都用這個臨時的名字來稱呼它,它也實在太可憐了。
      從大樹基加斯西達最頂端的枝條上取下的素材,經央都的工匠薩德雷之手,花費了一年時間磨製成劍——那天是3月7日。今天是5月24日,所以與其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三個月。如果不將入手和練習算在其中,將劍拔出來的經歷也只有和去年的首席上級修劍士沃羅•利班廷的一次比賽,以及和今年的首席萊依奧斯•安提諾斯的——一次實戰而已。
      然而這兩次經歷中,黑劍都發揮出了我只能認為是它本身的力量幫助了我。就算砍倒了其原型——基加斯西達的人是我也並無改變。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握著劍柄,使出劍技時的一體感和高昂感,卻並不遜色於我之前的任何一把愛劍。
      儘管如此,我卻依然為這把黑劍的名字糾結的理由——大概是因為與優吉歐的神器《青薔薇之劍》放在一起時,二者的對比實在太過鮮明。
      白與黑,花與樹。既相似又相反的兩把劍。
      雖然毫無根據,但我從兩年前出發離開露莉德村的那天以來,一直被一個預感苦苦糾纏。青薔薇之劍和這把黑劍,是否總有一天要面臨互相砍斫的命運呢?
      理性告訴我這不可能。身為兩把劍的主人的優吉歐和我,並沒有任何要互相戰鬥的理由。然而另一方面,感性卻告訴我這兩把劍未必如此。因為,將基加斯西達直接砍倒在地的,正是這把青薔薇之劍……
      腦海中被潛意識內的回憶充滿,我就這樣繼續在桌上想像黑劍的樣子。簡樸的圓錐台形柄頭【Pomel】。卷著黑色皮帶的劍柄【Grip】。描繪出強有力曲線的劍鍔【Grip】。略顯厚重的劍身【Blade】,帶著令人想不出它原本是一根樹枝的,如同黑水晶一般的透明感。光線在內部流動,如同剃刀般銳利的劍刃【Edge】和劍尖【Point】閃著美麗的光芒……
      雖然我的意識一點點單薄,但一開始還模糊地搖晃著的幻想中的劍的形狀卻一點點安定了下來。接著,劍帶上了硬度、重量和溫度,開始在桌子上釋放出高密度的存在感。
      正當我注視著流麗的劍身時,從周圍傳來了聲音。
      「更深,往更深處去。直到你觸摸到劍上藏著的記憶,與其存在的本質。」
      劍上的黑色無聲地延伸,覆蓋了桌子、地面、周圍的書架和燈火,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不知何時,在暗無天日的空間裡已經只有我和劍了。黑劍悄無聲息地漂起,柄頭向下,劍尖向上靜止在了空中。我的身體也搖晃著崩解,意識被吸入到了劍中。
      注意到的時候,我已經變為了紮根於冰冷土地中的一棵杉樹。
      周圍是幽深的森林。然而不知為何,我的周圍卻一棵樹都沒有。只有我一個人寂寞地站在廣闊的圓形空間中央。我向覆蓋了腳邊地面的苔蘚和細小的蕨類植物呼喚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孤獨。
      荒涼與寂寞充滿了我的全身。我想觸碰其他樹木的樹梢,每當風一吹過就拼命地動起枝條,可每一次都碰不到。
      如果再向外伸展枝條說不準就能碰到了。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竭力將地力吸入根系,將陽力吸入葉片。樹幹越來越粗,枝條越來越長。我如同銳利的鋼針般的葉子,與長在最近處的橡樹鮮綠色的葉子越來越近。
      然而——啊,這是怎麼回事?
      沒等碰到,橡樹的葉片就變為枯萎的茶色,一齊向下落去。枝幹也失去了水分逐漸腐朽,最後整棵樹倒了下去。不光是橡樹,空地周圍的其他樹木,也一棵棵枯死,最終消失了。它們的遺骸,逐漸被苔蘚覆蓋。
      在擴大了一圈的空地正中,我歎息了一下,再次從地面和太陽中吸取力量。樹幹一點點顫抖著膨脹,枝條也向四周伸展,我拼命向著旁邊的大葉楠的樹梢伸出葉子。
      然而這次也一樣,沒等碰到,那棵樹的葉子就枯萎了,失去了生命的樹幹腐化並倒下。旁邊的樹也一樣。再旁邊的樹也是如此。樹木一棵棵枯死,空地又擴大了一圈。
      由於我想要伸展枝條而吸收陽力與地力的緣故,旁邊的樹木枯朽了。就算知道這一事實,我仍不想放棄與其他樹木接觸。重複了無數次之後,不知何時,我已經比森林中的樹木粗數十倍,空地也擴展到了最初面積的數十倍,而深深的孤獨卻一如既往。
      不論怎樣伸展枝條,我尖銳的葉子也永遠無法碰到其他樹木的葉片。當我明白了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再也無法回頭。從森林中高聳而起的我的枝葉並不理會我的意志而獨佔了大量的陽光,而橫行於地面的根系則不斷將大量的地力吸走。冰冷的空地面積越來越大,樹木也一棵接著一棵倒下……
      「好了,到此為止。」
      突然聽到了聲音,我從杉樹中解脫出來。
      眨了眨眼睛,周圍的景象已經變回了大圖書室的樣子。被橙色的燈光照耀的無數書架。磨光的石質地面。圓桌——和上面的兩把劍。是我的《黑傢伙》和優吉歐的《青薔薇之劍》。雖然兩把看上去都是真正的劍,但實際上並非如此。我們的兩把愛劍,在被帶到大教堂時就被沒收了。
      正當我們看著黑白雙劍的時候,從桌子另一側伸來的小手,先是握住了黑劍的劍柄。隨後,劍搖晃了一下,就無聲地消失了。
      另一隻手則握住了旁邊的青薔薇之劍。劍如同被吸入了掌中一樣立刻就消失了。
      「……嗯。你們所引導到的《劍的記憶》,我確實收到了。」
      坐在對面的穿著黑色長袍的少女——Cardinal帶著滿足的聲音抬起頭,閉上了眼睛。這是我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某種意識模糊的狀態。看向旁邊,優吉歐綠色的眼睛中似乎還帶著一絲彷徨,但很快身體就啪地顫抖了一下,眨了好幾次眼睛。
      「……誒……我,在終結山脈,最高的山峰頂端……」
      聽到搭檔含糊不清的的話,我不由得苦笑著說道:
      「你去了那種地方嗎?」
      「嗯。冷得厲害,而且非常寂寞……」
      「喂,還不能放鬆。」
      我正打算嘮叨,卻傳來了一聲叱責,慌忙擺正了姿勢。向桌子對面輕輕看去,年幼的賢者鏡片後的雙眼仍然緊閉著。她皺起了眉頭,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但隨後就輕輕點了點頭說道:
      「嗯……相比在技能上下功夫,還是優先考慮術式的簡約性較好呢。那麼,桐人,首先從汝的劍開始。」
      Cardinal左手指尖輕輕敲了一下桌子,桌面上立刻無聲地出現了一張羊皮紙。接著,她用右手手掌從上向下撫摸著整張紙片。
      隨著她的手掌劃過,紙上浮出了十行術式。Cardinal卷起羊皮紙,將它推到我的面前。接著她又重複了一次,將第二張羊皮紙移動到優吉歐面前。
      我和搭檔交換了一下目光,同時開始閱讀自己面前的羊皮紙。
      以藍黑色的墨水端正書寫的文本,全都是神聖語——也就是字母,沒有一個字是通用語——也就是日語。按照神聖術的標準格式,左邊是行號,右邊則是正文。仔細流覽正文,從第一行的『System Call』到第十行的『Enhance Armament』總計有25個單詞。
      雖然長度比不上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所使用的《霜鱗鞭》的完全支配術,但將其整個背下來還是多少有點棘手。
      「那個……這張紙可以給我們嗎……」
      「絕對不行。就算是學院裡的小練士也不能在實技演練中看教材。」
      Cardinal帶著呆呆的表情拒絕了我的請求,然後繼續說道:
      「而且,一旦把這個圖書室裡生成的物品拿出去,落入敵人手中的話,空間隔離說不準會出現破綻。」
      「那,那麼,剛才給我們的短劍……」
      「那個只是和老身本人連接的,所以沒有問題。好了,別帶哭腔了,還不快點背。優吉歐已經開始了。」
      我一邊想著「什麼!?」一邊看向旁邊,搭檔正以平常的優等生表現,帶著如同要將羊皮紙一口吃掉的表情一邊閱讀文本,一邊輕輕動著嘴唇。看到我重新看向自己的文本,Cardinal又毫不留情地追加了指示:
      「時間限制是三十分鐘,在此之前一定要記下來。」
      「怎,怎麼會!就連學校裡的考試都沒這麼短……至少多給一點時間……」
      我求饒般的話語獲得的,是不知第幾次響起的雷聲。
      「笨蛋!聽好了,你們被打入地牢,劍被沒收是昨天上午11點左右。從那時起過24小時候,所有權就會被重置,好不容易記住的完全支配術就用不了了。」
      「啊……這,這樣啊。那順便問下,現在是幾點鐘……?」
      「已經過上午7點了。劍的回收還要兩個小時,已經沒有時間磨磨蹭蹭了。」
      「……知,知道了。」
      打定主意之後,我開始認真閱讀命令。
      幸而,Under World的神聖術並非像Alfheim Online內的魔法一樣,而是以習慣了的英語記錄的。語法也和程式設計語言類似,只要理解了意義就能記住。
      Cardinal所寫的術式,由①參照保存於主機一樁之內的物品深層次資料(也就是《劍的記憶》)、②選出需要的部分加以整形和③擴張適用于現有的劍的攻擊力這三個過程構成。從手法上來講,與我在初等練士時代對賽菲利亞花所做的《改寫事像緩存的實驗》相近,但術式所使用的單詞並沒有記載在學院的教材上,因此若不是精通所有命令的Cardinal根本不可能寫得出來。
      在我將十行術式刻在腦海中的同時,大腦的一部分正進行著一連串思考。
      創造了Under World的《拉斯》研究員們,將記述這個世界所有物品的資料形式稱為《助記圖像》。雖然我自己的體感時間已經過了兩年,但在現實世界內艾基爾在台東區禦徒町開設的店內,我曾向亞絲娜和詩濃做過粗略的說明。而在落入了這個世界之後,通過觀察和實驗,將考察又向前推進了一小步。
      Under World中的萬物都不是以現存VRMMO中的多邊形形象出現,而是根據與這個世界連結——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的意識,讀取石頭、樹木、狗、貓、工具和建築的記憶,將其平均化後蓄積【Buffer】在主記憶裝置《Main Visualizer》裡面。然後再必要的時候抽出這部分記憶,將其分給潛行者。我讓原本無法在北帝國開花的賽菲利亞綻放花朵,正是因為將《能夠開花》的這一想像,臨時複寫到了《無法開花》的平均緩衝資料之上。
      這個世界內的所有物品,都是通過記憶保存下來的。
      那麼反過來,是不是也存在將記憶物化的可能性呢?過去的我,就曾見過不用這一理論就無法加以解釋的景象。
      兩年兩個月前,當我在露莉德村南邊的森林醒來,在穿過森林流淌著的魯爾河邊散步時,看到了無比鮮明的畫面。那是在夕陽下漫步的,亞麻色頭髮的少年、金色長髮的少女與黑色短髮的少年的背影。
      畫面雖然轉瞬即逝,但那絕非我的幻覺。就算如今我閉上雙眼,染成一片赤紅的黃昏時的天空,少女的頭髮搖晃時反射的光澤,以及踏過草坪時的腳步聲都會在腦海中再次出現。那時的我,一定是在自己的記憶中呼喚出了三個孩子吧。亞麻色頭髮的男孩子是優吉歐,金髮的女孩子是愛麗絲。而那個黑髮的男孩子則是——……
      「三十分鐘到了。怎樣?」
      聽到Cardinal的聲音,我將意識一角正在進行的思考打斷了。
      將桌上的羊皮紙扣過去,從第一行回憶術式。雖然並沒有集中意識,但術式還是流暢地在腦海中浮現了出來。於是我謹慎回答道:
      「大概完美了。」
      「真是矛盾的回答。優吉歐如何?」
      「嗯……那個,我也大概完……沒問題了。」
      「不錯。」
      Cardinal帶著苦笑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話先說在前面,就算完全支配術怎樣強大,也不能隨便亂用,只要使用一次,就會劇烈消耗劍的天命。當然,如果吝惜使用而失敗的話就更不行了。所以汝等要見機行事。使用之後,一定要將劍收回鞘裡回復天命。」
      「真……真是有點難辦啊……」
      帶著一絲歎息,我將羊皮紙翻回正面,為了確認沒有記錯而再次流覽術式的時候,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誒?這個術式的最後一句是『Enhance Armament』嗎?」
      「怎麼了,不滿意嗎?」
      「啊,不,不是這麼一回事。之前和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戰鬥的時候,那傢伙使用的完全支配術後面好像還有一段……那個,是R,Relea……」
      這時優吉歐從一邊幫話語變得斷斷續續的我解圍:
      「Release Recollection……應該是這個吧。他說出這個短語之後,鞭子就變成真正的蛇了。真是把我嚇了一跳。」
      「對,是這個。Cardinal,我們的完全支配術不需要那個嗎?」
      「嗯……」
      黑衣賢者帶著如同又要說出一些麻煩事情一般的表情回答了我的疑問:
      「聽好了,武裝完全支配術分成兩個階段,《強化》和《解放》。強化是將武器的記憶部分喚醒,並將其變換為新的攻擊力。而解放……正如這個詞的意思一般,是喚醒武器的全部記憶,將爆發力釋放出來。」
      「爆發力,嗎……原來如此。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強化的部分就是讓鞭子的射程延長並使之分裂,而解放後的鞭子則變成了一條蛇,自動攻擊敵人嗎……」
      Cardinal眨了下眼睛肯定了我的話,然後繼續平淡地說道:
      「正是如此。不過話先說在前面,汝等如今還不能用解放術。」
      「為……為什麼呢?」
      賢者轉向兩眼睜大的優吉歐,繼續以嚴肅的語氣說道:
      「剛才老身說了爆發力吧。記憶解放產生的攻擊力,劍士不論使用怎樣的術式都無法控制。高位的神器就更是如此……不光敵人,連自己都會被捲進去,搞不好還會丟掉性命。」
      「明,明白了。」
      在學院裡也是個優等生的優吉歐老實地點了點頭。我也只好將頭上下動了動,然而Cardinal如同看破了我的不滿一般,話語中夾雜著一點歎息。
      「汝等總有一天能夠使用解放術……也可能沒有這個機會了。一切都要靠劍來教導你們。嘛,這要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說了。」
      「嘿……」
      聽到我的回應,Cardinal露出了「真沒辦法」的表情,右手舉起手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面。
      我和優吉歐面前的兩張羊皮紙從邊緣卷起,緊緊收縮——然後變成了兩個細長的烤蛋糕。
      「腦子用太過,肚子肯定餓了。吃吧。」
      「誒……?吃掉的話記下來的術式不會被忘掉嗎……?」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情啊?」
      「是,是這樣啊……」
      我和優吉歐交換了一下目光,各自拿起了一個烤蛋糕。簡樸的蛋糕帶著從聖托利亞中央市場買來的蛋糕一般的小麥粉的質感與烤砂糖的味道,但裡面的餡料卻帶著白巧克力一般的感覺——簡直就像是現實世界內的味道。隨著我咀嚼的動作,厚重的口感與濃郁的甘甜在口中散開,讓我在懷念之餘險些流出了淚水。
      和優吉歐競爭著在幻覺中吃完後,我深呼了一口氣抬起臉,與安詳地注視著我們的Cardinal目光相對。
      年幼的賢者慢慢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那麼……差不多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簡短的話音中帶著堅定的決心,我則下意識的反駁了回去。
      「等到我們達成目的之後,你不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嗎?分別什麼的,說得太早了吧……」
      「唔,是這樣啊。如果一切都能順利進行的話……」
      「…………」
      確實,如果在以Administrator為目標的戰鬥途中,我們就命喪整合騎士的劍下的話,Cardinal就要再次在大圖書室裡開始漫長的忍耐。恐怕不等她找到下一個協力者,負荷實驗階段就會到來,人界將陷入一片血與火的海洋。
      但是,縱然前方預示著這樣一個悲劇結局,Cardinal的笑容仍然如此平穩,讓我覺得胸口被揪住了一般。Cardinal對咬緊嘴唇的我輕輕點了點頭,轉過了身,邁開了步子。
      「快,沒時間了。跟著老身來……老身會把汝等送到大教堂第3層距離武器庫最近的門。」
      *
      從大圖書室一樓的中央大廳回到無數通道呈放射性延伸開來的玄關大廳的道路實在是太過短暫了。優吉歐拼命地暗暗背誦完全支配術的內容,而我則只是一味的盯著走在前面的Cardinal的背影。
      想和她說更多話,想要瞭解她在兩百年的生涯中所思所感——不,是不這麼做不行。這樣的渴望揪住了我的心口,然而Cardinal的腳步卻像是不允許任何遲疑一樣大步流星的向前,我只能無言地跟在後面。
      在把我們帶到了之前見過的三面牆上都有著大量通道的房間裡之後,Cardinal徑直走進了開在右邊牆上的一條通道,一秒都沒有回頭,直到又走了十幾米,鑲嵌著一扇簡樸木門的牆壁已經近在眼前,才緩緩轉過身來。櫻色嘴唇上掛著的微笑依然平和,像是帶著某種滿足感。
      然後,她以清澈的聲音開口了。
      「優吉歐……以及桐人啊。世界的命運,就交到汝等手中了。是被地獄的業火焚燒殆盡呢,還是全部沉入虛無之中呢,又或者說……」
      Cardinal緊緊盯著我的眼睛,接著說了下去。
      「——又或者說,能找到第三條道路呢?老身已經將所知的全部告訴汝,能提供的一切都交給汝了。之後,汝只需要選擇自己所相信的道路就好。」
      「……非常感謝,Cardinal女士。我一定會上到大教堂的最上層……讓愛麗絲恢復原狀的。」
      優吉歐的聲音透著堅定的決心。
      我想要說的話雖然多如牛毛,然而卻不知從何說起。意識到這一點,我只是深深地低下了頭。
      Cardinal點了點頭,收起笑容,伸出左手握住了把手。
      「那麼……去吧!」
      她轉動門把手,下個瞬間,木門洞開。頂著外面吹來的令人凍僵的冷風,我和優吉歐並肩沖了出去。
      跑了五六步之後,聽到背後傳來小小的聲音。回頭看過去,光滑的大理石牆壁上,已是一片雪白,之前連接大圖書室的那扇門的痕跡,不論怎樣都無法尋見了。

    =========================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52 |
      第八章 中央大教堂 人界曆三八〇年五月
      1
      真的是走了好遠才到達這裡啊——
      頭頂上是高高的天花板,周圍的牆壁並立著白色大理石柱,腳下的地面是各種各樣的石材經由複雜的工藝精細雕琢而成。
      第一眼看到公理教會中央大教堂壯麗的內部景致,優吉歐在驚歎之餘不能不做出這樣的感慨。
      在兩年多以前,他還堅信自己會在日復一日用斧子砍伐絕對砍不倒的巨樹中度過一生。每天沉浸在對很久以前就已不在的金髮的青梅竹馬的回憶之中,既不迎娶妻室,也不生孩子,在力不從心之年將天職讓給下一代刻痕手,自己則繼續生活在森林深處,直到某天歸於塵土。
      但是那一天,突然出現在森林之中的黑髮的年輕人,將囚禁著優吉歐的小世界強行打破了。連將通向央都的道路都加以堵塞的身為巨大阻礙的基加斯西達,都被他以歷代刻痕手從未想過的方法砍倒,逼著優吉歐做出新的選擇。到底是就這樣沉浸在對愛麗絲的回憶中繼續活在村子裡,還是踏上拯救愛麗絲的旅途呢——
      要說自己沒有迷惘是騙人的。那個村祭之夜,被加斯胡特村長將下一個天職的決定權交給自己的時候,優吉歐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
      在此之前,擔任基加斯西達的刻痕手的工作所獲得的報酬,優吉歐全部交給了家人。雖然家中世代種植小麥,但自家擁有的田地卻相當狹小,加之最近幾年收成欠佳,家中的收入狀況實在堪憂。雖然雙親和兄長們嘴上不說,但優吉歐每個月穩定收入的工資對他們來說也是相當關鍵。
      在基加斯西達被砍倒之後,這份工資自然沒有了。但是,如果優吉歐將和父親及祖上一樣種麥子作為下一份天職的話,就能夠優先獲得新近向南擴張的開墾地中陽光充足的部分。站在祭壇上,在喧囂不已的村民圍成的圓圈的一角看到家人混雜著期待與不安的表情,優吉歐迷惘了。
      不過,這一迷惘也只在轉瞬之間。在把「和青梅竹馬的少女再會」與「和家人在一起」放在一起權衡時,優吉歐心中的天平偏向了其中一側,而後做出了宣言。自己要離開村子,成為劍士。
      就算想要當劍士,也可以作為衛士隊的一員留在村中,繼續拿著村子提供的工資。然而,要離開村子,就意味著從家族裡獨立出去。那樣的話,優吉歐補給家用的錢也好,可能得到的新的土地也好,全部都會消失無蹤。之所以把出發的日程匆忙的定在了第二天,也是因為實在忍受不了雙親與兄長們壓抑的失望和不滿。
      出乎優吉歐意料的是,在和桐人一起離開露莉德村之後,他馬上又得到了一次能讓他重新順從家人的願望生活的機會。在紮卡利亞鎮舉辦的劍術大會上,優吉歐和桐人不斷勝出,獲得了進入衛兵隊的資格。經歷了嚴格的訓練,半年後就能從隊長處拿到北聖托利亞修劍學院的推薦信,然而隊長也曾勸誘他留在此處——憑藉兩人的能力,如果留在衛兵隊內第二年就能升級,將來甚至可以實現當上隊長的夢想。將在紮卡利亞獲得的安定收入的一部分托商隊馬車送回露莉德村的家中的話,家裡的生活應該也會大為好轉。
      但是,這一次優吉歐也拒絕了隊長的邀請,而是和預定的一樣,拿走了推薦信。
      在通向央都的旅途中,以及在終於成為了修劍學院的學生之後,優吉歐也常在心中的一個角落默默的告誡著自己。就這樣成為學院代表,在四帝國統一大會中取得勝利,而後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話,自己的家人一定也會得到村子裡所有人都想像不到的榮譽吧。然後,這次自己一定要身著白銀的鎧甲,騎在飛龍之上和愛麗絲兩個人回到故鄉——這樣的話,雙親一定會對自己的幼子無比自豪的吧。
      然而,兩天前的傍晚,對萊依奧斯·安提諾斯和溫貝爾·吉澤克揮劍而下時,優吉歐第三次背叛了自己的家人。至少,他不僅放棄了成為終身爵士這一已經充滿現實氣息的未來……甚至連自己身為尋常百姓的身份也棄若敝履,選擇了成為違反禁忌的大罪人的道路。
      那個時候,優吉歐雖然被壓倒性的衝動支配了意識,但腦海中卻一片清醒。如果在這裡砍向萊依奧斯他們的話,自己就會失去一切——然而,就算明白這一點,優吉歐還是揮下了劍。雖然這既是為了拯救即將被在眼前淩辱的緹卓和蘿涅,也是為了自己所相信的正義,但卻並非僅僅如此。揮下凶刃之時,心中確實存在著想要解放心中狂亂的黑色殺意,將萊依奧斯和溫貝爾徹底抹消一類的漆黑欲望。
      真的是,走了好遠好遠才來到了這裡呢——
      從學院中不過十二名的上級修劍士轉眼間變成了與公理教會為敵的反叛者的自己,現在終於踏在了世界上最為神聖之處的地面上。
      在從使用長弓的整合騎士的追擊之下逃走,闖入奇妙的圖書室裡,自稱前任公理教會最高祭司的少女告訴了優吉歐記載著全部歷史的書籍之所在後,他便忘我的沉浸在了那本書中。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想知道,在漫長的歷史中,有多少人曾對教會兵刃相向,曾和整合騎士戰鬥,在此之上,又有沒有實現了自己的願望,逃到了某個偏遠的地方存活下來的人存在。
      遺憾的是,這樣的描述一行都沒有。書中寫的,只有教會威光照耀世界,所有人民都臣服于整合騎士的威嚴之下,不管怎樣深刻的矛盾——就算是帝國之間的紛爭,只要以教會之名就能輕易將其平復。而拔起劍刃攻入教會,和整合騎士戰鬥的人,不論怎樣翻閱厚重的歷史書,都找不到一條記錄。
      ……也就是說,自己是創世之神絲提西亞創造了人界以來三百八十年的歷史之中,罪惡最為深重的人類嗎?
      合上書的瞬間,優吉歐有些毛骨悚然。如果那時,沒有對正好回來的桐人出聲的話,大概自己會縮起身體跪在那裡吧。
      在和搭檔一起從謎團重重的前任最高祭司處聽聞教誨的時候,優吉歐也抑制不住數次自言自語的想法。捨棄了家人,殺死了他人,選擇和教會戰鬥的自己,已經再也無法回頭了。縱然雙手沾滿鮮血,靈魂被徹底玷污,也只能向前進發,只為了實現自己唯一剩下的願望。
      取回被現任最高祭司奪走的《心之碎片》,讓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變回露莉德村的愛麗絲·青貝爾克,將她送回故鄉。
      而她的身邊,已經不需要污濁不堪的自己陪伴了。犯下重重罪孽的自己能夠被容許的,只有被流放到暗之國,作為一個怪物活下去了。不過,這樣也好。只要愛麗絲能夠再次在故鄉裡幸福的生活,自己便別無所求。
      優吉歐暗自下定決心,看著走在前面的桐人的背影。
      如果,我說我要去暗之國的話,你會跟著我來嗎……?
