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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eet☆Line-甜蜜☆陣線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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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發表於 2010-12-11 01:06 | 顯示全部樓層 |閱讀模式


    Sweet☆Line
    CONTENTS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07 | 顯示全部樓層
    我參加了幾個劇團,希望能以肢體動作為中心加強演技。當然,那並不會直接影響我的配音技能。
        我很明白這一點。   
        為了增加自己的內涵並加深情感的表現方式,我讀了不少書,從戲劇論述到小說都有,而我也感到自己有所進步。
        可是坦白講,那並沒有成為我的血肉。
        我也很明白這一點。
        為了跨越那道怎麼樣都跨不過的高牆,動畫也好、連續劇也好,我看了各式各樣的影片。
        不斷地咀嚼再咀嚼,不斷地看影片、讀書、看影片、讀書,直到感覺都麻木了。
        可是——
        想從身體打好基礎,所以對橫隔膜及胸骨位置如何影響發聲做了番研究,進而學習、改善。當然,借由跑步加強肺活量是免不了的。
        甚至做了肌耐力訓練。
        可是——
        我怎麼樣——
        都不覺得自己贏得了那個人。

    序章  「看走眼了!」

        我的「人生法則」第一條:
        雖然有點主觀,但我認為一個人的人望高低,會在他因疾病等事故臥床不起時表露無遺。
        例如生病住院時,會有多少人撥冗探視,會有多少人由衷地擔心,在各方面伸出援手。
        我認為從這些動作之中,就能隱約看出那個人的影響力。
        就這點而言,我老姐似乎很受眾人疼惜、關照。探病訪客絡繹不絕,伴手禮也在她病床枕邊堆成一座小山。
        花瓶插滿鮮花,水果籃也被蘋果、梨子、芒果、木瓜等塞得滿滿滿,散發濃郁香氣。
        由於事出突然,讓人一時間理不出頭緒,檢查之後才發現是膽囊炎和大腸炎同時發作。當天老姐緊急送醫施打抗生素點滴,同時遭到禁食。早先,年邁的主治醫師將我這個唯一的親屬叫到另一個房間,苦笑地說:
        「你姐姐可真會忍耐啊,一般人肚子發炎成這樣根本走不了路呢。」
        見我憂心忡忡的樣子,他又說:
        「請放心,還不至於開刀。就現狀看來是不用太緊張,先讓她靜養幾天看看吧。」
        也許還算幸運吧,老姐的病情逐漸好轉。在斷食七天后開始能夠喝一些米湯,並日漸減少水量,最後已經能吃普通的稀飯了。
        「啊……真是好吃死了!」
        淚光閃閃的她將稀飯一匙匙送入口中,不禁感歎地如此說道。
        「一開始能喝寶礦力的時候啊~我也覺得幸福得不得了呢!」
        能夠吞咽水分和補充身體渴望的糖分,對這幾天的她來說就像是夢境成真似的。住院兩周後,她的臉色恢復原有的紅潤,已能在醫院內自在行走。
        再稍微觀察幾天,應該就能準備辦出院了吧。
        「啊~現在公司正忙的說……好想趕快回去工作哦~」
        見老姐幾乎每十分鐘就會這麼嘟噥一次,我笑著說:
        「哎,這是老天要你休息,你就乖乖躺著吧。」
        笑歸笑,我說這段話時可是很認真的。勤勞的確是好事,不過像這樣忙到有點工作中毒的地步,我可不太樂見。
        結果,醫師告訴我們發病原因多半是來自疲勞及壓力。
        換句話說,就是過勞。
        「……」
        坐在我身邊的永遠頻頻點頭表示贊同。她兩隻手擺在膝頭上,上半身大幅傾向老姐的病床,眼神相當嚴肅。從老姐住院那天起,永遠就挑了幾樣衣物和瑣碎的私用品送進病房,天天悉心照料。
        只要醫院會客時間以及工作行程許可,永遠就會代替白天得上學的我陪伴老姐,讓掛著點滴的她有個聊天對象。在老姐能正常進食後,永遠還會削水果喂她。
        『咦?她真的不是你妹妹嗎!?』
        永遠如此犧牲奉獻,讓同病房的人們得知她們沒血緣關係後都嚇了一跳。
        「人生法則」第二條:
        陷入困境時,就能看清身邊的人。有的人平常嘴上掛滿大道理,當別人需要援手時卻總是消失無蹤;有的人乎時說話並不動聽,一旦面臨危難就會率先挺身而出。
        我想寡言、老實又體貼的永遠絕對是後者沒錯。
        她對老姐的病情大概比我這個親弟弟更擔心難過:(這可不是說我根本不擔心啊)。
        「怎麼樣,有沒有意思當我的孫媳婦兒啊?我孫子今年要二十五了,真希望能有個像你一樣的好女孩能嫁進來啊……」
        老姐鄰床的婆婆似乎對永遠又佩服又中意,眼神誠摯地說親。
        「聽到了吧,永遠?怎麼樣啊,乾脆就趁現在找張長期飯票吧?」
        老姐不懷好意地半眯著眼,用手肘頂了頂永遠的腹側。永遠的手還是擺在膝蓋上,兩條手臂僵得像門閂一樣,低著紅通通的臉。
        「……」
        還抬眼瞄了我一下,這是為什麼啊?
        我不知怎地開始慌張起來,老姐一臉微笑,婆婆歎了口氣,永遠則是面紅耳赤。
        就這樣,每天來老姐病房露個臉就成了我放學後的例行公事。
        今天除了我和永遠之外沒有其他訪客,也許是因為天氣不錯,病房內的氣氛也十分清閒。這間病房的患者病情較輕,也許都去散步了吧。現在老姐被護士請出去做檢查,剛剛熱情地說親的婆婆也去上洗手間了。
        「……」
        永遠眼帶忿恨地看著我。
        「怎麼啦?」我問。
        「……」
        永遠突然別過頭去,她到底是怎麼啦?
        難道是因為我回答婆婆「別著急,這傢伙還只是個小孩子,等五、六年之後再請您賞光吧」害永遠發脾氣了嗎?
        「我不是也幫你說話了嗎?」
        她的視線轉了過來,眼神冰冷。
        「唔。」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啊?
        「你該不會是氣我說你是小孩子吧?」
        永遠微微睜大眼睛,難得地歎了一聲。
        「真是看走眼了。」
        這、這是怎樣~?
        那副「這個人沒救了」的表情真是難以理解。
        「……那個,永遠小姐?」
        總之,我好像哪裡得罪她了,只好先想辦法逗她開心。
        「我們回去路上買幾個甜甜圈,回家泡個咖啡,一起看昨天錄的動畫好不好?」
        這次永遠的眼睛以略為不同的方式睜開,兩隻圓潤的眼似乎有所猶疑地左右細微晃動,並稍帶警戒地抬起眼來。
        「……」
        最後她默默點頭,緊接著慌張地添了個「嗯!」後頭點個不停。她一定是注意到自己話說得太少了吧,這點我倒還看得出來。
        這反應真是可愛。
        初夏陽光射進病房的窗,永遠的瘦小身材仿佛正浮在透明的光線裡。
        纖細秀麗的面容,只有兩鬢較長的怪異髮型,孩童般的體型和表情給人比實際年齡還小的感覺。
        為什麼呢?
        最近覺得她變得更像個女孩子了。
        剛認識她時,還覺得她只是個有著漂亮臉蛋的貂類小動物呢。
        現在卻可以很明確地把她當作一個女孩子來看待。
        ……要是這麼跟她說的話恐怕又會惹她發火,不過這卻是我最真實的想法。我凝視了她一會兒,才發現她的服裝搭配變得更像樣了。起先,永遠對自己外表的意識或體認,不知怎地和她的長相非常不協調。
        一言以蔽之,就是邁遢,如果要再多點形容的話,就是服裝概念低到極點,她總是能不以為意地穿著頭不對尾的衣裳。
        她雖是個生於平成年間的九O世代青春少女,但整體氛圍卻跟昭和時代住在工商混合區的女生沒兩樣。愛穿短裙的她總是散發著老舊的氣息,就像某部全家名字都跟海產有關的國民動畫裡,某個以海草為名的女孩子(注:サザ工さん中的ワカメ,海帶芽之意),這樣形容各位懂嗎?
        明明裙子短到整條腿都露在外面了,還是讓人感覺不到一點女人味啊!
        不過,現在她裙子短雖短,卻是以黑色為主的連身短裙,給人整齊俐落的感覺。稍微蓬起的袖子上印有小花圖案,讓永遠那略嫌孩子氣的印象急遽提升至相應年齡,原本她不甚關心的頭髮也仔細地梳理過。
        經過這番梳妝打扮,讓先天條件就高人一等的她更是可愛得令人瞠目結舌,在醫院裡走動時也吸引了不少驚豔的目光。
        「……」
        永遠不解地輕歪著頭,讓我不禁笑著丟出一個不同方向的問題:
        「對了,東加昨天不是也來探病嗎?」
        東加恐怕就是永遠日漸改變的主因。東加是個超特大號女子摔角手兼聲優,又名法蘭索瓦•奇拉拉•彭裘爾(這名字真的很特別,不過那只是她比賽用的名字)。她的行程非常緊湊,卻仍數度擠出時間來采視老姐。
        每當她踏進醫院,她那無人能比的樣貌(身高逾一百九十公分,肌肉發達)總會嚇到其他病患。
        永遠點點頭說:
        「還有小舞。」
        「她們是一起來的嗎?」
        「……」永遠點點頭。
        山川舞是個聲線寬廣的高中生聲優,別名「七色」。她和只受到一小部分觀眾推崇的永遠不同,平時應也相當忙碌。老姐認為小舞實力穩定,即使不常擔任女主角也有配不完的角
        我所認識的年輕聲優中,我那個製片老姐最看好的大概就是小舞了。
        這樣忙碌的她還是抽空探病,真是令人感激。
        「前天是名古地先生。」
        他是永遠等人的經紀人。
        「豐國大哥也來了。」
        永遠追加的這句話嚇得我不由自主地輕叫出聲:
        「什麼!他也來啦!?」
        永遠又默默地點頭。豐國大哥全名豐國如意,是老姐的上司,曾打造出數部熱門作品,是動畫業界的傳奇製作人(不過我對這點還保持懷疑)。他看起來遊手好閒,神秘、危險又孩子氣,卻有種奇特的凝聚力。
        那就是我對豐國大哥的看法。老實說,憑我這區區一介高中生實在看不出他的器量究竟有多深。
        基於某種因素,他好像對我特別中意,有時會找我去陪他下棋。但是我真的想不到,那個旁若無人的豐國大哥竟然會來探下屬的病。
        「……護士服。」永遠說道。
        「咦?」
        她有些害羞地抬眼說道:
        「他想知道護士服一件多少,結果害人家生氣了。」
        我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因為他指著護士問『多少錢』。」
        「啊、是哦。」
        我仿佛能看見當時的光景。那個人就算被護士破口大駡,一定也能笑個不停吧。
        「其他還有很多不認識的演員、同事和朋友。」
        老姐的人脈和人望真不是蓋的。
        接下來,敏感的永遠察覺到我最想問的是什麼,先說了出口:
        「春香她……」
        永遠語帶猶疑,就像是在觀察我的反應一樣。
        「都沒來過。」
        「這樣啊。」
        我簡短地回答,並假裝沒注意到永遠有話想說的目光,在心裡嘀咕著。
        (春香到底是怎麼了啊……)
        自從老姐住院那天起,我再也沒見過她。
        老姐做完檢查回房後(好像被抽了不少血,讓害怕見血的她臉色有些發青),我和她稍微聊了一下,就和永遠離開病房。
        「這個請你吃吧。」
        鄰床的婆婆將探病的蘋果分了三個給永遠。不知是她的個性討老人家喜歡,還是對方真的將她視為孫媳婦候選人而對她示好,總之——
        「……」
        永遠還是鞠了個躬,說了聲「謝謝」並乖乖收下蘋果,塞進她帶來的購物袋裡,大概是想在回程買點東西吧。
        烹飪是永遠的拿手絕活。
        天天來探病的她還能確實打理早晚三餐,這點實在令我感動。
        想不到看似嬌弱的她竟是這麼一個居家型的女孩。
        我們並肩走出醫院。第一次穿過這道自動門時,對老姐病情一無所知的我根本無心觀賞周遭景色,現在客觀地看來,這醫院雖然不大,卻可謂是五臟俱全。
        在櫃檯辦手續的員工看起來十分熟練,在旁等待的病患也沒有特別焦慮的樣子。醫生護士在走廊上踏出沉穩的腳步聲,採光窗的配置也很準確,感覺不錯。
        不過一踏出醫院,就感到一股悶熱的暑氣。
        我將手遮在眉上、眯起眼來,空氣似乎正些許地搖晃著,看來真正的夏天就要來了。
        永遠也在旁邊學我遮眉眯眼,樣子有點滑稽。
        「我們走吧?」
        「……」
        我轉頭催促永遠,永遠也靜靜地點頭。
        「去買甜甜圈吧。」
        她噘唇而笑,活像個小學生一樣。在路上,永遠亦步亦趨地跟著我後面走,就像只小狗似的。
        「!」
        我們沒頭沒腦地邊聊天邊爬上坡道,但我突然停下腳步。一個少女的身影就如同飄浮在眼前清澈景色當中一般,緩緩步下坡道。
        我不由得發出「呃、哦……」般無意義的聲音。
        對方似乎也注意到我。
        「嗨。」
        那人服裝配色以黑白為主,外觀優雅,她穿著長袖上衣和略長的裙子,卻有著不帶暑氣的清爽臉龐。漆黑的頭髮有些卷翹,還有一雙同樣黑得深遂的水亮大眼,皮膚白皙。
        臉上掛著不可思議的笑容。
        「又見面啦。」
        她呢喃般地低聲地說,而我卻不禁害羞起來。
        「……你是來看我姐的嗎?」
        我伸出食指蹭蹭人中,向那名少女問道。
        微笑著點頭的友阪千秋是個新銳聲優,她和永遠等人分屬不同經紀公司,卻與天賦異稟的永遠和實力堅強、聲線寬廣的小舞擁有同等評價。特地將在工作場所病倒的老姐送來醫院的人就是她。
        「對呀。」
        她輕輕提起裝滿果凍的籃子。
        「接下來就讓我叨擾一下啦。你呢?」
        她微歪著頭問。
        「正要回家。」
        我不知怎地開始後悔沒在老姐病房待久一點,同時如此回答。
        「真可惜,沒機會多聊一點。」
        「好像是這樣呢。」
        「……」
        友阪千秋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我也默不作聲。這狀況雖令人有點害羞,但不難受。
        「再見啦。」
        這時友阪千秋輕快地錯開視線,即將離開我們重逢的地點。由於我沒有任何留住她的藉口,只好在一聲「那個」之後加上「謝謝」兩字,而她似乎也聽得懂我在說什麼。
        「……應該的。」  
        她微笑著簡短回答,並搖搖頭。
        那是「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的意思吧?
        就這樣,她像只貓似的悄悄穿過醫院自動門,我一直盯著她看,直到不見人影。
        最後我不禁歎了口氣,轉頭笑咪咪地對永遠說:
        「那個女生——」
        在「還不錯吧」出口前,我發現……
        永遠不見了!
        你上哪兒去啦!?
        我看看周圍,找到她獨自爬上坡道的身影,趕緊大喊:
        「等、等一下啦,永遠!你怎麼啦?」
        永遠僵著雙肩,噠噠噠地大步快走(對她而言),我不解地問道:
        「永、永遠啊!那、那個,甜甜圈怎麼辦?」
        「……」
        永遠這才轉過頭來。
        「……」
        對我投射極為冰冷的眼神。
        「!」
        然後大力甩過頭,再度噠噠噠地走開,我連忙追上。
        「喂、喂~!永遠啊!」
        夏日陽光中,那小小的背影仿佛充滿了熊熊怒氣。
        她到底是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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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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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7-10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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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07 | 顯示全部樓層
    ACT1  有哥哥相伴的選秀會

        老姐住院後,永遠不僅對她奉獻似的百般照料,還不忘打理早晚餐點。而且現在她不只是為我做飯,還得準備她的室友兼女子摔角手東加的份。
        更令人讚歎的是,永遠還為了東加精心準備了一套餐表。東加為了保持體力,必須攝取同年女性兩倍以上熱量(若再細分,還得補充構築肌肉的蛋白質以及會隨汗水流失的鹽分)。
        這陣子,我不知道已經看過多少次她站在廚房拿著湯杓,參閱「運動員膳食」或是「格鬥家體雕之路~營養篇~」等書籍的模樣。
        就當我是一人份好了。
        永遠算是O•七。
        東加則是兩人份。
        大概就是這樣吧。若有需要,她還會為東加另外準備一盤小菜,均衡一下。
        「替東加這樣的運動員想菜單很傷腦筋吧?」
        聽我這麼說,永遠睜圓了眼。
        「因為,她教了我很多事。」
        她歪歪頭。
        「不算什麼。」
        她的意思是她從東加身上吸收了不少知識,所以那只是一點相應的回饋吧。東加的確很用心地教導她許多我實在不太能理解的東西。
        總歸來說,就是……
        「女人味」。
        一開始,大家是希望東加能成為給予永遠「堅強的心」的一盞明燈。
        可是,曾幾何時……
        女人味?
        無論如何,既然撮合永遠和東加的老姐都一笑置之了,我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我和永遠探視老姐返家後,就和即將出門自訓的東加一起坐到餐桌前。
        牆上的鐘指著六點半。
        向東加描述老姐狀況之余,永遠的特製羊棲菜拌飯使我不禁咋舌。真好吃,她做的菜還是一樣贊。
        「唔呣。」
        東加夾起一塊鹵芋頭,塞進嘴裡豪爽地咀嚼起來。
        「能順利恢復健康比什麼都好。」
        她重重地點了個頭。
        東加的威嚴還是那麼驚人。如果小偷闖進這間她們合居的公寓,光是看到她就會慘叫一聲拔腿開溜吧,因為根本沒勝算。
        「……」
        永遠吹涼味噌湯啜了一口,她其實還滿怕燙的。
        「對了。」
        東加將筷子擺在碗上,拿起因不明原因放在餐桌上的麥克風,轉頭看向永遠。
        她「啪嘰」地打開開關,吸了口氣。
        這瞬間,魔法湧現了。

      「遠遠!小雪的試音初選好像就是明天了耶,抓到感覺了沒?
       
    我受到輕微衝擊,全身抖了一下。從那種重低音透過麥克風變成動畫式娃娃音、從摔角手變成女性聲優的瞬間,我怎麼樣都習慣不了。
       
    東加這種規格的機型到底是用什麼組成的啊?
       
    我看看永遠,結果又嚇了一跳。
       
    !
       
    她保持筷子指向嘴邊的姿勢僵住不動,仿佛還能聽見血液從臉上消退的聲音。
       
    整張臉都綠了。
       
    她將碗筷用力擺在桌上,慌張地跳下椅子跑回自己房間。
       
    (她該不會……
       
    ……太好了,幸好有問。」
       
    東加歎息地呢喃。
       
    基本上,就是因為老姐病倒了,才會造成訊息傳遞的斷層,嚴格說來,永遠是聲優經紀公司「蒂塔妮亞」的旗下聲優,而名古地先生是她的經紀人。
       
    不過她身上有幾個問題交雜在一起。
       
    例如說,她患有極度的男性恐懼症(已經改善不少,算是過去式了),還有複雜的家庭背景,所以她的生活實際上是由老姐負責監督,並安排她的工作日程。附帶一提,老姐正在「蒂塔妮亞」的姐妹公司「奧伯龍」裡擔任製片。
       
    我雖不清楚「蒂塔妮亞」和「奧伯龍」這兩間公司關係如何,但老姐和名古地先生之間的資訊聯繫似乎相當緊密。名古地先生雖然幫了永遠不少忙,但照顧永遠的責任還是多半落在老姐肩上,然而老姐卻在這時病倒了。
       
    永遠參選的角色是動畫「Sixteen」的「小雪」,可是試音日期更改後,卻因為老姐住院而沒有正確轉達給永遠。
       
    唯一的訊息,就只有名古地先生傳到永遠家的一紙傳真。
       
    『明天下午三點我會到你家接你,請先做好準備。』
       
    內容就這麼多,永遠也沒有將這句話和選秀會串聯起來,還以為是其他單項工作。
       
    ……
       
    跑回房間看那張傳真的她正將傳真紙握成一束,惶恐地看著餐桌,好像隨時會掉淚。
       
    ……怎麼啦?何必那麼緊張,沒什麼大不了的嘛。不管你有沒有搞錯日期,名古地先生都會來接你啊。」
       
    ……
       
    她還是哭喪著臉,沉默了一會兒。
       
    「心理準備……
       
    最後她終於小聲回答,然後甩了甩頭。
       
    我和東加不約而同地歎氣。「軟弱的心」是永遠成為專業聲優的最大阻礙,也是老姐最擔心的部分。剛才也說了,那也是強迫她和東加同居的主因。
       
    敏感的永遠似乎發現了我們為何無奈地歎氣,連忙補充:
       
    「因、因為我以為還有一個禮拜嘛!
       
    看到她的手啪噠啪噠地甩,我略帶苦笑地說:
       
    「可是啊,永遠。不管是還有一個禮拜或是就在明天,都不會改變你要參加選秀會的事實啊。乾脆就放手一博吧!趕快做好覺悟!
       
    永遠立刻怨恨地吊起眼來。
       
    ……要是學校考試比自己想的還早了一周,誰都會嚇一大跳吧?
       
    她難得用了那麼多字抗議,不過她舉這個例子的確能稍稍軟化我。
       
    「唔。」
       
    說真的,我雖不會像她那麼慌,但仍會非常頭大,我正為了準備期末考所苦呢。
       
    「就算那樣,還是有人一點也不擔心啊。」
       
    我點點頭說:
       
    「例如某些平時就很用功的人,或是根本不需要特別用功的天才。」
       
    雖然不是什麼必要的動作,我還是朝永遠伸手一指。
       
    「永遠,你不就是那種人嗎?靠你的實力和天賦,想通過初選簡直易如反掌吧?
       
    「~~~」
       
    永遠又甩動她紅通通的臉。
       
    好像正在盡全力表達「沒那種事!」一樣。
       
    「就我這樣子!像我這樣子!憑我這樣子!
       