      【川名:優吉歐,攻略完成】
      優吉歐在心中無聲的向搭檔提問,然後強迫自己不去想像對方的回答。現在唯一一個和自己站在同樣位置的黑髮的摯友,有一天可能會和自己分道揚鑣,這樣的事情只是想想就覺得太過可怕。
      *
      正如Cardinal所言,從門口延伸向前的回廊比自己想像的要短得多。
      前一秒鐘優吉歐還在一邊走著一邊沉浸於自己的思考之中,下一秒兩人就已經走到了長方形的寬闊房間內部。
      右手邊的牆壁中央固定著相當壯觀的樓梯,天花板的高度接近八Mel,通向中間歇息的平臺處的樓梯足足有二十級。
      左手邊的牆上則有一扇被精緻的有翼獸雕像簇擁著的雙開式大門。
      走在前面的桐人向這邊招了招右手,將身子緊緊貼在了牆壁上,優吉歐也和桐人一樣把後背貼緊了石柱,屏住了呼吸,打量著微微昏暗而寬廣的大廳的樣子。
      根據前任最高祭司所言,左側的那扇門後就是公理教會的武器保管庫了。這樣重要的場所,大廳裡卻一片寂靜,連一絲人的氣息都沒有。就連從右側的大樓梯兩側的裝飾窗射入的索爾斯之光,也顯得灰濛濛的毫無生氣。
      「……誰都沒有啊……」
      對著身旁屏住氣息的桐人背後低聲耳語,對方也點了點頭。
      「我本來覺得既然是武器庫的話,好歹會有一兩名衛兵……不過,這或許是因為不會有潛入公理教會偷盜的小偷的原因吧……」
      「但是,我們的侵入不是已經暴露了嗎?明明如此,對方的態度還真是遊刃有餘呢。」
      「實際上也確實遊刃有餘吧。或許對方本來就打算放任我們的行動……也就是說,下次遇到整合騎士的時候,對方的人數肯定會更多,實力也肯定更強。所以,至少得好好利用現在對方猶疑不決的時間才行。」
      桐人輕哼了一聲,中斷了話語,敏捷地從牆壁的陰影中跑了出去,優吉歐也跟在他後面,沿著直線橫穿無人的大廳。
      武器庫兩扇巨大門扉的表面,正對著兩人的地方雕刻著索爾斯和泰拉利亞兩名女神的浮雕,門上連一個鑰匙孔都沒有。優吉歐一瞬間有些悲觀的擔心著這扇門不管背信者推還是拉都打不開,不過桐人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聽了一下之後,就伸出手握住了門把,向前一推,門便應聲向兩邊旋開,連門軸轉動的刺耳聲音都沒有。
      從被打開了50Cen左右寬度的黑色門縫裡,仿佛在這片寂靜之中凝聚了幾百年的濃郁冷氣瘋狂湧出,讓優吉歐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但桐人卻毫不在意的欺身而入,優吉歐也只好慌忙跟在了他後面。在兩人背後沉重的木門被關上後,周圍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System Call……」
      神聖術的句子反射性的脫口而出,卻不經意間與身旁桐人的聲音相重合,於是兩人會心一笑。繼續吟誦著接下來的「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優吉歐想起了兩年半以前和桐人一起去北邊的洞窟找尋賽爾卡的時候的事。那個時候,自己瞭解的術式還只是初步中的初步,在黑暗中只能勉強將手上拿著的草梗枝頭照亮——
      右掌上產生的純白色的光元素一口氣驅散了濃密的黑暗,緊接著優吉歐的鄉愁也隨之一掃而空。
      「嗚哇……」
      和身旁發出驚訝呻吟的桐人同時,優吉歐也情不自禁的叫出了聲。
      這是何等的廣闊啊。之前聽到保管庫的時候,優吉歐能想到的,只是修劍學院的用具放置場一樣的東西。然而,這個保管庫有著足以比得上桐人與沃羅·利班廷一度在其內比試的大修煉場的面積。
      被光滑的石壁四面包圍的空間裡,光元素的燈火從優吉歐的手心離開,在空中四處飛舞,整個空間也在光照下反射出各種各樣的色彩。
      地面上縱橫整齊地排列著人型的支撐架,上面懸掛著各式各樣的鎧甲。有漆黑,有純白,也有赤銅、銀藍、黃金等令人目眩的色彩。從單用纖細的鎖鏈連接起幾塊皮革的輕型樣式到將厚重的鋼板毫無縫隙的接合在一起的重裝樣式應有盡有,總數恐怕不下五百。
      四面高高的牆壁上,則密密麻麻的懸掛著優吉歐所知中這個世界存在的全部種類的武器。
      就算只看劍,都有著或長或短,或闊或細,或直或彎的各種類型。再加上單刃斧與雙人斧、步戰長槍與馬上長槍,以及戰錘、長鞭、棍棒、弓弩,十八般兵器一應俱全,牆壁從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都被這些武器完全覆蓋,讓人連計數都無從數起。面對這樣的景象,優吉歐睜大了嘴巴,啞口無言。
      「……要是索爾緹莉娜學姐到了這裡的話,肯定會感動得昏倒的。」
      幾秒鐘之後,沉默總算被桐人的低語打破了。
      「嗯……格魯格洛索學長要是看到了那柄大劍肯定也會飛奔過去,然後捨不得走開了。」
      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優吉歐總算是回過了神來,深吸了一口氣,轉而環視著廣大的武器庫,然後不住的搖頭。
      「怎麼說呢……教會這是想要組建一支軍隊嗎?光是整合騎士也夠了吧……」
      「唔……是要和暗之軍團作戰嗎……?不,不對……」
      桐人突然面色嚴峻的看著優吉歐,如是說道。
      「正好相反。不是為了組建軍隊……教會將所有武器裝備集中在這裡,正是為了讓人無法組建軍隊。恐怕,這裡儲存的,全部都是神器或者接近神器等級的強力裝備吧。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為了不讓公理教會以外的勢力得到它們,從而獲得與自己身份不相應的力量,所以才……」
      「誒……?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擁有再強力的武器,也不會有哪個集團會對教會兵刃相向的吧?」
      「也就是說,最不相信教會的權威的,就是最高祭司大人自己啊。」
      優吉歐無法立刻理解桐人含譏帶諷的話語背後的意思,在他咀嚼出個中意味之前,桐人就拍了拍他的背,打斷了其思緒。
      「快點,沒時間了,趕快把我們的劍取回來吧。」
      「啊……嗯,嗯。但是……想要從這裡面找東西,好像很困難啊……」
      青薔薇之劍和那把黑劍,分別收容在並無太多裝飾的白色與黑色的皮制劍鞘中。但是符合這一描述的劍,在右手邊的牆上就有好幾把。
      「……就算再用暗元素搜索一次,可剛才生成光元素的時候空間神聖力已經耗光了吧……」
      優吉歐覺得好歹也該有一盞燈,然而在他為此而歎息時,桐人自信的話將他攔住了。
      「不,我已經看到了。」
      然後,桐人抬起右手,指著入口的大門左側的牆壁。
      「哇……居然在那種地方。」
      確實,掛在那裡的黑白兩把劍,正是兩人絕對不會認錯的愛劍。優吉歐啞然的看向搭檔的側臉。
      「桐人,你也沒用過神聖術,為什麼……?」
      「我只是覺得,既然是剛剛被拿進來的劍的話,應該會放在最靠近門的地方而已。」
      如果是平常的桐人,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一定會露出小孩子一樣自豪的笑容,但現在他卻只是維持著嚴峻的表情,靜靜的盯著自己的黑劍,而後吐了一口氣,並步向前走到了牆邊,伸出右手抓住了黑色的皮鞘。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的動作像是遲疑著什麼一樣頓住了,不過馬上就將自己的劍拿了起來,接下來又用左手取下了旁邊的青薔薇之劍,隨手丟了下來,優吉歐慌忙將其接住,手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沉重。
      明明離開自己的愛劍不過兩天時光,然而用雙手握住劍鞘的優吉歐,感受到的懷念與安心卻強烈得連自己都吃了一驚。
      從砍倒故鄉的基加斯西達之時起,青薔薇之劍就一直陪伴著自己,幫助著自己。在紮卡利亞鎮參加劍術大會時也好,接受修劍學院的入學測試時也好——對,就算是背棄禁忌目錄,砍掉溫貝爾的一隻手的時候也是一樣。
      如果公理教會一直在漫長的時間中收集強力的劍,將它們秘藏在這裡的話,這把青薔薇之劍能夠沉眠於北方的洞窟中,逃過公理教會的法眼不得不謂是僥倖——又或者說是命運吧。這正是自己正向前行進的——救出愛麗絲的道路,絕非錯誤之舉的證明……
      「你還要感動到什麼時候啊,適可而止吧。」
      聽到桐人伴著苦笑的聲音,優吉歐的意識這才恢復清醒,發現搭檔已經將劍鞘的細帶束在了腰帶上。優吉歐也害羞地輕笑了一聲,做出了同樣的動作。最後,用手輕輕敲了敲劍柄,轉過頭來打量著周圍。地上放置著的高級鎧甲都掛著如《千雷之鎧》或《震山甲》這樣的銘牌,讓人一看過去就好奇不已。
      「……之後怎麼辦呢,桐人?在這裡應該能找到和我們身材一致的鎧甲吧,要借一副嗎?」
      「算了吧,我們還是不要穿鎧甲比較好,畢竟,不要隨便做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就穿上那邊放著的衣服就好了。」
      順著搭檔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確實在鎧甲陣列的一角堆疊著五顏六色的衣服。優吉歐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兩天前起就一直穿在身上的學院制服,在經歷了與騎士艾爾德利耶的戰鬥及逃亡之後已經破得不像樣了。
      「確實,再穿著現在這身行頭的話,什麼時候衣服爛掉都不奇怪。」
      漂浮在頭上的兩個光元素緩緩的黯淡了下來。兩人從鎧甲旁邊跑到堆積的服裝面前,將手感不俗的布料山撥開,總算找到了合身的襯衣和褲子,然後背過身去,迅速換好了衣服。
      【川名:我賭五毛換衣服這裡出本子(等等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將手穿過酷似學校制服的青綠色袖子時,衣服順滑的觸感讓優吉歐驚異不已。扣好扣子轉過身去,發現桐人也像是抱有同樣的感想一樣,正用雙手撫摸著黑色的布料。


      「……恐怕這件衣服也是用了相當高等的材料製成的呢。要是能夠稍微擋住整合騎士的刀劍的話就好了啊。」
      「這你就想太多了。」
      對搭檔的玩笑話報以一笑後,優吉歐閉緊了嘴角。
      「那麼……差不多要出發了吧。」
      「啊啊,走吧。」
      交換了簡短的對白後,兩人回到了入口處。
      到現在為止的事情都非常順利,但是之後便前途未蔔。一口氣向前進吧——雙方點了點頭,無言的確認了這一點後,優吉歐和桐人分別抓住了右邊和左邊的門把手,同時向後拉,門打開了一條小縫——
      「咚——!」的聲音驟然響起,厚重的門板表面上瞬間插上了數不清的箭矢。
      「哇!」
      「喂!」
      箭矢的衝擊讓門以劇烈的勢頭向左右打開,優吉歐和桐人都向後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眼前是長方形的房間,正面伸向更深處的樓梯的平臺上,眼熟的紅色鎧甲的騎士站在那裡,和自己身高一樣長的長弓已經準備好了第二次發射,而且,還是同時四發——沒錯,就是薔薇園中遇到的那名乘著飛龍的整合騎士。
      敵我間的距離差不多有三十Mel。用劍的話無論如何都夠不到對方,但對方如果是使弓能手的話,這恐怕已經是必中的距離。而且,以現在這樣跌倒在地的體態,不管是站起來做出回避還是在牆壁後面藏身的時間都不夠。
      所以說要你穿上鎧甲啊!或者有個盾什麼都好啊!
      優吉歐在心中發出慘叫,與此同時,騎士也已經拉開了長弓。
      事已至此,就只能放棄無傷回避的想法,至少要集中注意力來回避致命傷——不,回避開會讓自己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態的重傷才行。
      優吉歐睜大了眼睛,凝視著騎士手中的四枚箭矢。暗銀色的箭頭似乎並不是瞄準了二人的心臟,而是腳部。正如Cardinal所言,騎士接到的命令應該不是將他們捕殺,而是活著帶回去。然而在如今的境地下,二者也沒有多大差別了。
      整合騎士將弓弦拉緊。這個瞬間,仿佛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趁著這一空隙,桐人張開了嘴,大聲高呼。
      「Burst Element!
      因為實在太過突然,優吉歐甚至沒有聽到桐人說的是什麼。等他終於能夠理解話語的字面意思,已經是那個命令發動之後的事情了。
      視線突然被白色充滿。
      如同索爾斯降下一般的強光。這是將作為所有屬性系神聖術起點的元素【Element】中的光元素,將其單單解放的簡短術式,但是桐人根本就沒有生成過元素。那麼,到底是——
      不,元素是有的。差不多十幾分鐘之前,為了照亮武器庫內部,兩人都召喚出了光元素,讓它們漂浮在空中。被放置一邊的元素的持續時間,視施術者的許可權等級而定,在持續時間中,元素會一直保持著等待後續術式輸入的狀態。而桐人直接向漂浮在頭上的元素下達了解放命令,就這樣產生出了強光。
      ——與整合騎士艾爾德利耶戰鬥時撿起玻璃碎片對其進行牽制也好,這次也好,這傢伙真是個能把周圍一切都加以利用的戰鬥天才啊……
      在炸裂的白光中用力向右跳去的時候,優吉歐能想到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伴緊接著,隨著「嘎」的刺耳聲音,鋼箭掠過石制的地面,剛好沿著直線插在了優吉歐雙腳半秒鐘前所在的位置上。好不容易避開了直擊,優吉歐正想著要先藏到牆壁的陰影中——的時候,桐人卻低吼了一聲:
      「——前面!」
      優吉歐瞬間就理解了搭檔的意圖,再次踢動地面,不是向斜右方而是筆直向前衝刺。
      光元素爆炸的地方是兩人頭頂的少後方,也就是說,兩人自己並沒有直接注視光元素,而與之相對的,騎士應該將光元素全部納入了眼中,這樣的話,接下來的幾秒鐘,他應該也無法擺脫視力喪失大半的狀態才對。
      雖然光屬性的術式無法像熱元素或冷元素一樣對人產生實際性的攻擊力,相較之下用於治癒術的時候更多,然而如果將其附著在武器上,就能通過強烈的發光帶來幻惑效果。因此,在對手生成光元素的時候,馬上生成屬性相反的暗元素使兩者效果相互抵消,這也是學院裡教授過的內容。
      站在所有劍士和術師頂點的整合騎士沒有理由不知道這一點。因此,生成新的光元素讓其喪失視力的方法不會再次奏效。現在正是拉近身為弓手的敵人間的距離的最初也是最後的良機。
      不管是分析狀況還是做出選擇都要迅速,這就是艾因葛朗特流兵法的精髓——這句話優吉歐已經聽桐人說過了無數次。這樣的思考方式,和注重動作的優美和魄力的高等諾爾吉亞流大相徑庭。為了踐行這一精髓,就算在戰鬥中,也要讓自己高昂的頭腦冷靜下來——為此,桐人告訴了自己一句咒語,「Stay Cool」。
      在利用光元素後比搭檔遲了一步的優吉歐拼命跟隨著前面的腳步聲,一邊奔跑,一邊將左腰際的青薔薇之劍拔了出來。
      隨後,完成使命的光元素發散消失,世界恢復了本來的顏色。此時二人已經從武器庫跑入了大廳,優吉歐睜大眼睛,確認站在前方二十級臺階上方的整合騎士的身姿。
      和預想的一樣,騎士的視力仍處於被嚴重削弱的狀態。雖然臉藏在紅銅色的頭盔下看不真切,但他的右手明顯擋在了眼睛附近,上半身胡亂的運動著。
      而不得不說更為僥倖的是,這名整合騎士和艾爾德利耶不同,腰間沒有佩劍。孤身一個人在室內戰鬥,所用的武器卻只有一柄長弓,實在是太過自負了。大概因為他有著能夠在對方接近之前就廢掉兩人的腳的自信吧。
      優吉歐雖然盡力使頭腦冷靜下來,但意識的一角,還是有股無名的火焰瘋狂搖曳著揮之不去。
      ——就算是整合騎士,你也不過是和萊依奧斯他們一樣的東西!心胸狹隘,高傲自大,確信自己不論如何都處於正確的立場,確信正確的自己絕不會輸。
      ——但這也不過是你擅自作出的判斷罷了。如今,就讓我來……讓你嘗嘗苦頭!
      優吉歐帶著這並不熟悉的感情,突入了樓梯。一級、二級、當右腳踏上了第三級臺階的時候——
      站在十餘級臺階上方的騎士,將右手從戴著頭盔的臉上放下,伸向了背後的箭筒,從裡面將鋼箭一把抽出。——一次性的,將剩下的箭矢全部拿出。
      揚起的右手中,密密麻麻如針林一般的箭矢,少說也有三十根。優吉歐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對方要做什麼,騎士就將整把箭束全部搭在了左手水準架起的弓弦之上。
      「什……」
      優吉歐下意識的在第三級臺階停下,倒抽了一口涼氣。如此纖細的弓弦,沒可能把箭射出去的啊。
      耳畔傳來「嘎啦嘎啦」的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意識到這是鋼箭承受不住騎士過強的握力而發出的悲鳴,優吉歐背上躥起一陣惡寒。
      停在自己右邊的桐人應該也在試圖判斷出了騎士想做什麼吧。只是因為迫不得已而故弄玄虛呢,還是說——
      伴隨著一陣激烈的摩擦聲,長弓被拉滿了。
      「——往左後邊跳!」
      桐人尖銳的大叫著。
      弓弦發出「呯」的一聲,之後緊跟著「啪嚓」一響,恐怕後者已經是弓弦斷開的聲音了。但是與此同時,呈放射狀射出的三十枝鋼箭卻如同致命的銀色雨滴一樣,向臺階下的兩人傾注而下。
      優吉歐以要將右腳折斷的勢頭傾盡全力踢動臺階,將身體甩向左邊,同時用青薔薇之劍的劍身護住身體的中線。
      要是騎士的視力完好無損的話,現在兩人的身體已經千瘡百孔了吧。
      伴隨著尖銳的聲音,一枝箭射在了青薔薇之劍上被彈飛了。與此同時,一枝箭釘在了優吉歐褲子的右擺上,一枝箭射穿了左邊腋下的衣服,還有一枝箭從左臉堪堪掠過,將擦過的頭髮全部切斷。
      「咚」的一聲,肩膀重重的著地,優吉歐咬緊牙關,心驚膽戰的看向自己的身體,總算是確認了自己並未負上重傷,這才抬起臉來,看著跳向右邊的桐人。
      「桐人!沒事嗎!」
      帶著關切的聲音問道,黑髮的搭檔向著這邊點了點頭,同樣從咬緊的牙關中擠出了回答。
      「啊……啊,好像剛好射到了兩根腳趾之間。」
      仔細一看,他左腳的鞋子前方插著一枝箭,一直穿到了鞋底。不知道該說自己的搭檔是反應快還是運氣好的優吉歐重重的舒了一口氣。
      「……真是把我的魂都嚇掉了啊……」
      一邊嘀咕著,一邊強行抬起麻痹的身體。
      抬頭望去,樓梯上方的整合騎士,此刻也停止了動作。背後的箭筒已經空了,長弓的弓弦也無力的垂下,這正是所謂的「矢盡弓折」。然而對方可是整合騎士,既不能麻痹大意,而且如今也不是手下留情的場合了。
      「……上吧。」
      優吉歐一邊招呼著搭檔,一邊再次將右腳踏在了樓梯上,然而桐人卻皺起了眉頭,用還握著剛剛從鞋子裡拔出的箭矢的左手攔住了他。
      「等等……那個騎士,在吟唱術式……」
      「誒?」
      優吉歐慌忙靜耳傾聽。在如今就算跳前一步也無法砍到對手的情況下,一旦敵人開始詠唱神聖術,這邊也就必須詠唱生成逆屬性元素的術式。整合騎士頭盔下放出的金屬質扭曲聲音集中起來,雖然詠唱速度很快,但靠著在圖書室內的學習,總算是清楚地聽到了。
      然而他詠唱的術式,優吉歐卻從未聽過。在聽不到決定元素種類的「Generate」句的情況下,自己完全無法找出對策。
      「糟糕了,這個是……」
      這時桐人喘息著發出了聲音。
      「這不是屬性攻擊,是《武裝完全支配術》。」
      沒等他緊張地把話說完,騎士已經朗聲喊出了最後一句:
      「——Enhance Armament!
      伴著「啪」的一聲,斷成兩截無力垂下的弓弦的末端,燃起了橙色的火焰。在優吉歐盯著看的時候,火焰已經沿弦而上,將整條弓弦燃燒殆盡,然後,在火苗到達弓身兩端的瞬間——
      銅質的長弓周身都噴出了深紅的烈火。
      優吉歐一瞬間感受到了沖下樓梯的猛烈熱浪,下意識的背過了臉去。站在平臺上的整合騎士被弓上噴出的火焰纏繞,仿佛自身也在隨之燃燒一般。
      優吉歐因為眼前的現象實在太超乎自己的想像而遲疑著不知如何是好。既然箭已用盡,是否可以就此判斷對方已經失去了攻擊手段,直接做出突擊呢?還是說,之前騎士把箭一口氣用完,正是因為在完全支配狀態下根本不需要用箭了呢?
      這種時候搭檔會怎麼想呢?優吉歐將目光瞟向旁邊,然而那個桐人卻既沒有撤退也沒有攻擊,如同小孩般眼睛瞪得圓圓的,嘴角帶著些微的笑意。
      「這個好厲害啊……那把弓的本源是什麼材料啊?」
      「現在是關心這個的時候嗎?!」
      優吉歐強忍住了自己想往桐人的肩膀來上一拳的衝動,再次抬頭看向騎士那邊。如今敵人不會給自己為和敵人的術式對抗而使用剛剛記住的完全支配術的機會了。而且,在詠唱術式完成前就會被對方攻擊。縱然有使用的想法,如果不和敵人同時開始詠唱,也只會為時已晚。
      現在只能等待對方先出招再作出對策了,這樣想著的優吉歐彎下身體。不過看起來,整合騎士也沒打算馬上動手,左手握著燃燒的長弓,右手則抬了起來,將頭盔的面罩揭了開來。
      騎士的臉依然被火焰產生的陰影遮蔽著無法看清,然而優吉歐還是能感到對方冷峻到如同鋼箭一般的目光。之後,響起的聲音也帶著讓人覺得根本不是人類的硬質感:
      「——我已經兩年沒讓《熾焰弓》燃起火焰了。原來如此,看起來你們兩個罪人確實有著和騎士艾爾德利耶·Thirty-one相匹敵的實力呢。但是,正因為此,才更不可饒恕。為什麼你們不像騎士一樣堂堂正正的戰鬥,而是使用污穢的暗黑術迷惑Thirty-one呢!」
      「暗……暗黑術?」
      身旁的桐人驚訝的低聲呻吟,優吉歐的感受也和他一樣。不過,在驚訝之余,優吉歐想起了自己必須要反駁騎士所說的話,拼命大叫著。
      「不,不對!我們才沒有用什麼暗黑術!只是說了些和艾爾德利耶先生成為整合騎士前的過去有關的話……」
      「居然敢說『成為騎士之前』?!吾等何來過去可言!吾等於天界蒙召喚時起,即為光榮的整合騎士!!」
      鋼鐵一般的怒吼響徹樓梯大廳,讓優吉歐倒抽一口涼氣。
      根據名為Cardinal的少女所言,所有的整合騎士都被封印了自己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記憶。因此,面前的這名赤紅騎士,也只會覺得『自己是被從天界召喚而來』。
      雖然只要刺激被《敬神模組》阻擋了的真實記憶,就能動搖整合騎士的心靈,然而關於面前這個騎士,自己卻一無所知。因此,令艾爾德利耶陷入無法行動的狀況的手段如今已經不能再用。
      騎士用力一揮長弓,周圍瞬間散落了無數的火星。而後,放出雷鳴一般的話語:
      「——因為我被命令要活捉你們,所以不會把你們燒成灰。但是既然《熾焰弓》已經解放,你們至少也得做好被燒掉一隻手的覺悟!在斷罪的火焰面前,你們大可嘗試能不能用那把貧弱的劍碰到我的身體!」
      騎士將長弓高高揚起,右手放在了本來弓弦所在的位置上,指尖像是握著什麼一樣運動著。「難道說」這三個字才剛剛在優吉歐腦中浮現——
      一股烈火便由長弓向著前方噴射而出,迅速的變化成了一枝箭的形狀。僅僅是從其耀眼的火光和赤紅的光輝,就可以感受到其中蘊藏的威力,優吉歐的身體條件反射般繃緊起來。
      「就算弓弦斷掉,鋼箭用光都沒關係麼。」
      旁邊的桐人低聲咒駡著,優吉歐顫抖著趕緊向他問去。
      「有什麼策略嗎?」
      「那把弓不能連射——姑且這麼相信吧。我會想辦法擋住第一枝箭,與此同時,你砍殺過去。」
      「姑且相信什麼的……」
      ——換而言之,要是那把弓能夠連射的話,自己這邊早就毫無還手之力了。但是,就算只是單發,那一枝箭也絕對有著一擊必殺的威力。桐人要怎麼去防禦那樣的東西啊——諸如此類的恐懼不斷湧上心頭,優吉歐強行將它們拋諸腦後。
      「——明白了。」
      既然桐人說能夠擋住的話,就肯定能擋住,比起他說著要砍倒基加斯西達就真的把它砍倒了的超乎常理的事,攔住一枝箭似乎要現實得多。
      兩人架好了自己的劍。從對方的行動中看到了同歸於盡的覺悟的整合騎士則以無比悠然的動作拉開了不可見的弓弦。
      之前掠過優吉歐臉頰的熱浪變得更強。名為《熾焰弓》的長弓放出的火焰已經燒到了天花板,大理石板變得漆黑一片。
      突然,桐人動了起來。
      並沒有伴著呐喊,也沒有用力反蹬地面,而是流暢而迅猛的向前突進,如激流席捲落葉。一個呼吸之後,優吉歐也慌忙跟了上去。
      黑衣的搭檔沖上了臺階,優吉歐注意到他緩緩緊握的左手裡,透出了淡藍色的光輝。那毫無疑問是冷元素的光輝,恐怕是在騎士作出戰鬥宣言之時生成的吧。
      當二人跑到樓梯一半高度的時候,騎士終於將弓弦拉到了最大。
      與之同時,桐人口中也高速詠唱著神聖術的術式。
      「Form Element, Shield Shape! Discharge!
      從刺向前方的左手手掌中呈一列射出的元素數目,是桐人能夠同時生成元素的上限五個。藍色的光點逐次變化成大型的圓盾形狀,滴水不漏的擋在了兩人與整合騎士之間。
      看到此景的騎士則第三次放出了憤怒的咆哮:
      「開玩笑!——擊穿它!」
      如同火龍吐息般的轟鳴在耳畔炸開,火焰之箭——不對,現在那劫火之塊已經要叫槍了——終於被發射了出來。
      在一刹那的飛翔之後,火焰之槍與桐人作出的冰盾接觸了。
      第一塊冰盾瞬間便被毫無花哨的消滅,碎片一瞬間便化為了蒸汽。
      第二塊、第三塊也沒等破碎聲傳到耳邊就被迅速貫穿。
      第四塊盾雖然中心部抵抗了一下火箭,但還是立刻崩散了。透過僅剩的一塊冰盾,優吉歐的視野被突進到眼前的火焰之槍染成一片紅色。
      然而優吉歐沒有停下,繼續向樓梯上方奔跑。在正前方,搭檔還在無所畏懼的向前沖著,自己絕對不能拖他的後腿。
      在咬緊牙關的優吉歐凝視的前方,和第五塊冰盾撞在一起的火焰之箭,總算減緩了飛翔的勢頭。基於相互排斥的屬性的兩種力量在半空中交鋒,紅色的火星四下飛揚。
      「——!?」
      優吉歐瞠目結舌。半透明的冰盾對面,火焰之槍一瞬間改變了形狀。那個打開血盆大口,張開雙翼的姿態仿佛猛禽一般……
      然而還沒等他眨眼,最後一塊盾就伴隨著「哢啪」的悲鳴碎裂了。
      令人窒息的熱浪瞬間撲面而來。穿透了全部阻礙的炎之槍,不,炎之鳥正帶著燒盡一切的烈度襲向桐人。
      「嗚噢噢噢噢噢!!」
      桐人口中終於迸射出傾注了氣勢的呐喊,握住黑劍的右手猛然向前刺出。
      難道說,想要把那只巨鳥斬斷嗎?優吉歐不禁這麼想著。然而——
      桐人筆直伸出右手,手中的劍以不可思議的軌跡動了起來。以握劍的五指為中心,劍身如風車一樣迅速旋轉著。
      然而旋轉的速度絕非尋常。優吉歐完全看不出桐人使用了怎樣的技術,但見劍身旋轉的速度已讓人的肉眼無法捕捉,儼然化為了一片半透明的黑盾。


      火焰鳥的頭部撞到了第六片「盾牌」上。「咣」的一聲轟鳴響起,那是不是巨鳥憤怒的咆哮呢?
      突破了五重冰盾的必殺的火焰,被桐人手中揮舞的劍切割成了無數細小的火花,呈放射狀四散開來。然而其中也有絕不算少的火焰包裹住了桐人的全身,持續不斷的在他身上爆發開來。
      看到搭檔的身體被衝擊波彈飛到了空中,優吉歐發出了一聲驚叫。
      「桐人——!!」
      明明身邊還飄散著無數的火星,桐人卻在空中堅定地做出了回應。
      「不要停下,優吉歐!」
      為了驅散心中些許的踟躕,優吉歐向前瞪大眼睛。如果是桐人的話,絕對不會在這裡停下腳步,錯過這一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已經做到了自己承諾的事,那麼自己也不能拖他的後腿。
      與從右上方的半空落下的搭檔一個交錯,優吉歐全力跑上了剩下的幾級階梯。
      一口氣沖過現在還飛揚在空中的火焰的殘燼,離騎士所站的平臺便已相距咫尺。
      對手居然完全無傷的逃脫了自己絕對自信的武裝完全支配後的一擊,完全出乎整合騎士意料。雖然看不清對方藏在陰影中的表情,還是可以感受到頭盔深處透出的驚訝的氣息。如今騎士已經沒有了放出第二擊的時間,既然對手並無佩劍,只要讓自己接近到那個距離——
      你就輸了!
      無聲的在心中這麼呐喊著,優吉歐高高的舉起青薔薇之劍。
      「別太得意了,小鬼!」
      像是聽到了優吉歐的思考一樣,騎士咆哮著。
      之前的動搖一瞬間消隱無蹤,充滿威壓的鬥氣從騎士身上爆發出來,包裹住了紅銅色的重鎧。握住燃燒的長弓的左手在頭頂上高高揚起,以拳頭為中心,猛烈至極的火焰再次爆發。
      「嗒啊啊啊——!!」
      伴隨著連灼熱的空氣都為之震撼的呐喊,騎士的左拳從高處向下擊出。
      該怎麼辦?!
      雖然已經進入了斬擊體態,頭腦中還是瞬間閃過了無數思考。
      劍和拳,不管是在攻擊距離還是武器的優先度上都是這邊有利。然而,地形上卻是對方佔據了上風。相比從三階高度上擊下的魁梧的整合騎士的重拳,這柄外表纖細的青薔薇之劍能否將其壓倒還是未知數。這裡是否應該先拉開距離,觀察敵人的餘力尚存幾何呢?
      不——
      桐人——優吉歐劍技的老師,也是艾因葛朗特流的達人,過去曾這樣說過。
      ——這個世界裡,重要的是是否將什麼東西注入到劍裡。
      ——要向劍中注入什麼,就要靠你自己去尋找了。
      不論是身為優吉歐指導者的格魯葛洛索前輩,還是身為桐人指導者的索爾緹莉娜前輩,又或是傲慢而卑劣的貴族萊依奧斯和溫貝爾,都有著令劍充滿威力的『某樣東西』。
      然而優吉歐明白,自己還處於尋找『這個東西』的路上。雖然每日的練習中積累了不會輸給任何人的想法,也學會了無數種秘奧義,但卻仍然沒有找到應當注入劍中的『那個』。說不準,原本從出生起就不是劍士的自己,大概永遠也找不到吧。
      但是,至少在如今不能被整合騎士的氣魄壓倒而放下手中的劍。因為,只要修煉劍技即可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如今的優吉歐有著明確的目標——那就是奪回已被改造成整合騎士的愛麗絲。
      ——愛麗絲。
      重要的就僅此而已。八年前的那個夏日,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騎士帶走,但如今一定要救她出來。不論是劍術還是神聖術的知識,都是為了實現這個目標。
      ——拜託了,借給我力量吧。雖然我遠未成熟,大概還沒成為像你一樣的名劍之主……但是,如今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優吉歐一邊在心中呼喚,一邊將青薔薇之劍揮出大上段斬的姿勢,全身瞬間繃了起來。
      半透明的劍身被鮮豔的藍光包圍,這是艾因葛朗特流秘奧義《Vertical》。
      「哦……哦哦!」
      伴著銳利的呐喊,優吉歐將劍揮下。劍刃帶著秘奧義特有的破空之音在空中閃過,與整合騎士被劫火包裹的左拳相撞。
      藍色與紅色的光相交產生的衝擊波呈圓形擴展,撕裂了鋪在階梯上的紅色絨毯和掛在牆上的織物。拳和劍就這樣在空中一點靜止不動。
      包裹拳頭的甲胄和劍身哢哢作響,優吉歐竭盡全力想要將秘奧義完全使出,但騎士的手臂卻如同山岩一般巍然不動。然而,敵人似乎也並非遊刃有餘,頭盔深處傳來低沉的怒吼,拳頭似乎被加上了全身的重量。
      互相膠著的狀態僅持續了幾秒鐘。騎士的拳頭握著的熾焰弓放出的火焰開始侵蝕青薔薇之劍。環繞劍身的秘奧義之光如同承受不住熱量般閃爍著。如果《Vertical》在這裡被打斷,劍就會被立刻彈開,灼熱的一擊無疑會打中面部。
      「咕……嗚、哦……!」
      優吉歐將全部的體力和精神力集中起來,想要將劍揮下。然而火焰的勢頭卻越發猛烈,劍身開始變得紅熱。
      雖然至今為止都未曾察覺,但根據大圖書室內看到的《劍的記憶》,青薔薇之劍擁有冰之屬性,因而會被相反屬性的高溫火焰壓倒,一旦持續下去,劍的天命將被消耗到極為危險的地步。
      然而這也意味著,自己大概可以將劍的屬性揮發出來,冷卻敵人的火焰。
      ——你是世界被創造時起,就在終結山脈頂峰被嚴寒與飛雪鍛造出來的吧。
      ——不要輸給這樣的火焰啊!
      不知是不是劍回應了優吉歐的呼喊——
      突然地,優吉歐感覺到握住劍柄的右手和搭在其上的左手上,傳來了一股刺骨的寒冷。這絕對不是錯覺。作為證據,刻在劍鍔上的小朵薔薇正被純白的霜雪覆蓋。霜化作細小的藤蔓爬上刀身,將纏繞其上的火焰驅散。
      而且還不止如此,純白色的冰之藤蔓還延長到與之接觸的騎士拳頭上,紅銅色裝甲上的火焰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寒霜……
      「嗚……」
      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不曾有過的寒氣,騎士低聲吼叫著,身體出現了些許失衡。優吉歐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將力量向下釋放。
      伴著「鏘」的一聲刺耳聲音,揮下的劍將騎士的左拳彈飛。
      可惜的是,劍尖沒有碰到敵人的身體。騎士立刻向著空然將劍向下揮去的優吉歐揮出右拳。縱然拳上沒有火焰,但如果被等同巨大石塊的重拳打到,必然會一下子摔到樓梯下麵。
      然而。
      「咿……哈啊啊啊啊!」
      帶著烈風般的呐喊,優吉歐的劍打了一個銳角向上彈起。
      將比同樣重量的鋼鐵更為沉重的青薔薇之劍僅憑膂力便順勢回斬乃是不可能之舉,而能做到這一點的方法在這個世界內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劍術的秘奧義。艾因葛朗特流二連擊技,《Vertical Arc》。
      劃過如同神聖文字『V』型一般軌跡的劍刃,切斷了整合騎士的胸鎧。深紅色的液滴從從被穿透的紅銅裝甲裂縫中微微飛散出來。劍尖刺中了騎士的肉體——然而,還是太淺了。
      騎士的上身晃了一下,雙腳緊踏地面意圖跳向後方。如果在這裡被他拉開距離,必然會遭到再一次的火焰攻擊。然而,不論哪一種秘奧義,在攻擊結束後都會存在數秒的硬直時間。
      桐人曾說過,一旦需要使用秘奧義,必須考慮如何儘量消除這一巨大的破綻。雖然斬擊一旦命中便不再存在這一問題,但被接住、躲開或像現在這樣雖然擊中但未能令對方停止行動的情況下,就會陷入遭到致命反擊的危險境地。
      秘奧義帶來的硬直時間並不隨意志而轉移,因而僅僅做好心理準備還遠遠不夠。消除這一破綻的方法,包括切換成同伴攻擊,或利用事先生成的風元素解放形成的風壓拉開距離等各種方法。然而現在桐人已被打回大廳,自己已經沒有時間詠唱術式了。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一個。
      優吉歐竭盡腕力和精神力,控制位於《Vertical Arc》第二擊軌道上的青薔薇之劍的動作。原本應當向左上方斬去的劍身,被他擔在了左肩上。由於受到強加的力量,包圍劍身的藍光迅速消失,不管怎樣看去都是攻擊已經結束的樣子。
      在優吉歐將青薔薇之劍停在背上的同時,騎士也大幅踢動地面。他大概是打算利用大樓梯平臺的廣闊面積,退到後方的牆邊,趁著優吉歐處於硬直狀態再次擊出火焰之槍吧。如果他的想法成真,優吉歐將沒有任何手段可以防禦。
      將強制性的硬直打破的,最後一種方法。
      那就是將秘奧義與新的秘奧義連接起來。以使出劍技後的姿勢,發動下一個劍技,便可將硬直時間縮短為零。這是縱然連身為師傅的桐人也只有一半概率能夠成功發動的秘技中的秘技,《秘奧義連攜》——
      「……!!」
      伴隨尖銳的氣息,優吉歐竭盡全力發動劍技。緊接著,劍上再次染上了鮮豔的光芒。身體如同被彈開般向前飛去。從左上方斬下的劍刃發出怒吼向整合騎士逼近。單發秘奧義,《Slant》。
      騎士頭盔內的雙眼終於瞪圓了。
      砍向萊依奧斯他們的時候襲向右眼的疼痛也好,回轉的紅色文字也好,一直沒有出現。心中也不再有迷惘和猶疑。現在驅動著優吉歐身體的,乃是斬殺當斬之敵這一想法。
      猛然揮舞而下的青薔薇之劍直接砍在了騎士的右肩上。在鎧甲的護肩被切斷的金屬音之後,優吉歐的右手感受到了鈍重的衝擊感。毫無疑問,這是自己的斬擊切開了厚重的肌肉,擊碎了骨頭的感觸。
      受到了深及胸口的重傷,整合騎士後背著地,身體砸在了地面上。
      「噗啊……!」
      頭盔下傳出了悶重的呻吟,而後從護面盔的縫隙中噴出了大量顏色比鎧甲的紅銅色更為濃郁的鮮血。
      明明已經是第二次揮劍砍傷人類,優吉歐卻還是在一瞬間哽住了呼吸。右手上殘留的手感讓腹部像是被絞緊一般翻江倒海,優吉歐拼盡全力才能將其按捺下去。
      仿佛有意和優吉歐的嫌惡感同步一樣,青薔薇之劍也放出了最後一次強烈的寒氣,將劍身上沾染的鮮血全部凝結成霜抖落下來之後,回復了本來的狀態。騎士那邊,被切開的右肩也凍成了一片慘白,從傷口滴落的血也凝結成了無數細小的冰錐。
      「咕……」
      沒等吐血完全平復,整合騎士便再次舉起了握著弓的左手,試圖將其靠近傷口。見此,優吉歐再次向持劍的右手中灌注進力量。如果騎士準備開始詠唱神聖術的話,自己就不得不再次揮劍斬向已被打倒的對手。如果是高等級的術士的話,只要周圍的空間中還存有神聖力就能回復自己的天命,想要打倒他們,除了讓口部重傷、斬斷手臂或奪取他們的性命之外別無他法。
      然而騎士在意識到自己的左手已經完全凍結,就連把失去了火焰的長弓從手上放下都做不到之後,便放棄了治療的打算。使用元素系的神聖術,需要手指進行非常精細的操作。他苦笑著長歎一聲垂下手臂,手腕落在了地板上。
      然而這麼一來,優吉歐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了。青薔薇之劍在產生冷氣擊退了敵人火焰的同時,也凍結了傷口因而起到了止血效果。雖然騎士已經負上了無法繼續戰鬥的重傷,卻也不會因此而死亡。如果放著不管的話,一段時間之後左手的凍結狀態將會解除,那時對方會不會通過神聖術將天命完全回復,然後繼續追擊呢?
      而後,整合騎士率先打破了沉默,對著咬緊牙關站在原地的優吉歐開口了。
      「……小鬼……」
      嘶啞而失去了威嚴感的聲音,讓優吉歐全身繃緊了。不過接下來的內容,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開始使用的秘奧義的名字,是什麼……?」
      「……」
      迷惘了片刻後,優吉歐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做出了回答。
      「……艾因葛朗特流劍術,二連擊技《Vertical Arc》。」
      「二……連擊技……」
      將其重複了一遍後,騎士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後繼續問了下去。
      「那邊的……你呢?使用的招數是……?」
      騎士的頭盔微微側向右側。優吉歐一瞬間越過自己的肩膀回頭看去,黑色衣服被火燒焦的桐人就在自己身後,按住左手拖著右腳慢慢爬上樓梯。
      「桐人……你的傷怎麼樣了!?」
      優吉歐忙不迭的問道,而搭檔只是微微笑了笑。
      「沒關係,嚴重的燒傷基本都癒合了……騎士大叔,我使用的是艾因葛朗特流防禦技《SpinningShield》。」
      「……」
      聽聞此言,騎士的頭部喀嚓一下抬向天花板,陷入了緘默。
      幾秒鐘後打破沉默的話語,卻不是對著面前的二人,而是對自己說的喃喃低語。
      「……我窮盡了人界此端至彼端的每片土地……連邊境之外的世界都有所目睹……沒想到世間還是存在著我所不知的劍與我所不知的招數啊……之前說你們是用骯髒的法術迷惑了艾爾德利耶……看來是我誤會了……」
      整合騎士又動了動腦袋,從頭盔深處向優吉歐投去視線。
      「……告訴我……你們的名字……」
      優吉歐和桐人交換了一個視線後,簡短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劍士優吉歐。沒有姓。」
      「我是劍士桐人。」
      騎士合上了嘴,像是在咀嚼著兩人的名字,須臾後再次開口,說出的話卻是優吉歐完全沒有意料到的。
      「……在大教堂的五十層,《靈光大回廊》裡,有幾名整合騎士在等著你們。他們接到的命令,不是活捉你們,而是將你們的天命消滅至無……那些人可是你們像之前那樣正面與之對抗的話,一刹那就會被奪去性命的強者啊……」
      「喂……大叔,告訴我們這些沒關係嗎?」
      桐人有些含混的問道。騎士則再次露出苦笑,歎了口氣。
      「既然沒能完成Administrator大人的命令……吾便會被沒收身為騎士證明的鎧甲與神器,也會被施以無期限凍結的刑罰……在吾遭受這樣的屈辱之前,請將我的天命終結吧……用你們的手。」
      「……」
      優吉歐瞬間無言以對,騎士則更進了一步。
      「無需迷惘……你們是……通過正當的戰鬥將吾打倒的……」
      聽到騎士接下來報出的名號,優吉歐受到的衝擊強烈得讓他窒息。
      「……將我……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給……」
      曾經聽過這個名字——遠不僅如此。
      這個名字,在八年間一直深深的銘刻在優吉歐的靈魂深處,一刻也不曾淡薄。每次想起這個名字,都會伴著強烈的悔恨與絕望,以及憤怒。
      「迪索魯……巴特?你是……那個時候的……?」
      從喉嚨中擠出的,是如同他人說話般破碎的聲音。
      因為鎧甲顏色不同,加上戴著頭盔的整合騎士聲音都如出一轍地帶著金屬質感,所以優吉歐才一直沒有察覺到——但是,也就是說,現在面前這個負了重傷倒在自己面前的整合騎士,正是過去在自己面前——
      被某種衝動推動著,優吉歐向前踏出了幾步。
      「優吉歐……?」
      桐人詫異的聲音,已經傳不到自己的耳朵裡了。優吉歐俯下上身,在至近的距離打量著頭盔深處騎士的臉。
      頭盔上應該是施加了某種術式,明明接近到了只有幾十Cen的距離,騎士的臉卻依然隱藏在黑暗中,只有天命雖然見底卻還未喪失光芒的一雙眼睛能看得分明。那是一雙看起來很年輕,卻又透著歲月的滄桑的銳利眸子。
      優吉歐張合著乾燥的嘴,向著騎士以無比低沉的聲音開口了。
      「想要我們……幫你了結天命……?……『正當的戰鬥』什麼的……?」
      右手激烈的痙攣著,手中握著的青薔薇之劍也再次放射出猛烈的寒氣。劍鋒下方整合騎士的盔甲蒙上了一層白霜。
      優吉歐將從身體深處迅速湧上的灼熱硬塊,以如同要讓喉嚨裂開的勢頭一口氣吐了出來:
      「居然!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一個把只有十一歲的女孩子用鎖鏈五花大綁……捆在飛龍身下帶走的卑劣的傢伙……口中說出來的啊啊啊啊——!」
      優吉歐將反手握住的青薔薇之劍高高舉起。
      首先要將說出了絕對不能饒恕的話的傲慢的舌頭釘到地板上,同時將他剩下的天命一口氣轟殺殆盡,優吉歐是這麼打算的。
      然而,尖銳的疼痛卻嚓的一下妨礙了右手的動作。正在疼痛的不是右眼,而是身體深處——這種痛覺就仿佛有什麼人在拼命阻止優吉歐一樣。
      舉著劍,全身顫抖的優吉歐的右臂——
      被從旁邊伸出的桐人的左手輕輕按住了。
      「為什麼……要阻止我啊,桐人……」
      優吉歐的一切理性都被灼燒成了空白,只是在感情的漩渦中呆呆的詢問著這個世界上自己最信任的搭檔。
      桐人用悲憫的眼神凝視著優吉歐,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個大叔已經沒有戰鬥的欲望了。不能對著這樣的對手揮劍……」
      「但是……但是,這傢伙是……是這傢伙把愛麗絲帶走的……是這傢伙……」
      優吉歐像是頑固的孩子反駁,然而意識的某個部分,卻已經理解了桐人所言。
      所謂整合騎士,也只不過是聽從公理教會的命令做出行動的存在罷了。將愛麗絲奪走的,是教會自身,以及扭曲了這個世界的法律與秩序。
      但是,越是告訴自己這才是正確的事,將它拋在一邊並想要把倒在面前的騎士砍得亂七八糟的衝動就越強烈。從十一歲夏日的那一天起就在優吉歐心中累積下來的憤怒與無力感以及罪惡感實在太過深重,就算現在自己知道了世界的結構,也無法將其撫平。
      滾落到腳邊的藤籃。沾滿沙礫的麵包與乳酪。在陽光中消融的冰塊。
      綁在愛麗絲藍色連衣裙上的鎖鏈鈍重的光輝。以及,自己像是生根一樣動彈不得的雙腳。
      ……桐人——桐人。
      如果是你的話,那個時候就算是要對整合騎士兵刃相向,也會去救愛麗絲的吧。就算明知這只會讓自己一起被捕,一起接受審判也是一樣。
      但是,我是做不到的。愛麗絲明明是我唯一的朋友,是對我來說比任何人都重要的女孩子,我卻除了旁觀之外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看著現在倒在我腳邊的男人把愛麗絲綁起來帶走。
      由這些破碎的思考孕育而出的感情如暴風一般席捲過優吉歐的腦海,仍被桐人抓著的右手劇烈的顫抖著,下意識的將青薔薇之劍舉得更高。
      但是,在手臂做出下一步的行動之前,桐人的左手就用力將優吉歐的右手握住了。
      緊跟著說出的話,更是大出優吉歐所料。
      「……這個大叔,恐怕已經想不起來了。從露莉德村把你的愛麗絲帶走之時的事……並不是忘掉了,而是記憶被刪除了。」
      「誒……?」
      優吉歐愕然無言,俯視著躺倒在地的騎士的頭盔。
      之前就算在青薔薇之劍揮舞而下時身體也沒有絲毫動彈的整合騎士,感受到兩人的視線之後,第一次動了起來。勉強運動著總算稍微解凍了的左拳,在冰屑的不斷抖落中放下了長弓,將手放到了頭盔的下顎部分。
      前後被切開了很大的裂口的有著剛猛造型的頭盔從切口處徹底斷開,露出了騎士的頭部。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年齡在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的臉,宛如「剛毅」一詞的具現化。
      短髮與濃眉都是鐵銹一樣的赤灰色,高聳的鼻樑與緊閉的雙唇如同刀削斧鑿般棱角分明,雙眼的輪廓也鋒利如箭。
      然而,那雙深灰色的眼睛,現在卻分明透露著心中的動搖。薄薄的嘴唇蠕動著,從中流出的聲音卻是和之前迥異的深厚的低音。
      「……正如那個黑髮的小鬼……所說的……吾曾經,抓捕了一個少女,並用飛龍將她帶走了?吾沒有這樣的記憶。」
      「沒……沒有記憶……但是,那是僅僅八年以前的事啊!」
      優吉歐呆呆的低語著,右手也在無意識間失去了力量。桐人的左手放開了優吉歐的右手腕,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一樣放在了下顎上,再次開口了。
      「所以說,是被刪除了……在那前後的記憶。大叔……不,迪索魯巴特騎士,你以前曾是戍守諾蘭高爾思北方邊境的整合騎士,這一點沒有錯吧?」
      「……正是。諾蘭高爾思北方第七邊境區……是吾的管轄區……直到八年以前……」
      騎士的眉毛像是追溯著很久遠的記憶一樣皺緊了。
      「然後吾……因為立下了大功……轉而開始承擔中央大教堂的守備任務,同時被授予了這身鎧甲……」
      「那個大功是什麼,你還記得嗎?」
      對於桐人的提問,騎士沒有立刻作答,只是緊閉雙唇,視線游離。打破這短暫的沉默的,是桐人的聲音。
      「我來替你回答吧。你的功績,是發現了現在被束縛在和你們同樣的立場上的,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露莉德村是個在央都無人知曉的最北邊的小村落。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在給予了將愛麗絲帶到了這座塔中的你獎賞的同時,也必然要刪除你關於這件事的記憶……其理由,你剛才自己也說過了。」
      比起向優吉歐和整合騎士作出說明,桐人連珠炮般的語速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你之前說過,整合騎士並無過去,因為自己乃是從天界被召喚而來。最高祭司一定是對剛剛以騎士身份醒來的你們這麼說的吧。這是為了讓你們接受自己正是因此才沒有成為整合騎士之前的記憶的事。但是,為了不讓這種胡編亂造的說明露餡,要是某個整合騎士殘留著不是自己而是與其他的騎士誕生相關的記憶的話也會很麻煩。要是你發現,被自己拘捕而來的大罪人,第二天卻坐在了騎士大人的席位上,肯定會引發很大的混亂吧……順便說一句,在這一點上,最高祭司大人的弱點是……」
      說到這裡,桐人打住了話語,低著頭左右來回踱著步子,像是在快速的思考著什麼。
      看到搭檔的這種樣子,優吉歐自己的氣勢早就消減了大半,長歎了一口氣,再次看向倒在地面上的騎士。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也是一臉空洞的表情,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心中的憤怒與憎惡依然沒有消除,但是,如果說對方關於愛麗絲的記憶都被消除了的事情是真的的話,自己大概也不得不加以認同。
      所有的騎士,都只是被身為公理教會的最高祭司的名為Administrator的人物操縱的棋子的事,以及從自己這裡奪走愛麗絲,將她的記憶奪取變成整合騎士的可憎的敵人,除了Administrator以外別無他人的事——
      迪索魯巴特也總算注意到了一直向下盯著自己的優吉歐的目光,旋即收回了自己彷徨的視線。雖然優吉歐無法看穿對方心中激蕩的感情,然而聽他的聲音,卻充滿了動搖,讓人完全想像不到他和之前擋在兩人面前的強敵是同一人。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吾等整合騎士,在被任命為騎士前也是生活在市井中的平民的事……」
      「……」
      代替語塞的優吉歐,還是桐人作出了回答。
      「從你自己身上流出的,不也是和我們一樣紅色的鮮血嗎?讓艾爾德利耶出現異常的,並不是什麼奇妙的術式,而是我們試圖喚醒他被奪走的記憶的結果……你也是一樣的。你到底是因為怎樣的原因……是在四帝國統一大會上取得了優勝呢,還是因為輕視禁忌目錄呢,這一點我並不知道,但是你也同樣被Administrator奪走了重要的記憶,轉而成為了被植入了對教會的忠誠的整合騎士。雖然你說過會被施加凍結刑,實際上只是Administrator將你的記憶重新更換,讓你再次成為對她絕對服從的騎士罷了,這一點我可以和你打賭。」
      雖然說話的方式聽起來十分冷淡,但桐人的聲音中,分明包含著一份無可奈何。
      騎士不知是否也感受到了這一點,閉上了眼睛,緊咬著雙唇陷入了沉默之中,而後再一次緩緩搖了搖頭。
      「難以置信。最高祭司猊下……居然對吾,使用了這樣的術式……」
      「但這確實是事實。在你的記憶深處應該還殘留著什麼。那是不論怎樣的術式都無法完全消滅的,成為騎士前寶貴的記憶……」
      聽到桐人的話,迪索魯巴特突然抬起左手,凝視著粗壯的手指,帶著歎息低聲說道:
      「從降臨人界開始……就經常做一個同樣的夢……將我搖醒的纖細的手和……鑲嵌在手指上的銀色戒指……但是一旦醒過來……身邊卻誰都沒有……」
      迪索魯巴特緊緊皺起眉頭,左手緊緊地壓在了額頭上。看到他的樣子,桐人同樣皺起了眉頭,而後輕輕說道:
      「其他的內容你是想不起來的。你關於那只手和戒指的主人的記憶已經被Administrator奪走了……」
      一瞬間,桐人的話語停滯了,右手向下滑去,伴著「鏗鏘」的聲音將黑劍收入了左腰的劍鞘中。
      「……之後要做什麼就交給你自己決定了。是要回到Administrator那裡老老實實接受處罰呢,還是治療好傷口之後繼續追捕我們呢……還是說……」
      說到這裡,桐人便打住了,開始向著右側的上行階梯走去。途中轉過頭來,越過自己的肩膀徑直看著優吉歐。
      ——這樣就可以了嗎?
      黑色的瞳孔如是訴說著。優吉歐又一次看了看閉著眼睛倒在地上的整合騎士,然後緩緩舉起了青薔薇之劍——將劍鋒收入左腰的劍鞘口,一口氣還劍入鞘。
      「……走吧。」
      他走到桐人旁邊,輕聲說了一句,然後一起走上樓梯。
      優吉歐雖然不知道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Synthesis·Seven此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卻覺得他至少不會再來追捕他們兩人了。
    =========================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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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56 |
      2
      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能聽到兩雙靴子踏在大理石的樓梯上的踩踏聲。
      除此之外,只有令耳朵刺痛的靜寂包圍著整個世界。就優吉歐所知,公理教會的巨塔中,應該有很多修道士和實習修道士在其中生活才對,然而不管眼睛瞪得多大,耳朵豎得多直,都完全感覺不到這裡有什麼人類的活動。
      除此之外,在一層一層登上樓梯的過程中,納入眼簾的光景也是一成不變——從長方形的大廳向左右延伸的回廊,以及回廊兩側等間距排開的門扉——這甚至讓優吉歐開始疑惑自己是不是不知不覺間中了什麼幻惑系的法術,一直在重複攀登著同樣的幾級樓梯。
      為了確認並非如此,優吉歐甚至有種跑到一條走廊上,把最外面的那扇門打開的衝動,然而看到走在前面的桐人一直邁著穩定的步子默默的攀登著,才意識到並不是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的時候。如果迪索魯巴特所說的是真相的話,在兩人的前方,更為強大的敵人正在大教堂的第50層等待著。
      優吉歐輕觸了下懸于左腰際的愛劍劍柄,努力驅散著雜念。然而踏上了轉角平臺的桐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他帶著一臉嚴肅轉過身來,用緊張的聲音說道:
      「呐……優吉歐。……現在,我們上到第幾層了?」
      「那……那個啊……」
      面對搭檔脫線的發言,優吉歐瞬間完成了歎氣、搖頭、聳肩的三個動作。
      「下一層就是第29層了。難道說,你真的沒有在數嗎?」
      「你不覺得一般來說都會有展示層數的數位的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居然現在才意識到沒有那個嗎?!」
      桐人則把優吉歐的指責當作耳旁風一樣,把後背靠到了牆上。
      「不過又是這種地方啊……我覺得已經爬了很久了啊……肚子都餓了……」
      「嘛……這一點倒是深有同感。」
      在Cardinal的大圖書室中享用過那餐盛宴之後,已經過了接近五個小時了。從細長的窗戶往外看去,太陽【Sols】已經越過半空了。而且,在經歷了那樣一場激烈的戰鬥並爬了二十五層——總計一千級臺階之後,身體更加激烈地索求著補給。
      所以,優吉歐在聽到桐人的話後,點了點頭,然後伸出了右手。
      「所以,快點把你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東西給我一個。」
      「誒……不,這個是,那個,為了應付緊要關頭用的……——不過你眼睛真尖啊。」
      「塞成那樣不可能注意不到吧。」
      桐人帶著滿臉的遺憾從右邊口袋裡摸出來了兩個蒸包子,將其中一個丟了過來。甫接到手,雖然已經從圖書館離開了相當長的時間卻仍然濃厚的香味便開始刺激著優吉歐的胃。
      「好像因為那個大叔的火焰攻擊有點烤焦了呢。」
      「啊哈哈……是這樣啊。謝謝,我開動了。」
      Cardinal以高級神聖術生成的食糧,也就是說這個包子的前身也是某本貴重的古書中的幾頁紙,不過優吉歐已經不再在意這一點,張開大嘴一口咬了下去,一邊感受著包子皮下面的汁水和肉餡被牙齒擠壓而出的快感,一邊專心咀嚼著。
      少得可憐的午餐只吃了幾十秒就吃完了,優吉歐帶著遺憾舔著手指,短短的歎了口氣。雖然桐人左邊的口袋也古怪的膨脹著,不過優吉歐姑且放過了那邊,轉而向和自己同時吃完了的搭檔搭話。
      「多謝款待。——於是,要怎麼做呢?再往上走三十分鐘就是第50層了……不過,要從正面沖過去嗎?」
      「唔……」
      桐人撓了撓自己的頭髮,低聲說道:
      「差不多吧……——雖然剛才有過對整合騎士的恐怖的不快體驗,但從你和大叔的戰鬥來看,與其說果然他們還是不習慣連續技,倒不如說之前根本沒有體驗過這一類的招式。就是說,只要發展到一對一的接近戰的話我們就有勝算。但是,既然敵人有幾個人而且嚴陣以待的話,這就很困難了。」
      「那麼……不走正面樓梯,去找找有沒有別的樓梯能繞過去?」
      「這個就難說了。Cardinal已經斷言過這個主樓梯就是唯一的通道了,而且就算找到了小路,反而還要面臨遭遇左右夾擊的危險……在第50層的那些騎士,無論如何都要從這邊上去把他們打倒。所以說,我們也要用上我們最後的王牌才行。幸運的是,托大叔那句警告的福,我們在突入第50層之前也有足夠的時間來準備那個冗長的術式了。」
      「對啊……《武裝完全支配術》……」
      優吉歐低吟著這個名詞,桐人帶著嚴峻的表情點了點頭。
      「雖然一下就要動真格的把這個用出來還是有些不安,不過現在也沒有讓我們先去損耗劍的天命加以嘗試的機會了……我們只能在突入第50層的同時用武裝完全支配術取得先機,儘量多讓幾個騎士喪失戰鬥能力了……」
      「啊,關於這件事,桐人……」
      優吉歐帶著一絲愧疚打斷了桐人的話。
      「那個……我的完全支配術,感覺上不是像之前的整合騎士的招式那樣是大威力直接攻擊類的……」
      「誒……是這樣嗎?」
      「那個……寫下術式的是Cardinal女士……雖然想像出是怎樣的術式的人是我……」
      聽著優吉歐像是尋找藉口般的低語,桐人歪著頭說道:
      「那,總之先背一次試試吧。記得去掉起始句。」
      「嗯,好。」
      按照桐人所說,優吉歐去掉了「System Call」開始快速詠唱術式。閉著眼睛聽著的桐人聽完術式中的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後,卻和優吉歐的預料完全相反的笑了出來。
      「原來如此,確實,這不是什麼『攻擊性』的東西。不過……也很厲害了。而且,和我的招式的相性也不差。」
      「誒,你的是怎樣的招式啊?」
      「那個就敬請期待吧。」
      聽到桐人說著如此樂觀的話,優吉歐輕輕瞪了一下。不過搭檔只是表情開朗的撩了撩劉海,再次將後背靠在了牆上。
      【rkl:大半夜的終於忍不住吐槽了,優吉歐你這一瞪怎麼跟小女生一樣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Animesuki有人說如果優吉歐性轉肯定會把桐人從亞絲娜身邊搶走了。】
      「嘛,雖然是稱不上作戰的作戰,不過就這樣吧。首先,在沖進第50層之前就讓武裝完全支配術保持在等待發動的狀態下。在沖進去之後確認敵人的位置,你首先發動必殺技,我跟在你後面。如果敵人很幸運地固守一處的話,或許能讓他們所有人都喪失戰鬥力吧。」
      「或許吧。」
      優吉歐帶著疑念,雖然不想附和,但是自己卻根本想不出其他的方案。論及將所有條件都在作戰中加以利用的能力,不得不承認搭檔是數一數二的高手,而對高速詠唱如今仍無自信的優吉歐而言,就連在戰鬥前詠唱術式其實都有點棘手。
      「……那麼,就這麼上吧。首先我……」
      優吉歐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視線投向了通往第29層的樓梯。然後驚訝的瞪圓了雙眼。
      從欄杆的陰影中,探出兩個小小的腦袋,四隻眼睛正凝視著這邊。
      在和優吉歐視線相對的瞬間,兩顆腦袋都迅速縮了回去,不過在優吉歐還在呆呆的看著那邊的時候,對方又慢慢的將頭探了出來,圓圓的大眼睛不斷地眨著。
      桐人也終於意識到了優吉歐的異常而轉過身去,一時間也同樣啞口無言,不過還是戰戰兢兢地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兩顆腦袋交換了一下視線,同時點了點頭,一點點露出了全身。
      「小……小孩子……?」
      優吉歐下意識的感慨著。出現在兩人面前的,是穿著完全相同的黑色衣服的兩名少女。
      【rkl:魂淡啊,各位不要問我為啥這兩個熊孩子的下面被川原砍掉了!】
      她們的年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對那身簡樸的黑色衣服,優吉歐一瞬間感到有些懷念,那酷似在露莉德村的教會中學習的愛麗絲的妹妹賽爾卡也總是穿在身上的修道服。
      然而,只有兩名少女綠色的腰帶上掛著全長約三十Cen的短劍這一點,和賽爾卡不同。注意到這一點的優吉歐瞬間提高了警惕,不過馬上意識到不管是劍柄還是劍鞘,都是用紅黑色的木頭製成的。雖然顏色有些不同,不過那和以劍士為目標的小孩子最開始授予的木劍是一樣的東西。
      右側的少女淡茶色的頭髮編成了兩條麻花辮,眉毛和眼角都微微下垂,給人以弱氣的印象,而左側的少女卻留著小麥色的短髮,眼角爭強好勝的上揚著。
      沐浴著優吉歐和桐人無聲的凝視,首先踏出一步的,果然是左邊那個透著強烈求勝心的少女。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了唐突的自我介紹:
      「那個……我,不對,在下是公理教會的見習修女菲傑爾【Fizel】。這邊的這位是同為見習修女的……」
      「莉……莉涅爾【Lynel】。」
      兩人說話的音調很高,尾音卻因為緊張而顫抖著。聽及此,優吉歐則條件反射般的展露出了令人安心的笑容,不過馬上意識到,就算對方是實習的,既然是教會的修女,也就意味著和自己兩人為敵。
      不過,名叫菲傑爾的少女接下來的話卻實在太過直接,讓優吉歐大跌眼鏡。
      「那個……所謂『Dark Territory的入侵者』,說的就是你們兩個嗎?」
      「哈……?」
      下意識的看向桐人,不過看起來,搭檔也不知在這種狀況下該做出怎樣的判斷,只是皺緊了眉頭,嘴唇反復張合著,最後緩緩移動到了優吉歐背後。
      「我不擅長和小孩子打交道啊。就交給你了。」
      聽到搭檔一邊和自己交錯而過一邊說著的臺詞,優吉歐非常想罵一句「你這個混蛋」,不過現在也不可能再繞到桐人身後去了,只能就此作罷,再次看向樓梯上的兩名少女,結結巴巴的做出了回答。
      「那……那個……雖然我們兩個都是人類……但是入侵者這一點,倒是沒有錯啦……」
      這次是兩個孩子在聽到這席話之後轉過了臉去,低聲討論著些什麼。雖然聲音很小,但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優吉歐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什麼嘛,看起來就和普通的人類一樣啊,小涅。角啊尾巴啊也都沒有。」
      帶著不滿說著這番話的是名為菲傑爾的強氣的少女。而名為莉涅爾的少女則不服氣的做出了反駁。
      「我,我只是說書上有這麼寫而已,擅自代入到對方身上的的不是小傑你嗎?」
      「不過,說不定只是把它藏起來了吧。靠近點看說不定就明白了。」
      「誒誒,對方怎麼看都是人類吧。不過……也可能長著獠牙什麼的……」
      聽到兩人令人忍俊不禁的爭執,優吉歐想起了過去在沃爾德農場見到的雙胞胎——特琳與特露露,嘴角也緩和了下來。
      如果自己和桐人是那個年紀的孩子,聽說了周圍有暗之國的入侵者的話,可能也會像她們這樣想要偷偷去看吧。當然,最後會被父親或是村長破口大駡一頓就是了。
      想到這裡,優吉歐又產生了新的擔心。這兩個少女像這樣和反叛教會的人接觸之後,會不會受到責罰呢?雖然自己並不是操這些心的立場,還是不得不開口提醒她們。
      「那個……你們兩個,像這樣和我們說話的話,不會讓大人生氣嗎?」
      聽到這裡,菲傑爾和莉涅爾突然閉上了嘴,然後又釋然的笑了,其中的菲傑爾帶著少許得意做出了回答。她的聲音中,不知何時沒有了那份謹慎。
      「今天從早上開始,就下達了讓所有的修道士、修女和實習生鎖上房間的門,不允許外出的命令。也就是說,就算我們溜出來偷看侵入者,也不會擔心被其他任何人發現的。」
      「哈……」
      這種口氣簡直就像是桐人的翻版。優吉歐的眼前,仿佛又浮現了桐人的計畫最終敗露之後承受滔天大怒時的模樣。
      兩名少女再次將臉湊到了一起商量著什麼。然後,這次是莉涅爾先開口了。
      「那個……你們兩位真的不是Dark Territory的魔物嗎?」
      「嗯,不是。」
      「那麼,不好意思,我們能走近看看你嗎?額頭和……牙齒什麼的……」
      「誒誒?」
      被意料之外的請求弄得狼狽不堪,優吉歐看向後面,可桐人也一副求救的樣子,帶著從未見過的表情戰戰兢兢地看了過來。無可奈何之下,優吉歐對少女們點了點頭。
      「……嘛,只是這樣的話,大概沒問題……」
      雖然性格決定了自己無法在這種場面下拒絕她們的請求,但一方面,自己想讓這兩個孩子知道與教會為敵的反叛者只不過是普通的人類而已,一方面也覺得,這或許是通過兩個孩子獲取大教堂內部情報的一個好機會。


      菲傑爾和莉涅爾激動地滿臉放光,帶著好奇心和戒備感一步步的走下了樓梯,一直走到了轉角平臺上,然後將分別為青色與灰色的眼睛轉向了這邊。
      優吉歐彎下腰,用左手撩起劉海,「嘶」的一下裂開嘴露出了牙齒。兩個孩子眼都不眨的盯著優吉歐的額頭和門牙看了接近十秒鐘,才終於像是接受了現實一樣點了點頭。
      「是人類。」
      「是人類啊。」
      看到兩人臉上浮現出的露骨的失望,優吉歐苦笑了一聲。見到優吉歐的這個樣子,莉涅爾將頭側了過來。
      「但是,如果你們不是Dark Territory的怪物的話,為什麼想要入侵中央大教堂呢?」
      「誒,那個……」
      感覺自己的步調完全被打亂的優吉歐,不加隱瞞的給出了老實的回答。
      「……很久以前,朋友中的一個女孩子被整合騎士抓走了。所以,我想把她奪回來。」
      只有這樣一句話,絕非身心都浸染在公理教會的訓導之中的修道士實習生能夠接受的正當動機,是以優吉歐已經做好了莉涅爾幼小的臉上浮現出恐懼與抗拒的神色的覺悟。但與之相反,少女們只是點了點頭。有著小麥色頭髮的,名為菲傑爾的女孩子帶著些許不滿的表情說道:
      「就這樣啊,也很普通呢。」
      「普、普通?」
      「誒。從以前開始,因為家人或戀人被逮捕的人來教會抗議的例子,雖然很少見但也絕非沒有呢。當然,一直闖到了教會內部的人,在你們兩個之前還沒有過呢。」
      然後,旁邊的莉涅爾把話接了下去。
      「而且還是在被關進監獄裡之後把靈鐵之鎖切斷逃了出來,在那之後甚至還打倒了兩名整合騎士。聽到這些說法之後,我們才覺得是厲害的不得了的暗之怪物……說不準是真正的暗黑騎士攻過來了呢。不過啊,沒想到只是人類而已……」
      兩個孩子交換了下目光,像是確認著「已經夠了嗎?」「已經夠了」一樣簡短的點了點頭。
      而後,莉涅爾再次看向優吉歐,搖了搖垂下的頭髮,將小腦袋偏向一邊。
      「那麼,最後能告訴我你們的名字嗎?」
      雖然這邊還有很多想問的事,不過優吉歐還是做出了回答。
      「我叫優吉歐。後面這位是桐人。」
      「唔……沒有姓嗎?」
      「啊,啊。因為我們是開拓者的孩子。……難道說,你們也是嗎?」
      「不,我們有的。」
      莉涅爾的話說到這裡便停住了,露出了明媚的笑容。滿臉無邪的——像是對著美味的點心張開大嘴的孩子的笑容。
      「我的名字是,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
      優吉歐還來不及明白這一名字代表的意義,肚子上便突然感到一陣冰冷,慌忙將目光往下看去。
      在優吉歐眼前,不知何時被拔出握在莉涅爾右手中的小劍已經刺進了優吉歐的身體大約五Cen。柄和鞘都是木制的——但是劍身卻是染著渾濁綠色的從未見過的金屬。劍的表面被從窗口射入的陽光照到,反射出濕淋淋的光。
      「優……!」
      耳邊響起桐人短促的聲音。將有些微妙的僵硬的腦袋向後轉去,看到了自己的搭檔像是要衝向這邊一樣,右腳向前踏了一步——然後就定在了那個姿勢上。前一秒還在莉涅爾身邊的菲傑爾,現在已經站在了桐人的斜後方,將同樣的綠色短劍深深的刺進了黑色上衣裡。少女嘴角掛著的,是和之前一樣充滿了好勝心的得意笑容。
      「——然後,我是菲傑爾·Synthesis·Twenty-nine。」
      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同時將短劍從優吉歐和桐人的身體內抽出,相當迅速的將劍一揮,抖落了劍身上沾著的紅色血液,而後收劍入鞘。
      從腹部的傷口蔓延開來的寒冷,現在已經擴散到了全身。那些被徹骨的寒冷波及的部位,都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們……整……合……」
      優吉歐的口中,只能說出這些支離破碎的單字,因為舌頭已經被完全麻痹,無法運動了。同時,支撐著他的膝蓋也突然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像是木棍一樣倒在了地板上。胸口和左臉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上,然而不管是痛覺還是大理石的觸感都已經感覺不到了。
      然後,伴著「咚」的巨響,桐人也倒在了地上。
      毒——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理解了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開始思索著對策。
      在修劍學院的講義中,專門有著教授自然界存在的毒物及其解毒法的學科。但是其中涉及的,都是在中了植物或是蟲蛇身上的毒之後的處理方法,根本沒有考慮過在戰鬥中被毒物攻擊的情況。
      這也是理所當然。在學院中——不,在人類世界中進行的所謂戰鬥,都是追求華麗與優美的競技,在武器上塗毒的行為乃是被嚴格禁止的事項。優吉歐聽說,就算是那個在紮卡利亞劍術大會上放出毒蟲妨礙他們出場的貴族的兒子,也並沒有在和桐人的比賽上把毒液塗到劍的上面。
      因此,優吉歐的知識範圍裡,只有「被這種毒蟲刺傷了就要塗抹那種草的汁水」這樣程度的東西罷了。然而現在,自己既不知道少女們使用的毒的種類,周圍也沒有什麼藥草,甚至連自然生物的影子都不見分毫。雖然還剩下用神聖術嘗試解毒的最後手段,然而現在自己的手和口都無法動彈分毫,根本沒辦法發動術式。
      也就是說,如果這種毒藥不單能奪去身體的自由,還能讓天命連續流逝的話——兩人的生命,就會在這中央大教堂連一半都還沒爬到的時候便告隕歿。
      「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害怕的,優吉歐先生。」
      像是讀出了優吉歐的思考一樣,整合騎士莉涅爾·Synthesis·Twenty-eight的聲音從他的頭頂傳來。因為毒的影響,可愛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奇妙的扭曲,仿佛自己正沉在水中一般。
      「這只是麻痹毒而已。不過說回來,區別也只在於你們是死在這裡還是死在第50層罷了。」
      伴隨著「嗒嗒」的腳步聲,依然維持著左臉著地的姿勢無法動彈的優吉歐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小小的茶色皮靴。莉涅爾抬起了右腳,用腳尖毫無遲疑地踩在了優吉歐的頭上,到處動著尋找什麼。
      「……唔,果然沒有角啊。」
      然後,那只腳移到了後背上,在胛骨的兩側又踩了好幾次。
      「也沒有翅膀啊。小傑,你那邊如何?」
      「這邊也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在自己的視野之外,菲傑爾應該也在桐人身上進行了同樣的調查,而後帶著不滿的聲音做出了回答。
      「啊——啊,本來還以為這次終於能見到Dark Territory的怪物了呢——」
      「嘛,這樣就行了。只要把他們兩個拖到第50層,在等在那裡的傢伙面前『啪』的一聲把頭砍下來的話,我們就也能被授予神器和飛龍了。在那之後,就可以一直飛到Dark Territory去,見到真正的怪物了呢。」
      「也是。喂,小涅,我們來比比誰先殺掉第一個暗黑騎士吧!」
      就算事已至此,菲傑爾和莉涅爾的聲音還是一樣天真無邪,在優吉歐看來,這才是最為可怕之處。僅僅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與功利心,她們就能對優吉歐與桐人毒刃相向。為什麼連這樣的小孩子都能成為整合騎士呢——不,在這之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小孩子存在呢?