    基本上,就是缺乏自信吧。
       
    我將表情含糊下來。也對,老姐也說過永遠的確是個超級新人,但是跟當今眾人氣聲優相比還差得遠。說起來,永遠和我也不能相提並論,她並不是像我這樣,就某方面而言輕輕鬆松地和其他學生競爭暫時的成績。
       
    永遠必須在這條路上用盡一切努力奮鬥,而對手都是些一流人士,眾多在這個領域賭上人生、衝勁十足的專業人士。
       
    說得也是。
       
    壓力的確很重吧,的確很可怕吧,永遠。
       
    而且……
       
    「你該不會,呃……
       
    我應該沒間過她。
       
    「你該不會是第一次參加選秀吧?
       
    她先搖搖頭,接著點頭。
       
    「我參加過一般的公開選秀。」
       
    而且參賽者都幾乎都不是職業聲優呢。
       
    「像這樣針對角色的,還是第一次。」
       
    「這樣啊。」
       
    就算還有一周好了,假如永遠沒露出半點動搖的樣子,也許才是件怪事。而且現在她最大的精神支柱不在身邊,更是雪上加霜。
       
    (等等,搞不好……
       
    恐怕她會如此頻繁地進出老姐的病房,只是為了打消心中莫名的不安。人生首度「職業級」選秀會、監護人住院、緊迫的時間,就算不是永遠,情緒有所動搖也不足為奇。
       
    「這、這個嘛,你也不必太緊張啦。我這個外行人實在沒資格說什麼自以為是的話,不過那只是初選吧?我真的不覺得你會在那種門檻被刷掉。」
       
    沒錯。
       
    即便她可能會在最後一、兩關遭到淘汰,但我還是不認為她會在這麼簡單的選拔中落敗,畢竟她的聲音和演技我已經聽過不少次了,經過琢磨的她必定能發出鑽石般的光輝。
       
    我相信,永遠絕不會輕易落敗。
       
    「可是——
       
    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東加緩慢地搖搖頭,接著打開麥克風,
       
    「不要太樂觀比較好,因為『sixteen』的選秀會不太一樣。」
       
    「咦?
       
    !
       
    我和永遠訝異地回頭一看,東加正以空著的手拄著她鮮少緊揪的眉間。
       
    「甚至到了怪異的地步,難度提升太多了。」
       
    「那個……」永遠說。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
       
    東加稍有遲疑,接著開口:
       
    「好像是因為真弓小姐不在造成的。啊,這件事先不要亂說哦?尤其是對真弓小姐。」
       
    「跟老姐有關?先、先等等!這又是怎麼回事?
       
    「某個有初選評審權的導演失控了,而且音響總監也不打算阻止,甚至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而這都是真弓小姐不在的緣故。」
       
    ……導演?
       
    「對~早茂原導演雖然是個鬼才,不過也是業界中屬一屬二的奇人異士。」
       
    冷汗不自覺地滑落。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想想看。」
       
    東加語帶歎意地說:
       
    「該在這部分做協調的真弓小姐一旦缺席,那個導演當然就像只脫韁野馬般恣意妄為。搞不好啊,他就是怕真弓小姐出院回來插手,所以各角色的試音日才會突然提前呢……大概是我想太多了吧~」
       
    東加輕吐舌尖,不過我更在意其他問題。
       
    「奇怪,你怎麼對初選的事情這麼清楚啊?
       
    「這個嘛。」
       
    東加一派輕鬆地答道:
       
    「因為我參加的亞梅莉雅試音初選只是前幾天的事。」
       
    「咦?
       
    我啞口無言,永遠也驚訝地捂著嘴。
       
    真想不到!
       
    竟然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這時東加關掉麥克風,回到往常面無表情的樣子,望向遠方。
       
    「當然。」
       
    她擺出擠壓肌肉的姿勢。
       
    「我過關了!
       
    「哦哦!」我和永遠忍不住大聲驚歎。
       
    真想不到啊。
       
    就各種層面而言,這個叫法蘭索瓦的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之後,東加說自己還有夜間訓練要做,就開始準備出門。
       
    「我大概明天中午才會回來。」
       
    她回頭對永遠說:
       
    「所以沒辦法看你表演了。」
       
    接著將手重重地擺在永遠肩上。
       
    「永遠,Good luck!
       
    就這樣,東加高舉一條手臂大步走出玄關,沒留下其他益於通過初選的資訊,只有——
       
    「我想,每個角色的評分方式應該都不一樣,別事先做任何不必要的猜想或許比較好。」
       
    我不由得同意東加的想法。要是永遠事前聽聞了什麼小道消息,可能會讓她在試音現場陷入混亂,無法發揮實力。
       
    因此,東加的判斷應該沒錯。
       
    於是她留下了我和永遠。
       
    ……
       
    永遠不安地看著還留在她家的我,我則是回以爽朗的笑容。
       
    「好!來鍛煉一下肌肉吧!
       
    永遠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老姐常問我,和永遠獨處時究竟都聊些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啊?」我總是這麼回答。
       
    「我沒有其他意思。我自認相當瞭解永遠,和她也很相處得來。」
       
    在語氣轉折前,老姐擺出嚴肅表情。
       
    「可是我完全沒辦法和她聊天超過十分鐘耶?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吧。
       
    我不是不瞭解,永遠的確就是這麼木訥。我也常聊到不知該說些什麼,她不言我不語。但我認為這絕對不是壞事,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與其用不著邊際的對話填補,我寧願選擇沉默。為了讓永遠明白我的想法,我總會刻意保持笑容,永遠也會放心地對我微微笑。
       
    在我心中,那就像是個「OK」手勢。
       
    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雖然我家老姐似乎不太能理解,不過那並不代表永遠拒絕交談。就是因為在意對方的感受,才會不知道該說什麼。「不希望對方誤解」的老實心態背後就是一顆纖細或是膽怯的心,而那就是形成永遠「寡言」性格的主因。
       
    想必東加也很瞭解這點,甚至是唯一瞭解這點的聲優夥伴。
       
    所以永遠才會對東加敞開心房。
       
    而我也能自豪地說,永遠和我尚稱親近。換個角度,永遠就某方面而言還算是個優秀的傾吐物件呢。
       
    無論我聊什麼,她都會熱心地回復、思考,並且認真地附和。因此我和她聊天時,基本上還滿開心的。
       
    不過今天……
       
    「來!伏地挺身預備!
       
    我選擇和她一起運動來代替對話。
       
    有種……
       
    就是想這麼做的感覺,我實在說不上來。
       
    「快快快!撐好撐好!
       
    我拍手催促永遠。說來可憐,她已經逐漸習慣陪我瞎搞,立刻七手八腳地跑到客廳趴下撐起身體。
       
    !
       
    這時,她才因為自己的反應訝異地睜大眼睛,但是我不打算給她思考的機會。
       
    「很好~!來吧,一~二!
       
    「等——
       
    「一~二!
       
    「那個——
       
    「一~二。」
       
    「為什麼……
       
    「永遠!一~二。」
       
    「一、一……
       
    永遠照常被我牽著鼻子走,一邊喊著「一~二」一邊壓彎手臂,乖乖做起伏地挺身。
       
    現在一看,她的手真的很細。
       
    不對,不只是手,襯衫下的腰間和伸出短裙的白皙美腿都好細好細。
       
    啊、差點忘了說,永遠一旦換上居家服,就又變回那個灰朴樸的小鎮姑娘。
       
    算了,這只是題外話。
       
    「一  、一  、一~」
       
    她用力到整張臉都歪了,讓身體慢慢降下。
       
    「一  、一  、一……
       
    可是降到最低點後卻抬不上來。
       
    而且——
       
    「一……
       
    她還不斷地喊著口令。
       
    「一~二!
       
    當她如此大喊時肚子也貼上地板,害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什麼『一~二』啊,你根本沒做起來嘛!
       
    「可、可是……
       
    永遠氣喘吁吁地抬眼望著我。
       
    帶著恨意。
       
    ……
       
    她「唔~」地噘起嘴唇,看得我笑著說:
       
    「仔細看哦,永遠同學!所謂的伏地挺身啊——
       
    我做好預備動作。
       
    「就是要這樣子啦!
       
    我開始迅速確實地示範。
       
    「看吧!!!!!!很簡單吧?!!!
       
    永遠先是吃驚地盯著我看,接著目光「咦~」地染上讚歎之色,最後站起身來。
       
    「哦~」
       
    她看得嘴都開了,還屈指計算我手臂打直彎折的次數,於是我只好讓她繼續數下去。
       
    在永遠面前總是要表現一下。
       
    好歹我在上高中之前還是個體育性社團的成員啊。
       
    伏、伏地挺身一、兩百下只是小……
       
    對、對不起。
       
    我唬爛的。
       
    才做到八十下,我的手就痛到要抽筋了,但是我還是勉強做足一百下。
       
    「怎、怎麼樣,很、很簡單吧?
       
    抖個不停的我站了起來。好、好痛哇。
       
    痛到快死了啦!
       
    還不斷抽搐著。
       
    真、真的太勉強了啦我不玩田徑已經很久了啦~可是表情依然定格在「微笑」上。
       
    這就是男子漢的骨氣。
       
    !
       
    幸好,永遠毫不保留地露出尊敬的表情,小手拍呀拍的。這、這就算值得了吧?
       
    一點點也好。
       
    「你看。」
       
    我盡力勾起永遠的興趣,跪著擺出伏地挺身的姿勢。
       
    「這樣子就輕鬆多了吧?
       
    看過範例後,永遠也認真地模仿我跪下,開始伏地挺身……
       
    「哦哦!不錯嘛,永遠!
       
    想不到永遠會這麼努力,有膝蓋輔助後連續做了十下。
       
    「呼、哈!……
       
    永遠看似心滿意足地大口吐氣,用手直接拭去滑順額面上的汗珠。
       
    「很好!接下來是仰臥起坐!你行嗎,永遠?
       
    我笑著問。
       
    ……
       
    她竟毅然決然地點了頭,好像鬥志被點燃了似的。
       
    很~好,就是這樣。
       
    說到仰臥起坐——雖然每個人都知道,但是我還是想說。那是一種屈膝抱頭、臀部貼地,慢慢抬起放下上半身的運動。至於我為什麼會想說明這種事……
       
    該說是老樣子嗎,她就只有這點完全沒變,在該警戒的地方一點警戒心都沒有。她面對我躺下後,竟直接彎起膝蓋,短裙底下的風光自然一覽無遺。
       
    正確來說,她那略紅的腳跟、白嫩的小腿肚、細瘦卻充滿女性魅力的大腿曲線,還有淺藍色的內褲,都被我看個精光。
       
    粉紅色的裙擺就像櫻花飄落般輕輕晃動著。
       
    ?
       
    永遠保持仰臥起坐的姿勢,不解地望著我,好像認為我一定會替她按住腳踝一樣。
       
    哪辦得到啊!
       
    這種角度——
       
    「你就用腳勾住沙發吧。」

      於是我向她發出指示,並坐在她身旁。
       
    「我要陪你一起做。」
       
    「嗯!
       
    她似乎接受了我的藉口,興高采烈地點點頭。
       
    就這樣,我們開始做起仰臥起坐。
       
    至少我也是個前短跑健將,還有機會參加縣運會呢。所以我對仰臥起坐還有點自信,不過永遠的表現也很驚人。
       
    儘管她依然比我先用盡力氣,卻也連續做了五十二下。
       
    和剛剛伏地挺身的成績相比,這的確很了不起吧?
       
    做不到那麼多的男孩子還不少呢。
       
    我的好友縑倉裕之助一定做不到二十下。
       
    「~」
       
    累得軟趴趴的永遠抱著肚子倚靠沙發,嫣紅的雙頰和直伸的雙腳都有種奇特的魅力。
       
    對了。
       
    她是個聲優。
       
    演員。
       
    要從腹部發聲的職業。說不定……
       
    「你是不是平常就有在做仰臥起坐啊?」我試問。
       
    ……
       
    永遠的眼撐出一條細縫,點點頭後再度闔上。
       
    「每天。」
       
    我驚歎地「哦哦!」了一聲。
       
    ……只是沒那麼鄉下。」
       
    「真想不到。」
       
    「剛起床和睡前。」
       
    ……是哦。」
       
    真是對不起永遠。
       
    雖然這一路上時常能感受到她對聲優的熱情與才能,卻從未想過她私底下也會做這麼費力的體能鍛煉。
       
    這方法雖然樸實,卻也是讓自己更上一層樓的必經之路。
       
    「刮目相看囉。」
       
    我自然而然地堆起笑容,忍不住伸手摸摸永遠的頭。
       
    唔。
       
    這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
       
    想當然耳,永遠表情極為震驚,滿臉通紅。
       
    對不起!
       
    肌力訓練大致結束後,我提議來點有氧運動,便決定一邊看動畫一邊上下踏台。
       
    「來點背景影片吧。」
       
    說完,我就開始播放永遠的心靈支柱「轉生少女射手座」動畫DVD。一部讓家境複雜的永遠那時決心成為聲優的關鍵動畫作品。
       
    現在畫面上的,是較無爆點可言的日常搞笑橋段。
       
    ……
       
    但永遠眼中仍含有一絲強烈光芒。
       
    ……
       
    她「呼、呼」地輕聲吸吐、踩踏雙腳並死盯著畫面。那就像是一道能驅散她心頭鬱悶的光,而她正朝光奔去。
       
    「射手座之箭必將貫穿一切!
       
    「我絕不放棄!
       
    一來到戰鬥場景,我不禁和永遠一同說出重點臺詞,使她轉頭對我呵呵地笑。
       
    那真是張美妙的笑容。
       
    她似乎已冷靜了不少。
       
    「我該回去念書啦,還要準備考試呢。」
       
    過癮地流流汗之後,我準備打道回府,永遠卻一把拉住我的衣擺,不安地看著我。
       
    她臉上的汗水和剛剛流的好像不太一樣。
       
    兩眼還明顯地遊移不定。
       
    !
       
    還以為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歎了一聲說:
       
    「你明天還要早起吧?
       
    「可、可是……
       
    「都流了那麼多汗,趕快去洗澡吧。」
       
    「可、可是……
       
    「我也要回去沖涼啊。」
       
    「那、那就在這裡……
       
    「什麼?真的可以嗎?那我會趁你泡澡時跑進浴室哦?然後大剌剌地洗澡,完全不遮哦?還會叉著腰哈哈大笑哦?
       
    「可、可是那樣!這個、那個!
       
    她以為我真的可能那樣做嗎?  
       
    別傻了!
       
    「笨蛋,開玩笑的啦!
       
    ……
       
    「你、你為什麼瞪我?
       
    我又歎了口氣,兩隻手穩穩地按住永遠肩頭,直視她的雙眼。
       
    「你絕不會在這種地方失敗的。」
       
    ……
       
    「相信我嘛。我問你,剛剛那片射手座你看了多少次?
       
    永遠的眼神暫態旁徨了起來。她用一臉不知為何要這麼問的表情回答道:
       
    「數不清。」
       
    「大概抓個數字呢?
       
    「兩百次以上……吧,記不清了。」
       
    我咧嘴一笑。
       
    「像你這種人啊,這世上絕對找不到第二個了啦。你知道嗎?我真的很佩服你耶!怎麼會有你這麼厲害的人啊。就算是完全沒看過動畫、不懂演戲的大外行也一定會被你嚇到,你就是有這種實力,所以區區初選是絕對難不倒你的啦!
       
    ……
       
    永遠沉默了一會兒,視線逐漸垂下。還以為她怎麼突然喪了氣,但其實不然。
       
    她慢慢抬起頭說:
       
    ……我沒辦法相信自己。我認為,有我這點程度能力的人一定到處都是,像我這種對動畫有特別情感的人也到處都是。像我這樣扭捏又軟弱的人,實力一定不強。」
       
    「那個,永遠啊——
       
    「可是。」她又說。
       
    「既然……你都這樣子說我了……
       
    她紅著臉頰,兩眼澤潤。
       
    「也許,我真的能稍微……
       
    真的能稍微相信自己也說不定。
       
    她低聲擠出最後一句話並補了聲「謝謝!」後一個鞠躬後跑進房裡。
       
    這是怎樣?
       
    這也太可愛了吧……

       
    翌晨,我一如往常地在上學前打開永遠家大門,而她竟也奉上了她親手做的便當。她臉色不太好,有點黑眼圈,恐怕是失眠了一整晚。
       
    狀況都那麼差了,還為我……
       
    ……不好意思。」
       
    我不知該謝些什麼,索性先道個歉。
       
    ……沒什麼。」
       
    永遠則是回以微笑。
       
    「這樣我反而不會胡思亂想。」
       
    並如此補充。
       
    也許真是這樣吧。
       
    不過,她為我下的苦心也總是讓我由衷地感佩。
       
    「加油哦!
       
    我盡可能擺出毫不擔心的樣子,手搭上永遠的肩膀。
       
    「別擔心~你一定能輕鬆過關的~」
       
    ……
       
    永遠只是自信缺缺地點了個頭,眼神一直在覺悟與不安之間徘徊不定。
       
    到這地步,我也只能先這麼半開玩笑似的為她打氣了。畢竟這次和豐國大哥的補考不同,無法全程陪伴。
       
    其實我也不太放心,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沒問題。
       
    只要她能全力以赴。
       
    只要辦得到這點,她就一定能過關。

       
    問題就是……

       
    即使踏進教室想專心上課,我的心還是會飄到今天就要試音的永遠,以及跑來找我、擁有面臨生死關頭般冰冷眼神的神樂阪春香身上。
       
    秋宮涼子害死她父親是什麼意思啊?
       
    課堂上,我的耳朵不經意地捕捉到「我有著被神選中的恍惚與不安」這句話。現在上的是現代國文,不過老師似乎是稍微脫離了主線一下。那是太宰治引用法國詩人魏爾倫的詩句,據老師的講解,那是指當一個人感到上天賦予的使命時,雖會感到自負,也會對自己是否合適而感到不安。
       
    雖不知老師為何會提起這句話,不過這倒是讓我聯想到永遠。
       
    那傢伙的確很不安啊。
       
    我瞄了時鐘一眼,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半,永遠應該正為了準備而忙得不可開交。
       
    「加油啊。」我呢喃著。
       
    永遠,加油。
       
    午休到了。
       
    打開手機,就看到小舞傳來簡訊,是一封比平時還簡約許多的通知。
       
    『「白銀少女」初選過關!那種莫名其妙的評分方式實在超傷腦筋的,幸好沒出差錯。』
       
    哦哦!
       
    那麼她就是繼東加之後第二人了。這還算是挺理所當然的吧,到現在我的確不曾擔心過東加和小舞。無論是局地戰還是總體戰,她們應該都能了無遺憾地發揮實力,我也無法想像她們示弱的樣子。
       
    話說回來,「莫名其妙的評分方式」指的又是什麼啊?
       
    原想回問,最後還是作罷,只是簡短地回信。
       
    『恭喜!雖然話說得有點早,不過等選秀會結束後就來辦慶功宴吧!
       
    『些些你~』 (插花:惡意賣萌啊
       
    她的回復讓我會心一笑。
       
    整個上午的鬱悶仿佛都在這瞬間消散了似的。沒錯,永遠……和春香一定能通過初選的。
       
    現在也只能這麼想了!
       
    「好,吃午餐吧。」
       
    我「嗯」地點點頭,在桌上打開永遠為我做的便當,卻覺得少了些什麼。
       
    「唔哦!裕之助不見了!
       
    我現在才發覺,總是陪我吃中餐的裕之助不在座位上。
       
    現在想想,今天他的位子一直都空著。
       
    「咦?
       
    這時,我斜前方座位的女同學們朝我轉過頭來。那是美人胚子半村同學、帶點傻勁的富波同學,以及有點難適應、一旦混熟後就把你當家人看的紀伊同學。
       
    「這位老兄,我之前不是才跟你說過那個臭宅好像感冒請假了嗎!
       
    紀伊同學似乎頗為不悅地半閉著眼說。
       
    這位紀伊同學也是個奇人,也許是對裕之助有點同類相斥(她的宅度也不輕),時常纏著裕之助,若無其事地開一些刺耳的玩笑,因此裕之助還滿受不了她的。
       
    「咦?這樣啊?抱歉,我沒聽到……可是你怎麼會知道啊?
       
    「啊,用、用簡訊問的啦!
       
    聽我這麼問,她竟紅著臉這麼回答,其實她還是很關心朋友的嘛。個子小、長相柔和(就像那種頭圓圓的棒狀木偶)的富波同學吃吃笑著說:
       
    「因為縑倉同學幾乎不會請假嘛,所以小紀才會那麼擔心吧。」
       
    「誰、誰要擔心他啊!
       
    其實裕之助對富波同學有點意思。我能隱約感覺到,像這種讓人想保護的女生一定有很多地下仰慕者。話雖這麼說,她的個性可比她的外觀要可靠,也許還有更為堅強的一面。坦白說,她比紀伊同學還要穩重。
       
    ……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吃啊?
       
    五官端正的半村同學朝我的便當盒瞄了一眼,接著提議,我也跟著附和。
       
    「可以嗎?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我立刻將便當抱進女孩子堆裡,偶爾這樣也不壞嘛。半村同學也對我微微笑。
       
    面臨期末考的我理應立刻回家用功念書,但我並不打算這麼做。現在不太適合招朋引伴,所以我隻身跑進鬧區散心。
       
    名古地先生接送永遠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一時興起,向裕之助發了封簡訊。
       
    『聽說你感冒啦?還活著嗎?
       
    沒多久,回應就來了。
       
    ……體溫又升高了,我快不行了。』
       
    『活下去。』
       
    這次我簡短地答覆,卻沒有回音。
       
    要考試了耶,不要緊吧?
       