      【rkl:所以說,熊孩子必須死是有道理的。】
      剛才,優吉歐根本沒有看清莉涅爾拔劍的動作,再加上菲傑爾能夠毫無困難的將一段距離之外的桐人也瞬間擊倒,這一點實在讓人更為震驚。
      但是,戰鬥技巧只有通過長年的修煉或是經歷拼上性命的實戰才能得到提高。優吉歐能夠自如的操控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根據桐人的說法,是因為他在有著從十歲生日那天起便連續揮舞了八年龍骨之斧的經驗的同時,還有著在北方的洞窟中與哥布林集團戰鬥並將它們擊退的經歷。
      但是,菲傑爾和莉涅爾兩人,不管怎麼看都只有十歲左右,從她們的話中也可以聽出兩人並沒有和以怪物為對手的實戰經歷。那樣的話,她們到底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才能擁有那樣敏捷的身手的呢?
      優吉歐心中充滿了疑問與混亂,然而卻連最微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麻痹毒已經蔓延到了全身每個角落,現在已經連地面冰冷的溫度都感覺不到,甚至無法辨別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所以優吉歐在眼球無意中轉了小半圈,看到眼前那穿著修道服的纖小背影之前,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被莉涅爾抓著右腳向前拖動。
      將似乎能動的眼球拼命向左看去,桐人也和優吉歐一樣,被菲傑爾像包裹一樣拖著。從他和優吉歐一樣被完全麻痹的臉上,根本看不出任何表情。
      兩名年幼的整合騎士,就這樣拖著身上還掛著相當沉重的青薔薇之劍與黑劍的優吉歐和桐人,徑直沿著樓梯輕巧地往上爬去。在被拖著上樓的過程中,頭不斷和梯級相撞,激烈的上下震動著,可卻連一點痛覺都感知不到。
      明明必須要想出從這一困境中解脫出去的方法才行,優吉歐的腦子裡卻是一片麻木,簡直就像連思考都被毒素侵入了一般。如今包圍著他的,只有乾枯的虛無感。
      雖然要與公理教會決戰,可沒想到教會居然連初諳人事的的孩子們都可以做出如此駭人的操作,將她們改造成了整合騎士。而且,這樣的組織,居然被人界的百姓當成絕對的善和秩序的象徵加以信仰——數百年來都是如此。
      「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吧?」
      莉涅爾混著笑意的聲音突兀的在耳邊響起。
      「為什麼這樣的小孩子會是整合騎士,對吧?反正你們馬上就要被殺了,我就告訴你們吧。」
      「小涅,反正都要殺了告訴他們這些也只是浪費口舌,你果然是個喜歡嘮叨的傢伙啊。」
      「就這麼上到第50層不是太沒意思了嗎。——優吉歐先生,我們啊,是在這座大教堂裡出生,在這裡長大的。是Administrator大人命令塔內的修道士和修女將我們生下來的,為了進行將完全喪失的天命喚回的,『復活』之神聖術的實驗。」
      明明正在說著無比可怕的事實,莉涅爾的聲音卻依然開朗如故。
      「外面世界裡的小孩子都是十歲的時候被授予天職,但是我們五歲的時候便接受任命了。我們的工作,就是相互殘殺。兩人一組,拿著比這把毒劍還要小一些的,玩具一樣的劍,相互刺向對方。」
      「你的刺擊實在是太差勁了啊,小涅。每次都弄得我疼得受不了。」
      對於突然插話進來的菲傑爾,莉涅爾帶著不滿回答:
      「那是因為小傑你總是亂動吧。——既然是打倒過兩名整合騎士的優吉歐先生和桐人先生的話,應該是知道的吧,人類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殺死的。就算我們只是五歲的小孩子也是一樣。所以,我們帶著『不快點把對方殺掉不行』的焦躁,胡亂的對面前的人又切又砍,好不容易將對方的天命變成零了,但在那之後Administrator大人又會用神聖術將其復活……」
      「復活的術式最開始的時候一點都不順利。只是因為沒能復活而正常的死去的人已經是相當正常的了,剩下的還有爆炸成一堆粉末的傢伙、變成形狀詭異的肉塊的傢伙、甚至復活之後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的傢伙呢——」
      「就算這是我們的天職,我們也很討厭無用的疼痛和死亡。所以,在我們兩人進行了各種各樣的研究之後,終於發現了,只要儘量做到一擊必殺,就能夠減少痛苦,同時復活的成功率也會變高。那麼,問題便是到底要用怎樣的一擊了。是以最快的速度、最連貫的動作直接刺入心臟呢,還是把頭砍下來呢……」
      「我們流暢完成這一動作,應該是七歲的時候吧?因為在其他孩子睡覺的時候,我們兩人都在對著空氣不斷練習啊——」
      雖然身體仍然毫無知覺,優吉歐卻仿佛感受到了讓全身寒毛倒豎的惡寒。
      根據菲傑爾和莉涅爾所言,兩名少女身懷如此厲害的體術的理由,竟是因為在幾年時間裡不斷重複著不留情面的相互殺戮。每日每夜,她們都在一邊考慮著要用怎樣的方式巧妙的終結朋友的性命,一邊揮著劍。
      確實,若是這樣的經驗不斷積累,就算是小孩子也有可能掌握足以被任命為整合騎士的技術。但是,作為代價,這兩個人身上到底有多少重要的東西永遠失去了呢?
      莉涅爾一邊毫無休息地攀登著主樓梯,一邊以一成不變的愉悅的聲音接著說了下去。
      「在我們八歲的時候,Administrator大人總算放棄了實驗。結果,完整的復活似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你知道嗎?在天命歸零的瞬間,怎麼說呢,無數白色的光箭會傾注而下,一點一點的將腦海中的東西抹消。如果某個傢伙因此被消除了重要的東西的話,就算將天命復原也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樣子了。就算是我,在生還之後,失去在此之前數日的記憶也是家常便飯了。——也因為這樣,最開始三十人的隊伍,到了實驗終止時,只有我和小傑活了下來。」
      「生還下來的我們,在被一個趾高氣昂的元老告知可以選擇接下來的天職時,給出了『想成為整合騎士』的回答。當時,對方大發雷霆,說什麼整合騎士是Administrator大人從神界召喚而來的秩序的守護者,不是像你們這樣的小孩子能當得了的之類的話。於是,我們就和排名最末的兩名整合騎士進行了一場比試……名字叫什麼來著,那兩個人?」
      「那個……反正是叫什麼什麼的Synthesis·Twenty-eightTwenty-nine。」
      「小涅,我就是想知道那個『什麼什麼』啊。嘛,算了,總之就是,在看到我們把那兩個意氣風發的哥哥的頭砍下來的時候,元老的表情,真是要讓人笑死了——」
      說到這裡,兩名少女爆發出了愉快的笑聲,話語也因而被打斷。
      「……於是,知道了這一結果的Administrator大人呢,就讓我們作為特例成為了整合騎士,代替死掉的那兩個人的位置。但是,因為要讓我們直接擔任其他的騎士一樣的職務還無法勝任,所以我們也同時被授予了見習修女的身份,在這裡已經學了兩年的法律和神聖術一類的東西了……說實話,這種東西已經受夠了。」
      「在我們到處找人諮詢應該怎麼做才能更早的得到飛龍和神器的時候,就聽說了大教堂被DarkTerritory的先鋒入侵了的消息。小涅和我馬上反應了過來,『就是這個!』只要能夠搶在其他的騎士前面捕獲侵入者並將其處刑的話,Administrator大人也一定會將我們擢升為正式的騎士的。於是,我們就等在了樓道裡面。」
      「用了毒真是不好意思呢。不過,肯定會把優吉歐先生你們活著帶到第50層再殺掉的……啊,安心吧,我們殺人已經相當熟練了,不會痛的。」
      兩名少女好像已經按捺不住想要迎接在第50層張開防禦線的整合騎士面前切下優吉歐和桐人的首級的那個瞬間了,腳步變得愈加輕快,像是一步一蹦一般,明明手上還拖著獵物,爬樓的速度卻絲毫不見放慢。
      現在明明不馬上想出逃脫的方法不行,優吉歐卻只能沉浸在兩人的話語帶來的震驚之中。就算自己的嘴巴沒有被麻痹,也絕對沒有辦法通過言語打動這兩個孩子。因為在她們心中,甚至連善惡的概念都不存在。她們唯一遵從的,只有「製造」她們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命令而已。
      轉了幾十次方向之後,映在優吉歐睜大的雙眼裡的天花板,終於由依著上層樓梯而建的斜面變成了水準。後面已經沒有樓梯了,換而言之就是說,終於到達了將大教堂上下分成兩半的第50層大回廊的入口。
      菲傑爾和莉涅爾停下了腳步,簡短的交換了一下「好的,走吧」的話語。
      在被那柄綠色的劍切斷脖子之前還有幾分鐘——不,還有幾十秒呢?身體完全沒有恢復知覺的徵兆,不管傾注多強的意念,也沒辦法讓手指頭稍微動那麼一下。
      在兩人恢復移動之後,強烈的白光射進了優吉歐的眼睛。
      天花板比之前見到的更高,大概足有二十Mel。高高的頭頂上,是大理石制的穹頂,其上以豐富的色彩和精妙的筆法描繪著創世三女神及其隨從們的姿態。支撐著穹頂的圓柱上也雕刻著無數肖像,從安設在左右牆壁上的巨大窗戶裡,索爾斯的光輝慷慨的傾注而入——眼前莊嚴的景象,恰與此處《靈光大回廊》的名字完全相應。
      少女們拖著優吉歐和桐人向前又走了五Mel左右,然後停了下來。優吉歐的右腳被重重丟下,身體也順勢轉了半圈,總算能將大回廊的全貌納入眼簾。
      回廊寬廣的有些可怕,應該是將大教堂的一整層面積全部利用了起來吧。地板用不同顏色的石頭交錯鋪成,角落的部分沐浴在白光之中五彩斑斕,從入口到深處則被一條深紅色的絨毯徑直貫穿,盡頭聳立的牆壁上嵌著宛如供巨人使用般巨大的門扉,在那之後毫無疑問便是通往上層的階梯了。
      然後——在大門的前方,差不多在回廊正中央的位置上,穿著全身鎧甲的數名騎士,身上散發出不管是誰都不允許通過的絕對威壓。其間四個人等間距的並排站著,剩下的最後一個人則站在數步之前。
      後排的四個人全部身著泛著白銀光輝的重鎧與開出十字形空隙的頭盔,和之前艾爾德利耶身著的盔甲別無二致。兩手也都交錯在大型的直劍劍柄上,將劍佇立在地面。
      只有站在前方的那個人的鎧甲與後面四人大相徑庭,泛著優美的淡紫色光輝。裝甲也略微華麗些,腰間懸著的也是似乎是為了突刺而特化的細劍。雖然這身裝備甚至稱得上輕裝,但其周身散發出的鬥氣卻是身後的四個人加起來也無法比及的。臉藏在飾有猛禽雙翼的頭盔後面看不真切,不過毫無疑問是個不遜色于迪索魯巴特的剛烈之士。
      這五名整合騎士,便是優吉歐想要抵達最上層的話就不得不突破的巨大障礙。
      不過在那之前,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兩個小孩子,給優吉歐他們的生命帶來的威脅,要遠遠超過那五名騎士。
      穿著簡樸的修道服的莉涅爾和菲傑爾兩人,挺直了脊背和五人對峙著。
      「——站在那邊的不是副騎士長法納提歐·Synthesis·TwoFanatio Synthesis Two】殿下嗎?」
      莉涅爾以活潑的聲調開口了。
      「居然特意把《天穿劍》法納提歐殿下給派了出來,元老也是相當著急呢。不,還是說,著急的其實是法納提歐大人你自己呢?是不是覺得,如果再這麼下去的話,自己副騎士長的位置就要被《金木樨》殿下奪走了呢?」
      【川名:金木樨,桂花的一種,俗名金桂。】
      充滿緊張感的沉默持續了數秒,而後紫色的騎士以帶著金屬回音的高昂聲音作出了回答。
      雖然話音是整合騎士特有的不似人類的音色,優吉歐卻覺得自己確實聽到了其中暗含著的刻薄。
      「……只是見習生的小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為名譽而戰的騎士的戰場上?」
      「誒,說什麼傻話呢!」
      菲傑爾馬上用不假思索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堅持以名譽的方式戰鬥的據說一騎當千的整合騎士大人已經輸了兩次了哦。但是安心吧,騎士大人已經不會再露出那樣的醜態了,因為我們已經把入侵者抓來了!」
      「現在,我們就要砍下罪人的首級了,請好好的作為見證,並且一字不漏的向最高祭司大人報告哦。我想,崇尚名譽的騎士大人,應該不會橫插一腳來搶我們的功勞吧。」
      面對強得離譜的的五名整合騎士,莉涅爾和菲傑爾居然能做出這樣的嘲諷,優吉歐一時間甚至忘了自己走投無路的立場,轉而為二人的膽量發自內心的驚異不已。
      不——稍微有些不對。
      從兩個孩子背後飄散出來的氣息,難道不是憎惡嗎……?
      落在地上的優吉歐動起唯一能動的雙眼,拼命凝視著兩人。但是,如果真是如此的話,她們到底是在憎惡著什麼呢?即使是面對著對公理教會,亦即是對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掀起反旗的大罪人優吉歐和桐人的時候,這兩個人表現出的,都只是單純的好奇心而已。
      莉涅爾和菲傑爾帶著露骨的憎惡和輕蔑凝視著整合騎士們,而騎士們也用刻薄的眼光盯著兩個孩子,優吉歐則帶著疑問看著兩人。因此,這個瞬間——
      ——恐怕沒有人能夠注意到,黑衣的人影已經無聲而靈巧的站在了兩個孩子的身後。
      明明和優吉歐一樣中了束縛全身的麻痹毒,桐人卻像狩獵獵物的黑豹一樣一躍而起,跳到了兩名少女的身後,右手和左手分別握住了懸在菲傑爾和莉涅爾腰上的毒劍劍柄,以連續的動作向前劃出弧線將刀拔出,在兩個孩子的左腕上劃下了淺淺的傷口。
      等兩個孩子反應過來,猛地轉過頭來的時候,握著兩把短劍的桐人已經向後一跳,穩穩的落在了地上。
      莉涅爾和菲傑爾天真的臉上,瞬間浮現出驚訝的表情。
      「為什麼……」
      「動了……」
      麻痹毒即刻便生效了,兩個孩子掙扎著說出了這些話,便倒在了地上,發出了輕輕的撞擊聲。
      落地之時深深蹲下的桐人慢慢的站了起來,將兩柄毒劍握在左手中,靠近了莉涅爾,用右手在她的修道服中摸索著,很快便拿出了一個裝著橙色液體的拇指大小的瓶子。
      用大拇指推開瓶栓,放在鼻尖下嗅了一口後,桐人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到了優吉歐身邊,將小瓶靠近他的嘴唇。液體沿著嘴唇流進優吉歐口中,他只能相信這是解毒劑並將其飲下。麻痹的舌頭感覺不到任何味道,不過大概這反而是件好事。
      臉上掛著自己從未見過的嚴厲表情的桐人,保持著膝蓋屈下的姿勢,用微小的聲音耳語著。
      「麻痹完全解開還要幾分鐘。在你的嘴巴能動之後,詠唱武裝完全支配術,注意不要被騎士們發現。準備好了之後就一直保持住這個狀態,等待我的信號。」
      然後,桐人站起身來,再次走到了兩名少女身邊,以響亮的聲音向著距離這邊有一段距離的五名整合騎士喊出了話。
      「劍士桐人同劍士優吉歐,先前以臥姿相視,深感失禮!乞賜須臾,允吾雪恥。前恥既雪,自當拔劍,全力相戰,以償禮數之失!」
      即使隔著紫色的鎧甲,也能感覺到那名地位相當高的整合騎士猶疑了片刻,不過隨即以堂堂正正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吾乃整合騎士第二位,法納提歐·Synthesis·Two!敬告罪人,吾之神器《天穿劍》無憐憫可言,是而,若有未盡之言,速於劍未出鞘之時言盡!」
      得到答覆的桐人俯視著倒在地上的少女,用著讓騎士們也能聽到的強勢的聲音開口了。
      「——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能動呢?」
      被桐人用之前自己的臺詞這麼說著,莉涅爾的眼中浮現出了悔恨的神色。
      「你們說漏嘴了。你們說,所有的修道士和修女都被下達了不准離開房間的命令……大教堂裡根本沒有會去違反命令的人。也就是說,不用遵從這一命令的你們根本不是什麼修女。」
      應該是感覺開始恢復了吧,從四肢上開始傳來齧咬一般的疼痛,然而優吉歐並沒有在意。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了,搭檔臉上掛著的表情,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個桐人——被激怒了。
      然而,這份憤怒卻不是朝向兩個孩子的。因為,現在桐人俯視著莉涅爾和菲傑爾的目光,更像是為了不聽話的孩子感到頭痛的眼神。
      「此外還有你們腰間的劍鞘,是用南方的《紅玉櫟》製成的。那是能夠收容這種《魯貝利爾的毒鋼》而不腐爛的唯一的素材,絕對不是區區的見習修女會持有的東西。所以,在你們靠近之前,我就已經詠唱好了解毒術式,雖然等到毒素全部分解殆盡還花了不少時間……所謂的強大,並不是劍足夠快就行了……事實上,你們在某些方面太過愚昧了,愚昧到讓你們就算死在這裡也不足惜。」
      對少女們放出了冰冷的話語後,桐人高高舉起握在左手中的毒劍。
      伴著一聲短喝,左手毫無躊躇地揮下,短劍帶著綠色的閃光飛射而出。伴著鈍重的聲音,兩柄劍最終插在了莉涅爾和菲傑爾鼻尖前的地板磚上。
      「但是,我不會殺掉你們。作為代替,你們就睜大眼睛好好看著,被你們當成笨蛋的整合騎士到底有多麼強大吧。」
      說完這句話,桐人轉身前進了幾步。
      伴著「鏘」的高昂聲音,桐人將黑劍拔出劍鞘,架在自己身前。
      「——讓你久等了,騎士法納提歐。」
      不管怎麼說……這也太亂來了吧。
      看著搭檔的後背,優吉歐雖然想這麼大叫出來,嘴唇卻只能做出微小的震動。看來,雖然感覺已經慢慢恢復,但還沒到能夠說出話來的地步。
      桐人曾從學院的圖書室裡借出過經常閱讀的武器名鑒一類書籍,應該也是從裡面讀到《紅玉櫟》和《毒鋼》的相關知識的吧。雖然發揮了驚人的洞察力——或者說是猜忌心讓兩人從孩子們的陷阱中逃脫了出來,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不如說,桐人是在毫無對策的狀況下主動跳進了更大的危機之中。為數五名的整合騎士,其中一名甚至還是位居副騎士長的強者,不管怎麼看都不是能夠與之正面對抗的對手。如今按照事先擬定的,先詠唱完全支配術再突入大回廊的作戰計畫行動已經不可能了。
      倒不如說,如果是平常的桐人的話,這裡二話不說就會帶著優吉歐逃走,以等待稍微有利些的狀況的吧。現在,桐人卻沒有這麼做,那麼他的狀態果然不正常。驅動著現在的桐人的,是深切的憤怒,深切到要是現在將目光凝視在他身上,似乎就能看到藍色的怒火從穿著黑衣的後背上一燃而起一樣。
      要是和現在的桐人正面對峙的話,就算是修劍學院的教官恐怕都無法抵擋住他釋放的威壓。但是,該說不愧是整合騎士嗎,名為法納提歐的紫色騎士只是以凜然的姿態握住左側腰間細劍的劍柄,伴著冰冷的聲音拔劍出鞘。一瞬間,如同刀身自己發出的炫目至極的光芒讓優吉歐睜不開眼。
      緊隨著法納提歐,身後的四名整合騎士也以整齊的動作一齊將插在地上的大劍倒轉。蓬發而出的劍氣,像是要壓倒桐人的氣勢一樣,讓回廊中的空氣都為之顫動。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狀況下,嗡嗡作響的法納提歐的聲音卻還是極度陰沉。
      「罪人桐人啊,看來你想和我進行一對一的決鬥……然而遺憾的是,我們所接到的,是『只要你們來到這個回廊,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將你們抹殺』的嚴命。因而,你就同時以他們為對手吧。——以我親手鍛煉而出的《四旋劍》!」
      以高昂的聲音作出了宣告之後,法納提歐以一聲「System Call」為開端,開始了複雜的神聖術高速詠唱,詠唱的內容恐怕,不,很明顯便是武裝完全支配術。那麼,是要使用同樣的術式進行對抗呢,還是乾脆在對方結束詠唱之前砍過去呢?
      桐人選擇的是後者。以猛烈得讓鞋底都擦出火花的勢頭向著法納提歐突進,將黑劍高舉過頭揮舞而下。
      但是,與此同時,站在法納提歐背後的四人中,最左邊的騎士也開始了突擊。厚重的雙手大劍伴著低吟從左邊橫砍而出,迎向桐人斬去。
      已然進入忘我狀態的桐人迅速轉變了劍的方向,接下了騎士從正上方發動的斬擊。伴著刺耳的巨響,兩人都被彈開,拉開了距離。
      但是,與巨大的武器被彈到頭頂上的騎士相比,桐人恢復對劍的掌控要更快一些,在著地的瞬間就已經進入了反擊的態勢,只要趁現在突入敵人毫無防備的懷抱之中來上一劍——
      「……!?」
      ——在確信了桐人的勝利的下一個瞬間,優吉歐馬上屏住了呼吸。左手邊的第二名騎士,不知何時起已經沖了上來,正確的瞄準了桐人的著地地點放出了傾注全力的水準斬擊。
      桐人停下腳步,而後將劍揮到左上方,彈飛了敵人的攻擊。伴隨著和之前完全一樣的金屬音和大量的火花,兩人間的距離擴大到了四Mel左右。
      第二名騎士,身體架勢也趨於崩壞。這是當然的,傾注全力用那樣的巨劍作出斬擊,一旦被彈飛的話,不管持劍者有多麼驚人的膂力也沒有辦法恢復原來的態勢。倒不如說,能夠用最低限的動作接下敵人的劍,讓衝擊以柔軟的方式被吸收之後瞬間進入反擊態勢的桐人的招式才是令人佩服不已的。
      然而。
      甚至沒有時間感慨,優吉歐眼中便出現了襲向剛剛落地的桐人的第三名騎士。優吉歐強迫自己的目光從重複了三次的劍劍相交中移開,看向兩人的後方。
      「——!!」
      然後,優吉歐咬緊了牙關。在桐人和第三名騎士劍鋒相交的瞬間,第四名騎士就開始了突進。
      但是,為什麼他們能夠如此準確的預見到桐人的著地點呢?對於又一次出現的橫掃斬擊,桐人的反應終於有些混亂,不過總算成功的接下了這一攻擊,在「鏗」的一聲鈍響之後被彈飛,黑衣的身體在空中飛舞。
      ——原來如此啊。
      優吉歐總算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四名騎士的意圖。
      騎士們的攻擊,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是完全一樣的由左向右的水準斬擊。如果用劍接下這種斬擊的話,某種程度上被彈飛的方向也會是固定的。而且,接下來的那名騎士的攻擊是瞄準了這一點的橫斬。相比突刺或垂直斬擁有更大的命中範圍,加上劍身又那麼長而大,即使在預測落地點前行動,也有充分的可能性將桐人不斷捕捉到斬擊的有效範圍之內。
      整合騎士們應該並未習得二連擊以上的秘奧義,然而現在桐人所面對的,正是堪稱「集團用連續技」的招數。果然這些傢伙和只追求《型》的美麗的央都的劍士們不一樣,是經受過和Dark Territory間的實戰的真正的戰士。
      但是,騎士們的連攜戰術絕對不是萬能的。
      ——快點意識到這一點,桐人,只要注意到的話,就有對策的方法!