    看來他是出不了門了,就拿點課堂筆記去探望他吧。我不停想該怎麼探病,並踏進電玩中心。
       
    最近我迷上了網路對戰型猜謎遊戲和節奏遊戲。猜謎遊戲是以戰國時代為背景,以併吞敵國為目的。國家內政會隨成績上升而改善,也能錄用更優秀的人才。
       
    當某個數值累積到一定程度時,就能夠攻打鄰國(其他連線玩家)或採取其他動作,一旦戰勝就能奪走對方領土,逐步擴大自己的版圖。若有需要,還能和等級相近的玩家結盟,或是成為其他大國(正解率高)的附庸國。
       
    這款遊戲真的做得很棒。
       
    另外,我通常都是和裕之助一起玩這款遊戲。雖然沒什麼好自豪的,不過我的知識實在不怎麼淵博,但裕之助不僅熟諳禦宅系知識,對各種領域皆有「你怎麼知道這種事啊?」層級的涉獵。
       
    因此,各種刁問難題都是裕之助負責解決。當他破解難題時,就會「哼」地一聲用手指頂起眼鏡中央裝酷。其實只要去掉這個滑稽的動作,他真是又帥又可靠。
       
    那麼我是負責些什麼呢?答案就是「其他」。
       
    遊戲中不僅是比拼知識,還有瞬間記憶、立體圖形理解、拼圖、解碼等題目,這時就輪到我小場啦,我對這些東西遺滿拿於的呢。基本上,我得和裕之助一組才能發揮一人份的完整戰力,我們也是一直如此慢慢擴張國土。
       
    而且是現在進行式。
       
    所以我並不打算一個人玩那種遊戲,直接無視機台,來到節奏遊戲區塊。
       
    我玩的是吉他類的節奏遊戲。
       
    裕之助不太接觸這類遊戲,陪我玩的大多是赤澤和川口。我操縱吉他,赤澤打鼓,川口則是負責貝斯,只要讓排在一起的三座機台連線,就能演奏出完整的樂曲。
       
    這也是一款好遊戲。
       
    我站在「Guitar X Geek」的機台前投下一枚代幣、背起吉他,「乒」地按下按鈕。
       
    嗯嗯,感覺不錯。
       
    螢幕立刻被選單填滿,我選了中級。
       
    我移動選框,捲動能演奏的樂曲列表。
       
    「咦?
       
    有條曲子吸引了我的目光,讓我拉回選框,那是——
       
    「烙炎~樂園~秋宮涼子」
       
    秋宮涼子?
       
    就是那個秋宮涼子?
       
    我毫不猶豫地選了它……
       
    然後嚇了一跳!
       
    原來這首歌叫這個名字啊,在有線電視上打得很凶耶!
       
    主旋律節奏很快,氣勢很強,是一首很容易留下印象的搖滾樂曲。才想說這位女歌手唱得真好,想不到她正是秋宮涼子……
       
    這首歌聽了那麼多遍,現在還在遊戲機臺上彈奏,而主唱人竟是和我見過面,聊過天的人,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話說回來。
       
    我已經不知不覺地彈了三遍!
       
    秋宮涼子真是可怕!
       
    不知聽人說過多少次,秋宮涼廣的影響力就要衝破聲優的範疇,而現在我對這句話有了更深一層的體認。
       
    「完美無暇的天使」。
       
    當代最強聲優。
       
    我想起神樂阪春香,反射性地掏出手機一看,依然沒有她的回音。
       
    我長歎一聲。
       
    腦子裡充滿各種念頭,亂糟糟地。接著,我的雙腳幾近無意識地走出了電玩中心。
       
    就這樣,我踏入平時鮮少涉足的中高價位連鎖咖啡廳。在這裡,顧客能攜帶自己的馬克杯,還能對鮮奶油及各式裝飾做細部要求。說起來,這裡的咖啡平均價位比其他連鎖店要高上一百日圓,但是我現在只想來一杯濃郁香甜的星冰樂。
       
    希望糖分能讓我的腦袋提振一下。
       
    在頗具格調的收銀台邊點餐後,我接過從櫃檯遞出的星冰樂,爬上人煙較少的二樓。
       
    二樓排有許多大小樣式各異的桌椅,一張軟綿綿的沙發和沉重矮桌被擺在深處角落。
       
    那兒給人一種書房的氛圍。
       
    「嗯?
       
    走近角落的我不禁停下腳步。
       
    ……
       
    有個人正面對筆記型電腦。
       
    「嗯~啊~」
       
    手不時離開鍵盤搔頭呻吟。
       
    「嗯~」
       
    之後再次凝視螢幕。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不過我對這名女性仍有印象。
       
    只是——
       
    「嗯~啊~」
       
    那次見面太有衝擊力了,所以印象很深。
       
    澤村霧生。
       
    她就是永遠等人爭取角色的動畫「Sixteen」原著小說作者。

       
    我突然感到一陣錯愕。
       
    這個人在這地方做什麼啊?
       
    很快地,我腦內的電路串聯起來。
       
    對了!
       
    她正在工作!真服了她。
       
    ……
       
    不對不對,那的確是只要有一台筆電,就能像這樣在咖啡廳處理的工作,只是她和我想像中的小說家相差甚遠。一想到小說家,我的眼前就會浮現一個幾乎足不出戶、身穿和服、在堆滿雜亂參考資料和稿紙的書桌前嗯嗯啊啊抱頭苦思的人。嗯~
       
    這種想像已經和時代脫節了嗎?
       
    我的想像也是來自之前看的一部描寫昭和時代無名小說家日常光景的電影啦。
       
    不過,小說家就是這麼平時不常接觸外界的行業吧。
       
    說起這點,聲優和動畫製片好像也差不多。
       
    現在,我眼前這位小說家穿戴整齊,在時髦的咖啡廳桌上擺著最新型的筆電,頭戴耳塞式耳機接著攜帶式音樂播放機,邊聽音樂邊打字。
       
    這畫面和我的想像實在差太多了。
       
    「嗯~」
       
    然而,一面低聲呻吟一面碎動雙手,以及思路阻塞時兩手抱胸、抬頭望天、摳摳頭皮等動作,倒是和我的想像吻合。桌上有幾張筆記,還有看似參考資料的《都市民俗學~異相的夾縫~》、《同義詞辭典》、《質數探尋錄》等厚重書冊。
       
    儘管她正聽著音樂,集中力依然驚人。
       
    她完全沒有發現我就站在她身邊盯著她看。
       
    ……
       
    我原想向她打聲招呼,但還是決定作罷。看她為了工作絞盡腦汁的樣子,我實在不好意思打擾。
       
    可是,我的視線卻離不開她桌上某一本書。
       
    「嗯?
       
    我忍不住發出聲音。
       
    「《Sixteen》第八集?
       
    等等。
       
    冷靜下來。
       
    Sixteen》是一部D文庫小版的輕小說,描寫由十六名特殊能力者(還沒全部正式登場)所交織而成的戰鬥群像劇。
       
    這故事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主角吧,每個角色幾乎都有同等頁數的戲份。當然接近故事核心的人物會被刻劃得更詳細,但不會讓人明顯覺得某人就是主角。
       
    我對這部小說的印象可用「戰記」二字形容。
       
    就像三國志那樣。
       
    每個角色都以各自的考量行動、結識、戰鬥。
       
    可以說是每個角色都被賦予了靈魂吧。
       
    所有人的命運都在周全的伏筆下接軌、糾結,時而仇視對立,時而協商調解。看似全無關聯的人們,也會因波折的命運變化毫不唐突地邂逅。由於人物眾多,讀者必定會找出自己喜愛的角色,並關注該角色未來發展,逐漸融入故事情節,進而因劇情感動、落淚、歡笑。
       
    當我知道作者是女性時,我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整部作品的心理描寫部分相當濃厚,作者感覺敏銳纖細,對男性作家難以勾勒的女性細微感情變化也描寫得極為成功。文筆雖沒洗練到受人稱頌,但每字每句都非常穩健。能將細緻的描寫、爆炸性的情節、壯闊的世界觀三者並立、確切鋪陳,就是最值得讚歎之處。
       
    有柔軟、有強韌,有纖細、有粗獷。
       
    總歸一句話,這部小說可看度極為傑出,精彩極了。
       
    就連平常根本幾乎不看小說的我,都通宵一口氣看完最新進度。由於我很久沒有如此醉心,也非常喜歡這部作品,才會這麼強烈地希望永遠能爭取到一個角色,也很想早點看到動畫化之後角色們活靈活現的樣子。我敢說,我八成會成為這部動畫的粉絲之一。
       
    雖然有點突然。
       
    ……
       
    所以,我的視線離不開桌上那本書,心想:
       
    『奇怪了……現在只出到第七集吧,這裡為什麼會有第八集啊?是我搞錯了嗎?不對,我沒搞錯。這本封面是遠矢和遠音背靠背站著,一到七集封面應該都不是這樣!
       
    我不禁在心中「唔哦」地驚呼。
       
    『天啊!那一定是還沒上市的新書!
       
    ……
       
    就在這時,我和誇張地眯著眼的澤村小姐目光交會了。
       
    「哇!
       
    我忍不住出聲。
       
    嚇死我了。
       
    怎麼啦?
       
    為什麼要這樣子瞪我呢?
       
    「啊,那個、真的很抱歉……
       
    我自然而然地低頭陪罪。
       
    ……
       
    澤村小姐猶疑地盯著我看,就像是在腦海中翻找我的身份似的,最後回路終於接上。
       
    「啊!」她大叫。
       
    「小弟!
       
    呃,我的確是花澤真弓的弟弟啦……
       
    澤村小姐接著用力點著頭說:
       
    「等!
       
    ?
       
    「再一下!坐那!
        ??
       
    「啊~坐!搞定前等一下!
       
    看來她是因為全神灌注於寫稿上,導致負責發聲的語言中樞有些故障。
       
    「這樣啊。」
       
    看到她指著前方的座位,我終於理解。
       
    意思就是要我坐著等到她工作告一段落吧。
       
    「這個……
       
    「趕!
       
    「咦?
       
    「趕快坐下!這個給你看!
       
    一說完,她就將《Sixteen》第八集塞給我,再度猛力敲擊鍵盤,動作似乎比先前更快。
       
    錯愕的我一時不知所措。
       
    這是怎樣?
       
    這個人也太……
       
    她有種和永遠及小舞等聲優不同方向的強烈性格。我稍有猶豫,不知是否該乖乖留下。
       
    我掃視四周,但是那位監工般的編輯不在這裡。也對啦,就算是責任編輯,也不會整天黏在作家身邊吧……
       
    沒辦法。
       
    我歎了口氣。
       
    現在只好照她的話去做了……我心一橫,決定捨命陪君子,一屁股坐上眼前的沙發,拿起並翻開仍未上市的最新作第一頁。
       
    老實說,這瞬間我還是有些雀躍。
       
    結果,即使我就要翻完整本最新作,澤村大師的眼睛卻不曾離開過螢幕……
       
    說實話,我實在是在意得不得了。
       
    雖然剛剛提到《Sixteen》時,說過這故事並沒有明確地點出主角,但是故事核心人物大概就是那幾個。
       
    作者——這樣稱呼眼前的人似乎有點怪,澤村小姐在官方網站表示「讀者想讓誰當主角,誰就是主角」。呃,由於這小說讓我非常著迷,所以上網搜尋了不少《Sixteen》的相關資訊。
       
    倘若以作者所說的角度來看,我的主角應該就是少女「遠音」。在性格各異的眾角色中,她是最為理智的一個。
       
    另外,永遠爭取的角色「小雪」也算是正經的角色,只是有些缺點。她有時會被愛情沖昏頭,是非不分地行動。相較於此,像遠音這樣的正派角色就更有女主角的風範。
       
    遠音原是個過著平凡生活的活潑少女,卻在得到故事關鍵物品「罪孽之戒」後被捲入殘酷的爭鬥。儘管遭遇人生中首次死別、被信任的人無情背叛,但孤立無援的她仍不氣餒、退縮,憑藉她唯一的武器——「堅強的理智」親手抓住未來,讓身邊其他特殊能力者刮目相看。
       
    我想,她就是《Sixteen》的招牌人物。
       
    而且第一集封面就是她,戲份最多的(最新這兩集就不是了)也是她。
       
    與遠音互為表裡的,是一個名叫「辻井遠矢」的男性。在角色設定上,他是遠音的親人,但未曾相見。遠矢是個生性直率,對領導人誓言效忠的熱血男兒。他和「無色殺戮者·理子」,以及剛提起的小雪之間的三角情愫,讓我很感興趣。
       
    在多屬三大勢力的眾角色中,理子是極少數的獨行俠,總是單獨追尋殺害她家人的仇敵。她是我最喜愛的女角色,在讀者間也有極高人氣。
       
    理子和遠矢原本毫無交集,卻因某事件而急速接近,進而意識到對方。然而,理子因為某個無可避免的理由,殺害了相當於遠矢導師的人物,但遠矢仍不知情,理子也說不出口。
       
    之後,看待遠矢如親哥哥的小雪……不,到這個地步,已將遠矢視為單純異性般愛慕的小雪,卻在第七集結尾察覺到理子隱瞞的真相。
       
    哇~~~~!
       
    小雪會怎麼做呢?
       
    像這種結尾法,對我來說其實還滿卑鄙的,實在太吊人胃口了。
       
    所以我才會那麼在意。
       
    「嗚。」
       
    我在作者本人面前翻閱新書時不自覺地唉了一聲,真糗。
       
    好幾段都讓我差點落淚。不只是遠矢的情節,在前一集埋下伏筆、掌握故事核心的長生魔女「蘇·茵」部分也是如此。一名老將和她在五十年前邂逅,培養出介於友情與愛情間的微妙關係。這名白髮紳士般的老魔法師為了信守與蘇·茵締下的承諾而犧牲,以及蘇·茵在他墓前詠唱一直以來被忘卻的咒語等場面都讓人為之鼻酸。
       
    當然,遠矢等人的三角關係在這集也有大幅進展。小雪因是否該說出真相而無比掙扎,理子和遠矢則是有了更深一層的心靈交流。
       
    但是,遠音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所做的某種行動(很高興她能鼓起勇氣),讓他們的命運大相歧異、反目成仇,而徹底保守秘密的小雪身上也產生了異變……
       
    就這樣,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又超~讓人等不及啦!
       
    在這大約兩小時之中,我完全地沉浸於書中世界。啊啊,太好看了。
       
    精彩。
       
    以後會怎樣呢,好想趕快看到後續啊!
       
    想到這裡,我突然驚覺某個事實。
       
    同時全身在這瞬間打了個寒顫。
       
    對了,所謂的後續——
       
    ……
       
    我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位全神灌注地敲打鍵盤的女性。
       
    原來如此,這部故事的後續——
       
    遠矢等人的未來——
       
    就在這一刻逐漸成形了啊!
       
    經由這位小姐的手……
       
    我該如何形容第一次看永遠展現演技時的感受呢?
       
    也許這比喻有點怪,但她的威力和我完全不同,仿佛是一匹為了奔跑而誕生的賽馬。
       
    現在我再次擁有相同感受。
       
    沒錯,無論是遠矢的對白也好,遠音的行動也好,都是她一手編織的。
       
    一切的一切,都是來自於她敲打著的鍵盤彼端。
       
    真像是種魔法呢,我不禁這麼想。
       
    那並不像永遠或秋宮涼子發揮自身能力時那樣明顯,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只是個嗯啊呻吟地打著電腦的怪人。
       
    ……
       
    但是,我似乎看見了一道耀眼的閃光。
       
    「嗚呀!
       
    就在這瞬間,澤村小姐就像個鋼琴家似的,兩手在鍵盤上大力一敲並猛然挺起身子。
       
    「呼啊~」
       
    她一面摘除耳機,一面用力甩頭,用手大略地梳理頭髮,最後籲了一聲。
       
    一臉幸福的樣子。
       
    「哎呀~終於結束一段了,現在就算跑去參觀選秀會也不會被佐藤哥念了吧。」
       
    「辛苦了。」
       
    「嗯,今天啊,也把小雪的……奇怪?
       
    澤村小姐忽然僵住,盯著我的臉看。
       
    ……
       
    神情錯愕。
       
    ……
       
    冷汗浮上我的臉龐,她該不會已經忘記我的存在了吧?
       
    我看看立鐘,靠這本新書打發掉的時間已經兩個多小時了耶?
       
    「這個……
       
    「你好,我是花澤真弓的弟弟。」
       
    我還朝自己指了指。
       
    「啊!
       
    這時,澤村小姐兩掌一拍。
       
    慘了……
       
    看來她真的完全忘了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小弟?
       
    還真的這麼問了。看到她那張孩童般天真無邪的臉,我重重歎氣、垂下雙肩。
       
    「咦,不會吧?
       
    她突然慌張起來。
       
    「該、該不會……
       
    我點點頭。
       
    「是我要你等我一下的吧?
       
    我再次苦笑著點點頭。
       
    「是哦~」
       
    她的眼神飄忽起來,接著說:
       
    「啊,大概是那樣沒錯。雖然記不起來了,但是我應該真的那麼說過,不過你怎麼這麼老實啊~」
       
    她朝立鐘瞄了一眼。
       
    「哇,這麼晚啦!
       
    沒錯,我踏入咖啡廳之前外頭還是一片藍天,現在已是足以稱為傍晚的時間。
       
    窗外景色已略帶幾分朱紅。
       
    「呃,不好意思啦。」
       
    「咦?
       
    「我根本不記得為什麼要你等我了啦~有點被自己嚇到了。」
       
    澤村小姐搔搔頭說。
       
    「應該不會是有事找我吧?」我問。
       
    「嗯,完全沒有!
       
    她簡潔有力地回答,但我並不生氣,反而被她逗笑。
       
    ……你不生氣啊?」她問。
       
    「不會啊。」
       
    我搖搖頭,這可是事實。
       
    「你肯讓我看最新作品,我才該道謝呢。真的很感謝你。」
       
    ……
       
    「很好看哦!
       
    「真、真的嗎?
       
    澤村小姐的臉頰有股紅暈擴散開來,讓我有點訝異。
       
    她戴著大大的黑框眼鏡,言行舉止有點超現實,表情直率。女人味稍嫌薄弱的她,現在卻有種少女的羞怯。
       
    她似乎想打探我的心聲,抬眼問道:
       
    「其實啊,我這一集寫得有點沒自信。嗯,有點塞太多東西的感覺,你覺得呢?
       
    「這個嘛。」
       
    我遲疑了一下,決定率真地回答。
       
    ……的確有點這種感覺。」
       
    我想她也不希望別人對她有任何矯飾。
       
    「啊,不好意思,像我這種外行人實在提供不了什麼好意見。」
       
    我這麼補充。
       
    這時澤村小姐臉上浮出一種奇特的笑容,突然卸下孩子氣的表情,眼神如成人般有力。
       
    「我的讀者都是外行人啊,這些『外行人的意見』才是最重要的呢。」
       
    原來如此。
       
    既然她似乎已經準備好接受意見了,那我就不客氣啦。
       
    「與其說是塞太多,倒不如說是平衡有點沒抓好。也許是因為這一集的場景轉換比之前都還多,才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吧。」
       
    「你還真敢說。」
       
    澤村小姐咧嘴一笑,我不在意地說:
       
    「不過呢,最後應該是KO決勝負吧。」
       
    ?
       
    她有些錯愕,還算是正常反應吧。我就像是被什麼都用格鬥技來比喻的老姐傳染似的問:
       
    「那個,該怎麼說呢?你知道拳擊嗎?
       
    「我還滿愛看的呢,像日本人的世界冠軍賽我幾乎都會看。」
       
    喜歡格鬥技的女性真是意外的多……
       
    也好,這樣就容易溝通了。
       
    「也就是說,那不是一拳一拳小心賺取積分的拳擊賽,也不靠防禦或步法,而是用全力右直拳或灌注全身意念的左勾拳,讓讀者突然就趴了那樣。我差點就要哭出來了呢,太感人了!這部分我想你不必擔心,還是能在整套書中競爭冠亞軍。只是就塞太多而言,的確會給人一點那種感覺。」
       
    ……啊。」
       
    澤村小姐的嘴微微一張。
       
    「嘿……
       
    接著歪起脖子,環抱雙臂。
       
    「你說得還真有意思,和佐藤哥說的差不多呢,只是表現方法不一樣而已。」
       
    「這樣啊?
       
    我松了口氣。
       
    表面上,我總是一派輕鬆的樣子,但要我「大剌剌地踏進對方的領域」,還是會緊張得不得了!
       
    那種行為也算是種賭博吧。
       
    「就是啊~」
       
    澤村小姐開始喃喃自語起來。
       
    「那就是我的缺點啊。現在還好,還能靠衝勁和感性來寫,可是如果要寫得更洗練更精彩,就得克制這個壞習慣。不能光看結果,不能因為結果好就滿足了……
       
    我總是認為,堅決地想著前進的人,最後必定能向前邁進。
       
    就我所知,曾和我同為田徑隊的同學野島、永遠,還有澤村小姐,眼睛都只看著前方,心裡也只想著向前。
       
    ……
       
    澤村小姐突然抬頭,眼中倏地充滿戲譫的光彩。
       
    「對~了,就當作是向你賠罪吧。你現在有空嗎?
       
    「啊?有啊。」我如此回答。
       
    「那就來吧。」
       
    她摘下眼鏡銜著鏡架,眼帶媚色地說:
       
    「姐姐帶你去一個好地方~」
       
    我寒毛都豎起來了。
       
    並不是被性感攻勢嚇到,而是有種不好的預感……

       
    澤村小姐只是說著「秘密秘密!」卻不肯說出要帶我去哪裡。我們就這樣走出店門(她怎麼樣都要替我付帳,我婉拒不了,只好從命)、搭乘地下鐵,現值尖峰時段,人潮擁擠。
       
    當我們抓著吊環並肩而立時,我才注意到這位女作家有多嬌小。
       
    她正擺身搖手地開心聊著各種禦宅類話題。
       
    她到底幾歲了呢?
       
    現在活像個小孩子,但剛剛也有大姐姐的一面。
       
    嗯~
       
    女性果然難以捉摸。
       
    ……
       
    「你在聽嗎?
       
    聽她這麼問我才回神。
       
    「呃,是啊,我在聽……那個,我可以問一個怪問題嗎?
       
    「嗯,什麼問題?
       
    「就是啊,澤村小姐你平常會搭電車嗎?
       
    她錯愕地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開口。
       
    ……什麼意思啊?
       
    「啊,沒什麼啦,只是……
       
    該怎麼說呢?
       
    「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這個嘛,大概是平常不會有機會像這樣和作家聊天吧。」
       
    「等等,不搭電車的話要搭什麼啊?公車?計程車?我先說哦,我才沒那麼貴婦呢。」
       
    「呃~我的意思是,作家的生活好像有種神秘感。雖然我問的好像是廢話,不過你的確是正常地在生活過日子吧?
       
    「那當然啊!
       
    澤村小姐突然放聲大笑,引來周遭訝異側目。哎呀真不妙,我得多留心才行。
       
    「你想想看,我在認識你之前根本沒見過任何一位作家,像搭電車這麼理所當然的事也會變得讓人好奇嘛。」
       
    「哈哈哈哈。」
       
    她又笑得合不攏嘴。
       
    依然毫不在意旁人目光……我想她就是這種人吧。
       
    她發噱地說:
       
    「這麼說起來,我在踏入這行之前也是這麼想吧。」
       
    「是嗎?
       