      從想要大聲喊叫的優吉歐喉嚨裡,傳出了含混的低吟,舌頭和嘴唇也慢慢開始能動了。為了在最短的時間恢復到能開始詠唱術式的狀態,優吉歐拼命運動著嘴巴,讓僵硬的肌肉恢復過來,同時也嘗試著向自己的搭檔投去聲音。
      接下了第四名騎士的劍擊的桐人的著地有些失敗,只能用一隻手撐住地面。
      重新擺好架勢並再次突入的第一名騎士,低吟著揮劍斬去。
      桐人猛的將上身向後倒去,從劍身的下方滑了過去。一束黑色的劉海和劍刃相交,瞬間便在空中四散飛落。
      對——既然知道襲來的是水準斬擊的話,只要不去硬接劍招,而是從上方或是下方躲開就行了。
      但是,這麼做的前提,是回避的動作能和反擊連貫起來。像這樣只是躺倒在地的話,想要做出下一個動作至少要延遲一個呼吸,不,可能還要更久。
      從左側接近桐人的第二名騎士,也絕對不會放過這一破綻。本來架在肋部的大劍迅速向上移動,將攻擊轉換成了垂直斬擊。
      「啊……!!」
      危險!優吉歐無視著喉嚨尖銳的疼痛,試圖大叫出聲。已經躲不開了。在優吉歐確信著這一點,想要將目光避開的時候——
      在桐人的右側,剛剛將劍揮到底的第一名騎士的身體突然重重的搖晃了起來。
      桐人並不是單純的躺倒在地。不知何時,他已經用自己的雙腳勾住了騎士的腳,然後運用關節技的要領向後一勾,將騎士拉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第二名騎士已經來不及停住向下揮出的斬擊,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劍刃深深的砍入了同伴的後背。帶著強烈的驚愕,騎士想要用左手將劍抽回,然而下個瞬間,左手就被從下面暴刺而出的黑色閃光擊中。
      桐人站起身來,借著起身的勢頭做出一次突刺,將騎士的兩隻手臂精准地全部切斷,然後,不假思索的將第二名騎士的身體向著有些慌亂的沖向這邊的第三名騎士推了過去。再怎麼說也不能把自己的同伴砍成兩半,第三名騎士也只能將劍收起。
      於是,被法納提歐稱為《四旋劍》的集團的連續攻擊總算停止了。
      桐人則抓住了這一空隙,以可怕的速度奔跑著,看都不看四騎士一眼,只是向著還在詠唱術式的法納提歐攻去。
      要趕上啊——
      優吉歐拼命在心中呐喊著。
      「Enhance……!
      法納提歐高吟著。
      「嗚哦哦哦哦哦哦哦!!」
      桐人怒吼著,劍從高空中一揮而下。雖然這原本是平常無法夠到的距離,但緊接著劍身卻發出了黃綠色的閃光。艾因葛朗特流秘奧義,《Sonic Leap》。雖然和《Vertical》一樣是單發縱斬,但卻有著足以一瞬間拉近數倍距離的突進力。
      法納提歐的細劍「唰」的一聲指向了拖著光帶如同猛獸般跳躍起來的桐人。但是,用那樣徒具華麗外觀的武器,不管做出怎樣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接住桐人秘奧義的一擊的。那把由基加斯西達削出的長劍的重量,甚至超過了身為神器的青薔薇之劍,再配合上桐人堪稱神速的斬擊的話,那樣的細劍就算再來三把也只會被斬斷。
      黑衣劍士跳到了頂點,開始將劍揮向前方的這一刹那——
      「鏘」的一聲,騎士手中的劍放出了光芒。
      不,正確來講,整把劍都放出了藍白色的光芒,以驚人的速度向前延伸。
      一道細細的光束貫穿了桐人的左腹,繼續在空中疾馳,到最後直射在高高在上的大回廊的天花板上引發了小型爆炸。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在一瞬之間。
      由於受到腹部被貫穿的衝擊,桐人的秘奧義微微偏移了軌道,僅僅從側過身子的法納提歐頭盔上翅膀圖案的裝飾旁邊掠過,砍在了空無一物的空氣中。
      從腹部的傷口飛散而出的血量並不算多,只是這種程度的傷口的話,應該不至於讓天命迅速減少,然而著地的桐人卻只是這樣單膝跪地。用眼睛仔細看的話,會發現桐人上衣破開的那個小洞周圍,冒出了細細的煙。
      是火焰系的攻擊嗎?但是法納提歐的劍上放出的光是帶著些微藍色的炫目白光。那種顏色的火焰,優吉歐從未見過。
      法納提歐將身子轉了過來,動作依然優美得可惡。然後,他將細劍的尖端再一次指向了跪在地上的桐人。
      伴著「唰」的一聲,光束再次迸發,如果桐人不是在間不容髮之際向左跳去的話,右腳必然會被射穿。堪堪回避掉的光線射在了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再次引發了小型爆炸。當光散去之時,表面已經熔化出了一個紅熱的孔。
      「怎麼……會……!」
      下意識驚叫出聲的優吉歐,甚至沒能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大教堂使用的建材,乃是純白色的光滑石材——與將央都聖托利亞十字形分開的《不朽之壁》一樣的最高級大理石。只是火焰的話,根本無法傷其分毫。作為佐證,之前地面即使沐浴著迪索魯巴特的《熾焰弓》爆發的業火,被燒掉的也只有地毯而已。
      也就是說——如果法納提歐的完全支配攻擊也是炎屬性的話,其威力便達到了迪索魯巴特的攻擊的幾倍甚至幾十倍之高。如果遭受了這種招式的直擊,桐人的天命豈不是瞬間就會被蒸發殆盡了嗎?!
      優吉歐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名為恐懼的冰冷鐵爪緊緊攫住了。而在他的視線前方,桐人則片刻也不敢停息地不規則跳躍,法納提歐的細劍上射出的光束不斷閃動,在大理石地面上挖出一個個孔洞。
      對手的那個招數另一個可怕之處在於,發射光束的瞬間,像是收蓄或是突刺一類的準備動作一概沒有,至少在優吉歐這個位置上,完全無法判斷出下一發光束會在什麼時候從指向正前方的劍尖上迸射而出。而其攻擊範圍也近乎無限——雖然之前騎士艾爾德利耶的《霜鱗鞭》也自稱如此,但和這柄細劍比起來簡直如同兒戲。
      法納提歐帶著一副盛氣淩人的姿態,以如同跳舞般的動作追擊著桐人。第四擊、第五擊、第六擊,桐人都以超人的運動能力和野性的直覺堪堪躲過。
      然而,第七擊卻致命的宣告了結束。
      「唰」的一聲,穿越空氣的光束擊穿了位於空中的桐人右腳的腳趾,桐人失去了平衡,肩膀重重的撞到了地面,而下一個瞬間,法納提歐的劍尖已經定焦在了桐人豎起的黑髮之下。
      「桐……」
      桐人……!在下意識想要驚叫出聲時,優吉歐總算注意到撕扯著自己喉嚨的疼痛逐漸平緩了下來。這樣的狀態下,發出的聲音應該就足以讓術式成立了。
      將悲鳴咽回腹中,優吉歐沉了一口氣,以騎士無法耳聞,只有創世之神能夠聽到的音量開始了術式的詠唱。
      「System Call……」
      既然是桐人的話,就算身陷那樣走投無路的絕境也總會有什麼辦法的。那麼,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只有一個,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完成術式,將其維持在隨時可以發動的狀態下。
      將必殺之劍徑直指向桐人,法納提歐像是有些不安一般沉默了一秒左右,然後以陰沉的聲音開口了。
      「……在這種場合還非要和對手說幾句話是我一直以來的壞毛病,騎士長殿下已經勸了我一百多年要我改掉了……不過,果然還是不忍心啊。不忍心看到平伏在吾之《天穿劍》靈光之下的人,全部都帶著這樣不可思議的表情……一定都在迷惑著,自己到底是被怎樣的招式如此輕易的制服的吧?」
      不知不覺中,法納提歐麾下的四名騎士也完成了對傷者的治療,用一隻手握住大劍,站在稍遠處繞著桐人圍成了一個大圈。這樣的話,逃脫就變得更為困難了。不過幸而,聽法納提歐的口氣,似乎他還要廢話很長一段時間。優吉歐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不允許自己念錯一個詞,拼盡全力的繼續著術式的構築。
      「雖然是罪人,但你既然在央都生活過的話,應該知道鏡子這種東西吧?」
      對於這一過於跳躍性的問題,即使桐人正忍受著劇烈的疼痛,也禁不住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鏡子。
      優吉歐自然也見過。雖然露莉德的家中並無此物,但在學院的上級修劍士宿舍中卻有一塊小鏡子。雖然是能夠以水面或金屬板無法比擬的清晰度映照出自己的身姿的不可思議的道具,優吉歐卻因為對自己柔弱的外表毫無好感可言而並沒有熱衷於此。
      法納提歐果決的以桐人移動就會立刻攻擊的態勢握住細劍,帶著無法窺知感情的聲音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是將熔化的銀傾注在玻璃板上製成的奢侈品,所以央都以外的百姓沒有機會接觸到也毫不奇怪……那個道具,可以將索爾斯之光完全反射回來。能明白了嗎……也就是說,從道理上講,被反射的光照到的地方,應該比其他的地方要暖和一倍。【川名:臥槽,能量守恆定律呢?川原你物理是體育老師教的麽?】距今一百三十年前,我們尊敬的最高祭司猊下從聖托利亞中收集了大量的銀幣和銀質工業品,將它們全部交給了玻璃工匠,命令他們造出一千面大鏡子來。那是為了實驗被稱為《兵器》的,無需詠唱的攻擊術。在大教堂的前庭擺成半圓型的一千面鏡子,將盛夏的索爾斯之光聚集在了一點,產生的白色火焰,只用了幾分鐘就把一塊巨大的岩石給燒化了。」
      Bing qi……白色的火焰……?
      法納提歐所說的話,優吉歐沒能完全理解。不過,直覺告訴他,最高祭司想要做的事,和為了試驗復活術而讓孩子們互相殺戮的舉動一樣可怕。
      「最後,最高祭司大人作出了這樣的東西用於作戰實在太過笨重的判斷,不過,為了不讓一切白白浪費,便將一千片鏡子用神術濃縮了起來,鍛造成了一把劍。這便是這柄神器《天穿劍》了。明白了嗎,罪人,貫穿汝之腹與足的,正是太陽神索爾斯的威光!」
      聽到法納提歐飽含自傲的話語,明明即將完成的完全支配術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關頭,優吉歐還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被一千面鏡子反射成束的索爾斯之光——這便是那白色光線的真面目嗎?
      如果是基於熱元素的攻擊的話,還能通過冷元素進行對抗。然而以光為形的攻擊,又該如何防禦呢?在優吉歐所知的範圍內,以光元素為力量發源的術式都是沒有直接攻擊力的。如果是用來迷惑視線的光的話,還能用暗屬性神聖術加以抵消,然而那種程度的光束,就算聚集起十個或二十個小型的暗元素也會被輕易貫穿吧。
      無視著心中難耐的焦躁,優吉歐的雙唇還在幾乎自動的繼續編織著術式,終於念到了最後一行。接下來只要唱出最後一句「Enhance Armament」,就能發動青薔薇之劍蘊藏的威力。然而,現在還必須等待桐人的信號。
      與之相對的,法納提歐似乎已經說完了想要說的話,對著桐人的頭部將劍向前刺出。
      「桐人啊,看起來你終於理解將要終結你的天命的力量是什麼了。那麼,在臨死之際,速速懺悔自己的罪過,讓自己污濁的內心皈依三女神,乞求她們的寬恕吧。這樣的話,淨化的靈光便會將汝之靈魂導入淨土。——永別了,年輕而愚蠢的罪人啊。」
      天穿劍放出了炫目的光芒,宣告著死亡的光束直刺桐人的心臟。
      「Discharge!
      瞬間,一聲呐喊傳入優吉歐的耳中。
      桐人在法納提歐的劍發出光芒之前,就將兩手「啪」的一聲合在了一起,在自己身前張開。出現在手掌前方的是——一片銀色的板子。
      不,不對,那不是單純的金屬板。那是一塊四方而平整的平板,在其表面上,清楚的映照出了本是背對優吉歐而立的法納提歐戴著頭盔的面容。
      而優吉歐也注意到了,手掌拍起前的桐人左右手中,分別握著兩種顏色不同的元素。
      右手中的光芒是鋼元素。是用以生成細針飛射而出,或是用來製作細小道具的金屬系元素。而握在左手中的則是晶元素,是用以生成難以看透的障礙或是玻璃杯一類道具的玻璃系元素。將這兩種元素變形成板狀重疊在一起的話,生成的將是——
      鏡子。
      蘊含著極高熱量的光之槍命中了桐人的術式生成的鏡子的中央,下一個瞬間,鏡子背後的銀便變為一片橙色。
      本來,通過元素生成的道具天命就相當低。就算是兩柄外觀完全相同的匕首,用礦石鍛造而成的可以擁有足以保存幾十年的天命,而用鋼元素生成的只經過幾個小時便會歸於塵土。那面鏡子也絕不會例外,不管怎麼想,都絕對不可能擁有足以擋下天穿劍之光的耐久力。
      正如優吉歐這一瞬間所想,鏡子在空中連零點一秒都沒有維持住。玻璃和銀全部化為被煮沸的液體四下飛散,光束保留著八成左右的威力繼續向著桐人突進。
      然而,桐人並沒有浪費自己幾乎亂來的行為創造出的瞬間的空隙,成功的讓身體向左邊倒去了一個極其細微的角度,而光束也因此只是燒焦了黑髮和臉頰的一部分,就射向了後方。
      而被鏡子接下的剩下兩成——
      則以一個銳角反射了回去,直襲法納提歐的頭盔。
      縱然遇到了如此意外,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也絕非凡人,以和桐人一樣以恐怖的反應速度將頭擺向右邊,讓光束從旁邊擦過。但是,頭盔兩側的翼飾卻未能倖免於難。頭盔左側面的飾品被光束射穿了,連同鎖扣一起消失——而後,頭盔前後分割開來,落在了地面上。
      下個瞬間,漆黑而濃密的長髮在空中飄散開來,瞬間奪走了優吉歐的視線。
      那是和桐人的頭髮顏色幾乎相同的深色,但是卻有著讓後者自慚形穢的順滑俊逸。讓人一望而知每日都在被精心打理的秀髮飄逸如波浪,沐浴在落地窗射入的午後的陽光中,反射出奪目的光澤。
      這傢伙搞什麼啊,明明是個劍士——
      在想著這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法納提歐迅速抬起了左手,遮住了自己的臉。
      然後,發出了一聲大喝。
      「你這傢伙……看到了吧?!」
      和之前透過頭盔發出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扭曲音色截然不同的——優美而充滿張力的高音。
      女人——?!
      這份驚訝差點讓優吉歐將趨於完成的術式毀於一旦。
      好不容易才穩定下自己的步調,不讓自己發出多餘的聲音。但是,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將另一半意識的注意力從騎士法納提歐,不,法娜提歐的背影上移開。


      雖然身材大概並不比桐人要矮,但由背及腰的曲線卻是無比華美。但是,直到之前為止,自己居然從來沒有想過對方可能不是男人。
      因為已經見過愛麗絲·Synthesis·Thirty和名為莉涅爾和菲傑爾的騎士,所以自己理應知道整合騎士之中可能會有一定數量的女性。而且,在學院學習的修劍士中有一半都是和緹卓與蘿涅一樣的少女。既然大多數整合騎士都是從他們之中遴選而出的話,排名第二位的騎士是女性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
      但是,為什麼自己現在會如此吃驚呢?這麼想著,優吉歐才終於意識到,到現在為止,法娜提歐的語氣、動作,難道不是一直刻意的採用了男性的方式嗎?
      也就是說,現在法娜提歐的怒火噴薄而出的理由,不是因為自己的臉被看到了——而是因為,被知道了自己是女性嗎?
      單膝跪地的桐人臉上,也是一副驚異得已然顧不上面頰上嚴重灼傷的疼痛的表情。
      透過左手指縫看到了桐人這樣的表情,法娜提歐再次開口了。
      「你也是嗎……你也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罪人。就算是反抗教會的大逆不道的你們,在知道我是女人之後,也不願意和我認真戰鬥了嗎?」
      明明是從牙縫中擠出的憤怒之音,卻仍然美妙絕倫,甚至能讓人聯想到名家演奏的絃樂器那動人的樂聲。
      「我不是什麼人類……而是從天界被召來地上的斷罪的整合騎士……但是你們這些男人,只要意識到我是女人之後,就會馬上露出那樣輕蔑的表情來!不光是我的同僚……就連身為邪惡化身的暗黑騎士都是!!」
      ——不,不對,不管是我還是桐人,表現出的都絕非輕蔑。
      在腦中這般辯解著的優吉歐,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不論是在紮卡利亞衛兵隊內,還是在學院學習的時光中,都和為數眾多的女性劍士戰鬥過了。其中,有很多人都擁有比優吉歐更強的技術,甚至也有將自己擊倒過的劍士存在。因為這些戰鬥的緣故,現在的優吉歐,就算被告知了對方是女性,自己手中的劍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對於好對手所應持的尊敬心也和性別毫無關係。
      但是——如果,這並不是點到為止或是初擊決勝的比試,而是真刀真槍的相互廝殺呢?自己真的能夠毫不遲疑的減少對手的天命嗎……?
      腦中浮現出之前從未考慮過的疑問,優吉歐屏住了呼吸。而就在這個瞬間——
      跪在地上的桐人像一陣黑旋風一樣,從地板上一躍而起。
      從右上方,揮出看似稀鬆平常,甚至稱不上秘奧義的斬擊——然而卻是以連優吉歐都只能捕捉到劍身殘影的可怕速度。而仍然心神大亂的法娜提歐能夠反應過來接下這一擊,已經堪稱奇跡了。「咣」的衝擊聲震耳欲聾,響徹整個回廊,飛散的火花一瞬間點亮了兩人的臉。
      雖然用細劍的護手部分漂亮的接下了桐人的劍刃,法娜提歐也沒辦法完全擋住桐人後退的勢頭,卻也無法順勢向後退去。保持著劍鋒相咬的狀態的桐人,手上毫不鬆勁的進一步加上了力度,壓向法娜提歐纖細的身體。被紫色腿甲包裹住的膝蓋被一點一點的壓彎了。
      突然,桐人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因為這樣才使用這種劍和這種招式啊。你覺得,只要不和對方劍鋒相交,就能夠不暴露自己女性的身份了嗎……是這樣吧,法娜提歐大小姐?」
      【rkl: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是這麼油嘴滑舌……】
      「你……你這傢伙!!!!」
      帶著如同悲鳴的嘶叫,法娜提歐將劍往回壓去。
      優吉歐努力將視線從中央的激鬥中移開,看向站在週邊將兩人圍成一圈的四名騎士,很快便注意到他們微弱的動搖。恐怕,就算在他們之中,也有大部分人從未見過法娜提歐的真容吧。被麻痹著躺倒在優吉歐身邊的兩名少女,也從沒說起過這一點。
      在騎士們的凝視中,桐人和法娜提歐拼盡全力的角力還在繼續。不管從體重還是劍重來看都是桐人這邊比較有利,然而一度將身體壓回的法娜提歐也以完全不是那雙纖細的手腕該有的膂力分毫不讓的對抗著。
      咬緊牙關的桐人,再次發出了聲音:
      「……話說在前面,我從剛才開始就很吃驚了。在頭盔被破壞的時候,你的劍氣瞬間弱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把臉藏起來,把劍力也藏起來……其實你自己,才是比誰都在意自己是個女人吧!」
      「吵……吵死了!殺了你……殺了你這傢伙……!!」
      「我也是這麼想的,絕對不會因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的。要知道,在這之前,我已經不知道輸給女劍士多少次了啊!」
      確實,僅在優吉歐所知的範圍內,桐人還是近侍的時候,就被作為學姐的上級修劍士索爾緹莉娜在比試中贏了不知道多少次。不過,他現在所說的,似乎指的並不是練習或表演賽方面的勝負,而是在此之前,和女性劍士真刀真槍的交鋒然後敗北了的意思……
      此時,桐人右腳飛起,橫踢向法娜提歐的腳,在對方的上身因此而跳起的瞬間,兩把劍也散著火花分開了。緊接著,桐人就單手持劍作出突刺。
      然而,整合騎士的右手也以神速一閃而過,以如同活物的細劍擊打在黑劍的側面上,將其彈開,改變了軌道,乘隙調整好了自己的體態,拉開距離退後一步。
      桐人的對策也極為迅速,利用突進技的姿勢,身體迅速向對方懷中突進,將局勢再度拖入接近戰中。以擁有無須準備動作的發射光束這一招式的法娜提歐為對手,遠距離戰鬥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在幾乎肌膚相貼的距離下,兩人開始了超高速的劍擊。
      讓優吉歐驚異不已的是,桐人令人目眩的連續攻擊,法娜提歐一步也不曾退縮便接了下來。面對從四面八方不斷襲來的黑刃,細劍自如的前後閃動著將其架開,一旦捕捉到對方微小的破綻就會以二連技甚至三連擊的突刺技作出反擊。縱使二人都沒有使用秘奧義,但這是因為二人都不想被對方抓到初動時的破綻。
      在這個世界中,不管哪種傳統流派中,都不存在連續技的概念,就連古老的整合騎士迪索魯巴特都不知道連續技的存在。也就是說,法娜提歐使用的連續劍技,純粹是通過自己的鑽研編織而出的。她這麼做的理由,恐怕和之前桐人所說的那些不無關係。
      為了在敵人侵入至近距離之前就將其打倒而存在的天穿劍之光。或者說,不使用完全支配術的狀況下,在敵人接下自己初次攻擊之後,以下一擊、再下一擊將對手擊退的連續技。
      也就是說,女騎士法娜提歐,懼怕著敵人接近自己,懼怕著敵人意識到自己鎧甲之下隱藏著的身份。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惜如此也要隱藏自己的性別呢?
      優吉歐因為不斷湧上的新的疑問而緊咬住嘴唇,注視著兩人的戰鬥。四名騎士也一樣垂著大劍,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二人。
      不過,話說回來,這是何等——
      何等驚豔的戰鬥啊。
      雙方在零距離站住腳步,對於細密如雨霧般的斬擊和突刺,只採用閃開身體和用劍擋開兩種方式進行防守。閃爍的劍光,讓兩人周圍恍若現出無數星辰,流轉、碰撞而後消失。鋼鐵相碰的衝擊聲,如同無數打擊樂器的壯麗合奏。
      桐人蒼白而激昂的臉上透著充滿威脅的笑容,以人劍一體的態勢揮動著手中的黑劍舞出靈動的劍招。雖然之前只是為了不讓對手利用索爾斯之光而展開了接近戰,但現在的他,只是單純的沉浸在了和對手以相互精研的劍術全力交鋒的喜悅之中。
      但是,與之相對的,法娜提歐應該沒有繼續和對手糾纏下去的理由才對。只要讓部下從背後攻擊桐人,趁此機會拉開距離再次射出光束的話,恐怕桐人也無法招架了。
      然而,飄揚著黑色長髮的整合騎士卻只是用細劍的直接攻擊與對方一決雌雄。優吉歐無法揣度出對方採取如此行動的緣由。是被桐人挑釁的言辭激怒了嗎?還是說後退有違騎士的尊嚴呢?又或者是——她也在這場以連續技交鋒的極限的戰鬥中發現了什麼嗎?
      從優吉歐現在身處的位置上,依然只能看到法娜提歐的後背,無從得知她的臉上此時究竟帶著怎樣的表情。
      根據對方之前說的話來判斷,法娜提歐至少也身為整合騎士為教會效力了一百三十年,不,可能比這還要長個幾十年。這是剛滿十九歲的優吉歐完全無法想像的長到可怕的時間。
      在如此漫長的人生中,她是從何時開始隱藏起自己的臉與性別的,優吉歐無從得知。然而,既然獨力編織出了那種連續劍技,至少也要經歷十幾二十年的苦修才對。現在桐人還能站在離法娜提歐如此之近的距離上,純粹是因為他使用的也是名為艾因葛朗特流的極為鮮見的連續劍技。如果是其他劍士的話,恐怕連法娜提歐的劍圈都踏不進一步就會被砍倒在地吧。
      所以,對於法娜提歐來說,這樣的戰鬥在她漫長的人生中,恐怕也是第一次。
      就算是整合騎士,也只是在僅有一擊的招式中將美麗與豪壯做到極致的人而已,這從艾爾德利耶與迪索魯巴特的戰鬥方式中一望即知。所以,優吉歐不覺得,在騎士之間的對戰中,法娜提歐會將連續技展現出來。也就是說,在很長的時間內,說到連續劍的高手,只有她自己顧影成雙。而現在,終於出現了實際存在於自己面前的桐人。
      注目著兩人超絕的交鋒,優吉歐全身的寒毛都不知不覺的倒豎而起,一直瞪大的眼睛也滲出了淚水。
      自從被桐人傳授了艾因葛朗特流劍術以來,自己一直在腦中描繪的究極的戰鬥現在便近在眼前。並不追求金玉其外的型的美感,只是為了斬殺面前的敵人而存在的交鋒,只有這樣的戰鬥,才能表現出這樣淒絕的美。
      法娜提歐的五連刺與桐人的五連斬在空中咬合碰撞,每次劍被彈開,兩人都會發出勢如裂帛的呐喊再次將劍揮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
      「殺啊啊啊啊啊啊!」
      從雙劍交錯之處炸開的衝擊波,甚至能讓躺倒在遠處地面上的優吉歐的皮膚都感受到熱度。桐人和法娜提歐的黑髮在空中飛揚,趁著餘勢再次劍鋒相交,而兩人的身體則在這招之後交換了彼此的位置。
      終於看到了法娜提歐的相貌,優吉歐一瞬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會讓人誤以為童話中登場的聖女出現在了現實中的,毫無瑕疵的雋秀美貌。不管怎麼看年齡都只在二十來歲,潤滑的肌膚顏色如同牛奶調製的紅茶,弓形的眉毛和狹長的睫毛烏黑如墨,瞳仁的色澤卻是接近金色的茶褐。從高拱的鼻樑和圓潤的下顎輪廓來看,她應該有著東方的血統,不過這反而為她更添了一層優美。而那雙薄如紙的嘴唇則帶著精心裝點過的豔紅。
      從她的表情上,已經看不出之前充滿殺氣的憤怒,取而代之的是帶著某種痛楚的覺悟與決絕。
      「——原來如此。」
      在劍戟相交之下,法娜提歐透出了美妙的聲音。
      「罪人啊,你和我之前戰鬥過的對手都不相同。即使見到了這張令我忌諱的面容,還能夠認真的斬殺過來的男人,之前可是一個都沒有過啊。」
      「令自己忌諱——啊。也就是說,你也是為了某個人,才將長髮盤起,將絳唇點紅嗎?」
      面對桐人直觸逆鱗的話語,法娜提歐臉上浮現出的卻並非憤怒,而是無奈的苦笑。
      「我已經等了一百多年,希望我愛上的男人能夠對我索求除了劍技和戰功以外的東西……但是,這張鐵面之下潛藏著的思念的語句,在我看到比我更為美麗的後輩女孩甚至連劍技都淩駕于我之上時也便無從開口了,所以才想著,至少要化下妝吧……」
      比法娜提歐還要美麗,還要強大的騎士——少女。
      這座塔里還有這樣的人嗎?愣了一瞬間之後,優吉歐才意識到,自己心中已經想到了一個滿足這一條件的整合騎士。那正是近幾年才成為整合騎士,從不用頭盔隱藏自己的臉和聲音,同時能讓優吉歐來不及做出反應便被擊倒的——愛麗絲·Synthesis·Thirty
      桐人似乎也因為法娜提歐的話想起了什麼令他介懷的往事,不過說出的話裡卻完全聽不出這樣的感情。
      「——那麼,對你來說最為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如果說整合騎士是只須遵從最高祭司的命令列動的存在的話,戀愛也好嫉妒也好煩惱也好不都是毫無必要的嗎?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但是既然你單戀了他一百年的話……不就恰好證明了你也是個人類,是和我一樣的人類嗎?我之所以要與教會與最高祭司戰鬥並將其打倒,正是為了和你一樣的人類能夠普通的與他人戀愛,過上普通的生活啊!」
      桐人的臺詞讓優吉歐都驚訝不已。他從來沒想過,一直輕浮處世的桐人,居然會考慮這樣的事情。不過同時,他也注意到了,和自己常年與共的搭檔的聲音中,充滿了因矛盾而生的苦惱。
      聽到這番話的法娜提歐,表情也瞬間扭曲了,原本平滑的眉間皺起,形如深谷。優吉歐差一點以為那裡也會像艾爾德利耶那時一樣冒出《敬神模組》,不過很遺憾,位居第二的騎士身上出現的變化僅止於此。
      「……年輕人,你是不會明白的。若是失去了教會的權威,這個世界會落入怎樣的地獄之中……Dark Territory的軍隊正在逐漸增多,在一山之隔的終結山脈之外對著我們虎視眈眈。啊……我承認,你很強,同時也並非元老長所言的暗之先鋒或是邪惡的侵入者。然而,你們的危險程度還在那之上。不只是你的劍術,還包括你單用言語就能讓教會與騎士們產生動搖這一點……在守護人界與生活於人界的百姓這一授予我們整合騎士的最大的任務之前,我自己的戀心,只不過是……只不過微如塵屑罷了。」
      像是蕩盡了心中迷惘一般,法娜提歐以嚴峻的表情做出了宣告。在這段時間裡,天穿劍與黑劍依然在兩人之間交叉著彼此傾軋。不管是哪邊,只要稍微放鬆一點力氣就會被馬上彈飛。
      不,不對,在這樣的對峙中,兩把劍的天命應該也在持續減少才對。這樣下去,天命首先耗盡的——恐怕是天穿劍。既然作為武器的位階相同的話,天命的數值便會單純的由大小和重量決定,較重的一方自然擁有更高的天命。
      法娜提歐不可能注意不到這一點。而且,她一定也明白,若是自己的劍在對峙中敗北,露出破綻的話,桐人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將她砍倒在地。
      「所以——我必須要把你打倒,就算為此要踐踏騎士的尊嚴也在所不惜!如果你想嘲笑我採用這種不成體統的招式取勝的話就笑吧,因為,你確實有這樣的資格。」
      靜靜的說出了這樣的話後,法娜提歐一聲高喝。
      「潛藏於天穿劍中的光芒啊……現在,解開你的枷鎖吧!!——ReleaseRecollection!!
      這個術式是——記憶解放術!!
      瞬間,銀色的劍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炫目光輝。
      在那之後——
      伴著「嘩」的一聲,從劍尖輻射狀的放射出無數的光束。
      是要擾亂視線嗎?優吉歐反射性的這麼考慮著。想要在短時間內奪去桐人的視力,讓其身形不穩之後加以斬擊嗎?
      然而這一判斷,在天穿劍漫無目標的發射出的光線中的一束擊打在優吉歐臉旁的地板上,將大理石深深擊穿之後,便被完全推翻了。
      那不是幻惑之術——那些光全部都是真刀真槍的傢伙!
      桐人!!在心中發出慘叫,優吉歐撐起了自己的上身,將目光定格在搭檔身上。從至近距離射出的光束直接貫穿了桐人的右臂。不止如此,左肩和右大腿上都有著焦黑的貫穿傷痕。
      而且,被極度熾熱的光束命中身體的,並非只有桐人一人。
      天穿劍的主人——法娜提歐的腹部和肩部,以及雙腳的鎧甲上,都被燒開了慘痛的小孔,由此來看,她所負的傷應該比桐人還要重。然而,她美麗的臉上浮現出的決絕的表情卻絲毫不曾動搖。
      整合騎士法娜提歐·Synthesis·Two,不惜犧牲自己的天命,也要拖桐人殉葬嗎?!
      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的話語。名為「Release Recollection」的句子,乃是令武器的記憶完全覺醒,並將力量徹底解放。這是將自己和敵人一起捲入其中,足以立刻奪去生命的力量。
      被解放的天穿劍最初的一發亂射,就讓身處至近距離的兩人負上了近乎致命的重傷,站在稍遠處圍成圈的四人也無可倖免的被殃及,就連大回廊上方神聖的裝飾都被燒焦得一片慘烈,價值昂貴的玻璃窗一個個粉碎。雖然優吉歐和近處仍然被麻痹而倒在那裡的兩名少女騎士所承受到的光線很少,但這樣下去便會不可避免地被直擊。
      更甚於此的是,由一千面鏡子鍛造而成的劍身根本沒有就此沉默的打算,每一秒鐘,劍尖都會發出光芒,向任意的方向射出稍短的光束來。其中一半射到了沒有人的上空,灼燒著牆壁、支柱與天花板,然而向下方發射的光束也有接近一半,其中的大多數理所當然的打在了近在發射點兩旁的二人身上。
      保持著雙劍的交錯,桐人盡力將頭向後仰去,堪堪避開了一束貫穿腦門的光束。下一束光束直沖法娜提歐的面門,但後者卻紋絲不動,放任光束掠過面頰,在柔滑的肌膚上燒出一道紅黑色的血溝,之後更將蔥郁的黑發燒掉了絕不算少的分量。
      「這個……笨蛋!」
      桐人一聲大罵,同時出口的還有一口鮮血,剛到嘴邊便化為血霧四散。就算桐人的天命再多,在承受了那麼多光束的攻擊之後,顯然也瀕臨耗盡了。然而黑衣的劍士卻頑強的不肯倒下,而是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黑劍「哢」的滑到了光束發射點所在的天穿劍劍尖處,用劍腹將其死死擋住。
      這一掙扎的結果,使朝向兩人射出的光束一瞬間全部被黑劍擋住,贏來了一刹那的寶貴時間。
      就是現在——只有現在了!
      雖然沒有看到桐人的信號,但優吉歐的理性和直覺兩方都同時明白了,自己等待著的正是這個瞬間。
      法娜提歐自不必說,其麾下的四名騎士也正在以大劍為盾拼命防禦著亂射的光束,根本沒有人有餘裕去注意剩下的另一個罪人。雖然優吉歐的完全支配術發動之時會露出極大的破綻,此時卻已無人能將其阻止。
      優吉歐以猛烈的勢頭跳起身來,將一直藏在肚子下方的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拔了出來。
      「Enhance……」
      在空中雙手交錯,將劍柄交於左手,傾盡全身氣力把劍刺入大理石的地面。
      「——Armament!!
      淡藍色的劍身前端近半的長度深深沒入了地面裡。
      伴著「啪嗞」的尖銳破裂聲,以劍為中心,石制地板上一瞬間覆上了純白的凝霜。
      冰結的波浪以驚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著,所經之處,水晶一樣的霜柱尖銳的向上方突刺而出。
      發動之後,過了五秒——擴張到直徑近十Mel的霜之環終於蔓延到了桐人和法娜提歐,以及四名騎士的腳下。
      四名騎士們終於發現了這一異變,頭盔之下的臉清一色的轉向了這邊。
      不過,已經晚了。
      優吉歐將兩手用力疊覆在劍柄上,喊出了最後的句子。
      「盛放吧——青薔薇!」
      從四名騎士和法娜提歐——也包括桐人——的腳下,一瞬間延伸出無數淡藍色的冰之藤蔓。
      每一根都只有小指頭粗細,然而其上卻生有尖銳的棘刺,一旦藤蔓纏到了獵物的腳上便會「噗」的刺入體內。
      「唔啊……」
      「這,這是?!」
      騎士的叫聲四下響起。此時,冰之藤蔓已經沿著他們的腳向著腰腹攀爬而上了。有人試圖用大劍將藤蔓斬落,然而為時已晚,刀身剛接觸到藤蔓便被重重纏繞起來,拽到了地上。
      最終,騎士們從胸口到頭,乃至指尖都被藤蔓纏繞,整個人儼然變成了無法動彈的冰雕。伴著高昂的鏗鏘之聲將頑固的獵物死死纏住之後,藤蔓發出一聲清響,而後深藍色的薔薇花便在其末端盛放開來。
      當然,這些薔薇花也是由寒冰構成。堅硬而透明的花朵既無花蜜,也無芬芳,唯有白色的寒氣從無數的薔薇中噴薄而出,在回廊的空氣中彌望開來,形成了濃密的霧靄,在光線的照耀下閃閃發亮。寒氣的源頭,正是被捕獲的騎士們的天命。
      雖然天命的減少速度十分緩慢,但也足以讓被冰薔薇從全身上下抽取天命的獵物失去掙脫而出的力量。本來,這一術式就不是以殺傷敵人為目的的。優吉歐只是為了讓整合騎士愛麗絲不能動彈,才編寫出了這樣的術式。
      在這樣的術式下,四騎士全部喪失了戰鬥能力,然而騎士法娜提歐不愧是他們的領袖,在藤蔓衝破腳底的凝霜伸展而上之時,就看透了這一招式的本質,迅速跳到了空中做出回避。
      然而,之前就知道優吉歐術式的桐人反應速度還要更勝一籌。比法娜提歐快上一瞬間跳起的他,趁勢踩在了法娜提歐的肩膀上,將其當做跳板跳到了更高的空中,然後灑著鮮血向後方一個空翻,躲開了冰之藤蔓的追擊。被桐人當做替罪羊的法娜提歐則被重重踢到了地上,以單膝跪地的姿勢著地的她,迅速被藤蔓纏住了全身。
      「咕……!」
      法娜提歐集中的意識被徹底打斷,從天穿劍上向四面八方無差別的放出的光束,也在切斷了不知多少藤蔓之後陷入了沉默。纖細的冰線開始在損傷得慘不忍睹的紫色鎧甲上蔓延,最後將其完全覆蓋。
      藍色薔薇從法娜提歐的腳底攀沿而上,逐次盛開,最後的一朵,恰好在她臉頰上的傷痕上方綻放,與此同時,位列第二的整合騎士與她的神器也完全停止了動彈。


      完全無視全身慘烈的傷情,桐人屈起身子,在空中連續向後翻去,總算是脫離了被藤蔓佔據的圓環區域,不過最後卻沒能成功的著地,重重的摔在了優吉歐旁邊的空地上。
      「咳嗚……」
      從他的喉嚨深處傳出幹嘔聲,而後一大口鮮血噴湧而出,落地的瞬間便凍結成了深紅的冰霜。見此,優吉歐下意識的驚叫出聲。
      「桐人……你等等,我馬上用治療術……!」
      「不行,不要停下!」
      明明臉色已經蒼白得毫無血色,桐人的眼神卻還未失去光彩,帶著堅定的目光搖了搖頭。
      「那傢伙不會這麼簡單就被打倒的……」
      嘴角留著血絲的桐人將黑劍拄在地上,撐起了殘破的身軀。唇邊還有血絲滲出,他用左手將其擦掉,閉上眼睛調整了幾次呼吸之後,睜開了雙眼,將黑劍高高舉起。
      「System……Call!!
      振奮起最後的氣力,桐人以此為開端,展開了術式的詠唱。考慮到其肉體的狀況,詠唱的速度已經快得堪稱奇跡了。
      每念出一句,桐人都會劇烈的喘咳,像是要咳出血來,唇邊也間或會有鮮紅色的血沫濺出。就算如此,桐人還是堅持吟誦著長達十餘行術式,一次也未曾中止。
      在至近距離上,優吉歐更能清楚的看到桐人身上所負的究竟是多麼慘重的傷。天穿劍之光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貫穿了那具飽經鍛煉的軀體,連傷痕都完全炭化了。唯一稱得上好消息的是,傷口是由極高溫的光束灼燒而成,是以幾乎沒有出血,然而其中數道傷口卻很明顯給內臟造成了極大的損傷。即使是現在,桐人的天命應該也在不斷減少,減少速度甚至還要快過被冰薔薇束縛著的騎士們。如果不馬上採取應急處理的話,生命便是危在旦夕。
      然而,為了保持住青薔薇之劍的解放狀態,優吉歐沒辦法把手從劍柄上移開。要是桐人自己在詠唱完全支配術之前先對自己使用治療術的話,自己還能稍微放下些心,然而看著已然憔悴如鬼的搭檔只是一味繼續著詠唱,又怎能讓優吉歐不平添更多擔心?
      明明不需要這麼著急,獵物也沒有辦法輕易打破將他們完美束縛住的寒冰牢籠的……
      優吉歐這麼想著,將視線從桐人身上移開,轉向前方的整合騎士,就在這一瞬間——
      從盛放的薔薇庭院中央,一道白光迸射而出,直刺牆壁。優吉歐在大驚之餘倒抽了一口氣。
      「誒……?!」
      光的源頭是——全身都被寒冰藤蔓重重纏繞,理應完全無法動彈的騎士法娜提歐。
      所謂的武裝完全支配術,並不是成功的將術式詠唱完成之後就能夠隨便使用的東西。想要操縱攻擊力獲得擴張的武器,使用者必須要將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傾注在武器之上。就像現在的優吉歐,如果不緊緊握住插在地面上的劍柄,持續想像著盛放的冰薔薇的圖景的話,就無法維持住一干騎士身上的束縛。
      因此,在優吉歐的預想中,騎士法娜提歐在將天穿劍納入完全支配下後,先是相當頻繁的放出光束,而後又和桐人展開了超高速的交鋒,最後更是放棄了控制,祭出了讓光束亂射而出的大招,讓自己的身體也負上了幾乎致命的重傷,現在還被束縛在冰薔薇之中。這樣的她,理應無法繼續集中意識,從而解除了對天穿劍的支配狀態才對。
      但是。
      以單膝跪地,全身每個角落都被凍結的法娜提歐高高將細劍舉起的右手,卻伴著「哢嚓」「劈啪」的破裂聲,緩緩恢復了動彈。在睜大眼睛的優吉歐視線前方,騎士纖細的身體上正湧出不斷搖晃的鬥氣。
      「咕……!」
      優吉歐咬緊了嘴唇,在握緊劍柄的雙手上又加了一層力度。在他的想像的誘導下,法娜提歐身邊又冒出了接近十根新生的冰蔓,挾著「嗖嗖」的風聲,像是鞭子一樣襲向法娜提歐的右手,將其不漏縫隙的死死纏住,強制停下了它的動作。
      然而,這也只持續了一秒鐘罷了。
      整合騎士像是完全不在意深嵌入肉中的冰之荊棘一般,繼續將右手向前方揮下,加諸其上的冰之束縛被可怕的蠻力震碎,散落四周。
      自與法娜提歐對峙以來都不曾感受過的巨大惡寒在優吉歐背上躥起。
      ——真的是人類嗎。
      雖然邊咯血邊持續著高速詠唱的桐人已是勇猛無比,但那名女性騎士甚至還在他之上。身體先是經受了光束的無差別攻擊變得千瘡百孔,後來又被紮根其上的冰薔薇無情的吸取著天命,卻依然沒有倒下——甚至還能夠只用一隻右手,就將那些讓自己手下四人無法動彈的冰蔓一根根震碎。
      握在她手中的天穿劍,也緩緩的改變了角度,一點點、一點點的轉向優吉歐他們所在的方位,而優吉歐只能在恐怖中凝視著快要指向這邊的劍尖。
      到底是什麼東西,給了法娜提歐奮戰至此的力量?
      是作為守護法律的整合騎士的義務感嗎?或者是對某個男人抱持的,延續了一百年的戀心嗎?還是說——是不久之前她話中提到的那個……
      法娜提歐說過,現在人類要是失去了公理教會的力量,整個世界就會被DarkTerritory的軍隊蹂躪。
      這麼說來,她是為了人類——為了保護那些在優吉歐的印象中,應該只是被整合騎士當作家畜一樣輕蔑、侮辱、當成鞭打物件的人類,才爆發出了現在這樣幾乎無窮無盡的力量拼死而戰的嗎?
      這樣的話——這不正是所謂的『正義』嗎?
      現在的法娜提歐,難道是捨棄了自我,只是為了正義,為了善,才抱著踐行不得不為之事的覺悟,血戰至今的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所謂的整合騎士,只不過是將無辜的愛麗絲綁起來抓走,連她的記憶也要褻瀆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爪牙而已。他們是令人憎恨的敵人。到現在為止,優吉歐正是對他們抱持著這樣的憎恨,帶著盡己所能將他們殺光的決意,一路走到了這裡的。
      然而,事到如今,卻要告訴自己——整合騎士其實都是心懷正義的人嗎?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呢?!
      「你怎麼會……你們怎麼會有正義這種東西啊!」
      優吉歐用失去控制的聲音喊叫著,將從心底瘋狂湧出的敵意集中在一起,傾注進青薔薇之劍中。
      法娜提歐的周圍,再次飛起無數的冰蔓,這次的藤蔓連尖端都變成了尖銳的棘刺,一根接一根的貫穿了騎士的右手。
      「停下來……給我停下來!」
      明明心中正翻滾著的是壓倒性的憎惡,優吉歐的雙眼,卻不知為何被溫熱的液體所充滿。但是,優吉歐拒絕承認那是眼淚。看著眼前明明被因為憤怒與憎惡而改變了形態的無數冰之荊棘貫穿,還固執地不讓右手的動作停下的法娜提歐,優吉歐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已經被那個身姿感動了。
      整合騎士的手臂已是慘不忍睹。被折斷的棘刺紮在手臂上如同針林,傷口滴落的大量鮮血也化為了紅色的冰棱垂下。然而,手臂的動作卻並未停下,本是垂直舉起的天穿劍轉成了水準,劍尖筆直的指向了優吉歐與桐人。
      優吉歐用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看向天穿劍的劍身上放出的之前從未有過的炫目光輝。那純白的光芒,仿佛是燃盡了法娜提歐殘存的全部天命而發出,宛如太陽神索爾斯本尊降臨到了這一大回廊中一般,讓優吉歐不得不眯起濕潤的雙眼。
      ——贏不了的。現在的我,贏不了那個人。
      看著那些只是沐浴在尚未發射的光芒之中就紛紛溶解崩離的冰薔薇群,他只能報以一聲輕歎。
      但是,自己也絕對不能就這樣乾脆閉上雙眼,等待著宣告死亡的光的到來。那樣的話,簡直就像是屈服在了法娜提歐的「正義」之下一樣,這樣的事情,優吉歐無論如何也不能允許。
      至少在最後,要讓自己的意志化作一朵薔薇盛放開來。下定了決心,優吉歐開始將從心底泛起的憎惡的殘渣集中在心頭一點——就在這個時候。
      在他的身邊,不知何時詠唱完術式的桐人輕輕的歎了口氣。
      「只靠憎恨的話,是沒辦法戰勝那傢伙的,優吉歐。」
      「誒……」
      轉過頭向上看去,搭檔滲著鮮血的嘴唇上,浮現著一彎微笑。
      「你並不是因為單純的憎恨著整合騎士,才一路走到這裡的吧?是因為想要奪回愛麗絲,想要再一次見到她……因為你愛著她,所以現在才站在這裡的吧。這份思念,絕對不會遜色於那傢伙的正義。我也是一樣……我也想要守護這個世界的人,守護你,守護愛麗絲,也包括那傢伙。所以現在,我們絕對不能輸給那傢伙……對吧,優吉歐?」
      縱然身處絕境,桐人的聲音仍帶著穩重。充滿謎團的黑衣劍士再次笑著點了點頭,然後看向了前方。
      也就在這個瞬間天穿劍恐怕是最後也是最強的光束,發射了出來。
      不,已經不能用光束來描述了,燒盡一切向二人襲來的,儼然已是巨大的光槍。那正是創世之時,為了擊退暗之神貝庫塔,索爾斯神所投出的天之靈光。
      桐人驟然睜開黑色的眼睛,雙眸沐浴在壓倒性的意志力中熠熠生輝。明明是在如此絕望的狀況中,他詠唱出最後一句咒文的聲音,依然充滿著無可動搖的決意。
      「Enhance Armament!!
      直指前方的黑劍的劍身上,傳出了「咚」的一下脈動。
      之後,從刀刃揮及之處,幾縷暗線湧動而出。
      像是要將所有光芒全部吞噬的漆黑的奔流躍動著,扭曲著,時而交織,時而分離,而後逐漸纏繞成了直徑達到二人合抱級別的巨槍,不斷向前突進。
      接著觀察下去會發現,銳利的尖端逐漸變硬,趨於實體化,表面也泛起了黑曜石一樣的光澤。這種質感自己曾經見過。那正是兩年多前,優吉歐每日都揮斧砍斫的巨樹。黑劍原本的姿態,《惡魔之樹》——基加斯西達。
      看到這裡,優吉歐總算明白了桐人發動的完全支配術的真相。
      桐人通過術式喚醒了黑劍塵封的記憶,讓後者曾經擁有的驕傲的身姿——拒絕被砍倒的巨樹在此處重新降臨。雖然形狀和大小遠不及當時,但本質卻完全一樣。
      硬度、銳利度、以及壓倒性的重量。
      其存在本身,便足以成為最大最強的武器。
      在優吉歐的心臟為此而發出劇烈的跳動的瞬間,漆黑的巨槍尖端,與索爾斯之光的凝聚體碰撞到了一起。炸裂而出的衝擊波,讓整個大回廊——不,是整個中央大教堂都在劇烈搖晃。


      帶著超越了人類想像力的高熱與高密度的光,即使被最堅硬之樹所阻攔,也沒有停下向前突進的勢頭。然而,桐人手中的黑劍還在持續的噴出無數縷黑暗,一味地將巨槍向前推去。
      握在法娜提歐手中的天穿劍,也毫無退縮的意思。狂亂的光之奔流每分每秒都在不斷增強,滲開的熱量已經讓法娜提歐前方的冰薔薇溶解殆盡,甚至連騎士自己右手上的鎧甲都被燒得熾紅,冒出了白煙。
      在大回廊的中央,光與暗激烈的衝突著,對抗著。
      然而,這種程度的攻擊力相互衝突,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會是完全抵消。總會有一方將另外一方完全擊退,而殘存的力量便會將成為目標的敵人轟殺成灰。
      這場對決中,處於劣勢的——果然還是桐人。
      就算基加斯西達再怎麼硬,說回來也只不過是擁有實體的樹而已,就好像其本體在經過無數次的斬擊後轟然倒下一樣,如果承受了界限範圍以上的力量的話,必然會發生損傷,以致於被消滅。
      然而與之相反,天穿劍之光則是純粹的熱量塊,雖然有超強的攻擊力但卻沒有實體。這樣的東西,要怎樣去破壞它呢?
      當然,對抗手段倒也不是沒有。像是之前桐人做過一次的那樣,用鏡子將其反射回去,或是用出於青薔薇之劍之上的絕對的寒氣和其相互抵消,但是不管怎樣,都需要持有足以與之抗衡的屬性的力量才行。但是,說到基加斯西達的力量,只有那不可理喻的堅硬與沉重兩點罷了——
      不,還有一點。
      還有能夠貪婪的吸收太陽之光,變成自己的生長力這一點——
       伴著「啪——」的一聲連地板都為之震動的巨響,白色的光槍被撕裂成了無數細流,突破了之前的均衡再次向前突進的,是桐人的黑色巨樹。
      雖然最前方的枝條已經熾熱得炫目,巨樹卻最終沒有屈服在光之奔流下,而是將其擋下,撕裂開來,向著其發生源直突而去。
      被分割成放射狀的光向大回廊各處刺去,將冰之藤蔓熔化的同時引發了無數小型爆炸。被捆在地上的四名騎士,也一個個被打飛到了空中。
      明明蘊含著如此威力的巨槍正向自己襲來,法娜提歐卻寸步不離。那張美麗的臉上既無憤怒,也無憎惡,只是靜靜的合上了雙眼,嘴角輕輕噏動著。其中究竟蘊含著怎樣的情感,優吉歐完全無法解讀。
      終於,巨樹銳利的尖端抵達了光之激流的源頭,準確的命中了天穿劍銳利的劍尖。
      首先是白銀色的細劍被一瞬間彈飛,劍身閃爍著光芒在空中旋轉著劃出軌跡。隨後,騎士的身體也帶著劇烈的勢頭被拋向了上空,紫色的鎧甲碎片不斷散落,最後沿著直線撞到了天花板上,伴著一聲轟鳴,描繪在天花板上的創世神話的壁畫也被撞得粉碎。
      與之相比,落下的過程反而顯得緩慢。法娜提歐的身體像是提線木偶一樣,隨著無數大理石碎片一起重重墜下,堪堪落在了大回廊後方的大門正前方,落地之時「哢砰」之聲無比沉重。就此,排名第二的整合騎士,再也無法重新站起了。
      漆黑之槍一點點變得稀薄,化作影子流回了桐人握著的黑劍之中。一眼看去,劍似乎變成了過去和萊依奧斯戰鬥時同樣略微大型化的樣子,但在吸收了所有的暗影之後就變回了原本的大小。
      優吉歐再次看向前方,無聲地環視激戰的痕跡。
      之前纖塵不染的大理石地板與牆壁,到處都出現了熔解粉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暗與光的巨槍互相衝突時,還在中央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條深溝,讓人覺得沒有貫穿到樓梯下面都不可思議。
      中央大教堂第50層《靈光大回廊》如今慘烈的模樣,如果告訴別人這樣的破壞僅僅是兩天前還身為修劍學院的學生的劍士造成的,大概除了在場者誰都不會相信吧。
      ——但是,我們總算是做到了呢。
      優吉歐心裡由衷感慨著。我們以從人類社會發源之時便已存在,以絕對的權威支配著世界的公理教會——以其麾下的五名騎士為對手進行了戰鬥,並且取得了勝利。
      這樣一來,從艾爾德利耶數起,現在已經有九名整合騎士被擊退了。如果Cardinal所言不虛的話,留守大教堂的整合騎士只有十二三名左右。也就是說——在這之後,只需要再擊倒區區幾名整合騎士的話……
      優吉歐咬緊了牙關。與此同時,在他的身旁,桐人「啪」的一聲,雙膝跪倒在地。右手中握著的黑劍,也伴著沉重的聲音落到了地上。
      優吉歐慌忙將雙手從仍插在地上的青薔薇之劍上離開,一邊將上半身已經支撐不住的搭檔扶起。
      「桐人!」
      抱起來的身體輕得驚人,讓人不敢想像之前到底流失了多少鮮血,又有多少天命和血液一起流逝而去。桐人的臉色比地面上的大理石還要蒼白,眼瞼緊閉,絲毫不見動彈。優吉歐迅速的掃視著桐人的身體,而後將左手放在了位於右胸口下的最深的傷口上。
      「System Call! Generate Luminous Element!
      生成的三個光元素在傷口處凝集,隨著後面的術式化為治癒力。判斷炭化的傷口開始逐漸癒合後,優吉歐將手拿開,接著對左肩的傷口進行同樣的處理。原本消耗大量空間神聖力才能生成的光元素需要如《聖花珠》這樣的觸媒,但如今不需要這些。青薔薇之劍從五名騎士身上吸取的天命,如今化為了神聖力在周圍的空中漂浮。
      這樣的話,應該就能夠防止因為重要部位的損傷帶來的天命持續流失了,然而之前已然驟減的天命,在優吉歐力所能及的程度上無法通過光元素系神聖術加以治癒。他毫不遲疑地用左手握住了桐人的右手,開始詠唱新的術式。
      「System Call! Transfer Durability, Selfto Left!
      藍色的光粒子包裹住了優吉歐的全身,而後集中到他的左手,向桐人的身體流去。將天命從一個人移動到另一個人身上的術式,效果相比單純的語句更為明顯。
      回想起來,不管是和迪索魯巴特的戰鬥還是這次的戰鬥,受重傷的都只有桐人一人,優吉歐自己甚至連天命都沒怎麼減少過。這麼想來,像這樣無痛的天命轉移根本夠不上報恩。
      在自己的感覺中,差不多一半的天命流入了桐人身體之後,後者總算睜開了眼睛,然後馬上用左手抓住了優吉歐的手,把它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謝謝你,優吉歐。我已經沒事了。」
      「不要逞強啊,現在停下的話,肯定還會留下從狀態視窗上看不出來的內傷的啊……」
      「這已經比被那群哥布林砍傷的時候好多了,而且比起這個,我更擔心那傢伙……」
      注意到桐人黑色的瞳仁注視著的,是遠遠地倒在回廊另一邊的法娜提歐時,優吉歐下意識的咬緊了嘴唇。
      「……桐人啊……那傢伙……可是打算殺了你啊……」
      與此同時,在解放完全支配術之前桐人說出的臺詞,卻在優吉歐的耳畔蘇醒。
      「只靠憎惡的話贏不了她……桐人你是這麼說的。可能,確實是這樣吧。那個整合騎士,並不是因為個人的怨恨與憎惡這種低層次的原因去戰鬥的……但是……但是我啊,果然還是不能原諒教會和整合騎士。既然不止擁有難以媲美的強大,在這之上更有那樣……那樣高遠的志向的話,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力量用在……用在……」
      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的優吉歐一時陷入了語塞,不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從地面上將劍拾起的桐人,則帶著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點了點頭。
      「就算是那些傢伙,恐怕也有著只屬於他們的迷惘吧。大概,只要見到身為騎士長的傢伙,就能稍微再多理解他們一點了吧……優吉歐,你的完全支配術很了不起。你已經通過自己的力量,戰勝了那些騎士了。所以,你也沒有必要再去憎恨同樣身為人類的法娜提歐和《四旋劍》了……」
      「人類……唔……確實。和他們戰鬥的時候,我確實明白了這一點。那些傢伙也都是人類,也正是如此,他們才會那麼強……」
      優吉歐沉吟著。桐人則輕輕笑了笑。
      「正是如此,」他這麼說道。「雖然那些傢伙自稱自己是絕對的善,而在你看來他們則是絕對的惡,不過說回來,我們也好他們也好,都是活生生的人類罷了。絕對的善和絕對的惡什麼的,應該都是不存在的。」
      這一席話句句直刺優吉歐的耳膜,讓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桐人,你在剛才不也是對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產生了那樣激烈的憤怒嗎……那麼,這樣的你,在面對著公理教會,甚至是這個世界的絕對支配者時,難道也能抱有這種態度嗎?