    「嗯,和心儀的作家第一次見面時大概也是這麼想的。那時我總覺得小說家就像是某種妖怪還是符號般的人物。因為只看得到他們寫的故事,看不到他們的樣子,所以才會胡思亂想……但他們其實也是會笑會說話的正常人。說起來,我的作息時間雖然比較隨便,可是有的男性作家還是會天天固定早上八點起床吃早餐,接著寫作到下午五點做個了結,最後看著晚間體育轉播小酌一杯哦。」
       
    「是哦。」
       
    「會想要投保,也會為了稅金苦惱,跟其他上班族沒兩樣啦~」
       
    「原來是這樣。」
       
    也許真是如此吧。
       
    「我再問一個。」我順勢開口。
       
    「自己的作品要動畫化是什麼感覺啊?
       
    澤村小姐「嗯哼?」地悶笑。
       
    「片子都還沒成形,我也不太清楚。」
       
    「說得也是。」
       
    我抓抓頭。這也許是個蠢問題,但她仍相當認真地回答。
       
    「那個啊,你剛剛用格鬥技來形容,那我就用公路接力賽來比喻好了。」
       
    「公路接力賽?就是過年的時候很多大學生在箱根舉辦的那個嗎?
       
    「對。我算是動畫化的第一號跑者吧,佐藤哥大概是這麼對我說的,用詞不太一樣就是了。」
       
    「那是……什麼意思啊?
       
    「我的確握有《Sixteen》這個小說媒體的所有權利。我創造了整個世界,也賦予每個角色生命。可是——
       
    澤村小姐態度一轉,穩重地微笑著繼續說:
       
    「就算是為了『動畫化』的終點而跑,我充其量只是個第一號跑者罷了。的確,只要我不踏出第一步後面也無法跟進,但動畫化是場接力賽,和小說這種必須獨自跑完全程的馬拉松不同。我的背帶將由導演和編劇這些第二、三號跑者承接下去,再由分鏡師、美術總監接手,最後交給音響總監等人,然後讓聲優們負責山路的部分。無論是製片、營運公司的人還是混音師,都是會背上背帶的人。所以,也許要等到動畫完成播映後,我才能知道動畫化是什麼感覺。等到踏過終點線時,我才能體會大家一起跑的感覺吧。」
       
    ……
       
    「總之呢,我已經把這一季的原案交出去了。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跑完第一段後,坐在陪跑車上聲援隊友那樣吧?『加油加油!』這樣。」
       
    ……我懂了。」
       
    「不過呢,指示是相當於教練的編輯在下的,我只要盡力去跑就好,而我能做的也只是盡力去跑,然後相信他人而已。身為第一號跑者的我完成使命之後,就只能期盼隊友能完成傑出作品、跑完全程。只是我啊,最近突然覺得這種比賽還不錯呢,嘻嘻。」
       
    澤村小姐眯眼而笑。
       
    這時,車廂內發出廣播聲。
       
    「啊,快到了,要在這站下車哦~」
       
    門一打開她就快步下車,我連忙跟上。她的說法很發人深思呢。
       
    隊友啊?
       
    我不由得默默贊同。

       
    「話說回來。」
       
    走出收票口踏上樓梯時,我不經意發現一個問題,立刻提問。
       
    「我想都沒想就一直稱呼你澤村小姐了,不用澤村老師之類的稱呼會不會很失禮啊?
       
    ……
       
    先爬上樓梯的澤村小姐轉過身來。
       
    「想怎麼稱呼我都行啦,不管是老師、凱子還是宅女都好。」
       
    她冷不防地拍拍我的頭。
       
    「愛怎麼叫就怎麼叫!
       
    雖然我完全不懂她為什麼要拍我的頭……不過我還是笑了。
       
    「知道了,那我就繼續用『澤村小姐』囉?
       
    「嗯!
       
    澤村霧生滿足地點點頭。想不到她還滿可愛的嘛。

       
    踏出地表沒走幾步,我們就來到一棟大樓前。
       
    「啊,就是這裡。」
       
    澤村小姐逕自走進大樓,直接穿過未設置服務櫃檯的門廊,搭電梯上四樓。我們穿過走廊,來到底端看似會議室的房間。澤村小姐打開門探頭窺視,接著轉過頭來咧嘴一笑。
       
    「進去吧?
       
    「咦?
       
    她無視緊張的我,硬是抓住我的手拖進房間。房間很寬,前端橫擺著一張長桌和幾張折椅,幾位著西裝的男性站在牆邊。一名穿套裝的女性腰杆筆直地坐在長桌邊,身邊座位另有兩名男子,一人穿著正式,一人極為隨性。
       
    長桌前有一塊足以做為舞池的寬闊空間,房間另一側設置了一面特別大的白板,白板邊有個高個兒長髮男性,以及數名女孩。
       
    還有——
       
    我忽然說不出話來。
       
    新島永遠就站在那群女孩之中。

       
    澤村小姐踩著小碎步進入房裡,但我的腦子仍一片混亂。
       
    ?
       
    為什麼?
       
    這裡是哪裡?
       
    為什麼永遠會在這裡?
       
    一頭霧水。
       
    澤村小姐依然無視錯愕的我,從容地拉著我走到牆邊。這時,站在最角落的某個人立刻注意到她的出現。
       
    「啊,澤村小姐……原稿已經——
       
    那人的視線停在我身上,滿臉問號。
       
    「嗯?你是……
       
    這個男子就是澤村小姐先前多次提起的編輯……應該是姓佐藤吧。澤村小姐泰然自若地對佐藤先生說:
       
    「嘿嘿,今天我有乖乖寫完稿子哦。他啊,是真弓姐的弟弟,之前見過一次吧?我在街上撞見他,就順便帶他過來見習見習囉~」
       
    ……
       
    佐藤先生直直盯著我看,這時我的心裡除了恐懼還是恐懼。早知如此,剛剛在咖啡廳就該堅決拒絕了。
       
    這裡算什麼好地方啊!
       
    這裡一定是——
       
    「這裡該不會就是小雪的選秀會場吧?
       
    我在澤村小姐耳邊細間。
       
    「猜對了~」
       
    她悠哉地竊笑著回答。
       
    「嚇到你了嗎?
       
    !
       
    我啞口無言。
       
    什麼嚇不嚇到,簡直都快嚇死了!
       
    不要隨便帶外人到這種地方啦!
       
    就算她貴為原著作者,這也太亂來了……佐藤先生見我冷汗直流,立刻察覺原委,說:
       
    「算了,那你就先保持安靜吧。」
       
    (好、好的……
       
    他苦笑地吩咐,而我也只能惶恐地低頭。另外,這附近除澤村小姐外的唯一女性,在我前方的座位上轉過頭來,也許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
       
    啊。
       
    我見過她幾次。以前永遠被豐國大哥補考時,她就在現場控管音響。對了,還記得第一次參觀秋宮涼子錄音時,她也坐在隔音間裡。
       
    也就是說,這個人就是音響總監?
       
    我反射性地鞠躬。
       
    ……
       
    她似乎已經忘了我,立刻面無表情地轉回前方,讓我如釋重負。
       
    她的目光讓我頗為難受。
       
    「啊、唔、啊~麥克風測試、測試。」
       
    這時,麥克風的聲音逐漸增幅。
       
    接著是「嘰~」的雜音。
       
    「啊,好了。OK。」
       
    我自認不太會怯場,但是這時心跳還是微微加速起來。白板邊的長髮男子開口了:
       
    「呃~那麼,時間也差不多了。『小雪』試音,第十四組……也就是最後一組的初選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們來的時機不錯吧?
       
    澤村小姐在我耳邊低語。
       
    我輕輕點頭回答,心裡有些詫異。
       
    第十四組?
       
    乍看之下還覺得參加試音的人怎麼這麼少,原來是這麼回事。
       
    換句話說,就是有十三組的初選已經結束囉?
       
    現在站在房間另一側的女孩共有八名,若其他組人數也是如此,那初選人數總計有一百名以上。
       
    我朝坐在長桌前的三人瞄了一眼。一名男性身穿足以直接參加正式宴會的黑色西裝,蓄胡濃烈、身材結實,另一名男性較為年輕,穿著運動服般的簡便衣物,身材細瘦。而我眼前的女性,就是剛剛那位元音響總監。
       
    看來這三位就是評審吧。
       
    西裝男前方有個煙灰缸,煙屁股堆成小山,讓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好像是從上午就一直選到現在哦。)
       
    澤村小姐再次補充。
       
    我輕聲「嗚哦」地低吟。這對評審們來說也是件苦差事,光是匆匆一瞥,就能看出他們已有疲色,穿著隨性的年輕男子從剛剛就一直按摩著眼眶。
       
    然而,這三人仍對評審一事嚴陣以待,仍能嚴格地挑明缺失,眼神也銳利到足以捕捉任何一絲優點。
       
    一聽初選就要開始,他們身上的緊繃氣息更加硬化。西裝男「嗯、嗯」地輕咳幾聲,翻動擺在手邊的文件。音響總監稍微挺胸打直背脊,脖子扭動時發出一些聲響。人人都稟著「開始評審」的態度,完全沒有笑容,也沒有一丁點兒打算緩和受審方緊張感的善意及空隙。無形的壓力,讓與選秀無關的我都不禁端正姿勢。
       
    眼前那群即將接受評斷的女孩之間,也流竄著顯著的緊張氣氛。
       
    但是,僅有一人——
       
    「呃~先告訴你們一些事前該知道的情報。剛才通過初選的~每個組別大概有一、兩個,最多三個吧?
       
    白板邊的長髮男子不知在期待什麼似的竊笑著宣佈。不對,講白一點——
       
    他超級興奮的。
       
    就像是就要搭車前往遊樂園的小孩那樣。
       
    所以,他成為整個房間中最特異的點。所有人都如履薄冰地動作,就連站在牆邊的澤村小姐或佐藤先生等等以第三者立場來參觀的人都緊繃著臉。
       
    唯有他——
       
    「評分大致分為兩階段,不過搞不好會因為我的心情增加哦,知道嗎?呵呵、唔呼。」
       
    他身上的破洞牛仔褲和簡單的T恤掩藏了他的年齡,不過看起來的確是三十來歲。只是他的舉止和眼睛的亮度並不像是個相同年紀的社會人士,有種孩童般的純真光輝,不知是好是壞就是了。
       
    「呵、呵呵呵。」
       
    我稍微觀察其他評審的反應。運動服年輕男子只是苦笑,蓄胡西裝男嘖嘖有聲,看來有些不悅,音響總監紋風不動,保持著樸克臉。
       
    (那個在白板前面說話的人啊,是早茂原導演。)
       
    澤村小姐又為我解釋。這耳熟的名字使我頓了一下。
       
    (他就是「高軌道E」的導演。老實說,我超愛那片的耶。)
       
    我在心中「哦哦」地驚歎。我也聽過那部動畫,那是奧伯龍的豐國大哥參與制作,掀起全國性風潮的超級名作。縱然那已是多年前的作品,但至今全國各地都有數不完的「信徒」級狂熱影迷。DVDCD、人物模型,甚至連柏青哥機台都有,這部動畫帶動的經濟效果無遠弗屆,連海外媒體都大幅報導,可謂是造成某種社會現象的傳說級動畫。像是在學校,也能看到裕之助等人還在用高軌道E的墊板。
       
    如此一部動畫的導演,想必在業界也是個傳奇人物。
       
    只是這位乍看之下……形容得難聽一點,這個不會看場合說話的怪叔叔,很難讓人在一時之間相信他就是那個名導。
       
    真是抱歉。
       
    「再來,評分基準不是各自比較,而是針對你們的絕對評價。知道什麼是絕對評價嗎?
       
    「是!
       
    「知道!
       
    聽他這麼問,穿著各式服裝的女聲優們即刻清晰爽朗地回答。人人表情堅定,掛著開朗的笑容,只有新島永遠……
       
    「~」
       
    慌張地看了看兩邊,才跟著其他人點頭,明顯跟不上周遭的變化。
       
    我幾乎難堪地伸手遮臉。
       
    我瞄向導演和慢半拍的永遠,這時導演又說話了:
       
    「也就是說,別人的表現不會影響自己的評分,只要充分表現自己的能力,就能夠進入下一階段。可以接受絕對評價吧?
       
    除永遠外的各聲優都頻頻點頭回應。她們都很年輕,雖不像永遠那樣美麗過人,但也各具姿色,整個團體有一種豔麗的生氣,深具魅力。
       
    而且舉手投足皆不拖泥帶水。
       
    老姐曾說過,一流的聲優不僅要有才能,在待人接物上也得規規矩矩。
       
    「~」
       
    就這點來看,仍然東張西望的永遠恐怕要被扣不少分了。
       
    (唉。)
       
    我差點就忍不住歎氣了。永遠~
       
    加油一點啊~!
       
    「那我們就開始第一階段吧,讓我們大致看看你們的基礎演技。鏘~」
       
    導演一步步走到白板前,寫下大大的「ETUDE短劇對戰」。
       
    三名評審動也不動,但聲優間彌漫著輕微的疑惑。導演見狀,打從心底滿意似的點點頭。
       
    「也就是呢。」
       
    他放下白板筆,得意地說道。
       
    「接下來我要讓你們演一段短劇,你們知道什麼是ETUDE?
       
    「知道!
       
    ……
       
    除永遠外的各聲優又簡潔有力地答話,永遠也跟著點頭,看來永遠對那個字有一定程度的瞭解。我也在腦中反復思索。
       
    ETUDE……
       
    我記得,那在戲劇裡是代表「即興表演」的意思。就是當場自由決定角色,接著隨意發揮演技,角色背景及劇情走向都是由在場演員隨當下發展決定,如字面般即興地表演。
       
    我曾聽過話劇社等社團會做這種練習。
       
    「可是~」導演又說。
       
    他語尾拖得好長好長,並拍了拍自己寫的「ETUDE短劇對戰」。
       
    「這可是對戰哦?知道什麼是對戰吧?
       
    這次點頭的只有一半,永遠則是一臉不解。導演賊笑著說:
       
    「首先我會向你們其中一位出題,接下題目的人可以在表演當中或結束後向其他人出題,可以一次對所有人出題,不限於一個人。例如——
       
    這時導演指定了一名聲優。
       
    「富原,可以陪我練習一下嗎?
       
    「好的。」
       
    一位二十多歲的短髮女子點頭回答,導演接著對她說:
       
    「你現在是一位家庭主婦,正起了個大早替準備上學的孩子做便當。表演開始!
       
    他雙手一拍,驚人的事發生了。那位大眼女性霎時間毫不猶疑地——
       
    ……
       
    轉換了人格。
       
    「嘿咻!
       
    她的站姿和氣息都有意想不到的變化。我仿佛能清晰看見她正用著長筷和煎蛋器製作蛋捲,就像是個適合穿那種古早烹飪袍的媽媽,臉上浮現溫柔的表情。
       
    我看得目瞪口呆。
       
    雖然我至今看過永遠等人表演過好幾次,她們每一次變身都讓我驚歎不已。
       
    但這次不只是聲音,而是以全身來展現演技。我是聽說過聲優們會接受某種程度的舞臺演員訓練啦,只是……
       
    ……哎呀,真好吃。」
       
    沒想到她的颱風這麼穩、這麼慣于表演,成功地扮演了一位有點淘氣、正在試吃親手做的早餐的母親。
       
    厲害!
       
    、永遠……
       
    我有些擔心。你真的辦得到嗎?
       
    我可沒看過你做過類似的事啊。我望向永遠,而她此時的臉色竟比我還青。
       
    你、你真的可以嗎~?
       
    「好了,換下一個吧。」
       
    導演再次拍掌,那位姓富原的女性聲優微微點頭,短瞬間回復原貌,又立刻微笑著對另一名女性說:
       
    「老公!老公啊!不好意思,能幫我叫陽子起床嗎?」(插花:噗,LK十大美少女之一陽子,有人認識麼~
       
    「呼啊~好啦好啦……可是她不喜歡我進她房間耶。喂~陽子啊!
       
    長髮女性也毫不停頓地順勢承接,變成一個剛起床的父親。她抓抓胸口,一臉接下苦差事的樣子,一隻手上拿著某種東西。是報紙嗎?
       
    她只是輕輕半握著拳,就完整地表現出報紙的質感。
       
    「好,你再隨意交棒另外兩個人吧。時機、人數和對象都隨你們高興!
       
    導演說完,那名扮演爸爸的長髮女子默劇般地走上樓梯並敲了敲門。
       
    「喂,起床啦,陽子!快起床!
       
    她朝眼前的女子使了個眼色。
       
    「呵啊……不會吧,這麼晚了?
       
    下一名女子抓高頭髮,檢視枕邊的鬧鐘。她的表演確實成功,但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哎喲,三毛,你在這裡啊?
       
    扮演媽媽的短髮女子交給另一名女性的角色竟不是人類,而是只貓。這也行嗎?
       
    ……喵~」
       
    才剛這麼想,接受考題的女性馬上蹲下舔起手背。真的變成貓了!
       
    真厲害!的確是貓!
       
    身體好軟!
       
    「好,到此為止~大概就是這樣吧。」
       
    眾女性都在這時站直身體,臉上帶著遊刃有餘的微笑。她們表演時都毫不遲疑,讓整場戲流暢地進行。
       
    「你們都知道怎麼做了嗎?
       
    無論剛剛是否表演過,所有人都胸有成竹地點頭。
       
    「知道!
       
    唯有一人。
       
    只有永遠不同。
       
    ……
       
    她面如死灰,仿佛隨時會暈倒,我的額頭跟著冒出冷汗。

       
    你沒問題吧?

       
    誠如字面般的演技對戰開始了。第一位表演者雖有導演的指示(『那你就當一個運毒犯吧』),但之後各自的角色將隨各自判斷自由、奔放、靈活地詮釋。
       
    從運毒犯(雖說題材不限,不過我認為這是個頗有難度的開始)開始後,下一個被指定的是殺手,接下來是情婦、警官、被害者(永遠),故事峰迴路轉,富含生命力。
       
    眼前接連不斷的精彩表演使我啞口無言。
       
    所謂即興,就是要當場塑造角色人格,決定劇情,在不曾協調、無暇思考的情況下抓緊時機應對。這群人也太可怕了吧?
       
    我朝身邊的澤村小姐瞄了一眼……
       
    ……
       
    她的表情也同樣吃驚。不,她眼中還帶了點嚴肅,似乎正思考些什麼。也許因為她是個編寫故事的專家,才明白即興決定角色、構築劇情有多困難吧。
       
    當然,這短劇中不會有什麼複雜的伏筆或設定。
       
    「哇,就算是即興,她們的對白還是好順哦……
       
    澤村小姐的呢喃與我的感想相合。哎呀,水準真高……
       
    評審們不時點頭,不時在履歷表影本般的文件上做注。年輕男評審在西裝男耳邊說了點話,讓西裝男重重點頭。他到底說了什麼啊?
       
    年輕男評審用鉛筆指著其中一名試音中的女性。
       
    她的表現的確最為亮眼,對白生動,表現方式確切,聲音也明亮清晰。
       
    我心頭突然一揪。
       
    、永遠……
       
    「好!這一場先到這裡,我要換下一個情境囉!
       
    導演兩手一拍,對離他最近的女子提出新狀況。
       
    「好,你現在是對工作厭倦的OL。」
       
    「今天要加班啊……怎麼辦。喂,今天下班以後,我有點事想找你談談。」
       
    說完,她快速流覽周圍,最後看著永遠。
       
    老實說,永遠就像是善於打擊的棒球選手,只是守備非常有待加強。
       
    !
       
    高難度的飛球不停地飛,看著抛物線的隊友們都心想「啊,不要飛去那裡!
       
    不禁這麼祈求神助起來。
       
    「~~」
       
    果不其然,永遠突然睜大了眼,求救般驚惶地轉轉頭。
       
    「啊、嗯,這個!嗯,好哇!
       
    斷斷續續地回答,小手僵硬地擺動。
       
    完、完蛋了!
       
    那和平時的永遠沒兩樣,完全不像其他人那樣切換到自己的角色。不對,從一開始就沒有選定。
       
    毫無選角的餘地。
       
    她恐怕已陷入極度的緊張之中。
       
    即便對手丟出一個男女皆可、似乎容易變通的角色,但永遠仍一點兒也無法善用。
       
    ……其實我也不太好意思說。」
       
    「嗯嗯。」
       
    「我現在正考慮該不該換工作。」
       
    「嗯嗯。」
       
    ……你最近不是也有很多煩惱嗎?例如男朋友的事。」
       
    「嗯嗯。」
       
    「今天就讓我們互吐苦水吧?
       
    「嗯嗯,當然好!
       
    看不下去了。現在的我,就像個在家長參觀日看到自己孩子答非所問的父親般難堪。
       
    啊,啊啊……
       
    永遠,就連我都能應對得更像樣耶?
       
    真淒慘,已經完全沒救了。要是情況沒那麼糟還能死馬當活馬醫……可是永遠現在這種爛演技還是沒能改善。和她對戲的女性也看不下去,將話題交給別人,而那個人也順利地銜接。雖然能暫時喘口氣,不過那擺明瞭會被扣分。現在想起來,剛剛的運毒篇裡她也跟不上他人腳步,所以被別人半戲弄地施捨她死者角色,結果她就這樣在地上躺到最後。
       
    越看胃越痛的我又瞄了瞄評審。
       
    有人輕輕搖頭,有人苦笑。
       
    這、這下慘了。
       
    但是永遠的錯亂看來還長得很,到了下個情境(鄉下的農場老闆)她還是無法施展,實在不妙。這場測驗應該不會持續太久,大約再一、兩種情境後就會結束吧。
       
    !
       
    這時,永遠被要求抓回母雞,便開始追著無形的雞朝我這兒跑來。
       
    「啊!
       
    笨拙的永遠輕聲尖叫,整個人摔趴在地,那應該不是演技吧。
       
    「唔,嗚嗚……
       
    一臉隨時會掉淚的樣子。
       
    !
       
    接著,她挺起趴倒的上半身,終於發現就站在幾步外的我,視線鎖死在我身上。
       
    她的雙眼也在這刹那訝異地瞪開,愣在原地。
       
    看來她到現在都沒注意到我,也完全無法理解我為什麼會出現,所以大腦對我的影像感到辨識障礙,讓她像是見鬼般全身僵直。

      她趴在地上,挺起上半身。
       
    隨時會尖叫似的張圓了嘴。
       
    導演一臉不解,評審們皺起眉頭,再這樣下去就篤定出局了。
       
    見永遠連站都忘了站,我一咬牙,決定賭一把。
       
    我慢慢走向前去,盡力保持冷靜。
       
    儘管沐浴在眾人目光下,我仍鎮定地走近並抱起了她。
       
    讓她站直後,我假裝看看她是否受傷說:
       
    「好像沒受傷呢。」
       
    !
       
    永遠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我將手壓在她肩上,凝視她的雙眼。
       
    眯眼微笑。
       
    「要加油哦?
       
    在我拍拍她的頭後應該還不到一秒鐘,但是——
       
    …………
       
    啞然失語的永遠眼眸深處,有某些東西被點燃了。
       
    注意到這點,我在兩秒後若無其事地離開她身邊,雖然不知道永遠是不是盯著我的背影,但我仍不打算回頭。其中一名評審以看著可疑分子的視線望著我,而導演和音響總監則是不感興趣地看著他處。
       
    很好,總算是將幫助永遠的損害減到最低了。
       
    再來就是——
       
    我走回牆邊,一旁的澤村小姐拍拍我的肩膀。
       
    「你人真好。」
       
    「沒什麼啦,哈哈哈。」
       
    我笑著掩飾,此時永遠的視線已不在我身上。
       
    我很明白,當我看到她的眼神,我就懂了。
       
    永遠她——
       
    「來來來!別跑別跑!好乖好乖!不要再跑了啦!
       
    無論是評審、導演、牆邊的參觀者,或是正在接受試音的聲優們,都不禁望向那突然爆發的聲音。
       
    她的聲音是如此地有張力。
       
    宛如一道衝破平流層的無色強風。
       
    音色充滿魅力,讓人一聽就入迷。
       
    這就是永遠。
       
    「來嘛~乖寶寶、乖寶寶!
       
    她完全融入情境,甚至像是被附身一樣。呈現在眼前的是一位牧場長大的純樸姑娘,她穿著膝蓋沾有泥痕的牛仔褲,在奮力一跳後終於抓住了母雞。她正按住掙紮著的雞,在它平靜後微笑著溫柔勸撫:
       
    「來,回大家身邊去吧。」
       
    表情亮度、音調抑揚、姿態情緒,都和方才的永遠全然不同。不知不覺中看傻了眼的聲優們連忙返回自己的角色,西裝評審目瞪口呆,年輕評審輕吹了聲口哨。
       
    我則是偷偷地擺出勝利姿勢。
       
    引擎全開的永遠就此借著角色上身般的氣勢,一一克服其後的即興演出。前半場雖然一塌糊塗,但後半場可不是我要誇她,任誰都看得出她遙遙領先。現在的永遠散發著非凡光華,在她的演技銳度及豐富表情牽引下,其他聲優也讓短劇往好的方向質變。
       
    永遠成為主軸後,讓原先就可圈可點的短劇精度整體提升,而那就是我最高興的一點。永遠的能力並未讓他人感到壓力或出錯,反而像是一段迷人的演奏,深深刺激了其他演奏者的拼勁和想像力,引出一場精彩的合奏。
       
    這個變化讓我雀躍不已。
       
    (果然沒錯,永遠。)
       
    我有種猛烈感受。
       
    (你一定辦得到。)
       
    這時,有人朝我的喜悅澆了盆冷水。坐在前面的音響總監慢慢回過頭,直盯著我。
       
    時間不長,僅有數秒。
       
    ……
       
    但是,之後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忘不了那種眼神。雖然她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但那時我非常明白——
       
    那眼神之中絕無善意。
       
    ……
       
    我的意識稍微流向別處,不斷在心中對自己呢喃著「我已經知道會有這種事了」。
       
    可是——
       
    「喂!
       
    暗自呢喃的我竟未注意到即興短劇測驗已經結束,下個階段就要開始,而且——
       
    「喂!那個小弟!
       
    我猛然抬起頭,嚇得差點喘不過氣。
       
    怎、怎麼啦?
       
    我慌了起來。
       
    無論是導演、聲優、評審還是牆邊的參觀者,全場的人都看著我這裡。
       
    「怎麼,沒聽到啊?這裡這裡!
       
    導演喊狗似的伸手招了招。我看看澤村小姐,而她也擔心地看著我。
       
    ?
       
    我的疑惑攀升到最高點,朝自己伸手一指。
       
    ……
       
    是我嗎?
       
    你在叫我嗎?
       
    只見導演對我表明的疑問重重地點頭。
       
    !
       
    咦~~~~~~~?
       
    什、什麼事啊?
       
    要怪我剛剛出手幫助永遠嗎?
       
    我怎麼看都只是個局外人啊。
       
    「喂喂喂!快點過來!
       
    導演開始有點不耐。
       
    沒辦法。
       
    只好咬緊牙根準備領死……
       
    ……
       
    我慢慢走向前去,看到凝視著我的永遠一副就要掉淚的樣子,我才擠出笑容,希望她別著急。
       
    「好~很好!就是這樣!好乖好乖。」
       
    還真的是像對狗說話一樣。導演雙手按在我肩上,將我向後一轉。
       
    「雖然這個人是到你們這組才出現的,不過我就拿他當靶吧,這個靶不錯哦!
       
    並拍拍我的背。
       
    ?
       
    大多數人都呆住了,只有評審們似乎有所領會地苦笑。這是怎樣?
       
    現在是什麼情況?
       
    「在下一階段裡——
       
    導演說。
       
    「這個人就是你們的『哥哥』!
       
    啥~?

       
    那是什麼意思?

       
    導演解釋:
       
    「小雪是一個典型的戀兄角色,就是給人『這個妹妹好萌!』那樣感覺的角色。所以要演好這個角色,就必須扮演一個可愛的妹妹才行。知道什麼是可愛的妹妹吧?
       
    這一回,聲優們並未發出之前那般簡潔有力的回應。
       
    所有人臉上都帶點疑惑……
       
    然而,導演滿意地繼續說:
       
    「所以呢,接下來我會讓你們自由發揮,同樣也是即興表演,來扮演他的妹妹……啊,親兄妹還是繼兄妹都隨你們高興哦?希望你們能完全變成他的妹妹,讓在場所有人都萌到無力招架,知道嗎?這次不必考慮現實情形,用動畫的角度用力表現妹妹可愛的一面!要記得是可愛哦?
       
    這次準備測驗的聲優們總算三三兩兩地點了頭。
       
    (原來是這樣。)
       
    透過剛剛的即興短劇檢視過她們的基礎能力後,現在就是要觀察他們是否適合「小雪」了吧。就初選而言,這種測驗方式的確還算是有點道理……
       
    「那麼,佐佐木小姐,就由你先來吧!
       
    導演指定一名聲優。一旦理解遊戲規則,這幾名考生的反應也快多了。
       
    「是!
       
    她點點頭,快步走到我面前。不對,我現在該擔心的不是她們。
       
    「請、請問,我該做些什麼呢?」我有些緊張地問。
       
    「你站著就好。」
       
    導演笑著拍拍我的肩膀。
       
    「你的表情變化也是評分項目哦。」

       
    ?
       
    那是什麼意思?

       
    不過,我馬上就知道答案了。民族風打扮的第一位考生手指抵著下巴,稍事思慮後——
       
    「嗯。喂,哥哥!
       
    突然改變音調對我說:
       
    「你有沒有看到我擺在這裡的巧克力啊?
       
    「咦?
       
    我掃視周圍……
       
    不知怎地,我身上聚集了許多期待的目光,讓冷汗浸濕了我的腋下。
       
    ……
       
    我不知所措,只好先默默搖頭。
       
    「咦?真的嗎?
       
    她無奈地說,聲音小得幾近嘟噥,卻能讓四周清楚聽見。接著,她害羞地抬眼說道:
       
    「那是……明天要給哥哥的情人節巧克力。」
       
    !
       
    「是人家親手做的耶?
       
    唔。
       
    對、對不起。你說什麼?
       
    這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
       
    我自然地感受到自己羞紅了臉。評審們振筆疾書,導演「嗯嗯」地頻頻點頭,而眼前的聲優臉上則帶有些許自豪。
       
    等等!
       
    難道我被當成某種探測器了嗎!?
       
    是的,我就是探測器。
       
    後來,聲優們一個接一個地扮演各種妹妹對我說話。有的性情活潑,天真地約我明天一起去買泳裝;有的莊重婉約,提醒我吃飯掉了飯粒;有的看似專橫,卻在兩人獨處時關心我的健康;有的色誘,有的如孩子般撒嬌。
       
    唔啊!
       
    雖、雖然我沒有這方面的癖好,但是經過這群美女用美妙嗓音及卓越演技包裝的魔法蜜語洗禮後,我實在……
       
    太、太可怕了。
       
    簡直是媚惑魔法啊。
       
    我的意識開始朦朧。
       
    我滿臉通紅,眼角自然地彎……抱、抱歉,就算說我一臉豬哥相我也無法反駁,嗯。
       
    我感到澤村小姐和佐藤先生正在我的眼角死命地憋笑,讓我的臉更紅了。依然一本正經的評審們雖以觀察聲優們的演技為主,但我的表情似乎仍被他們納入參考。
       
    這是哪門子的公開羞辱處刑啊?
       
    輪到最後一人時我終於重重松了口氣,折磨總算要結束了……?
       
    最後一個?
       
    我猛然回神。
       
    這麼說來……
       
    冷汗滑過我的臉龐,因為永遠還沒出場。
       
    「好,現在是最後的新島小姐。」
       
    現在,我看著永遠依導演指示走上前來,使我暗自「咿!」地倒抽一口氣。
       
    永遠微低著頭。
       
    全身環繞著青白色的火焰……

       
    呃,那只是我的錯覺,不過她的背上的確有一股莫名的壓力幽幽地彌漫開來。
       
    「那、那個……
       
    「哥哥啊~」
       
    在我斷斷續續地擠出聲音前,她語氣平板地說話了。口吻並不強烈,沒有恫嚇的意味,然而——
       
    !
       
    我卻動彈不得。永遠慢慢抬起頭,眼睛盯~著我看。她面無表情,令人驚歎的面無表情。
       
    ……
       
    永遠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好長一會兒,周圍開始嘈雜起來,這時她突然微笑起來。
       
    「哥哥,你最近跟不少女人處得不錯嘛?
       
    她保持微笑,繼續說:
       
    「像之前在圖書館遇到的那個女生,剛好就是哥哥喜歡的類型對不對?我記得你那時好像很害羞呢,還差點忘了我對吧?明明跟人家約好要一起回家的說。」
       
    永、永遠小姐?
       
    那只是演技……對吧?
       
    我的胃部開始絞痛。
       
    「呵呵。」
       
    永遠臉上依然保持著那副詭異的微笑。
       
    「哥哥,我做的菜總是讓你吃得很開心吧?一直都是這樣對吧?
       
    她的眼裡有種劇烈的光芒。
       
    ……要是我加一點能和哥哥永遠在一起的藥在裡面,你覺得如何呢?」(插花:這句太亮了= =。捶地
       
    永遠的嘴一張一合,不作聲地說出「毒藥」兩字。
       
    「咿!

      我忍不住發出慘叫,評審們也讚歎不已。
        「厲害!這是新型態的病嬌啊!
        「好驚悚的演技啊。」
        甚至那位元撲克臉的女性音響總監也頻頻點頭,輕輕拍手。
        「太棒了!」導演大叫。
        永遠對著抖個不停的我一鞠躬,退回桌邊。
        總覺得——
        她臉上有種詭計得逞的表情……
        就這樣,整場初選到此結束。由於我不能和永遠再有接觸,就跟著澤村小姐等人一起離開。這時,永遠不經意和我對上眼,並向我深深地鞠躬。
        那是種能對外粉飾的動作,也包含只有我能瞭解的誠摯謝意。
        我只是微微笑,靜靜回禮,然後走出房間。
        「小弟小弟,要不要陪我們吃個飯啊?」澤村小姐邀我晚餐。
        「啊,好哇。希望不會打擾兩位。」
        我稍有猶豫(就算是臨時抱佛腳,但我還是得準備考試),最後接受邀請。哎,都來到這裡了,吃頓飯也不算什麼吧。當我如此說服自己時,我的目光被一群由走廊另一端走來的女性團體拉走,想必她們也是來參加選秀的聲優吧。
        然而——
        !
        ……
        神樂阪春香就在她們之中。我眉頭一沉,她兩眼圓睜,然後擦身而過。
        擦身而過……
        「怎麼啦?有你認識的人嗎?」澤村小姐問。
        ……
        我望著那群女性離去。
        「也不是啦。」
        並笑著搖搖頭。
        「沒事。」
        日後,我才曉得蘇·茵試音就在小雪之後舉行,而神樂阪春香遭到落選。
        早在和「完美無暇的天使」秋宮涼子正面對決之前,她已被逐出戰場,無可招架。
        但是,我竟沒注意到這結果重挫了春香的心靈……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0-12-11 01:13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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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13 | 顯示全部樓層
    ACT2  雨中訣別

        還記得那天是個晴空萬里的禮拜天,刺眼的陽光射進房裡。照理說,平時這天氣好到會讓我想到泳池或海邊「呀哈~」大叫、忘情奔跑,但現在可不能這麼做。
        「唔~因為是動名詞,所以這裡是taking嗎?」
        英文、現代國文、世界史、化學、日本史、數學……
        哭也好叫也好,明天就是期末考第一天,唯有抱書苦讀一途。事實上,我真的快哭出來了。
        念書絕不是我的拿手專案。
        可以的話,我比較喜歡活動筋骨、東奔西跑。
        那樣比較適合我。
        「唔唔。」
        啊啊,天氣真是好到教人怨恨!
        夏天明明就是我的季節!
        可惡~只要考完我就——!
        意識有點飄忽的我開始妄想。黑色素儘管來吧!我一定要玩到全身曬黑!
        我已經跟赤澤和川口約好要去海邊了,還要先去裕之助家借宿一晚。半村同學她們是不是也想約我去遊樂園玩啊?
        再說,今年是……
        我輕瞥在廚房不知正做些什麼的永遠。今年我一定要帶永遠和小舞她們出去玩!
        就這麼決定了。
        所以——
        「加油加油!」
        我再次奮力提振精神,讓意識回到我超弱的英文上。附帶一提,化學是我超特大弱項,數學則是連及格都有問題的大、大、大弱項。
        我基本上是偏向文科的。
        像國文、歷史這些吧。
        這些科目應該沒什麼問題。
        嗯嗯,我開始絞盡腦汁和長文試題捉對廝殺。對了,現在我正在永遠家中念書,至於原因嘛——
        「……」
        永遠如雪貂般窺探我的狀況,並躡手躡腳地接近。
        「來,冰紅茶給你。」
        喀鏘一聲,她將令人看了就涼的玻璃杯和竹編杯墊擺在我身邊,我暫時停下手來向她道謝。
        「3Q~」
        永遠就是這樣對我無微不至地貼心服務,替我準備考試。
        那似乎就是永遠的道謝方式,平時就無私付出的她變得加倍用心款待,讓我有如置身天堂。一旦口渴了,她就立刻奉上飲料,若是肚子餓了或是大腦需要糖分維持運轉時,她就會端出超好吃的手工蘋果派等甜品。她會做的餐點還真不少。
        像昨天還做了日式糕點。
        「幸虧有你……」
        至於永遠,就像這句她害臊說出口的話所表達的那樣,成功地通過了前幾天那場初選。雖然我沒做什麼,永遠仍將那視為莫大的恩情。
        「今天是……戚風蛋糕,還會擠上一大堆鮮奶油!」她如此宣告。
        「哦哦!」
        她真能幹,原來剛剛在廚房忙東忙西就是為了烤蛋糕啊?難怪一直有香味飄來。
        嗯,衝力再度提升囉!
        「大概要等到三點哦。」
        「嗯。」
        我含著一小口冰紅茶點點頭。該說她手法細心呢還是……
        茶中有著淡淡的桃香。
        到底是怎麼泡的啊?
        她應該不會用什麼特別的茶葉吧。清涼的液體流過喉頭,腦筋似乎也靈活了許多。
        「謝啦,永遠。」
        臉頰微微發紅的永遠點了點頭。最近我發現,對她而言,取悅他人就是最有意義的事。只要被人誇稱讚感謝,她體內的電壓就會大幅上升。
        她生為大企業新島保全公司的社長千金,才貌兼備。生長環境應有盡有,卻沒讓她有半點高傲或嬌縱。無論是服裝還是言行,都活像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
        為什麼她會這麼不像個千金大小姐啊?
        「……會不會熱?」
        這時,那位永遠向我問道。體質較寒的永遠不太喜歡冷風,所以只要不是熱到要出人命,她是不會開冷氣的,因此室溫居高不下。
        「嗯,有一點。」我歪著頭說。
        她噠噠地跑開我身邊,將附近的電風扇嘿咻嘿咻地搬過來接上電源。電風扇的結構和造型給人耐用的印象,相反的,用起來也稍嫌費力。
        黑色外殼和厚重的扇葉……這玩意兒是哪兒來的啊?
        「那是去哪裡買的啊?」
        「搬來就有了。」永遠簡短回答。
        說起來,永遠的傢俱幾乎都是豐國大哥轉讓的,不過我從未見過這麼舊型的電風扇。
        真的還能動嗎?
        永遠歪著頭,喀擦喀擦地調整著電風扇。
        「……可以了吧?」
        就在她按下開關的瞬間——
        「!」
        電風扇的脖子垂直縮下,頭順勢往上一彈,扇葉冷不防地高速旋轉起來。
        也就是說……
        一陣狂風從永遠腳邊朝上吹去。
        而永遠今天穿的依然是往常的小短裙。
        哎,其實已經好幾次了,在這間房子裡瞥見永遠的內褲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可是——
        「!」
        像這樣被腳邊的風一口氣將裙子吹上腰際倒還是頭一遭……
        「噗呼!」

        我不禁將滿嘴冰茶噴得到處都是。
        那片純白的布料、美腿、美臀都烙印在我的眼底,久久揮之不去。

        「~~~~~~~~~~~~~~~~~~~~~~~~~!」
        永遠則是毫不保留地放聲慘叫。
        之後,她猛然站成內八字並按住裙擺,焦急地回頭看著我。
        「???」

        她不停地搖頭,似乎想問說什麼,那大概是在問我是不是看到什麼了吧。這個,你……那個,我們距離這麼近,當然什麼都看光啦!
       
    話雖這麼說,我還是秉持武士的慈悲,決定裝傻。
       
    「咦?什麼?
       
    但這傻也裝得太勉強了,畢竟我將冰茶噴得滿桌都是。
       
    「~~~~~~~~~~~~!
       
    永遠原是稍稍放心,但在見到我拼命裝作若無其事地用袖子擦拭嘴邊的液體時,才發現那是不可能的事。
       
    「~~~~~~~~~~~~!
       
    她頂著我所見過最紅的一張臉,直往廚房奔去。真是的。
       
    我歎了口氣。
       
    「真是個吵鬧的大小姐……
       
    我繼續念書,要是不故作鎮定,一定壓不住我心中的震盪。
       
    而後,這樁高高激起永遠羞恥心的翻裙事件,就在我們彼此的暗許之下,裝作沒這回事。到了三點的點心時間,我們照常一起喝咖啡、吃戚風蛋糕後,我繼續念書,她在我身邊專心地看科幻小說。
       
    傍晚時分。
       
    我前往醫院,自摔角遠征歸來的東加填補了我在家中的位子,永遠留在家裡準備晚餐。
       
    ……有什麼狀況嗎?
       
    當我在玄關與東加擦身時,我淡淡地問。
       
    ……」東加默默地搖頭。
       
    其實前幾天,東加背著永遠將我拉到一旁,跟我談談最近注意到的怪事。
       
    「不對勁。」
       
    她又一段一段地說話。
       
    「有怪人。」
       
    「有怪人?
       
    東加對著疑惑的我點點頭。
       
    「怎麼說呢~」她打開麥克風電源。
       
    「我和永遠健行的時候啊,發現公寓前面有一個怪怪的男人。」
       
    「怪怪的男人?
       
    「對。而且啊,他好像在看我們家的位置,還一直拍照呢。」
       
    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有點不祥的預感。
       
    「大概是因為有兩個大美女住在一起吧?也許他只是一隻為愛所苦的悲燕罷了。」
       
    我先將「兩個大美女」這句話以伴著冷汗的傻笑虛混過去,接著用「很有可能」四個字收起表情。
       
    「算了,反正他也沒待多久,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搞不好他只是想拍天空呢。」
       
    東加輕歎著聳聳肩。也對,那並不是沒有可能。
       
    「只是——
       
    「小心一點不會吃虧就是了。」
       
    我和東加異口同聲地說,達成協議。
       
    於是,我和東加決定儘量不讓永遠獨處,先觀察一陣子。由於事情仍不明朗,所以還不能讓容易憂心的永遠知道。
       
    「最近治安不太好,平時門窗要記得鎖好哦?在白天闖空門或是假推銷真強盜案例越來越多了,小心一點。」
       
    但是該叮嚀的還是不能少。要是說得太嚴重,恐怕會讓她嚇得連日子都過不下去,只好點到為止。看永遠嚴肅點頭的樣子,她應該會乖乖提高警覺吧。
       
    總之呢,在確定一切只是虛驚一場之前,我和東加會若無其事地守在永遠身邊。我會在東加回來之前在永遠家待上一整個下午,也多少是為了這件事。
       
    儘管我和東加都沒說出口,不過心裡都想著同一種可能——
       
    跟蹤狂。
       
    我差點忘了,永遠她……雖然媒體曝光機會不多,但就現狀而言還是個擁有不少粉絲的人氣聲優。而且她長相可愛、體型嬌瘦,一副容易被男人纏上的樣子。也許我形容的方式不太好,不過她簡直是個容易被偏執跟蹤狂盯上的標準範例。
       
    就算絕大多數粉絲都能規規矩矩,只要有一個心術不正……
       
    這就是我和東加所擔心的。
       
    也許他是挖到住址之類的個資找上門來的。啊,當然他也很可能是東加的狂熱粉絲,然而東加說:
       
    「如果他真的是特地跑來看我,那我一定會給他一個愛的抱抱~」
       
    那位仁兄應該會抱著破爛的脊椎和內臟回家吧,假如他真想危害永遠,也會有同樣下場。
       
    東加真是個可靠的室友啊。
       
    我不禁苦笑。
       
    我替老姐帶了點隨身物品,她現在活力充沛,後天就能出院了。
       
    「雖然好像不太需要強調,住院的人是禁止化妝的喲。」
       
    「為什麼?
       