      在優吉歐來得及問出這番話之前,桐人已經向著倒在大門前的法娜提歐大步走去了。不過,在走了五六步之後,他卻突然轉了回來,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個小瓶子。
      「哎呀,差點忘掉了。你用這個把兩個小孩子身上的毒解掉吧。不過,在讓她們喝下去之前,先折斷那兩把毒劍,並且確認她們身上沒有帶著別的什麼奇怪的東西。」
      說起來我也把那兩個人忘掉了啊——意識到這一點,優吉歐從桐人手中接過了小瓶,點了點頭,而後站起身來,轉過頭去。少女騎士菲傑爾和莉涅爾依然全身麻痹的躺在地面上。之前覆蓋在她們周圍的寒霜已經消融,她們身體上似乎也沒有留下凍傷的痕跡。和走來的優吉歐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像是慪氣一樣移開了視線。
      怪不得你們和法娜提歐水火不容呢。這麼想著,優吉歐苦笑了一聲,向她們走近,彎下腰來,將插在兩人鼻尖前的兩把毒劍拔了出來,高高拋到空中,在它們旋轉著落下之時,從腰間拔出青薔薇之劍,一口氣橫斬而過。
      兩把短劍都在這一擊下粉碎,沒等落在地面就天命全損化為光之粒子消散了。優吉歐將愛劍收回,靠到二人旁邊,說了一句「抱歉」後就開始確認她們的修道服內是否還有其他的武器。
      【rklwait,怎麼覺得有福利。】
      之後,優吉歐拔出了小瓶瓶蓋,將裡面還剩下七成左右的內容物分成兩半分別倒在了菲傑爾和莉涅爾的嘴裡。這樣的話,她們也應該和優吉歐一樣,再過不到十分鐘就能從麻痹中恢復過來了吧。
      雖然就這樣放著不管就可以了,不過優吉歐卻突然想到,如果是桐人的話,現在應該會說些什麼,於是稍作思考後開口了。
      「……你們大概會覺得,法娜提歐和桐人之所以那麼強,都是因為他們持有神器和武裝完全支配術吧……不過,這是不對的。正是因為他們本來就足夠強大……不只是指招數和武器的強大,還包括心靈的強大,才能夠像那樣,即使在傷痕累累的狀態下都能使出那樣厲害的招式來繼續戰鬥。你們兩個……可能真的,比其他任何人都擅長殺人吧。但是,殺死他人和戰勝他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
      菲傑爾她們還是固執的拒絕看向這邊,是以優吉歐並不知道自己所說的話到底傳達到了幾分。本來對他來說,小孩子就是自己最不擅長應付的物件了。
      不過,在那場戰鬥之中,肯定有或多或少的讓她們為之所動的部分才對。因而,優吉歐覺得,自己已經無須再過多言了。回憶起之前菲傑爾和莉涅爾天真無邪的語氣,優吉歐願意相信,就算是她們也遠遠不是絕對的惡人。他只又說了一句「再見」,就向著前方的桐人趕去。
      優吉歐一邊沿著滿是破壞殘骸的回廊移動,一邊迅速轉動雙眼掃視著左右兩側,確認著法娜提歐麾下四名騎士的狀態。
      在暴走的光之槍的肆虐下,所有人都負上了相當重的傷,四人全都倒在地面上。不過,他們不管怎麼說也還是整合騎士,沒有任何一個人的天命因為攻擊而完全喪失。由於出血不多,其中還有幾個能夠活動的人。
      然而,和僅僅被小型爆炸波及的屬下不同,法娜提歐可是以肉身接下了向前突進的暗之槍的全部攻擊力,如今天命已經消耗殆盡。即使沒有看到倒地的她身邊駭人的血泊,都能做出這樣的斷言。
      桐人正單膝跪在騎士身旁,優吉歐在他的身後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越過搭檔的肩膀看向倒地的騎士。在這樣的距離,可以清晰的看見法娜提歐全身的傷口有多麼淒慘,讓人不自覺的想要背過臉去。身體和雙腳上被熾熱的光束燒出了四個大孔,而右手先是被冰薔薇的荊棘撕裂,又被天穿劍最終攻擊的餘波所波及,已經沒有一片完整的皮膚了。
      不過,最為慘烈的,果然還是承受了基加斯西達直接攻擊的上腹部的傷口了。貫穿的傷口直徑和成年人的拳頭相仿,赤紅的血液從深深的傷口中一刻不停的噴湧而出。騎士雙眼緊閉,臉色泛著和鎧甲一樣淡淡的藍紫色,不管怎麼看都已失去了生氣。
      桐人正將雙手交疊在法娜提歐的腹部,試圖用神聖術治癒其傷口。沒有打開絲提西亞之窗,大概是因為就算看到了天命數值也毫無意義吧。注意到優吉歐的接近後,他抬起頭來,語氣急切的開口了。
      「快來幫我,我止不住她的血。」
      「啊……啊啊。」
      優吉歐在騎士身體的另一側跪了下來,和桐人一樣將手放在了傷口上,開始詠唱之前對桐人使用過的光元素系治癒術。傷口的出血略微減少了幾分,然而距離完全止血還差了十萬八千里。
      這樣下去的話,就算兩人將術式繼續下去,也只會將周圍的神聖力耗盡而無法再生成光元素。如果將兩人的天命轉移過去的話,確實可以暫時的恢復法娜提歐的天命,然而只要止不住出血就只是無用功。現狀之下,想要拯救她的性命,如果沒有能夠使用比兩人所用的更強的回復術的神聖術士伸出援手,就只能寄望於傳說中的靈藥了。
      看著桐人緊咬下唇的表情,優吉歐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沒用的,桐人。出血太多了。」
      聽到這句話,桐人頭低了一會兒,才用低沉的聲音做出了回應。
      「我知道的……但是,我才不想放棄,一直在思考……優吉歐也一起想想吧,拜託了。」
      桐人的臉上,充滿了與兩天之前未能事先預防襲向蘿涅和緹卓的悲劇時同樣的無力感,讓優吉歐的胸口也為之一悸。
      但是,再怎麼考慮,也明顯沒有任何方法能讓面前這具已是末路的天命容器恢復原狀。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優吉歐想過先讓倒在身後的四名騎士恢復意識,然後再讓他們來協助法娜提歐的治療,不過現在的情形,顯然也沒有採取這樣迂回的方針的時間了。恐怕現在,只要優吉歐和桐人其中一方停止施術,法娜提歐的生命就會在幾秒鐘之內永遠喪失。同時——就算是維持住術式,再過幾分鐘也會是同樣的結果。
      優吉歐下定了決心,用自己最為嚴肅的聲音向搭檔作出了宣告。
      「桐人——你在逃出地下牢的時候,和我說過的吧。想要前進的話,就必須要抱有斬殺一切敵人的覺悟。就在剛才,你不也是抱著這樣的覺悟和這個人戰鬥的嗎?不正是抱著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決意才使出了那樣的劍招的嗎?而且,至少,這個人也……法娜提歐小姐也是毫無迷惘的吧。我覺得,她也是賭上了自己的全部性命,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的。桐人你也是明白的吧……現在,已經不是能夠一邊擔心著我們的敵人手下留情一邊取勝的時候了啊!」
      所謂不用木劍,而是將真正的劍揮向對手,也就意味著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優吉歐在斬斷溫貝爾的手臂時,已經從自己顫抖的雙手,右眼的劇痛和胸中讓人凍結的恐怖之中領悟到了這一點。
      而自己黑髮的搭檔,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在和自己於露莉德村南邊的森林相遇之前,就已經對這樣的事情了然於胸了才對。
      聽到優吉歐的話,桐人狠狠地咬著牙,左右不住的搖著頭。
      「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了。我和這個人,是在認真的戰鬥……不管哪邊贏了都不奇怪的,拼盡全力的激鬥。但是……這個人死掉的話,就會徹底消失了!已經活了一百多年,在一百多年中迷惘著、戀愛著、苦惱著的那個靈魂,我無論如何不想讓她消失掉。要知道,如果是我的話,就算死掉了……」
      「誒……?」
      就算死掉了——是什麼意思呢?所有的人,在天命耗盡之後,靈魂不都是會被召喚回生命之神絲提西亞的身邊,而從人界徹底消失嗎?就算是充滿謎團的桐人,既然同樣身為人類,也理應無法逃脫這一宿命才對。
      優吉歐的迷惑只持續了一瞬,便被桐人突然對著上方發出的喊叫打斷了。
      「聽得見嗎,騎士長!你的副官快要死了啊!元老長呢!聽得到的話就快點下來救救她!」
      桐人的嘶吼甚至沒能傳到高高在上的天花板便無力的消散了。然而,桐人卻毫無放棄的打算,只是不斷的喊叫著。
      「不管是誰都行……整合騎士,你們還有人在的吧!快點過來幫助你們的同伴啊!祭司也好,修道士也好……快點來個人啊!!」
      在仰視上方的二人面前,被破壞得滿是瘡痍的三神的雕像只是沉默的凝視著他們。沒有任何人出現的氣息,甚至連一縷微風都不曾拂過。
      將視線收回到法娜提歐身上,很輕易的便確認了騎士的全身正在緩緩失去應有的色彩。剩下的天命還有多少呢?一百,還是五十——?至少在靜靜的祈禱中,等待著整合騎士副騎士長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存在變為屍骸的瞬間到來吧。雖然優吉歐這麼說了,但桐人的喊叫卻毫無停止的意思。
      「拜託了……是誰都好!能夠看到這裡的話,就快來幫幫忙啊!就算要在這裡直接開戰也無所謂……對了,你也可以,給我過來啊CardinalCardin……
      突然,桐人像是喉嚨哽住了一樣陷入了沉默之中。
      優吉歐抬起視線,驚訝的看到桐人的表情從最初的愕然裡閃現出一絲迷惘,然後迅速轉變為堅定的決意。
      「喂,喂……怎麼了,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然而桐人沒有給出回答,而是將右手伸進了黑色上衣的內襟裡。從那裡拿出來的是——在纖細的鎖鏈前端搖曳著的,極小的赤銅短劍。
      「桐人——!那個是!!」
      優吉歐發出忘我的大叫。
      同樣的東西,現在也掛在優吉歐的脖子下面。不可能忘記的,這是在離開大圖書室的時候,由被流放的前任最高祭司Cardinal交給兩人的短劍。雖然毫無攻擊力,但能夠在被刺中的人和Cardinal之間打開一條臨時通道。為了讓優吉歐用在愛麗絲身上、桐人用在Administrator身上的,兩個人最後的王牌。
      「這不行的,桐人!Cardinal女士手上已經沒有備用的了……那個是為了和Administrator戰鬥而使用的……」
      「我知道的……」
      桐人以苦悶的聲音呻吟著。
      「但是,如果用這個的話,就能救她了……明明有能夠救人的手段,卻不去用它……不把人的性命當作最優先的事項這樣的事,我是做不到的。」
      帶著洋溢著苦悶卻又充滿了決意的表情,桐人死死凝視著手中的短劍——然後,終於將握在右手中的銳利的短劍,毫不遲疑的深深刺在了法娜提歐唯一無傷的左手上。
      瞬間,包含鎖鏈在內的整把短劍都放出了炫目的光芒。
      連喘氣的空隙都沒有,短劍便分解成了幾條紫色的光帶。仔細看過去,會發現光帶實際上和絲提西亞之窗上顯示的文字相同,是由神聖文字排列而成的。極細的文字列在空中伸展彎曲,最後全部被吸入了法娜提歐的身體各處。
      短劍完全消失的同時,騎士的全身被紫色的光包裹住了。因為面前不可思議的現象而瞪圓了雙眼的優吉歐,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騎士上腹部的傷口的出血已經完全停止了。
      「桐人——」
      血被止住了——優吉歐剛想這麼說,話語就被不知從哪裡傳來的聲音給打斷了。
      『哎呀哎呀,真是沒辦法啊。』
      桐人猛地抬起臉。
      「Cardinal……是你嗎?」
      『不要浪費時間來問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用這樣天真的聲音說著這樣辛辣的話語的,毫無疑問便是在大圖書室見到的前任最高祭司本人了。
      「Cardinal……不好意思,我……」
      桐人苦悶的聲音,再次被Cardinal毫不留情的打斷了。
      『事已至此就別再道歉了……在觀察汝等戰鬥的時候,老身就想過會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狀況老身已經理解了,法娜提歐·Synthesis·Two的治療老身接受了。不過,想要完全治癒要花上一段時間,她的身體就先交由老身保管吧。』
      在Cardinal的聲音如是宣告的同時,籠罩著法娜提歐身體的紫光突然激烈的閃爍了一下,讓優吉歐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整合騎士的身影已經——令人吃驚的是,就連蔓延在地面上的血泊也一起——完全的消失了。
      半空中還有神聖文字的斷章漂浮,時明時滅的閃爍著,而Cardinal的聲音則應和著明滅的節奏從中傳出,聲音比之前要小,但仍足以讓兩人聽見。
      『那些蟲子大概已經察覺到老身了,所以就長話短說吧。根據現狀判斷,Administrator很可能處於非覺醒狀態下。如果在那傢伙蘇醒之前就能到達最上層的話,說不定不需要使用短劍就能將其排除。要快……剩下的整合騎士已經寥寥無幾了……』
      即使是優吉歐,也能感覺到和大圖書室間打開的目不可見的通道正在急速縮小。Cardinal的聲音越來越遠,在其氣息完全消除之前,空中閃過兩團微光,然後化成了實體掉落在了地面上。
      伴著清脆的聲音在大理石之上滾動著的,是兩個小玻璃瓶。
      桐人有些脫力的看著琉璃色的瓶子,最後還是伸出手將兩個瓶子都撿了起來,而後站起身,將其中一個用指尖夾著遞了出去。
      優吉歐伸出手接過,讓瓶子落到了自己的手心裡,同時,桐人低沉的聲音也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隨便亂來,真是不好意思啊。」
      「哪裡……你沒必要道歉的。我只是稍微有些吃驚罷了。」
      優吉歐帶著微笑做出了如是回應,桐人也總算露出了微笑,雙腳站起,打開了小瓶的瓶塞。
      「難得有此番饋贈,我就心懷感激的受用咯。」
      和搭檔一起,優吉歐也拔出了小瓶的瓶塞,將裡面的液體一口氣飲盡。並不是什麼能稱得上美味的東西,感覺上像是不加糖的希拉爾水一樣泛著微酸,讓優吉歐皺起了臉,不過隨即便傳來了像是給因為長時間戰鬥而疲憊不堪的大腦潑了一盆冷水一樣的爽快感。二人減半的天命迅速回復著,桐人四肢上殘留的傷口也都在迅速癒合。
      「好厲害啊……既然能夠送來這兩個,為什麼不再多給我們一些啊……」
      優吉歐下意識的歎了口氣,而桐人則苦笑著聳了聳肩。
      「想要把這樣高優先度的物品資料……術式化之後傳送過來是需要很長時間的。倒不如說,真虧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嗚啊?!」
      桐人突然發出一聲驚叫跳了開來,優吉歐則滿是啞然的看著搭檔。
      「突、突然一下子怎麼了啊?」
      「優,優吉歐……不要動,不對,快看你的腳下。」
      「哈?」
      既然桐人都這麼說了,優吉歐也不好意思不這麼做。條件反射般的低頭看向自己腳下,優吉歐才總算注意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的東西,發出了一聲尖叫。
      「呀!?」
      身體長度大約在15Cen左右,狹長而扁平的身體分出了幾節,從上面伸出了無數纖細的腳,前面的一半已經踏上了優吉歐的鞋子。在應該是頭部的球形的前端部分,十多個小而赤紅的眼睛排成了一列,在其兩側分別伸出了兩根像是長針一樣的可怕的觸角,分別朝向左右搖晃著。應該是某種蟲類——才對吧?但是,樣子比一般的蟲子要奇怪得多,可怕得多。露莉德村南的森林中有著不少種類的蟲子,然而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樣子的東西。
      優吉歐因為眼前所見而僵硬在了原地,而怪蟲在用觸角向周圍探測了三秒鐘左右之後,開始沿著鞋子爬上了優吉歐的褲子,注意到這一點,他再次發出一聲悲鳴。
      「呀——!!」
      優吉歐猛烈的跺著腳,總算是將快要爬到背上的蟲子震落到了地板上,然而後者又迅速的翻過身來,爬向了優吉歐的雙腳之間。實在不能忍受蟲子再次爬上自己身子的優吉歐拼命上下跳著,總算在不知第幾次著地的時候引發了慘劇。
      伴著「嘎」的一聲幹啞的聲音,以及腳底某種黏性物質充滿彈性的觸感,優吉歐總算用右腳成功的粉碎了蟲子。
      鮮橙色的體液四散飛舞,刺激性的異臭飄散開來。粉碎的腳卻還在來回抽搐,見此,優吉歐差點嚇得魂魄出竅,然而,考慮到現在不把它消滅的話不行,也只能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恐怖,向桐人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然而,和自己心有靈犀的搭檔,不知何時已經退開到了3Mel之外,甚至還在挪著小碎步慢慢向後退去。
      「喂……喂喂!你要到哪裡去啊?!」
      聽到優吉歐不滿的聲音,桐人蒼白的臉瘋狂地左右搖擺著。
      「不好意思,我稍微不太擅長對付這種東西。」
      「我才是不擅長這種東西呢!相當不擅長!」
      「像這樣的蟲子,大概殺掉其中一隻的話,就會有其他十隻集中過來了啊!」
      「不要說這種討厭的事情啊!」
      這樣的話,就算要抱住自己的搭檔,也要和他命運與共啊——這麼想著,優吉歐向著逃開的桐人撲了過去,然而,卻發現腳下突然發出了紫色的光芒,再次僵硬在了原地。
      戰戰兢兢的向下看去,那恐怖的殘骸已經變成了光粒子迅速蒸發而去。幾秒鐘之後,不管是粘液還是軀殼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優吉歐這才重重的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歎息。
      在遠方確認了蟲子被消滅之後,桐人走了回來,帶著纖細的聲音開口了。
      「……原來如此啊。這個應該就是Administrator為了偵察而放出的使魔了吧。是嗅到了通往圖書室的通道的氣息嗎……」
      「……」
      優吉歐用充滿怨恨的目光橫了桐人一眼,之後才接過了話來。
      「那麼……在這座塔里,還有很多像之前那樣的傢伙嗎?但是,直到剛才我們都沒有見到過啊……」
      「你看,我們從薔薇園逃進圖書室的時候,門另一邊不是有哢嚓哢嚓的聲音嗎?平常應該是隱藏的很巧妙吧,所以才能隱人耳目的四下調查啊。而且……Cardinal說了句很奇怪的話呢……Administrator現在沒有覺醒,什麼的……」
      「啊,是這麼說過……那是說,在睡覺嗎?在這個大白天裡?」
      對於優吉歐的提問,桐人以手扶顎,用自己也不太確定的語氣做出了回答。
      「Cardinal說過,Administrator也好整合騎士也好,為了在幾百年間一直活下去,需要付出各種各樣的代價。特別是Administrator,一天裡大部分的時間都要在睡眠中度過……那樣的話,她要怎樣去控制剛才的蟲子和整合騎士們呢?」
      低下頭又思考了一段時間後,桐人撓了撓頭發,解嘲般的做出了回答。
      「嘛,只要爬到最高層的話就能明白了吧。——這個先放到一邊,優吉歐,能幫忙看看我的背後嗎?」
      「哈,哈?」
      在啞然的優吉歐面前,桐人緩緩的轉過身去。不明就裡的優吉歐只好上下打量著。黑色的上衣因為經受了之前艱苦的戰鬥,布料已經磨損的相當厲害了,不過並沒有什麼奇怪之處。
      「沒什麼……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啊……」
      「有沒有什麼……像是小蟲子一樣的東西?蜘蛛一樣的傢伙之類的……」
      「不,沒有啊。」
      「這樣啊,那就好。——那麼,我們向著後半程的戰鬥進發吧。」
      桐人大步流星的向著回廊北端的大門走去,優吉歐也慌忙跟在了後面。
      「喂,剛才那是什麼意思啊?」
      「什麼都沒有啦!」
      「我很在意啊!也看看我的背後吧喂!」
      「都說了什麼事都沒有啊!」
      像是離開露莉德村之後已經重複了無數次的那樣,兩人開始了互相抬杠。然而,優吉歐的心中,卻在默默念叨著自己真正想要問出的那個問題。
      一直以來如此冷靜的你,在應該只是敵人的法娜提歐將死之時,為什麼變得那樣混亂呢?——而且,『就算我死了……』後面,你想說的,又是什麼呢——
      桐人,你,到底是誰……?
      黑衣劍士停在高達身高數倍的巨大門扉前面,抬起雙手,伴著沉重的聲音將門向左右推開。感覺到冷風穿過門縫吹來的優吉歐,將臉稍微轉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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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58 |
      3
      在大門後面看到的,是和優吉歐他們登上的大回廊南側樓梯大廳幾乎同樣大的空間。形狀也是長方形,透過後面的牆壁上並排的細長窗戶,可以窺視到北方深藍色的天空。
      然而,黑白石板交錯排列的地板上,並沒有最為重要的存在——通向第51層的大樓梯。
      而且,大廳裡不論是梯子還是繩子都見不到。光滑的地面上,只在中間有一個奇怪的圓形凹槽,優吉歐的眼裡看不到任何通往樓上的道路。
      「沒……沒有樓梯哦。」
      優吉歐呆呆的說著,跟在桐人後面踏入昏暗的大廳後,再次感到頸背有冷空氣流過而縮起了肩膀。他的搭檔也像是注意到了一般,兩人同時直直的抬起了頭。
      「……什……」
      「什麼啊這是……」
      然後,兩人同時吸了口氣。
      沒有天花板。視野在像與大廳形狀相同的空間——不,是豎井裡向前無限延伸。上方沉寂著黑暗的深藍色,打量不出到底高度如何。
      從遠處慢慢把視線收了回來,便注意到了這整個空間並不是完全空著的地方。在第51層以後各層內相當高的壁面上,設置著像兩人背後那樣的小門,門前有著通向中間的細長陽臺。
      也就是說,變成了只要到達那個陽臺的話就能向上面的樓層進發的狀況。
      優吉歐無意識地往上伸出右手,「嘿」地往上跳起。
      「……到不了上面的。」
      優吉歐的自言自語中夾雜著歎息。離他們最近的陽臺當然也有著如同背後《靈光大回廊》的天花板那樣的高度,怎麼看也有20Mel
      站在旁邊的桐人眨了眨眼睛,無力地向優吉歐問道:
      「那個……還是確認一下,沒有什麼能飛在空中的神聖術吧?」
      「沒有哦。」
      毫不留情地回答了。
      「因為在空中飛行不是整合騎士的特權嗎?就算是他們,也不是用術式來飛行而是騎著飛龍的啊……」
      「那……這裡的人,是怎樣從第51層開始往上走的呢?」
      「這個……」
      兩人一起扭過頭去。想著如果前進不了的話就回到大回廊去,向倒在地上的法娜提歐的部下們打探往上走的方法的時候——
      「喂——有什麼過來了。」
      桐人用緊張的聲音低聲說道。
      「啊?」
      優吉歐再次往上看去。
      確實——可以看到有什麼在接近。黑色影子沿著一列凸出的陽臺緩緩降下。優吉歐和桐人一起同時往後跳起,用手抓住劍柄,凝視著接近過來的物體。
      那個東西是完美的圓形,直徑大約是2Mel吧。沿著從細長窗戶裡透入的照著物體的邊緣的藍光看去,似乎它是個鐵制的圓盤。但是為何那樣的物體會在這沒有任何支柱的空間慢慢降下呢。
      當圓盤以一定的速度通過上面兩層的陽臺時,優吉歐的耳朵,聽到「嗖嗖」的奇怪聲音。同時他再一次意識到有股冰冷的空氣在脖子後面流過。
      既沒有逃走,也沒有拔劍,優吉歐保持著目瞪口呆的表情站著,望著圓盤從頭上降到兩人想要到達的陽臺。就在離上空還有幾Mel的時候,在圓盤下面中心的位置打開了一個細小的孔,空氣以猛烈的勢頭從裡面噴射出來——這大概就是那奇怪的聲音和風的來源吧。
      但是單憑風力,能讓這樣一個大鐵盤浮起來嗎——就在這個時候,嗖嗖的風聲越來越大,金屬盤的下降速度漸漸減緩,最後它完美的嵌入地板上空出來的凹槽,發出「哢嚓」一樣的聲音後停了下來。
      圓盤的表面,打磨得像鏡子一樣光滑。邊緣還有著精緻手工製作的扶手。在圓盤的中央,筆直的豎著一個長度大約1Mel,直徑約15Cen的玻璃筒——一個少女筆直的站在那裡,雙手放在半圓球狀的玻璃筒頂端。
      「……!?」
      優吉歐又倒退一步,向抓著劍柄的右手發力。她是新出現的整合騎士嗎,真讓人神經緊張。
      但他很快發現,少女的腰間和背上連一把短劍都沒有。服裝也不是戰鬥服而只是簡單的黑色長裙。從胸口垂到腳邊的白色圍裙邊上編織著的花邊網可以說是唯一的裝飾,此外她的身上便沒有任何首飾了。
      少女摻雜著灰色的茶色頭髮,直直地披過眉毛和肩旁,她那缺乏血色的臉上找不到任何特徵,看上去毫無表情。雖然一眼看去她的年齡應該在優吉歐之下,但卻無法確信是不是真的如此。
      想著她到底是誰的優吉歐望向少女的眼睛,但卻因被眼睫毛擋住而什麼都看不到。從圓盤停止開始,少女一直沒有望向兩人的臉。她將雙手從不可思議的玻璃筒上離開放到圍裙前,把頭低得比剛剛還低,這才第一次說出了話:
      「讓您久等了。請問想到哪層去呢?」
      聲音中只有最低限度的抑揚頓挫,此外便窺測不出少女的感情了。優吉歐因至少沒從這句話中聽出任何敵意或怨恨的痕跡而放開了握著劍柄的手。少女的話語又一次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到哪層……去……那麼,你能,能把我們帶到上面的樓層去嗎?」
      聽到優吉歐半信半疑的問題,少女那抬起來的頭又一次低下了:
      「正是如此。請告訴我您想去的樓層。」
      「就……算你那樣說……」
      想著「在自己面前出現的人都是阻礙」的優吉歐因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沒有立刻回答。這時站在旁邊的,從這邊完全想不到他在想什麼的桐人悠閒地說道:
      「那個,我們,是入侵大教堂的通緝者哦……搭乘這個電梯,不,這個圓盤沒有問題嗎?」
      聽到這句話,少女稍稍歪了下頭,但很快就回到原來的位置回答道:
      「我的工作,只是運轉這個升降臺而已。並沒有接到這之外的任何命令。」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不客氣了。」
      桐人悠閒的說著,開始快步向著圓盤走去。優吉歐急忙說道:
      「喂,喂,這樣沒問題嗎?」
      「沒有這以外的上樓方法了吧?」
      「那個……話是這樣說……」
      兩位少年騎士四目交接。優吉歐雖然為怎麼能毫無戒備地搭乘這個可疑的東西而感到驚訝,卻因兩人當然也沒有能使這個圓盤動起來的方法,想著就算是陷阱也好,至少可以跳到某個陽臺上就可以了後,跟在了夥伴的後面。
      穿過精緻扶手的空檔踏上圓盤,桐人邊窺視著那不可思議的玻璃筒邊向少女說道:
      「那個,就往最上層去吧。」
      「好的。那麼就往第80層的《雲上庭園》出發了。請不要把身體伸到扶手外面。」
      立刻傳來了少女的回答,接著她鞠了一個躬,將雙手放到了玻璃筒的頂端。少女「嘶」的吸了一口氣——
      「System Call. Generate Aerial Element.
      雖然優吉歐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術式詠唱是不是攻擊而吞了下口水,但情況似乎並非如此。在透明筒的內部出現了有著綠色光輝的風元素。但是優吉歐見到那個數量還是嚇了一跳。一次十個——能同時生成這樣多的元素,作為施術者大概是相當高級的人物了。
      少女放在玻璃筒上的纖細的十指中,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直直的豎了起來,隨後她低聲說道:
      「Burst Element.
      緊接著,3個風元素就拖著綠色的閃光射出,腳下湧出「轟!」的聲音。隨後,三人搭乘的鐵制圓盤,像被無形的手拉上去一樣開始上升。
      「原來如此!是這種構造啊。」
      聽著桐人帶著佩服的話,優吉歐終於明白了圓盤的上下構造。在穿過鐵盤的玻璃筒裡釋放風元素,將引發的爆炸性的風向下噴出,足夠讓三人體重加上圓盤自身的重量一起上升。
      雖然是非常單純的機關,但圓盤的移動卻平穩均勻到讓人完全感覺不到。除了開始上升的時候多少有點不知所措,在空中滑動時竟然絲毫沒有搖動的感覺。
      隨著第50層的地板在視野裡遠去,優吉歐再次意識到這個小小的圓盤正去往大教堂第80層——也就是雲層那麼高的地方。他將出汗的手在褲子上擦了下,然後握緊了升降盤的扶手。
      但是站在旁邊的桐人如同以前就搭乘過類似的東西一般保持著平靜,這一點實在讓人欽佩。他的興趣轉向了操作這個圓盤的人,於是向少女問道: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個工作的呢?」
      少女低著頭,用感到了些許困惑的聲音回答:
      「從接受這個天職開始,到今年已經一百零七年了。」
      「一百……」
      已忘記了腳下是什麼地方的優吉歐不禁睜大了眼睛。桐人又進一步問道:
      「一,一百零七年……這段時間裡一直在操作這個升降盤嗎!?」
      「也並不是……一直在操作。中午有午飯休息時間,當然晚上也有休息時間。」
      「不……我不是在說這個……」
      ——不對。
      大概是這樣吧。恐怕,這個少女就像整合騎士一樣被凍結了天命,在這樣一塊金屬盤上永遠的渡過近乎無限的一生。
      優吉歐想,這可是遠比在戰場上耗費無限的時間的整合騎士還要更為恐怖,孤獨,荒涼的命運啊。
      金屬盤雖然輕輕地搖晃著,但確實還在上升。少女伏下的臉上的一切感情都被隱藏起來,一個風元素消失後,她就立即生成一個新的風元素,又釋放另外一個風元素。在這上升和下降中念出的「Burst」句,到現在為止到底她重複了多少遍呢,雖然優吉歐想著這件事情,但這個次數當然超過了他能想像到的範圍。
      「你……你的名字是?」
      桐人突然問道。
      少女歪了歪頭,在持續了大概是至今為止最長的時間後,一點點回答道:
      「名字……已經忘記了。大家都叫我『升降士』。升降士……這就是我的名字。」
      好像桐人也沒有找到回答的話。隨便數了數經過的陽臺的優吉歐,在超過第20個陽臺的時候,因纏繞身體的必須說點什麼的衝動中而開口說道:
      「……那……那個,我們……是去打倒公理教會的大人物的。就是命令你從事這一天職的人。」
      「是這樣嗎?」
      少女的回音就只有這句話了。可是,優吉歐卻繼續問出了恐怕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如果……教會沒有了,從這個天職中解放出來的話,你會怎麼樣……?」
      「……解放……?」
      名為升降士的少女意義不明地重複著這個詞,之後陷入了沉默。這時,圓盤又經過了五個陽臺。
      優吉歐往上面一看,發現不知不覺就到了可以看到灰色天花板的地方了。那裡就是第80層的底面——終於可以真正意義上地踏入公理教會的核心中了。
      「我……對這個升降臺以外的世界一點也不知道。」
      不經意間,少女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因此……決定要接受新的天職嗎……但是,想去做的事,如果是那個意思的話……」
      少女抬起了一直低下去的臉,越過肩膀向細長的窗戶望去——看向窗外那下午的北方天空。
      「……在那個天空……用這個升降盤自由地飛翔……」
      第一次看到的少女深藍色的雙眼,如同夏日的蒼穹一般深邃。


      在最後的風元素閃爍著消失之前,圓盤到達了第三十個陽臺,輕輕的停了下來。
      名為升降士的少女,把手從玻璃筒上放到圍裙前,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讓您久等了,這裡是第80層《雲上庭園》。」
      「……謝謝。」
      優吉歐和桐人一起點了下頭,從圓盤走到陽臺上。
      少女的臉沒有再抬起來,只是點了點頭,讓微弱的風元素把圓盤降下。隨著如同強風般的聲音遠去,這個被封鎖在永恆中的鋼鐵的小世界,消失在淡藍色的黑暗中。
      優吉歐不由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原本還以為我之前那個看不到終點的天職是世界上最糟糕的……」
      聽到他的自言自語,抬起眉頭的桐人看了過來。
      「上了年紀不能揮斧就能退休了……完全不是一回事呢,和那個孩子比起來的話……」
      「就算用術式凍結自然減少的天命,Cardinal也說過靈魂的老化是不可避免的。記憶會被慢慢侵蝕,最後靈魂就會崩壞。」
      以低沉聲音回答著的桐人,如同要切斷念頭一般大力轉過去,背向深邃的豎井。
      「這個公理教會錯得無可救藥。所以我們就是來打倒Administrator的。但是,這絕不意味著打倒了她就能結束了,優吉歐。真正的難題,在這之後……」
      「啊……?打倒了Administrator的話,之後就交給剛剛的Cardinal女士不就行了嗎?」
      優吉歐問道。桐人因為想說些什麼動了下嘴唇,一向果斷的臉出現了躊躇,接著就低下了頭。
      「桐人……?」
      「……不,之後的事情要等奪回愛麗絲之後再說。現在沒有考慮這些無謂的事的空閒了。」
      「這個……雖然這麼說……」
      桐人如同要逃避歪著頭的優吉歐的視線一般開始在陽臺上快步走了起來。感覺到不是很明白的優吉歐雖然在後面追了上去,但在看到在短短的陽臺盡頭豎立著的大門後,湧上來的緊張感和各種疑惑瞬間都被吹散了。
      從第50層聚集了那麼多的騎士來看,指揮對入侵者的防禦的人——恐怕就是法娜提歐所說的『元老長』大概無論怎樣都要把二人阻止在那裡。實際上,衝破法娜提歐的猛攻只不過是紙一樣薄的僥倖罷了。突破了那個防衛線,來到了這個接近最上層的地方,元老長肯定也差不多要出動最頂級的戰力了。就算是打開這扇門之後,發現騎士長以下的整合騎士全員,祭司或修道士那些高等神聖術師大規模集合——這樣的情況也有相當大的可能。
      但是,在沒有別的選擇的情況下,只有將面前所有的障礙全部擊破。
      一定可以——只要是我和桐人的話。
      優吉歐與站在旁邊的夥伴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二人同時伸出手,放到左右的門上。
      隨著沉重的聲音,石門被打開了。
      「……!」
      突然,眼前展開的色彩,潺潺的流水,還有香味的漩渦,統統向優吉歐襲來,讓他感到一瞬間的眩暈。
      這明明是在塔內沒錯。證據就是四周和下方一樣的白色大理石牆壁。
      但是,這個巨大的樓層,卻沒有一塊像下面那樣光滑的石板。取而代之的是長滿了茂盛柔軟的綠草。稍遠的地方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聖花,那就是香氣的來源。
      令人驚訝的是,稍遠處的地方有一條小河,水面上閃耀著明亮的光輝。從兩人站著的大門開始,磚瓦小路彎曲著穿過草地,跨過小河的木橋向前延伸。
      河的那邊有個小山丘。小路覆蓋著花朵盛放的斜坡,像蛇形般向上伸延。優吉歐沿著小路看去,發現在小山丘的頂端長著一棵樹。
      這並不是一棵很高的樹。細細的樹枝佈滿綠葉,開著十字形的橙色小花。在高處天花板旁邊的牆壁上的窗戶裡,太陽光細細地透了進來,現在正好投射到樹上,無數的花朵就像黃金飾物那樣閃耀著。
      細細的樹幹沐浴在陽光下閃著柔滑的光澤——在根部附近,有著格外耀目的金色光輝——
      「愛…………」
      優吉歐並沒有意識到,從自己口裡漏出來的細細的聲音。
      從他看到一個閉著眼睛,背靠樹幹坐著的少女開始,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
      像是開始傾斜的陽光透過樹葉灑落的光影產生的幻境一樣,少女全身都被陽光塗上了金黃色的色彩。覆蓋上半身和雙臂的華麗鎧甲是鑲嵌著黃金的白銀製品,純白的長裙邊上縫上了金絲邊,白色的皮靴也反射著陽光。
      但是,比其他東西都要耀眼的是,鎧甲上那飄逸豐盈的長髮。像是純金熔鑄的長直發,從描繪出完美圓弧的小小頭部,一直擴展到觸及草坪的發梢為止,放出神一樣的光之瀑布。
      【rkl:川原你這是怎麼改的……abec筆下愛麗絲的麻花辮和saber服就這樣被忽略了……】
      在遙遠的過去,每天都看到的光輝。那種高貴,如夢如幻並結成小枝的頭髮。
      象徵著友情,憧憬,模糊的傾慕之心的黃金光輝,把那一天代表著的優吉歐的軟弱,醜陋和膽怯通通淨化了。並且,本應不可能再次看到的那個光輝,現在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了。
      「愛……愛麗……絲……」
      優吉歐沒有察覺從自己口中漏出的沙啞聲音,搖晃地踏出了腳步。
      他搖搖欲墜地沿著磚瓦小路前進。聖花的清爽香味也好,輕巧的水聲也好,都已經傳不到優吉歐的意識中了。只有那握在胸前那流著汗的手的熱量,和在布衣背後如同在跳動一般的短劍的觸感,維繫著優吉歐和這個世界。
      優吉歐穿過小河上的橋樑,登上了坡道。距離丘頂已經不到20Mel了。
      抬起臉,稍稍垂頭的少女——愛麗絲的臉,已經近在眼前。雪白通透的肌膚上沒有透露出任何表情。她僅僅是閉著眼睛,讓心沐浴在陽光的溫暖和小樹上的花香之中。
      ——她是在睡覺嗎?