    老姐笑著回答:
       
    「因為化了妝就不容易看清臉色如何呀,會妨礙醫師診斷嘛。」
       
    「哦,原來是這樣。」
       
    難怪,這幾乎是女性專屬的問題。
       
    「我好像已經習慣頂著素顏在人前走動了呢,不過所謂的『人前』也只限於醫院裡啦。」
       
    老姐拍拍臉頰。
       
    ……真的沒問題嗎?我真的能順利回到工作崗位上嗎?
       
    「山一樣多的工作正等著你哦?
       
    「就是說啊。」
       
    「不要太勉強自己。」
       
    「嗯,謝謝。我不會再讓自己病倒了。」老姐微笑著回答。
       
    想不到這次住院對老姐而言竟不是什麼壞事。休養之後,住院前的倦容已不復見。我相信,人類一旦明白自己的體力極限,未來就會避免耗盡自己的體力。
       
    「對了,正午。我是聽名古地先生說的啦,你最近常常和豐國大哥下將棋啊?
       
    我苦笑著回答老姐那隨口般的問題:
       
    「嗯,我都是應豐國大哥的要求,在各個工作室間跑來跑去。」
       
    ……
       
    這瞬間,老姐的表情有些複雜。
       
    「沒什麼啦,你別擔心,我也玩得很高興啊。」我開玩笑地說。
       
    ……
       
    我繼續對略有不安的老姐說:
       
    「放心,我很清楚他是個危險人物,既不會對他失禮,也不會太過親近。我對他是有點敬意,不過沒事也不會接近他啦。」
       
    「嗯?哦、好。我倒是不擔心那個啦。」
       
    老姐的表情明顯地和緩下來,我大力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跟那種年紀的人下棋會讓我想到老爸耶。之前老爸還打電話給我,要我好好照顧你呢。」
       
    「是哦。」老姐輕笑。
       
    「我前天也和爸聊了一下,他好像很忙的樣子,不過感覺還滿健康的。我被他訓了一下,說出了社會就要懂得管理自己的健康,還真是一點兒也沒錯呢。」
       
    由於工作需要,我的父母目前正在美國生活。我和老姐兩人就這樣隨意聊了一會兒,最後——
       
    「我該回去啦,可惜我後天沒辦法接你出院。」
       
    「不要緊啦,好好考試吧。謝謝你今天來看我。」
       
    「不客氣!」我從椅子上站起。
       
    我穿過鋪上亞麻地毯的走廊,走向通往一樓的樓梯,窗外天空積了一大層厚厚的雲。啊,慘了,不太樂觀。
       
    才剛這麼想,水滴就啪嚏地撞上玻璃。在我轉向窗戶前,水滴數已不斷增加。
       
    「哎呀,午後雷陣雨?
       
    ……看來不小哦。」
       
    護士們從我身邊嘟噥著走過,而我的視野已被滂沱驟雨填滿,使我加快腳步。
       
    真糟糕,我完全沒想到要帶傘。
       
    我兩階兩階地沖下一樓,跑向大門。
       
    當我望著門外觀察雨勢時,目光停在一名剛穿過自動門朝這裡走來的白膚少女身上。
       
    !
       
    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少女穿著紅裙、細帶高跟鞋和無袖襯衫,黑得發亮的頭髮整齊地切於肩上,並以發箍扣緊。她微垂著臉,手抱著掛在肩上的小包包。似乎是沒能趕在下雨前踏入醫院,略濕的頭髮貼在臉上,外露的白皙雙肩也沾了點水珠。
       
    ……
       
    她是神樂阪春香。
       
    !
       
    她似乎注意到我的視線,緩緩抬起頭來,接著訝異地拉直上半身,僵在原地、瞪大雙眼。我們距離約二十步,不必出力喊應該也聽得見。
       
    「~」
       
    春香的眼神開始飄移,還能看見她正輕咬著嘴唇。這時,我不禁垂下為了打招呼而舉起的手。
       
    為什麼?
       
    為什麼她會來這裡?
       
    ……
       
    春香悲痛地看了我一眼並轉過身去。她重重低下頭,打算離開醫院、再回到雨中。
       
    (等等啊!
       
    想不想看到我的臉是一回事,不過現在出去一定會淋到感冒。
       
    喏,都打雷了呢。
       
    要是她現在離開——
       
    「我——
       
    我希望能喊住她,但是——
       
    春香也踏不出門外。
       
    我不禁壓住喊聲。
       
    完全料想不到的第三人出現在自動門另一側……
       
    「哎呀?
       
    那無邪的聲音掐住了春香的背脊和我的喉嚨。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你好哇,正午先生。」
       
    她先是注意到我的存在並微微笑,然後對著春香說:
       
    「呵呵,你也來啦?」她一面轉動視線一面收傘。
       
    「真巧,兩位都是來看真弓姐的嗎?
       
    秋宮涼子。
       
    人稱「完美無暇的天使」,立於聲優界頂點的人物。
       
    她才剛踏進門,就能感到與眾不同的光華。她並未華美地包裝自己,反而穿著平凡的鵝黃色連身裙、系著腰帶,外觀端莊穩重。
       
    ……
       
    然而,她樂在其中靜靜纏緊摺傘束帶的模樣實在嬌美動人,光是看著她的纖纖玉指富含韻律的滑順動作,我的魂就要被她奪走了。我打從心底讚歎,現在想想,原來這個人最令我訝異的,就是她能輕鬆地讓兩種相反的性質在自己體內共存。
       
    少女般清純,成人般妖豔。
       
    公主般高貴,村姑般親和。
       
    她讓這些性質毫不矛盾地相互交纏、融合,完美地納入同一副軀體。
       
    「正午先生,請問你姐姐的病房是——
       
    可笑的是,我竟沒注意到她在對我說話。
       
    「從那個樓梯上去嗎?我記得她是2030號房沒錯吧?
       
    這刹那,我腦中一片空白。
       
    ……?
       
    我下意識地反問,接著慌忙補充:
       
    「請、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真是個蠢到極點的問題,我怎麼會對一個來醫院探視自己家人的訪客這麼問呢?但這句話還是脫口而出了,因為我實在無法相信她會出現在這裡。
       
    ……
       
    想當然耳,秋宮涼子對我的問題感到有些驚訝,最後吃吃地笑出聲來,並玩笑性地搖搖手說:
       
    「討厭啦,正午先生。我當然是來探病的啊?探病~」  
       
    語氣還帶點戲謔。
       
    ……我來探病有那麼奇怪嗎?
       
    她刻意抬眼盯著我,害我臉都紅了。
       
    「探……探病?」我說。
       
    對了……
       
    這的確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畢竟她們工作時經常碰面,聲優秋宮涼子探訪製片花澤真弓,一點兒也不奇怪。秋宮小姐似乎感到有些抱歉,低頭向我賠罪。
       
    「最近工作都沒辦法趕在會客時間結束前完成,所以到現在都沒能來看她,真對不起。」
       
    「啊,不會!」我倉皇地說。
       
    「別那麼說,只要你能來,我想她就很高興了!謝謝你來看她!
       
    「你姐姐……還好吧?
       
    她微偏著頭間道,我用力點頭回答:
       
    「嗯,這個嘛……她超好的,有點活力過剩了呢!
       
    情緒平穩後,我終於能直視秋宮小姐的雙眼。那是一雙極為深邃清澄的鳳眼。
       
    與其說她氣勢逼人,倒不如說是被逐漸吸引過去。
       
    有如深沉的海底,帶著些微的藍。
       
    我再次看得入迷。
       
    ……太好了,真弓姐總是太過操勞,害我有點擔心呢。」
       沉默片刻後,秋宮涼子溫柔地微笑。
      她的笑讓我稍稍掙脫了某種束縛,總算擠出笑容,指著背後的樓梯說:
      「就是從那裡直走,上去之後有一面導覽,一看就知道在哪裡了。」
      「謝謝。」
      秋宮涼子從容端正地行禮並微笑著踏出腳步,接著望向春香,略為惋惜地說:
      「聽說你落選了,真是遺憾。」
      我幾乎能聽到春香牙齒絞軋的聲音。她緊閉著嘴,拳頭緊握。
      「我先走了。」
      秋宮涼子似乎沒注意到她的表情,對我們莊重地示意後離去。當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間時——
       
    !
       
    !
       
    春香將包包砸在地上,發出的巨大聲響將旁人嚇了一跳。這也難怪,因為這名外觀清純的少女正不停顫抖,積滿淚水的眼角隨時會潰堤。但我卻沒多加反應——
       
    (真厲害,才說過一次話就記住我的名字……
       
    只是對秋宮涼子這位聲優的深奧之處再次感歎不已……
       
    某種不斷緊繃著的情緒,似乎已在神樂阪春香的心中化為碎片。
       
    ……到餐廳去吧?我請你喝一些熱的。」
       
    聽我這麼說,春香慢慢撿起包包,默默跟來。我開始將意識集中在春香身上,心想該如何處置這棘手的情形。
       
    另一方面,我很明白春香這些日子裡故意避著我。
       
    在幾次的交談和上網搜尋她的資料時,能感到春香——清純婉約、外表成熟的春香,自尊心其實比她給人的印象要高出許多。聰慧的她能夠很快讀出別人心裡想些什麼,但心裡卻有著頑固、保守、倔強的一面。我不知道她為何不肯接近我和小舞……不過小舞和東加似乎略知一二。
       
    只是,我總覺得原因並不難理解。
       
    對於秋宮小姐的執著即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而這根本,在她剛剛和秋宮小姐碰面時出現顯著的變化。她直接聽從我的提議,也不抗拒即將開始的對話。
       
    事實上,這絕對不是樂觀的變化。
       
    她看似已對我放開心胸,但骨子裡並不是這麼回事。
       
    在選秀中落敗——不,豈只是落敗,她連永遠、小舞、東加和秋宮涼子應已通過的門檻都沾不上,無緣和她所謂的「殺父仇人」秋宮小姐對決。
       
    不知這讓自尊心強、上進心旺盛的春香受了多深的傷。
       
    更慘的是,秋宮小姐還在這時出言安慰了她。
       
    在我眼裡,面無表情、臉色鐵青的春香似乎默默地放棄了某種重要的事物……
       
    「謝謝……
       
    我將熱咖啡擺在桌上,春香兩手捧起紙杯道謝,接著將嘴成癟成一直線。她眼眶通紅,卻不願在我面前掉淚,一直痛苦地強忍著。
       
    如今她那崩潰邊緣的情緒必定正不斷擺蕩,但她依然強忍淚水,忍到我心都痛了。
       
    我靜靜地在春香面前坐下。醫院餐廳尚稱寬廣,現在卻沒什麼客人,自助式吧台後有幾位穿著白色作業服的阿姨正在收拾環境。
       
    餐廳被日光燈照得通亮,卻仍有點莫名的晦暗。雷聲已不再響起,但窗外的雨仍陰鬱地下個不停。
       
    「呵、呵呵。」
       
    一會兒後,春香的視線垂向桌面,笑了幾聲。
       
    「我真傻。」
       
    ……
       
    「讓你看到我那麼難堪的樣子,真是抱歉。」
       
    ……
       
    「我好像……一直在接受正午學長的善意呢。」
       
    ……
       
    「我真的好傻。」
       
    她一字一字地呢喃,毫無脈絡可循,自嘲的笑從未離開嘴角。
       
    我歎口氣,抬起頭來凝視春香。不想讓她再次逃開,也不想讓她因此喘不過氣。
       
    「那個……
       
    低著頭的春香肩膀忽然一顫。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敏銳的她早已料到我會這麼問了吧。
       
    也許這個問題會將我和春香之間的些微羈絆破壞殆盡,但我還是問了。
       
    「你和——
       
    我發現我的聲音有些僵硬,但話已出口,我只好輕咳幾聲,重新開始。
       
    「你和秋宮涼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春香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用比我還幹啞的聲音說:
       
    「我一直……一直……
       
    她又沉沉壓下臉,兩肩顫動。這次——
       
    她終於哭了。
       
    靜靜地、沉痛地哭了。
       
    我只能不發一語地看著她掉淚。
       
    我想,就算是安慰她而伸手,也只會讓她傷得更重……
       
    「從小,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怪……
       
    春香慢慢地說。
       
    「我問媽媽我為什麼沒有爸爸,但媽媽卻非常尷尬地回答我,說爸爸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可是——呵呵。」
       
    春香眼神飄邈地輕笑。
       
    「十歲之後,我漸漸發現那只是個謊言。因為我們家沒有牌位、沒有佛壇,也不曾為他掃過墓。我們時常拜訪媽媽的親戚,卻從未探視過爸爸的。還記得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少女漫畫上看過類似的情節。」
       
    她低頭看著紙杯說:
       
    「女主角發現父母其實是離婚了,便離家尋找親生父親。可是——
       
    春香搖搖頭。
       
    「事實並沒有那麼美好,大人的世界複雜得多了,我向媽媽的……啊,媽媽的老家在新瀉,當我去新瀉玩時,向外婆問了爸爸的事,可是外婆……總是那麼慈祥的外婆卻突然板起臉來,一句話都不說。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爸爸的事是個禁忌,絕對不能問的禁忌……因為會惹慈祥的外婆生氣,會讓和藹的親戚們不開心。」
       
    春香繼續說:
       
    「那個年紀的女孩子,是能夠察覺大人之間的氣氛的,不用特別注意就能感覺得到。媽媽搬回新瀉時,雖有種回家的安心感,但是在成雙成對地回家團聚的兄弟姐妹之中,總有點抬不起頭來。所以我決定再搬出去住,話雖如此,也只是搬進一個小小的公寓罷了。」
       
    這時春香抬起頭來,用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我,笑著說:
       
    「我家真的很小哦?不像新島那麼有錢。舞學姐雖然也不是很寬裕,不過我家是單親家庭,媽媽又只是個美髮師。」
       
    春香的說話方式依然沒有脈絡,斷斷續續。

        ……
       
    然而我仍仔細地聽,全神灌注地聽春香說話。
       
    「雖然我媽看起來很能幹,其實還滿糊塗的。雖說她個性開朗、待人和善……要是她不是那種人,也許就不會有這種下場了吧。」
       
    春香點了個頭,說:
       
    「說起來尋找我爸的過程還滿簡單的。媽媽的化妝台裡有一個小木盒,裡面有好多好多的信。那都是爸爸——
       
    春香歎口氣。
       
    「那都是應該是我爸爸的人寫給媽媽的信。」
       
    ……
       
    春香微笑著向沉默的我問道:
       
    「你知道像那種時候,小孩子會怎麼做嗎?
       
    我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只見春香做出奔跑的姿勢:
       
    「會按照信上的住址直接搭電車跑過去哦。」
       
    她稍微誇張地豎起兩根手指。
       
    「兩站,我爸爸就住在這麼近的地方……真是近到連小孩子都會忍不住笑出來呢。」
       
    ……你們見面了嗎?
       
    春香無力地點頭回答。
       
    「見到了。」
       
    她的視線又掉回紙杯上,繼續說:
       
    「但是我最先看到的不是爸爸,而是一棟大房子,一棟跟我家破公寓層級完全不同的豪宅。你也聽過一些女主角其實是公主,或是親生父親其實是個大富翁之類的知名童話吧?我當時也是這麼想!那棟大得驚人的夢幻豪宅真的讓我好興奮……歐風建築,廣大的庭院裡有一隻白色狗狗……這是真的嗎?我真的沒弄錯嗎?我檢查了信上寄件住址好幾次,地址的確沒錯,錯的是——
       
    春香她——
       
    笑了。
       
    「公主並不是我,因為公主早就在城堡裡了。」
       
    ……
       
    不用說我也能明白。
       
    她的戰爭就在那一刻開始了。
       
    ……回想起來,那時候她應該是個中學生,在庭院裡擺了張桌子和朋友喝茶聊天。那個人——
       
    春香一字一字地說。
       
    「就是秋宮涼子。」
       
    我並不驚訝,在心中靜靜吐出「果然」兩字。
       
    ……
       
    她朝沉默的我瞄了一眼,一面莫名黯然地笑著,一面說:
       
    「在那時她就已經這麼美了。美到讓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真的很難相信世界上居然有這種美女。我隔著欄杆凝視了她好久好久……她真的好美,無論是笑容、動作、服裝……甚至是陪她說笑的朋友,都有種不曾見過的高級感,是那麼地燦爛、那麼地幸福……我開始哀怨地低頭檢視自己。我身上穿的是生日時,媽媽送我的一件衣服。那是生於普通……平凡家庭的我所能獲得的最佳裝扮。沒錯,當時我就穿著它,穿著我最漂亮的衣服來見我的親生父親。可是——
       
    春香的表情垮了下來。
       
    「跟那個人比起來……
       
    她用力搖頭、歎氣、遮住臉龐。
       
    「我好厭惡自己,厭惡覺得媽媽的愛心很寒酸的自己。」
       
    ……
       
    我該對她說些什麼呢?
       
    也許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我這個人是很少在別人面前掉眼淚的。」春香自嘲地說。
       
    「可是那時候我還是哭了,覺得自己好悲哀而放聲痛哭。最後我再也待不下去,轉身離開。但是——
       
    她的話在此停住,接著感懷地說:
       
    「就在這時,我遇見了剛好回家的爸爸。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真是不可思議。」稍稍沉默後,春香再度開口。
       
    「第六感告訴我氣他就是我爸爸氣而爸爸也立刻認出我是誰,震驚地看著我。可能是因為媽媽不時會把我的照片寄給他看吧?
       
    我能想像。
       
    嚎啕大哭的年幼春香穿著她最美麗的衣裳,面前站的是一位西裝紳士,但紳士的長相卻因為背光而無法看清。
       
    ……之後爸爸帶我到咖啡廳請我吃巧克力聖代。在咖啡廳裡他幾乎沒說話,而我也一樣,只是一心用長長的湯匙不停挖著聖代。雖然我已經記不得那是什麼味道,不過裝飾的人型餅乾好像在跳舞,非常可愛。」
       
    春香淺淺微笑。
       
    ……到現在,只要一想起爸爸,我就會想到這個情景。」
       
    她看著天花板說:
       
    「後來我就時常瞞著媽媽和爸爸見面……哦、不對,媽媽應該早就知道了,因為他們仍保持聯絡。我想他們之間已經不是男女關係了吧,就像定期通信的筆友一樣……所以媽媽一定知道我在偷偷和爸爸見面,只是裝做不知道而已。」
       
    她的表情複雜。
       
    有些寂寥、哀傷,卻又帶點幸福。
       
    「爸爸對我非常好,每次見面都會請我吃好吃的東西。他帶我去看電影、逛美術館或博物館,還去過一次遊樂園。那時候的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春香的眼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柔和光芒。
       
    「爸爸他,對我實在很好。」
       
    「那個——
       
    這是我第一次插話。
       
    「他看起來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呵。」春香眼帶哀愁地看著我。
       
    「他看起來像學者般穩重、充滿智慧,但有點優柔寡斷,典型的資產家第二代少爺。」
       
    ?
       
    「總之,我覺得他是個好人。」春香說。
       
    「正午學長,其實女生在小學高年級就已經很成熟了哦?跟男孩子不一樣。所以我看得出來,他其實是個很脆弱的人。我媽媽一定是愛上他這點,而我雖然明白爸爸是個脆弱的人,但還是好喜歡好喜歡他,我真的很愛他。」
       
    ……
       
    「老實說,爸爸和媽媽的關係……還有秋宮家到底做了什麼決定,我完全不清楚。尤其是關於我的事,我從來沒和媽媽正面談過。我只知道媽媽突然愛上已婚的爸爸、生下了我,最後自願退出戰局而已。」
       
    ……
       
    「不要求任何贍養費或任何費用,的確很像我媽媽的作風……如果是我,大概也會那麼做吧。」
       
    春香微微笑。
       
    「我想這點並沒有錯。」
       
    ……
       
    「和爸爸見過好幾次面之後……某天,我看電視時嚇了一大跳。那個、那個豪宅裡的美麗女孩竟然出現在電視廣告裡。」
       
    「咦?
       
    我不禁出聲提問,春香呵呵笑了幾聲說:
       
    「你不知道嗎?那個人以前也接了不少要上鏡頭的工作呢。」
       
    「廣告?
       
    「那時的確是那樣。大概是六、七年前吧,不是有個爸爸媽媽迷路回不了家的胃腸藥廣告嗎?
       
    「啊!
       
    我想起來了,那是個畫面和配樂都很悠閒的胃腸藥廣告。
       
    ……自從我和爸爸見面後,我就告訴自己不該再靠近爸爸的家,也不想那麼做。所以,後來我就從未見過那個女生……我同父異母的姐姐。但是她——
       
    我看到春香眼中有種複雜的陰霾。
       
    「她卻閃閃發光地出現在電視上。」
       
    還記得……
       
    我開始回想。廣告畫描述一個美滿的家庭,畫面裡有父母、女兒和一隻貓。在春香眼中,這段廣告究竟又代表了什麼呢?
       
    「隔天。」春香又說。
       
    「我用學校的電腦查詢她的資料。我很快就知道她原來名叫秋宮涼子,還有她屬於……蒂塔妮亞公司,以及她的一切演出。當時她是個無人不知的超級童星,我想她當演員時的知名度,比現在偏重於配音的她要高多了呢。真的。」
       
    春香握緊了手。
       
    「只要是關於她的事,查得到的我都查過了。最讓我驚訝的是……
       
    春香接下去說:
       
    「她竟然在我最愛的動畫裡配過音。我完全不知道,原來我一直覺得很可愛的女主角好友就是她配的。」
       
    「是哦。」
       
    我有點意外,想不到除了永遠之外,春香也這麼愛看動畫。
       
    「呵呵。」
       
    春香似乎是看透了我的表情而笑了笑。我不經意地想——
       
    (她笑的方式跟秋宮小姐還真的有點像……
       
    也許是血緣始然,也可能只是我先入為主的想法,不過我的確覺得那種帶有透明感的笑法有幾分神似。
       
    春香帶著笑意地說:
       
    ……其實我非常喜歡看動畫哦。雖然我不知道正午學長把我想成什麼樣子,不過我可是個徹頭徹尾的禦宅族呢。」
       
    「禦宅族?像永遠那樣?
       