      繼續這樣靠近,在她那合攏的膝蓋上合著的手指上,輕輕地刺上一針的話……一切就會結束了嗎?
      就在優吉歐偶然這樣想著的那個瞬間。
      愛麗絲的右手,無聲地的抬了起來,優吉歐感覺到心臟砰砰跳著,停下了腳步。
      隨著她動起了那富有光澤的嘴唇,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再等一下吧。難得有這麼好的天氣,就讓這個孩子多沐浴享受一下。」
      有著金色睫毛的眼瞼,慢慢地抬了起來。
      獨一無二的藍色瞳孔,筆直地的望著優吉歐的眼睛。
      那既輕盈又溫柔的眼神,和嘴唇浮現出的微笑——優吉歐預感到了這樣的幻覺。
      但是,透過一起的湛藍瞳孔,卻再也不是過去如同天空一般溫柔的顏色,而是不論怎樣的陽光都無法使之熔化的,萬年寒冰的顏色。將自己冷酷地判定為敵人的視線,令優吉歐的腳動彈不得。
      果然只能戰鬥了嗎——就算失去了記憶也好,自己也不得不對分辨不出是否是露莉德村的愛麗絲·青貝爾克本人的那個少女拔劍。為了讓她恢復原狀,就算經歷再多的艱辛也必須戰鬥下去。
      在兩天前被鞘抽臉的時候,他已經體會到了整合騎士愛麗絲·Synthesis·Thirty的實力。雖說只是擊中了虛空,優吉歐的眼睛還是跟不上那樣的一擊。想不受傷地封住擁有那種手段的騎士的動作是怎樣的難題,他連想都沒有想過。
      對方絕不是能手下留情的對手。
      但是——雖然這樣說,將那金髮切下一束的行為,我真的能做得出來嗎?
      優吉歐並沒有把劍拔出來,而是再往前走了一步。
      在因突然襲來的糾葛而呆站在那裡的他的背後,桐人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就不必戰鬥了,優吉歐。只要想著把Cardinal的短劍刺到愛麗絲身上就行。愛麗絲的攻擊,就由我來擋住。」
      「但……但是……」
      「只有這個方法了,戰鬥持續越久狀況就會變得更惡劣。不直接躲開她的第一擊,而是擋住之後就那樣捉住她,你立即用那把短劍……明白嗎?」
      「…………」
      優吉歐咬緊了嘴唇。不論是和迪索魯巴特戰鬥,還是和法娜提歐戰鬥,到頭來流血的都是桐人。歸根結底,明明是因為優吉歐個人的感情,他們才會無謀地向公理教會挑戰的。
      「……對不起。」
      聽到優吉歐帶著不好意思的嘟囔,桐人低聲笑了一下回答:
      「沒事,之後就會讓你雙倍奉還的。……但是,那個先放在一邊……」
      「……?怎麼了?」
      「不……從這看起來,她並沒有裝備武器的樣子。而且……『那孩子』是指什麼呢?」
      聽到桐人的話,優吉歐又一次凝視著坐在山丘上的愛麗絲。她那剛剛睜開的眼睛再次閉上了。順下來看著她的腰間,的確,現在那裡並沒有在學院見面時看到的金色劍鞘。
      「或許,在休息中放下了劍,怎樣呢……真是那樣的話倒是幫了我們一把呢。」
      說著像是完全讓人沒法相信的話,桐人把左手放到黑劍的劍柄上。
      「雖然有點對不住她,但也不能陪著她等到日落呀。現在就上的話,無論有沒有劍,她至少應該沒有發動完全支配術的時間吧。老實說,如果不用那個就能結束就最好了。」
      「是啊……我的完全支配術並不會消耗多少劍的天命,今天還可以用兩次左右……」
      「那真是幫大忙了……這邊只能再用一次了。在愛麗絲之後,恐怕還有騎士長那樣的傢伙。那麼……走吧。」
      桐人點了點頭,往前踏了一步。
      下定決心後,優吉歐也跟了上去。
      二人無視山丘上鋪著的彎曲的磚瓦小路,直線往著山頂走去。靴底的草響起唦唦的聲音。
      愛麗絲在二人上到一半的時候,無聲地站了起來。半睜開眼的臉龐上,毫無感情的冰藍雙眼看著二人。
      突然,就好像被視線裡的某種術式束縛一般,腳步變得沉重起來。果然,儘管怎樣看去愛麗絲都沒有帶著劍,優吉歐卻感覺雙腳拒絕向她接近。是身體記得那曾經被擊中臉頰的經歷嗎——不過,真是這樣的話,在前面走著的桐人的雙腿就沒有失去力量嗎?
      「……終於,來到了這個地方了嗎。」
      愛麗絲清晰的聲音,再次搖動著空氣。
      「就算你們從牢裡的枷鎖中逃出,在薔薇園待機的艾爾德利耶一個人就足夠處理了,我是這樣判斷的。但是你們居然打敗了他,而且還把帶著神器的迪索魯巴特殿下,甚至連法娜提歐殿下都打倒後到達了這個《雲上庭園》。」
      弓形的眉毛皺了起來。從櫻紅色嘴唇中流出的聲音,帶著一點淡淡的憂鬱。
      「到底是什麼,給了你們這樣的力量?到底為了什麼,要對這個平穩的人界揮出拳頭?為什麼你們不明白,讓一個整合騎士受傷就會對防備暗之勢力造成巨大的損害呢?」
      ——這一切都只是為了你啊。
      優吉歐的心裡這樣喊著。但是,他知道就算這樣說出來,對眼前的這個整合騎士愛麗絲也沒有任何意義。優吉歐咬緊牙齒,艱難地繼續往前走著。
      「果然——只能拔劍了嗎。好吧……如果這是你們希望的話。」
      帶著歎息的口氣說著,愛麗絲把右手放到了旁邊的樹幹上。
      但是,不是沒有劍嗎——
      在優吉歐這樣想的時候,桐人同時說出了『難道』的簡短話語。
      下一瞬間,隨著金色的閃光,山丘頂上長著的小樹不見了。
      「————!?」
      隨後,襲來甘甜清爽的香氣,接著便消失了。
      不知何時,愛麗絲的右手裡握著有些熟悉的筆直而修長的劍。不光劍鞘,從護手到劍柄都是用閃耀的黃金精製而成。而劍的護手上,還有著雕刻出的十字花紋樣。
      優吉歐一時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樹消失了,劍出現了——就是說,那棵樹變成劍了嗎?但是,愛麗絲並沒有說出任何術式。不論是幻術也好,或者是超高等級神聖術的物質組成變換也好,沒有任何發動式都是不可能發生的。如果,那只是根據主人的心中所想而改變姿態的話——那,即是——
      稍微早一點想到了那個結論的桐人低聲呻吟著:
      「不好了,糟糕……那把劍,難道說……已經進入完全支配狀態了嗎……」
      愛麗絲睥睨著呆立不動的兩人,兩手把劍舉到水準位置。
      鏘!刀身隨著高音拔出,閃耀出比劍鞘還要更鮮明的淡黃色,在索爾斯之光下反射出奪目的光輝。
      緊接著,桐人猛然向前突進。大概他判斷出要在愛麗絲發動支配術之前——姑且不論那把劍擁有怎樣的力量——進入接近戰吧。腳邊的青草被劇烈地撕裂,他僅僅跑了十步就登上山丘約八成左右高度的地方。
      一邊握住胸前的鎖鏈,優吉歐拼命在後面追趕著。桐人並沒有想要拔刀的氣息,而是像他說好的那樣,打算用身體直接阻止愛麗絲的第一擊。恐怕,被封住動作也是一瞬間的事情。那麼,有著趁這個空隙把短劍刺過去的任務的優吉歐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就算看到黑衣劍士的猛烈突進,愛麗絲的表情也沒有一絲變化,只是毫不掩飾地用右手輕輕地搖動著劍。
      桐人尚未進入接近戰的距離。也就是說愛麗絲發動的是迪索魯巴特或法娜提歐那樣的遠距離攻擊術吧。那樣的話就算第一擊把桐人擊退了,優吉歐也足以趁著這個空隙接近到足以刺出短劍的距離。
      這樣想的瞬間,優吉歐和桐人改變了角度繼續突進。
      愛麗絲的右手,輕輕向前揮動。
      黃金之劍的刀身消失了。
      「!?」
      正確來說,並不是消失,而應該是說——分解了。劍分裂成了成百上千個小片,變成金色的強風襲向桐人。
      【rkl:散落吧,千本櫻……】
      「嗚哇!!」
      被無數光輝包圍著的桐人呻吟著被打落在地。
      為充分利用搭檔留下來的唯一機會,優吉歐咬緊牙關向前猛衝。
      但是,襲擊桐人的黃金之風,並沒有就那樣停下來。沙沙!隨著像寒風般的聲音響起,黃金之風在空中左轉,就這樣從側面包圍了優吉歐。
      這並不是隨便就能擋下來的衝擊。就像被巨人的一掌打飛那樣,優吉歐也向右倒下。
      每個直徑不過一Cen的小片都有著驚人的重量。被打落在草地上的優吉歐意識到被黃金烈風擊中的臉和左臂如同被灼燒般疼痛,拼死的忍耐著想要發出哀鳴亂滾的想法。
      把兩人的突擊輕易擊退的黃金小片,翱翔著弧線,回到了愛麗絲身邊。但是,並沒有變回劍的姿態,而是就那樣繼續在劍的周圍漂浮著。
      仔細看去,所有的小片都是由更小的菱形組成的十字形態,和劍鍔上的雕刻一樣——也就是說,正是和山丘上的那棵小樹的花朵一樣。
      「——你們在愚弄我嗎?不拔劍就直接突擊?」
      依然沒有露出任何感情的愛麗絲輕輕斥責著。
      「剛剛的攻擊,是帶有警告的意思所以手下留情了。但是下一下將會把天命全部削去。就請使出全力吧,就當為了你們之前打倒的騎士也好。」
      手下——留情?
      那麼巨大的力量……?
      在心中戰慄著的優吉歐眼前,無數的黃金之花,一起發出哢嚓的聲音。仔細看去,小花原本光滑圓潤的四片花瓣邊緣,變成了比細劍還要銳利的尖角。要是被那些小花擊中,受的傷必然遠甚於剛才被打倒時的情況——無疑會筋斷骨折。
      深刻的恐怖如同讓手腳麻痹的冷水一般吞沒了優吉歐。
      即使黃金的小花只有一片也好,被貫穿要害的話天命也會激烈地減少吧。但是,現在在愛麗絲周圍閃耀著的如同華麗的飛雪一般的小片,估計至少也有兩三百片。把這些小片全部用劍彈開根本不可能,躲開這擁有在空中高速自由移動能力的暴風也有相當難度。也就是說,愛麗絲的完全支配術,在攻擊力上可以說是根本不可能有的完美而萬能的存在——
      對,這根本不可能。
      神器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的確是很強力的技能,但也有它的極限。武裝完全支配術的本質是將武器本來的《記憶》,也就是炎熱、寒冷、硬度或是速度,將其提取並優化後變為攻擊力,如果在某一方面強化的話,其他的方面就會相對劣化。
      例如,法娜提歐的武裝完全支配術,由於過於將光線集中在一點以增強貫穿力,因而就會被桐人製作出的一片小鏡子彈開。
      雖然仍不知道愛麗絲的劍的本源的那顆小樹過去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但要是把裡面包含的力量分成很多小份的話——即是說追求命中率的話,每一片花瓣的攻擊力應該是越細越小的才對。然而剛才優吉歐用身體實際感覺到的那不足1Cen的小片就有像巨人的拳頭那樣的重量,這怎麼想也不合理。
      如果,這樣的攻擊力可能實現的話,那顆有著橙色花朵的精緻小樹,應該有著遠超桐人的劍的根源的《惡魔之樹》基加斯西塔的優先度才對……
      在左前方倒下的桐人,似乎一瞬間也在考慮和優吉歐同樣的問題,抬起來的蒼白側臉上有著從未見過的戰慄。
      不過,不知放棄為何物的夥伴,卻仍然用燦爛的目光望著優吉歐,不出聲地輕輕動起了嘴唇:
      『詠唱』——開始吧。
      確實,再也不能用正攻法突破那道花之暴雨了。那麼,就只有賭上用青薔薇之劍的完全支配術來束縛她了。剛才,攻擊中的愛麗絲為配合黃金碎片群的動作而向左揮動了劍柄。就是說,那群小花並不是只會按主人的意願來行動的樣子。
      雖然難看地倒在地上,優吉歐還是輕輕用左手抓住青薔薇之劍的劍柄,以盡可能低的聲音開始詠唱完全支配術。如果讓愛麗絲發現並攻擊過來的話就萬事休矣,因此桐人應該會做些什麼的。
      和預想的一樣,在開始詠唱的同時,桐人漂亮地站了起來,然後大聲喊道:
      「沒有對光榮的整合騎士殿下加以敬仰實在失禮!修劍士桐人,重新尋求與騎士愛麗絲殿下進行尋常的劍技對決!」
      右手放在胸前握拳行禮後,桐人握住了左腰上的劍柄。他將響起「鏘」的尖銳聲音出鞘的漆黑刀身高高舉起,如同要斬斷纏繞著愛麗絲的黃金之光一般。
      愛麗絲用看透了一切的湛藍眼睛盯著黑衣劍士,眨了眨眼睛後回答:
      「——也好,你們的奸邪之心到底如何,就用劍招來加以彰顯吧!」
      愛麗絲揮動右手。然後,周圍浮動著的無數黃金小花,發出細波浪般的聲音在愛麗絲的手邊卷起漩渦,在握著劍柄的前方排列成相隔僅有毫釐間隙的刀身形狀。緊接著,小片伴隨著一瞬的閃光和「鏘鏗」的金屬聲音組合起來,恢復到黃金長劍的樣子。
      對著一邊作出優美的動作將劍提到中段,一邊前進著的愛麗絲,以下段姿勢擺好劍的桐人繼續說道:
      「雙劍交鋒必有一個人倒下,但在這之前有個問題想問。雖然知道愛麗絲殿下攜帶的神器……也就是之前山上的那棵小樹相當古老,但是為什麼一棵小樹能有那樣的力量?」
      明知是拖延時間的質問,但桐人心裡肯定想知道愛麗絲的黃金之劍的完全支配術的秘密吧。當然優吉歐也很在意,於是他也在詠唱的同時側耳傾聽。
      愛麗絲向前走了三步後停了下來。在沉默了一會之後,嘴唇輕輕地動了起來:
      「本來對於將死之人也是多說無益……就當是送你去天界前的安慰吧。我的神器的名號是《金木樨之劍》,劍如其名,正是之前你們所看到的不起眼的金木樨樹。」
      金木樨,是秋天開始小小的橙色花朵的小樹。雖然在露莉德村附近根本看不到,但也並不是很珍貴的種類,更是與基加斯西達那樣世界上只有一棵的稀有種相差甚遠。
      「對,就像你們說那樣只是普通的樹……除了它所經歷的時間之外。在遙遠的古代,這《中央大教堂》聳立的土地,乃是由創世之神絲提西亞賜與人們的《初始之地》。小村中央有個美麗的噴泉,泉邊長著一顆金木樨……這便是創世紀最初的一章。那棵樹正是我的劍原本的姿態。聽好了,這把金木樨之劍,是如今這世界上最古老的東西。」
      「你……你說什麼……」
      愛麗絲繼續毫無表情的對著驚愕的桐人說著:
      「這把劍正是由神明創造出的小樹轉生而成的姿態,其屬性乃是『永恆不朽』。即使是散落的一片花瓣,也能切開石頭,穿透地面……就像你們剛剛體會到的一樣。你們明白自己到底在與怎樣存在的劍作對了嗎?」
      「……啊啊,終於明白了。」
      桐人公式化地說道。
      「原來如此,是神設置的……最初便存在的不可破壞物品是嗎。真是的,不斷有誇張的東西跳出來呢……但就算這樣,也不能『嘿嘿』那樣就陷入恐慌了啊。」
      慢慢將雖然是同類但原型恐怕卻要低上不少等級的劍擺出上段架勢,桐人喊道:
      「那麼,整合騎士愛麗絲……再次,決一勝負吧!」
      轟!隨著空氣的搖動,黑衣劍士踢動地面,向著站在山丘上的愛麗絲,以沒法認為是上坡的速度衝刺。
      不論愛麗絲的劍怎樣難纏,這邊也有接近戰上佔優勢的連續技,桐人肯定是這樣想的。先前對戰的法娜提歐能夠應對這邊的高速連擊,也是因為她會因為心中所想的事情才學會了連續技能,這應該是作為整合騎士的例外能力。
      和桐人與優吉歐預想到的一樣,為對應桐人的上段斬的愛麗絲老實的把往劍揮向頭頂。那個動作,是擋不住由上段斬緊接著的右中段斬的。
      伴隨黑色雷光斬下的桐人的劍,與金木樨之劍碰撞,散開藍白色的火花。
      但是,緊接著應該出現的第二擊並沒有出現。
      對比沒怎麼動的愛麗絲的劍,攻擊一方的桐人,就好像小樹枝敲打大岩石那樣往後方彈開,姿勢也失去了平衡。
      「哇……」
      愛麗絲以流水般平緩的動作向著落在斜面上蹣跚了兩三步的桐人逼近。
      並起手指的左手向前方伸出。大大地張開身體,後面是筆直舉起的黃金之劍。雖然是與艾因葛朗特流比起來並不能稱作實戰型的古典流派,但配上繚繞的金髮和飄揚的長裙的姿態就像一幅油畫那樣美麗。
      「唉唉!」
      伴隨高聲昂揚的呐喊,劍描出大大的弧線從右斜側擊出。雖然速度極為驚人,動作卻誇張的過分。
      恢復了身體姿勢的桐人遊刃有餘地將劍架在左邊。
      吭吭!兩把劍再次碰撞起來。發出巨大的響聲。
      像陀螺那樣旋轉飛出去的還是桐人那邊。他用手頂著草地,好不容易避免了跌倒,滑落到山丘底部附近。
      至此,優吉歐終於理解了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並不是攻擊力的差別。到目前為止,桐人那被認為是所有神器中最高重量級的黑劍,以及艾因葛朗特流的連續技即使在整合騎士的超高速劍擊中也從未退卻,不過愛麗絲所持的金木樨之劍,恐怕隱藏數倍於桐人的黑劍的重量。如果對此掉以輕心,用那樣的速度揮下劍,將其擋住並彈開也是難上加難。
      不,遠遠不止這樣。最開始第一回合就證明了,就算是桐人這邊發出攻勢,被彈開的也是他自己。這樣可就不是比試了。
      認清這個事實的桐人,帶著驚駭的表情退後了幾步。愛麗絲滑下山丘追了上去。
      在桐人拔劍戰鬥的這兩年中,這是第一次出現一邊倒的展開。
      隨著跳舞一般典雅的《型》,愛麗絲使出各種斬擊。桐人雖然艱難地將其全部擋下,但每次都被難看的打飛。哪怕用身體回避掉的時候能找到反擊的機會,但愛麗絲的揮劍既快速又準確,總不能很好地避開。
      全身戰慄的優吉歐邊拼命詠唱,邊追著不斷移動的兩人。要是這樣的話,只能在桐人受到攻擊的時候發動冰薔薇之術了。
      經過四五回合的攻防戰後,桐人終於被逼到了西側的牆壁邊上。背後是厚厚的大理石,再也沒有逃走的地方了。
      帶著冰冷的表情用劍尖指向走投無路的敵人,愛麗絲說道:
      「原來如此。——你是第二個能和我以劍對峙的人。抱著相當的覺悟和信念,一直爬到這座高塔上了呢。但是……這完全不足以動搖教會的地位。果然不能讓你們擾亂人界的和平。」
      桐人——再說點什麼,用擅長的話語爭取點時間啊,哪怕一點時間也好!
      優吉歐一邊用極限速度驅動術式一邊想道。但是桐人只是靠著大理石牆面,雙眼閃耀著光芒,一句話也沒有說。
      「那麼——覺悟吧。」
      金木樨之劍嚓一聲劃出圓弧,擺起垂直指向天空的架勢。
      片刻的沉默後。
      咻!聲音撕裂了空氣,黃金的閃光在空中飛翔。
      睜大眼睛的桐人的右手,以令人視線模糊的速度動了起來。
      高亢的金屬聲。出現了一條小小的火花。
      並不是擋下來,而是讓其自然地流過。劍尖與劍尖之間最低限度的接觸,將愛麗絲的超重攻擊的軌道轉移了一點。
      隨著沉重的衝擊,黃金之劍貫穿的——是位於桐人的頭左邊一Cen的,光滑的大理石牆壁。被切斷的黑髮散落一地。
      接著,桐人跳到了愛麗絲面前。左手抓住騎士的右手,右臂纏住了她的左臂。就算是一直面無表情的愛麗絲,臉上也出現了微妙的顫抖。
      就是現在!
      「Enhance Armament!!
      優吉歐叫喊著,把青薔薇之劍插在腳邊的草地上。
      一瞬間周圍的草都被凍成白色。霜之環吞沒了離他有10Mel的桐人和愛麗絲——
      然後,無數條冰之藤蔓從兩人腳下一起往上生長。藍色通透的鎖鏈將緊靠著的二人纏繞了好幾層。桐人的黑衣和愛麗絲的白色鎧甲一點點被厚重的寒冰覆蓋。
      桐人——愛麗絲,對不起!
      心中這樣喊道的優吉歐,繼續放出冰之藤。與騎士愛麗絲為對手,似乎怎樣的束縛也不夠。
      呯,呯,一邊放出堅硬的聲音一邊聚集的藤蔓,最終變成一塊大冰柱的姿態。
      像水晶原石那樣有著數個表面的透明冰柱,靜靜地把劍士兩人困在內部並閃閃發光。穿透出來的是愛麗絲的右手,和握著的金木樨之劍,劍尖仍然插在牆壁裡面。在碧綠的冰中,愛麗絲的臉微微一驚,桐人的臉上則帶著決死的覺悟,各自靜止著。
      只要把短劍刺進那條手臂,一切就都會結束了。
      優吉歐手鬆開劍站了起來。雖然一旦鬆開了劍,完全支配術就會失效,但巨大的冰柱距離自然融化仍有幾十分鐘的時間。他把懷中的短劍用右手握緊,一步兩步向前走著——
      在踏出第三步的同時,金色的光芒爆發了。
      「啊……」
      在驚愕的優吉歐視線前方,刺入牆內的愛麗絲的劍,再次分裂成無數的花瓣。
      黃金的花之風暴奏出「沙沙」的莊重和聲將冰柱吞沒。
      茫然的優吉歐只能呆呆的在那裡看著無數的十字刀刃卷起如同龍捲風般的漩渦,就像刨冰一樣削著冰柱。跳進那個漩渦的話,走不了一步優吉歐的天命就灰飛煙滅了。
      花之風暴,在把冰柱削的只剩薄片後,向上空飛舞。
      接著,冰柱隨著空虛的聲音碎掉了。
      一邊將抱著自己的桐人的手推向優吉歐一邊,一邊撥開頭髮上附著的冰碎片,愛麗絲繼續用冰冷的語氣說道:
      「——你們,不是尋求劍技的勝負嗎?雖然有不錯的技巧……單單是冰而已,是不可能阻止我的花的。接下來將會與你一戰,請靜靜地在那等著。」
      然後伸出右手,上空漂浮著的黃金花瓣聚集一起恢復成劍原來的形態——
      「Enhance Armament!!
      尖叫出來的,是桐人。
      不知他是何時詠唱好了完全支配術,從他雙手握著的黑劍中,噴出了數道暗線。
      瞄準的,並不是愛麗絲本人——
      是正在聚集的,金木樨之劍。
      「什……!!」
      愛麗絲第一次,叫出聲來。
      黑暗的激流,把無數花瓣打散,阻礙了她的控制。
      嗚啊啊啊啊!!
      耳裡傳來轟鳴,風暴混入黑色和金色後卷得更厲害了。二者交織在一起卷成漩渦,撞向愛麗絲背後的大理石牆壁。
      「優吉歐————!!」
      桐人尖叫著。
      對。這,正是,最後的機會了。
      優吉歐從懷裡拔出短劍,踢向地面。
      離愛麗絲僅剩8Mel了。
      7Mel
      6Mel



      接著,在場的人都沒有誰會預想到發生的事出現了。
      兩個神器解放出的完全支配術融合起來產生的怪力的激流,撞向中央大教堂的牆壁,出現了縱橫無數的裂痕。
      伴隨著地動天搖的的破壞音,巨大的大理石——與《不朽之壁》同樣被認為是無法破壞的白牆粉碎了。
      方形的石塊一個個被推向樓外,產生的洞穴變得越來越寬。
      優吉歐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外面,窺視到的藍天白雲的景象。
      突然,猛烈的風從背後打來,優吉歐倒在了草地上。塔內的空氣被吸出洞穴外。因為那個氣流,在洞穴旁毫無抵抗的兩人——
      映入優吉歐眼睛的是,黑衣劍士,黃金騎士,纏在一起被吹到塔外的瞬間。
      「哇啊啊啊啊啊!!」
      優吉歐尖叫著爬向洞穴。
      怎麼辦——用神聖術做出繩子——不,用青薔薇之劍的冰把兩人給——
      有那樣的想法,但是,卻已經沒有做出行動的時間了。
      本已落到外面的大理石,就好像時間一到就會復原一般在塔外聚集,再次縱橫拼合起來。
      轟,轟,隨著重重的聲音響起,洞穴變小了——
      「啊啊啊啊啊啊!!」
      發出悲鳴的優吉歐拼命向前跑去,可視線前方的洞穴就像什麼沒有發生過一樣被堵上了。
      忘我地用拳頭打過去。兩拳,三拳。
      就算打破皮膚,血液飛濺也好,再生了的牆壁卻再也沒有出現一個傷痕。
      「桐人————!!愛麗絲——————!!」
      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冰冷地反射著優吉歐的尖叫。
      (待續)
    =========================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3-4-29 13:59 |
      後記
      感謝各位閱讀這本Sword Art Online12卷《Alicization Rising》。如今Alicization篇已經進入《Beginning》《Running》《Turning》之後的第四冊,差不多是不是能看到終點了……可是桐人和優吉歐怎麼還是在往上走啊……嘛,中央大教堂和艾恩格朗特一樣是一百層的構造,上樓可是相當辛苦。下卷應該就能到達最頂層,希望各位能夠繼續與二人一起爬樓!
      《Rising》這個副標題帶有『上升』的意思,但是在上樓這樣的語境裡,正確的寫法並非rise而似乎是go up呢。希望各位在神聖語,哦是英語的考試中不要弄錯。go up the stairs就是『上樓梯』的意思!
      第1卷在20094月出版,如今第12卷的發售日則是在20134月,算起來SAO系列已經連載了4年呢。在整部作品裡,故事的開端——SAO開始運營被設定在202211月,而Alicization篇開始時已經是20266月,算起來經過了37個月呢。(桐人在Under World裡又過了兩年啊……)
      在這段時間內,桐人和亞絲娜她們在現實世界和虛擬世界中經歷了無數事情,也獲得了成長,可是身為作者的我卻感覺不到一點有什麼東西改變了的實感呢。就連我自己的生活環境都是Administrator大人幹的好事嗎!不過這樣固定下來反倒要讓我大吃一驚了呢,可是用來寫稿子的筆記型電腦都沒換!(不過鍵盤因為敲的太多都磨光了)
      也就是說,變成了害怕或是覺得這麼大的變化很麻煩的情況呢。實際上,姑且把覺得相比想換電腦還不如換個環境的想法很麻煩的考慮放在一邊,連每週騎自行車到拐彎前的路都完全一樣……不過,如果不經常接觸新世界的話,腦子裡能想出的故事也就越來越少了,所以今年要改變一些了。首先就是翻新筆記型電腦……雖然很想這麼做可又覺得給顯示幕貼保護膜好麻煩啊……
      在此向長時間以來一直多加照顧的擔當編輯三木先生、土屋先生,以及在每次緊迫的時間表中打起氣勢的負責插圖的abec桑,以及閱讀SAO系列至今的各位讀者們致以謝意,在第五年的連載中也請各位多多指教!
      二〇一三年二月某日 川原礫
    =========================

    該用戶從未簽到

    發表於 2013-5-28 00:33 |
    拜讀!!感謝分享!!
    想不到居然連AW裡面的心意系統也被搬到這邊來了

    評分

    參與人數 1ng金幣 +2 評分 +2 收起 理由
    blat490 + 2 + 2 畢竟作者同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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