    「對。而且我從小就很陰沉,幾乎沒有朋友呢。」
       
    「實在看不太出來耶。」
       
    春香對老實說出感想的我搖搖頭。
       
    ……我現在戴的是隱形眼鏡。只要在家,就會換成厚厚的普通眼鏡,也不會化妝,頂著一頭鳥巢看漫畫。只要你看過一眼,就能瞭解了吧?
       
    春香竊笑幾聲。
       
    「新島她很喜歡看『射手座』吧?我跟她同年,所以也是忠實觀眾。雖然我不像她那麼瘋,不過還是收藏了整套DVD。也許我在動畫方面比不過新島,但是就漫畫收藏而言我應該不會輸給她。我從小的零用錢幾乎都投資在漫畫上,等到能自己賺錢後,更是將小時候買不起的書一套一套地扛回來呢。」
       
    ……看來春香真的很喜歡看漫畫呢。」
       
    聽見我的低語,春香略有所失地苦笑。
       
    「嗯……正確來說,那已經是以前的事了。」
       
    ?
       
    「現在我已經不太能單純享受看漫畫的樂趣了,因為那已經變成工作的一環,無論動漫畫。」
       
    「可是我當時的確是個超愛動畫的女生,所以才那麼驚訝。比起拍廣告的她,成為聲優的她存在感更為強烈。錄下她演出的動畫或廣告,幾乎變成我每天的工作。每天看到她,我就會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非常憧憬,卻也非常難過。」
       
    說著說著,春香臉上浮現出孩子心靈受創般的表情。
       
    「怎麼會有這種什麼都不缺的人啊?而且還是跟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姐姐。雖然環境有所差別,可是爸爸……
       
    她將握住的拳稍微捏緊。
       
    「爸爸卻能一直陪在她身邊。我的心好亂,不知道該覺得她卑鄙還是不甘心,只是不停問自己氣為什麼氣她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而我卻很悲哀地一天又一天在心中追逐著她。」
       
    她的聲音慢了下來。
       
    她正在回憶。
       
    並咬牙忍住痛苦。
       
    ……那一天,我下定決心向爸爸問問她的事。雖然爸爸先是驚訝地睜大了眼,後來卻滔滔不絕地聊那個人的每一件事,我從沒看過爸爸那麼興奮。無論是描述她被發掘的經過,還是聊自己收集了那個人上過的雜誌或是節目,爸爸一副好幸福、好開心的樣子……還很自豪地說,其實他太太、那個人的媽媽並沒有想讓那個人成為藝人的意思,都是因為他勸那個人有機會就要試試看,現在才會那麼成功。」
       
    春香稍作停歇。
       
    「我好恨。」
       
    「我恨爸爸毫不顧忌地在我面前聊她,我恨沐浴在爸爸的愛和聚光燈之下的那個人,也恨往後將因此懷抱傷痛的自己。」
       
    她的眼神開始模糊。
       
    「回家以後,我把她的相關資料全都丟了。呵呵。」
       
    春香用那雙模糊的眼看著我。
       
    「奇怪的是,隔天我又重新搜集起她的資料。我無法忍受對她一無所知的自己,也無法忍受追不上她的自己。」
       
    ……
       
    在窗外下個沒完的豪雨聲中,春香的聲音正細細顫抖著。
       
    「我們完全不一樣,讓我感覺不出我們之間真的有關聯,不過卻有那麼一個共通點——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大概在我和爸爸見面後滿一年左右吧,我問爸爸能不能在下週二我生日時陪我一整天。」
       
    春香吃吃地含蓄笑著。
       
    「那時爸爸的表情非常煩惱,不過那也是當然的,因為只要他選澤其中一人,就不能陪另一人過生日。但是我沒說出這點,也說不出口,只是若無其事地快樂地聊自己的慶生計畫。可是爸爸他——
       
    她的音調沉了下來。
       
    「一直很苦惱的樣子。」
       
    一大段沉默過去,將餐廳打掃完畢的阿姨們困擾地看著我們,看到我默默地點頭,便識趣地歎了口氣,對我們做出「離開時記得關燈」的手勢。
       
    我點頭回應後,阿姨略為苦笑地鑽回廚房裡。到了這一刻,餐廳裡終於只剩我們倆。
       
    春香依然久久沉默不語,視線投向窗外。現在,她的心一定是在遙遠的過去中旁徨吧。
       
    「當天……
       
    春香冷不防地開口。
       
    「我已經想不起來自己在想些什麼,有什麼打算,只是卯足了勁打扮自己,站在我單方面地要爸爸來接我的地點——我家附近的公園鐘柱下等他。」
       
    看到她肩膀開始微震,我不禁想說些什麼。
       
    我好想大喊一聲「夠了、別再說了」,可是——
       
    「那時……
       
    ……我等了好久,站在原地等了好久。」
       
    我卻無法順利說出口,讓春香繼續描述。
       
    「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可笑。」
       
    她的五官因自嘲的笑而歪曲。
       
    「不斷為了『被挑選』而努力著。」
       
    我再次體會到選秀會制度的殘酷。
       
    它篩選參賽者,並不時傲慢地、單方面地否定參賽者的存在價值。我沒有發現,也完全沒想過春香也是一路被選秀會弄得遍體鱗傷才有今天的。
       
    ……直到黃昏、黑夜,我還是在雨中撐著傘,癡癡等著我那還不現身的爸爸。就算是排在那個人後面過生日也好,我依然相信爸爸會來接我,結果——
       
    春香的聲音變得粗啞。
       
    「午夜過後,爸爸還是沒有出現。失望到極點的我回到家裡,還以為一定會被媽媽痛駡一頓,可是我聽見的——
       
    奪眶而出的淚水滑過春香臉頰。
       
    我想她自己也沒注意到自己正流下懊悔的眼淚。
       
    「卻是爸爸……
       
    她的聲音已經抖到幾乎糊成一團。
       
    「車禍身亡的噩耗。」  

       
    ……
       
    我好想握住春香那雙蒼白的手,不過那一定會讓她傷得更深。不可能,我想任誰都不可能融化春香在那天凍結的心。
       
    ……
       
    「之後怎麼樣我就不太記得了。我好像一直很恍惚,只是讓時間毫無意義地流過。葬禮上,周圍一直有人在竊竊私語,但是那都無所謂了。我站在媽媽身邊——
       
    她邊哭邊說。
       
    「怎麼都哭不出來。」她張開眼。
       
    「我只是睜大眼睛……一直看著像天使般美麗的那個人靜靜啜泣。我不斷凝視著她,看到意識幾乎變成一片空白。我聽說——
       
    春香嘴角浮出笑意。
       
    那是種充滿悲痛,憤怒的扭曲笑容。
       
    「爸爸是抱著送給那個人的禮物趕路回家,才沒注意到突然沖出路口的貨車……那個人親口說,都是因為她要爸爸趕在慶生會開始前回家,才會發生這種事。」
       
    無可奈何、無處發洩的憤恨就是這樣誕生的吧。
       
    春香自己應該也很清楚。
       
    要將責任歸咎于秋宮涼子也太過分了點。
       
    「要是不知道這件事,我……」(插花:個人覺得這裡也許有伏筆……
       
    可是,這位沒被選上、失去父親的少女,意識正一點一滴地回到現實。
       
    「就是這件事,讓我決心成為聲優的。」
       
    春香眼中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看來相當疲憊。
       
    「我拼命努力,才終於踏進這個圈子。」
       
    還有點自棄的色彩。
       
    「可是……
       
    她將十指交疊的手輕輕擺在桌上。
       
    「我從來都沒有追上過她。」
       
    「你……
       
    我絞盡腦汁找話說之餘開口問道:
       
    「你想和你姐姐——秋宮涼子站在同一個位置,是為了什麼呢?
       
    才問出口,我就發現那是個蠢問題。
       
    春香希望被人選上。
       
    為了重現那天的情景。
       
    為了獲勝。
       
    為了受到已過世的重要人物讚賞。
       
    但她的對手偏偏是「完美無暇的天使」。
       
    ……
       
    春香笑而不答。
       
    「假如我擁有新島或舞學姐那樣的才能,也許遺會有一點轉寰的餘地,不會落得連門檻都跨不過的悲慘下場。我都用盡全力了,卻連和她同台的小小心願都實現不了。」
       
    我雖想否定,卻說不出口。
       
    認真勤勉的春香所受過的訓練,應該並沒有馬虎到像我這種人就能隨口指責的地步。
       
    肌耐力訓練。
       
    戲劇理論。
       
    學習發聲。
       
    我想,春香一定用盡了各種方法,鑽研過各種學識。對了,說起來,她甚至還幫助可能阻礙自己的永遠,借此轉換成自己的成長食糧,而這都是出自她對成長的貪求。
       
    真是個比誰都單純、令人憐憫的笨拙女生。
       
    「可是——
       
    我只是想著要避免春香說出她可能會做出的結論,沒想過自己說的話有多空洞。
       
    「你還很年輕啊,還有挽回的機會吧?
       
    「呵呵。」
       
    春香眼中閃過譏嘲的笑意。縱然我不覺得這種偽善的話起得了作用,但我仍不禁臉紅。
       
    「你自己不是也說過嗎?
       
    果然被挑出來說了。
       
    「你在練田徑時發現了自己的極限所在。」
       
    在某些競技或領域中,只要投注的心力越多,這堵無奈的高牆就會越明顯。那並不是指自己先天的障礙,而是自己和更優秀的對手之間那道無可彌補的絕對差距。例如我和野島之間,就有著決定性的資質差距。
       
    當然,我並不認為春香的各項技能都已經練到她自己的頂峰,而她也絲毫不這麼想吧。她很清楚自己年輕又肯努力,一定還有寬廣的成長空間。
       
    絕對還有發光發熱的機會。
       
    因為她曾經嘔心瀝血地磨練自己。然而——
       
    無論未來她能攀升到何種地步,現在的她還是絕對跨不過那無可避免的高牆。
       
    諷刺的是,越是在聲優路上精進,那令人絕望的能力差距就越是清晰。就像春香年幼時,在自己和秋宮小姐之間所感受到的境遇差距一樣。
       
    「我在接工作之餘,還一定會去參加那個人參選的試音會,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超越她。可是,我卻一次又一次地落敗,還有好多次連落敗都談不上,就像這次一樣。是時候了吧?
       
    最後一段話極為小聲,沒能即刻聽清楚的我連忙抬起頭來,發現春香又望向窗外。
       
    「其實,我想趁今天采病時和真弓姐談一談。」
       
    ……
       
    「繼續這樣下去——
       
    果然。
       
    「繼續在聲優這條路上走下去,恐怕也沒什麼意義。」
       
    春香的結論果然就是如此嗎……
       
    「老實說。」
       
    春香又自嘲地笑了。
       
    「工作賺的錢對我真的很重要,儘管不多,但還是能勉強供我上高中,還有升大學的可能。但是……
       
    她的眼神告訴我,她已默默地放棄了什麼。
       
    「再這樣下去,我絕對會越來越鄙視自己。」
       
    「可是!
       
    我大喊一聲,但我心裡明白這是錯誤的舉動。
       
    我不能對春香那麼說。
       
    「你還有——
       
    「那麼!
       
    她將我的話淩厲地頂了回來。
       
    「那你——
       
    她不容一點謊言般的強硬口氣,震懾了我。
       
    「那你就說說看我有哪點追得上那個人啊!不對,正午學長,我要的是真心話,請說出你的真心話!先不管我跟她!你真的認為我有新島和舞學姐那樣的能力嗎!我有她們那樣的資質嗎!
       
    我啞口無言。
       
    幾乎是第一次這麼不知所措。
       
    ……
       
    但我還是說不出口。我查過好多好多春香的相關資料,也理解到她的確有種清涼迷人的天生嗓音。
       
    然而,至少現在……我感覺不到現在的春香身上,有永遠、小舞、東加,甚至是秋宮涼子身上所具備的某種特質。
       
    這是明擺的事實。
       
    無論是春香,還是在選秀會初選刷下她的評審們都知道的事實。
       
    ……
       
    春香冷冷地看著我。
       
    「你真的很老實耶。」
       
    那種更像是對自己冷笑的笑法,讓我的血氣沖上腦袋。
       
    我心裡理解,但情緒卻追不上。
       
    「你啊!
       
    我幾近惱火地怒斥。
       
    「明明就還沒拿出實力!根本沒用盡全力!
       
    沒有比這更能誹謗、中傷春香的話了吧。
       
    !
       
    我沒猜錯,她錯愕地睜大了眼,在下一刻驟然站起,將包包掛在肩上倉皇離席。
       
    「你想逃避嗎!?
       
    我再次將話刺進她的背影。見到春香回過身來,我暗自大喊不妙,打從心底後悔。
       
    春香眼中再次充滿淚光。
       
    這也難怪。
       
    春香是這麼相信我。
       
    ……
       
    還對我透露秘密,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而我——
       
    「再見。」重重受挫的春香哀傷地說。
       
    「啊……
       
    我還來不及拉住,她就已經沖出餐廳,背後的沙沙雨聲似乎也更刺耳了些。
       
    「啊、唉……
       
    我深深地歎氣,讓猛然站起的自己坐回椅子上,忍不住抱緊了頭。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我真沒用。
       
    結果雨一直沒停,我在販賣部買了把雨傘踏上歸途。我不知道後來春香怎麼了,也不曉得她會去哪裡,只要秋宮涼子還在老姐病房,她就絕不會在那兒露面吧。
       
    這時,我不經意地想到一件事。
       
    秋宮小姐又是怎麼想的呢?
       
    她會怎麼看待春香呢……
       
    她知道她們的關係像春香所說的那樣複雜嗎?
       
    不得而知,秋宮小姐看起來是那麼地置身事外。
       
    從她說「真是遺憾」來安慰春香的真誠表現也看不出任何端倪。要說她知道,好像真有點那種味道;若要說她什麼都不知道,也不會讓人難以接受。我不禁苦笑,自認和春香很親近的我,都對她一無所知了。
       
    我更不認為自己能夠看穿秋宮小姐的心。
       
    ……我明明知道春香和永遠不一樣……
       
    我竟然讓情緒一時失控,將自己和春香的距離一口氣拉近太多。也許說什麼「以後我就是你哥哥!」然後強行進入對方領域、同居、近身激勵之類的,對永遠而言是一帖良藥,但是對聰慧的春香卻是反效果。所以我才一再忍耐,等待最佳時機……
       
    可是……
       
    偏偏在春香傷得最重卻又終於卸下心防時,魯莽地將一切都搞砸了……
       
    「唉……
       
    我難得這麼消沉。
       
    厚重的雨讓我的心情更加鬱悶。
       
    可是——
       
    ……
       
    我抬起頭。最後那句話確實是我的肺腑之言,春香還有發展的空間,還有尚未引出的力量,還能讓自己的才華大放異彩。可笑的是,現在我仍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只是直覺。
       
    毫無根據的直覺。
       
    也難怪會氣走春香……
       
    ?
       
    當我再次為自己的沒用長歎時,我疑惑地揪起眉心。我家公寓就在視線中,還有一個男人站在眼前。
       
    他正撐著傘向上望。
       
    目光剛好落在永遠和東加家門附近。
       
    我心頭一震,想起東加提過的可疑人物。
       
    !
       
    男子轉向我,表情有點訝異,我在緩緩走近的同時,將他的長相刻進腦海裡。男子以傘遮臉,一個轉身快步離去。在那個瞬間我雖想追上,卻忍住了腳步。
       
    但是——
       
    瘦臉、紅眼鏡和整齊的旁分頭。
       
    你的長相已經被我牢牢記住了。
       
    我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在心中如此低語。
       
    看來非得和東加好好談談不可了,也許還要向老姐……
       
    煩惱堆積如山。
       
    而且,我完全忘了期末考就在明天等著我。
       
    接下來一周我過得暈頭轉向,一直埋頭苦讀、考試,然後繼續念書。
       
    還以為腦袋會炸掉呢,但這都是我平時不用功的報應,怨不得人。這期間,永遠也更為細心地照料著我。
       
    另外,我和東加也不忘向一出院就立刻回去上班的老姐,報告前幾天看到的怪人。
       
    ……謝謝,我會小心一點的,也會讓名古地先生等人知道。」
       
    老姐稍稍皺眉後如此答應。
       
    我和東加當然都將戒心提升了不少。若那人看的真是永遠的家,那麼他必定對永遠或東加有所企圖。
       
    只是還有待證明。
       
    期末考最後一天,我總算是低空飛過,安然渡過考期。我昨晚通宵未眠,搖搖擺擺地走出校舍。赤澤等人雖想邀我出遊,但欲振乏力的我還是拒絕了。
       
    只想先回家躺平的我打了大一口呵欠,走在刺眼的陽光下。
       
    「嗚嘻嘻。」
       
    這怪聲使我轉頭一看。
       
    「嗚呼呼呼,嘻嘻嘻。」
       
    半故障的裕之助就在我身邊。他在考前染上的感冒拖得比想像中更久,讓擁有一顆好腦袋(至少比我好得多了,在班上也是前幾名)的他也陷入苦戰。
       
    「你不和赤澤他們一起去玩啊?」我問。
       
    「不去。」裕之助慢慢搖頭。
       
    「嗚呵呵,我為了考試憋了好久。十四本漫畫、三片遊戲、二十幾集動畫、常逛的資訊站有的沒的,連網路線都拔了。只要一回到家——我一定要玩個徹底啊!
       
    裕之助在胸口握緊拳頭,奮力朝天揮去。
       
    ……
       
    算了,要怎麼享受考後的解放時間純屬個人自由。
       
    「就這樣。掰啦,正午!
       
    裕之助擺出爽朗的陽光笑容揮手離去。天啊,那小跳步是什麼意思。
       
    我眯起眼,手掌抵在額上,熱氣裹滿了我的身體。無垠的天空好藍好藍,雲好白好白。
       
    「唉……
       
    怪了。
       
    是考後倦怠嗎?
       
    我不知怎地提不起勁,感受不到像裕之助從考試中解脫那樣的興奮之情。
       
    不對,我應該多少明白原因。
       
    那場午後雷陣雨以來,我就拖著一團難耐的鬱悶。
       
    ……身體不舒服嗎?
       
    東加沒說什麼,但今早永遠擔心地看著我的臉如此問我。既然連她都看得出來,那就代表我的臉色真的很難看。
       
    「嗯,平常不習慣看書看得這麼凶嘛。」
       
    我只好苦笑著這麼回答她,不過……
       
    「呼……
       
    當我在幾乎麻痹心神的無力感中踏出步伐時——
       
    「很少看你這樣子耶,正午。」
       
    我不禁朝背後傳來的沉穩聲音回頭一看。
       
    「野島!」我輕聲驚呼。
       
    才剛考完,他就已換上練跑服裝,曬得黝黑的手腳從紅短褲和白襯衫下向外伸展。他的每一塊肌肉仿佛都充滿了能量,線條如戰鬥機般銳利。
       
    我讚歎地打量著他。比起中學時代,現在的體格真是壯得驚人。
       
    糟糕。
       
    我竟然看一個男的看成這樣。
       
    他似乎察覺了我的異狀,微笑著說:
       
    ……你怎麼在歎氣啊?怎麼了嗎?
       
    「沒事啦,只是看書看得有點煩而已。啊~累死我了!
       
    我略微做作地遮著嘴打了個大呵欠,不知野島是否接納了我的說法,點點頭後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來。
       
    「這樣啊……
       
    他在考試方面應該完全沒問題吧,好歹他也是校內知名的少數文武全才之一。
       
    全學年成績名列前矛,社團成績也有高中聯賽水準,再加上他那張帥臉,愛慕他的女孩自然不少。
       
    只是他好像真的很不善於那方面的事。野島蹲了下來,一面綁著運動鞋鞋帶一面問:
       
    「正午,我之前問過你了吧?
       
    「嗯?
       
    「你真的已經不跑了嗎?
       
    我遲疑了片刻,之後笑著回答:
       
    「是啊。」
       
    對這問題,我的心境出奇地坦然。
       
    「我已經不跑了。」
       
    那天,當我見到你的跑姿那瞬間,我就如此決定了。
       
    ……
       
    野島再度站直,輕扭腳踝之餘看著我。
       
    ……
       
    ……
       
    我仍沒多說些什麼,只是凝視著野島的雙眼,而野島也回望著我。
       
    「這樣啊,好可惜哦。」他給了我無上的讚美。
       
    光是這一句話,就使我有種中學時的努力全有了報償的感覺,全身逐漸發燙。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先笑著回了聲「謝謝」。
       
    「改天見。」
       
    野島有些害羞地說道,並穿過我身旁、走向操場。我想,我和野島之間不需要太多言詞,也不需要安慰和友情遊戲。只需要一個人留在跑道上、一個人離開,如此而已。
       
    「喂。」
       
    這時,一個天啟般的問題浮上我心,使我忍不住喊住野島的背影。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何會這樣問。
       
    但是日後想想,我才明白那是個只有野島才能回答的問題。
       
    那個問題,就像是一道驅散我心頭迷霧的曙光。
       
    ——
       
    「那是當然的啊?
       
    野島苦笑著回答我那由某種角度看來極為愚蠢的問題。
       
    「你怎麼突然這麼問啊?」野島反問。
       
    野島的答案似乎讓我微微一顫。
       
    因為我找到了能獻給春香的答案。
       
    某種情緒回到了我的體內,讓我不斷地對自己點頭。老實說,我不知道這答案有沒有效,即便是身為高中生的我,也知道那並不是對任何人都適用。
       
    但是,我還是很想試它一試。
       
    「你真奇怪……怎麼又突然那麼有精神啦?
       
    野島突然笑了,我也笑了。
       
    這幾天來我自以為刺眼的夏日陽光,原來是如此地舒暢。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0-12-11 01:1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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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16 | 顯示全部樓層
    ACT3  豔陽天的全力衝刺

        令人望穿秋水的長假•暑假製造了不少閒置時間,去年我像個瘋子拼命往外跑,和朋友遊山玩水,今年則是——
        「……我說小老弟啊。」
        豐國大哥在將棋盤上排放棋子時問道。
        「你時間滿多的嘛~不用和女孩子約會什麼的嗎?」
        「可惜沒那個機會……」我苦笑回應。
        「呵呵呵。」豐國大哥輕笑幾聲。
        「你應該是男性朋友很多,可是不太受女性青睞的那種人吧?」
        「唔。」
        「沒關係,別太在意。」
        豐國大哥將擺在身邊的罐裝果汁暢快地一飲而盡。
        「再過個十年左右,情況大概就會有所改善了吧。」
        什麼意思啊?  
        「基本上,年輕女孩子都是看臉挑對象的啦。」
        「請、請等一下!」
        畢竟奉旨對奕了那麼多場,我的應對語氣自然不像過去那般拘謹。
        「那是什麼意思啊?我的臉……有什麼問題嗎?」
        「嗯。」
        豐國大哥明快地點點頭。
        「這個嘛,就算加點個人分數也只有B-吧?不對不對,有點粗獷,應該算C+吧?」
        「加了……個人分數還這樣嗎?」
        抱歉。
        我真的有點受傷,我在自己心目中好歹也有B啊!雖然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個大帥哥,倒也不是完全夠不上邊才對啊……
        「嗯~你有一種野獸的感覺哦!炒飯次數很頻繁的那種。」
        我才不想被全身噴發流氓味的你這樣子講咧!
        今天豐國大哥穿上較休閒的西裝,裝扮相當輕便,但腳穿尖頭皮鞋,手戴閃亮金表,還兩腿開開地坐著,怎麼看都是個道上分子。
        「唔呵呵呵。好了啦,快下快下。」豐國大哥搖搖手,胸有成竹地催促。
        我「嗯~」地抱胸沉思,這可不是故作苦惱,情況真的不太妙。
        豐國大哥的棋藝的確有顯著的進步。
        我的將棋是老爸帶出來的。老爸實力雖有業餘初段,不過對上仍是小學生的我自然會手下留情,所以再怎麼放寬標準,我頂多只有業餘五級罷了。所幸豐國大哥剛找我下棋時,還只是個對規則一知半解、胡亂行棋的新手。
        現在……
        「呃。」
        他正用頗具氣候的棒銀戰術(注:讓只能朝前方橫排三格、斜後兩格移動的銀將筆直進攻的戰術)步步逼近我的陣地。只要有一點小過失,恐怕就會被他逼上絕路,實力不容小覷。
        「……那就這樣吧。」
        看得出來,他平時研究了不少棋譜。我將步兵(注:只能前進一格)押上他的角行(注:斜向自由移動,不得穿過其他棋子)前方,勉強慢下他的攻勢。
        「哦?嗯~」
        豐國大哥張開嘴,像我剛才那樣叉起雙臂、鎖眉深思。我松了口氣,總算是爭取到一點時間來喝一口豐國大哥請我喝的果汁(說是賞給我的)。
        我將稍微前傾的腰杆挺直後,環視四周。這錄音室的門廳真是寬敞,冷氣也很涼。
        我抬頭看看立鐘。
        (兩點半了啊……)
        「唔……呃……你還是老樣子,就算長這副德性,還是很能摸清楚對手的好惡嘛。」
        豐國大哥抬眼瞪我,我假裝沒看見。
        「啊~真是的。」
        他使勁抓了抓頭後再次端詳棋面,我的嘴角隨之微微揚起。這時,一名少女從其中一扇錄音室的門慢慢走出。我突然緊張起來,儘量自然地「嗯?」了一聲,皺眉遠眺。
        「……」
        接著苦笑著輕抬起一隻手。原先沒注意到我的她在半路上嚇了一跳,退了一步。那個少女,就是神樂阪春香。
        「!」
        也難怪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錄完音走出隔音間,竟會看到十天前和她尷尬別離的人就在她面前下將棋吧,而且對手還是業界龍頭老大。
        「工作啊?」
        我慢慢地問,春香含糊地點頭。
        「是什麼樣的工作啊?」我再問。
        「角色歌曲。」
        「咦?」
        「只是錄一條角色歌曲而已。」
        「是哦,還要唱歌啊?」我故作訝異地說。
        「……」
        春香神情凝重,用眼神逼問我為何在此。
        「你就留下來看一下嘛?」我淺淺地笑。
        儘管我無法解釋,但我認為春香一定會留下來。如我所料,她微微露出猶疑的表情。
        「豐國大哥,可以嗎?」
        在春香瞥視出口的刹那,我向面前的勁敵問道。
        「嗯啊?」豐國大哥隨口回應。
        「她是聲優神樂阪春香。」
        「哦,原來是春香啊,辛苦啦。」豐國大哥抬起頭笑了笑。
        春香急忙低頭回禮。
        「哪、哪裡!」
        正確說來,春香是聲優經紀公司「蒂塔妮亞」所屬聲優,而豐國大哥則是動畫公司「奧伯龍」的人。如過去所述,兩家公司往來極為密切,因此兩邊在工作上也有相當關聯。
        聽老姐和名古地先生說,要是敢忤逆這位擁有絕大影響力的他,不僅接觸不到奧伯龍的重點企劃,甚至會慘遭整個動畫業界放逐。
        當然,就算春香真的決心要退出聲優圈,他也是春香最為敬畏、最必須留心的人物。
        若是她能無視那麼一個人物和「我」這一介高中生不知在作些什麼的景象,那麼她的腦袋構造肯定異于常人。
        也許是個怪比喻,不過自軍總司令和一個來路不明的人和樂融融地玩在一起,無論是哪個兵卒都會忍不住多看一眼吧。
        而且——
        春香最為在意的秋宮涼子(甚至能視為她成為聲優的原動力),就是這位王牌製作人豐國大哥率先看出她的才華並一手栽培的。在秋宮涼子的聲優事業中,豐國大哥簡直是再生父母般的關鍵人物。
        因此,春香決不會視若無睹。
        也不會不感興趣。
        「豐國大哥,您也認識神樂阪春香啊?」我間。
        「廢話,她是我們家的人耶?我和春香感情也很好哇,對不對?」
        豐國大哥笑咪咪地抬頭看看春香,而春香卻一時慌了手腳,難得支支吾吾地回答:
        「啊、怎、怎麼……是、是的,謝謝您的照顧!」
        就立場而言,恐怕他們只有在工作上有些接觸,頂多一群人一起吃過兩三頓飯而已吧。
        春香和豐國大哥的距離就是這麼無窮盡地遠,即便認識彼此,也絕對談不上親近。
        「話說回來,你怎麼認識我們家春香啊,小老弟?」
        這回換他反問,而這也在我預期之內。
        「沒什麼啦,只是她來老姐那裡玩時,見過幾次面而已。」我馬上回答。
        「哼~」
        豐國大哥微眯著眼,眼神帶點調侃,又不失尖銳。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我笑著回答:
        「哪會啊。應該說,像神樂阪小姐這麼漂亮的女生才看不上我這種人呢!您剛才不是都那麼說了嗎?」
        豐國大哥大笑:
        「說得也是!春香應該也比較喜歡帥哥吧!」
        糟糕~
        我還是有點難過。
        「啊、沒有,我才不會呢!」春香趕緊辯白。
        「就是說啊……」
        我裝出一臉沮喪的樣子。豐國大哥吃吃地笑著,仿佛在觀察我的反應。
        「沒差,反正你已經……」
        嗯?
        之後他說的話小聲到幾乎聽不見,似乎提到了永遠的名字,是我多心了嗎?
        「請、請問……」這時春香終於主動開口。
        「請問兩位在這裡做什麼呢?」
        豐國大哥和我兩人互望一眼。
        「下將棋啊。」我苦笑著回答。
        「豐國大哥時常邀我來下棋呢。」
        「可、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裡……?」春香不解地問。
        「因為我剛好有點事要來這裡呀,請名古古替我調整一點東西。」
        豐國大哥答道。
        「因為我就是想在閒置時間下下棋嘛,所以就請小老弟辛苦一點,配合我在公司或各個錄音室跑來跑去囉。」
        能像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強調自己任性的人還真少見,我不禁苦笑。然後……
        「……」
        「怎麼樣?想不想見習一下?」
        我在春香陷入苦思之前,隨口般地邀她加入。
        「可以嗎,豐國大哥?」
        豐國大哥跟著上鉤,舉雙手贊成。
        「當然好哇!春香,快坐下嘛!」
        「……」
        「……」
        春香曖昧地笑了笑,左右擺頭看看我和豐國大哥,說出幾近唯一的答案:
        「好、好的,打擾兩位了……」

        春香一坐下,我和豐國大哥的心思立刻回到棋盤上。下棋的人大略能分為兩種,一種是一語不發默默地下,另一種是天南地北不停地聊。
        不過呢,像我們這種休閒玩家大多是在哈啦打屁之間輸輸贏贏的吧。
        從春香出現之前,由我們的互動方式就能看出,我和豐國大哥都是喜歡邊聊邊下的人,不過話幾乎都是由豐國大哥起頭。拜此之賜,我聽過了他學生時代的風雲史、亞馬遜叢林迷途記、寶石鑒定法、全球經濟與颱風的關聯、今年冠軍書的作家秘辛等等,一不小心就被灌注了諸多知識。
        我會對老姐說「我也玩得很高興」,就是這個緣故。那許許多多驚險刺激、見廣視博的逸事,都是在學生圈裡難以聽聞的。想付錢來聽這位大老對動畫業界的見解及展望的人,應該多得數不清吧。
        老實說,能當他的棋伴還真是便宜了我。
        豐國大哥說的話的確非常有意思。  
        「後來,我就和那個年輕人說,女人和男人不同,會有雌激素、黃體素、催產素和睾固酮四種荷爾蒙週期性地輪流作用,所以想追她就要看準時機。」
        這時,豐國大哥正在用生物化學角度來分析如何攻陷女人心,我只是笑笑之餘應對幾聲,春香才是真正樂在其中的人。豐國大哥聊的內容都很生活化,就某方面而言,和一個醉老爹大吐苦水的樣子沒什麼差別,不過——
        「……」
        春香的手仍端正地擺在膝蓋上,認真地聽。
        「原來是這樣!」
        偶爾還會如此若有領略似的答腔,有點永遠的味道,使我在心裡竊笑。
        聊天歸聊天,我們還是一進一退地攻防著。豐國大哥屬於主導攻勢的一方,而我則是布下處處陷阱迎戰。若是過去的他,應該早就上當自滅了。
        但是,他現在都是喊著——
        「嘻嘻嘻。小老弟,想得太美了吧?」
        或是——
        「哎呀!你這小鬼太陰險了吧!差點就中計囉!」
        同時巧妙躲過我布下的局。不只如此,他還一步一步鞏固城池,慢慢包圍我的王將。
        慘了。
        情況真的很糟。
        我瞄了春香一眼。
        「!」
        她似乎正對豐國大哥乍顯本性的叫囂感到不知所措,我能理解。
        豐國大哥簡直想吃了整個棋盤似的死盯著棋面,也不聊天了,打算全力擊潰我。
        我也使出渾身解數迎擊。
        「……」
        見春香表情不知如何是好,我問:
        「你看得懂現在大概是什麼狀況嗎?」
        「一點點……」
        她點點頭後,我們繼續交戰、爭搶陣地。我雖想讓銀將殺入對方敵陣讓局面翻盤,可惜為時已晚。
        「將軍!」
        「啊!」
        我忍不住大叫。
        「~~~~~」
        奇怪的是,我一直很明白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和老姐聊到我和豐國大哥下棋時,我就覺得遲早會輸給他。
        「唔。」
        只是說老實話,當我真的面臨這一刻——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不甘心!
        超不甘心!
        「唔嘻嘻。怎麼樣啊,年、輕、人?」
        豐國大哥站了起來,兩手叉腰俯視著我,真令人火大。我連一句「心服口服」或「甘拜下風」都沒說出口,只是——
        「……看來我得重新認真研究將棋了。」
        我心有不甘地回答,因為我實在很不喜歡輸的感覺。這瞬間,豐國大哥的喜悅爆發了。
        「太爽啦啊啊啊~~~~~~~~~~~~~!」
        我從未見過任何一個成人像個孩子般狂喜得又叫又跳,還硬拉起春香陪他跳舞,春香則是一臉驚惶,僵硬地隨他擺動手腳。
        「……奇怪咧,是在這裡下錯了嗎?」
        另一方面,我根本沒心情看他們慶功,逕自進入個人檢討。我曾對賽跑投注那麼多心力,依然能說走就走,現在卻為了純休閒的將棋鬧彆扭。儘管我自認個性還不錯,可是——
        該不爽的還是會不爽啊!
        「哎呀,終於贏啦,連可樂都變得好爽口啊。」
        豐國大哥開心地說著,並喝了口汽水,還買了另外一罐請春香一起慶祝。
        「好吧,放水就放到這裡……不會再有下次了!」仍在賭氣的我不耐地說。
        「什麼嘛~正午真不服輸~」豐國大哥得意地搖了搖手指。
        春香兩手捧著豐國大哥請的飲料罐,用難以置信的眼光看著我。想必是我那樣肆無忌憚地和豐國大哥那樣對話,讓她嚇得說不出話了吧。
        我想……
        這就是身為非業界人士的好處吧。無論豐國大哥有多偉大,這時候的我和他只不過是棋盤上的對手罷了。因此我能發誓,我絕對沒有放水,幸虧豐國大哥也這麼想。
        「哎,你才不會故意讓我贏呢。」
        看來他還滿瞭解這一點的。
        「……」
        我能感到話題的走向。
        雖然和我預想的面貌差了不少,但也許還行得通。
        也許……
        「豐國大哥。」我竭盡所能自然地問。
        「您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強啊?」
        豐國大哥咧嘴一笑。
        「因為我很用心研究啊,小老弟。我可是買了不少棋譜和將棋相關書籍,甚至一開電腦就會啟動將棋程式哦?」
        「您不是很忙嗎?」我有些錯愕。
        「因為將棋真的很好玩嘛!」
        春香抬起頭來,豐國大哥接著說:
        「既然好玩,當然會繼續玩下去啊,不過也只是在有空的時候啦。」
        「……這樣哦?」
        「你不是嗎?」
        「我……」
        我稍微想了想。
        「我是爸爸教我下的,所以沒特別去練過。」
        豐國大哥笑著說:
        「可是你剛學會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很好玩吧?」
        我點點頭,的確如此。
        「有一點。」
        接著,我向豐國大哥發問了。
        其實我自己並沒有答案,所以我想親口向人生的大前輩、值得尊敬的豐國大哥問問。
        「職業將棋棋手也會下得這麼開心嗎?」
        春香訝異地轉過頭來。
        我視而不見,只是誠摯地看著豐國大哥。他的眼神耐人尋味,難道是察覺什麼了嗎?  
        心裡冒出一點冷汗。
        「……」
        豐國大哥還是沒說話,令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真難熬。
        春香也不安地看著豐國大哥。
        終於——
        「呼。」   
        他吐了口氣。
        「將棋之神才不會天真到讓一個下得不開心的人爬上頂點呢。」
        「!」
        春香睜大了眼,太好了。
        我握緊了手。
        「……小老弟,你要牢牢記注。對於所謂的大人啊,努力只是理所當然的事。在學生時代或是業餘世界中,只要努力就會被人讚賞對吧?可是一旦要認真競爭點什麼……只要想走在職業級的路上,無論是上班族、木工、廚師還是製作人也好,各行各業都是如此。」
        豐國大哥鄭重地說。
        「一切都只看成果。你端出怎麼樣的成果,人家就怎麼評斷你。」
        他收起大腿、微挺腰杆,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
        「這是當然的啊?聽好囉?在這個你死我活的世界裡,努力只是本分而已。那麼,你覺得成果又是用什麼打造的呢?」
        「……」
        豐國大哥見我稍有躊躇,立刻說出答案。
        「就是用自己的一切啊,讓你的知識、體力、心思等一切的一切全部灌注、奉獻給你的作品,就會得到你應有的成果,懂嗎?」
        他微微笑又說:
        「所謂的全部,真的就是你手上的一切要素。不管是偶爾休息、投機、耍詐、改變想法、請求協助,甚至等時間解決問題都算。還有啊,小老弟,『愛』就是這條路上的最強武器。我敢斷言,沒有『愛』就絕對爬不上頂點。」
        「……」
        春香一副當頭棒喝的樣子,我也因豐國先生的話遠超乎我預期般嚴肅而點頭如搗蒜。
        「的確是。」
        我想起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位小說家。
        她也是由衷地享受著自己的工作。
        「靈魂這種東西啊,要是不愛自己的工作,是無法完全燃燒的。」
        豐國大哥呵呵笑了幾聲,接著說出完全出乎我意料的話:
        「我家涼子啊——」
        春香身子因此一僵,我的臉也跟著緊繃。
        「根本是個演戲狂呢。」豐國大哥打趣地說。
        「?」
        我一時聽不懂他的意思,歪了歪頭。豐國大哥吃吃地笑著說:
        「你們認為我是怎麼看上她的呢?器量?演技?歌技?資質?都不是,不是那樣。當時有涼子那種才能的人還有一海票,但是我只為了一點選上了她。聽好囉,那是因為她熱愛演戲到無可救藥的地步,擋也擋不住。你能想像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能夠捧著劇本演到體力不支倒地為止嗎?她對演戲的愛真的是怪物級的。」
        「……」
        我啞口無言,春香的眼還是睜得老開。
        「所以啦,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那麼愛戲劇的人啦。還有——」
        豐國大哥環抱雙臂,發出慈愛的光芒。
        「我也是那種人。製作人要愛他的導演、原作、工作人員、廣告代理商、電視臺、演員,愛他的一切。」
        因為——
        「我也是為了『編織戲劇』這麼一個普遍的人類行為貢獻心力的人啊。」
        之後是一段沉默。
        一段很長很長的沉默。
        「……懂了嗎?」
        豐國大哥交互看看我和春香的眼睛後問道。
        「懂了。」
        我深深一鞠躬,這輩子我大概都忘不了今天所發生的事吧,在身邊同樣低頭鞠躬的春香應該也這麼想。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

        之後,豐國大哥又完全回到往常的他。
        「哎呀,叔叔我一不小心就對年輕小朋友說教說到忘我了,對不起啦?小老弟、春香,我要回去忙了,掰啦~」
        說完,他輕飄飄地離開錄音室。我和春香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不約而同地跟上豐國大哥的腳步。
        夏日陽光燦爛地投射在我倆身上。
        我們一直沒說話。
        「那個……」
        直到解開腳踏車車鏈時,我終於開口。這裡離我家不遠,就索性騎車過來了。
        「陪我走一段吧?」
        春香默默點了頭。她那對水汪汪的黑眼沉靜地發著光,難以言喻。看似噙著淚水,又像帶著怒氣,還似乎對我有所怨忿。
        但是,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眼神已充滿了生氣。

        「……」
        「……」
        離開錄音室附近的站前廣場後,直到穿過商店街,我和春香都沒說過話。我們慢慢地走,各自莫名地看著不同方向。
        春香和推行腳踏車的我並行地走,距離不近也不遠。
        「新島今天有事嗎?」
        春香不知怎地突然問起永遠,我回答:
        「嗯,今天是小雪決賽。」
        名古地先生應該正載著永遠前往會場吧。春香似乎不打算追問,默默地點了個頭。
        我沒問她要去哪兒,她也沒問我。
        「……」
        「……」
        之後,我和春香來到河邊,並不知不覺地停下腳步。
        堤防下的空地上,有幾個小學生正在打棒球。
        藍天、白雲。
        一陣涼爽的風吹過我倆,春香跟著按住她那頭黑髮,我則是深深吸了口氣。
        我現在的心情難以形容,似乎有些惆悵,卻又滿暢快的。春香好像想問點什麼,卻遲遲問不出口。
        她俯視打棒球的著孩子們,微笑一直浮在唇邊,眼神是那麼地柔和。

        ……
       
    ……
       
    我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心想:她長得還真是漂亮。這時春香開口說:
       
    「好像很開心耶。」
       
    我一時摸不著頭緒,後來才發現她指的是那群棒球少年。
       
    「是啊……
       
    我沙啞地回答,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春香輕笑幾聲,朝我轉過頭來。
       
    「正午學長。」
       
    隨後她鞠了個躬。
       
    「謝謝你。可是——
       
    她抬起頭來。
       
    「你好賊哦。」
       
    「我又怎麼啦?」我對那既埋怨又戲譫的眼神不假思索地問。
       
    「呵呵呵。」
       
    春香如秋宮小姐般神秘地笑了笑,又將視線從我身上移向空地。
       
    「我竟然忘了那種感覺。」
       
    ……感覺?
       
    「快樂的感覺。」
       
    「這樣啊。」
       
    「曾幾何時,我忘了自己熱愛動漫畫,也忘了演戲的樂趣和其他事物,一心只想贏過她。呵呵,這樣當然贏不了她,因為——
       
    春香伸手遮掩刺眼的陽光。
       
    「因為她完全不會被這些小事絆住,只在自己堅信的路上不停邁進。」
       
    ……
       
    「我太自以為是了,以為只要肯沖肯努力就夠了,卻忘了我心中還有『愛』這項從未用過的武器。」
       
    那就是永遠、小舞、東加、秋宮小姐的原動力。
       
    「忘了『愛我所愛』的我竟然想贏過她們……實在是……太天真了。」
       
    眼淚溜過春香的面頰,但她不打算抹去,
       
    「我好傻,真的好傻……
       
    我不禁將手伸向她的臉。
       
    下意識地。
       
    不知不覺地。
       
    無可按捺地。
       
    ……哭什麼啊,大傻瓜。」
       
    輕拭她的淚,冰冷的淚水沾濕了指尖。春香表情一歪,似乎有那麼一瞬間想順著我的手靠過來,最後忍了下來、輕退一步,稍稍前屈上身。
       
    「你真的很賊耶!」春香破涕為笑地說。
       
    「這樣會害我——
       
    這時她搖搖頭。
       
    ……
       
    ……
       
    春香仍望著沉默不語的我邊哭邊笑。
       
    「正午學長。」
       
    「嗯?
       
    「我還想再試一次。」她說。
       
    ……
       
    「前幾天,我聽名古地先生說遠音的角色有些問題,試音比其他角色晚了好幾天,所以我還能再挑戰一次。就算拿不到蘇·茵,遠音應該還有點機會。」
       
    「遠音啊……
       
    「如果是遠音……
       
    儘管春香只說到這裡,但我仍明白她的意思。比起魔女般的蘇·茵,清純勤勉的遠音更能讓她發揮自己的演技。
       
    也就是更能替角色投注靈魂。
       
    「我——
       
    春香繼續說:
       
    「我已經知道我真的還沒全力以赴了。」
       
    「是哦?
       
    很高興她能這麼說,不過——
       
    「那很好哇,就隨你高興吧?
       
    雖沒特別刻意,但我仍很不溫柔體貼地應了一句。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很害羞,我能感覺到自己臉都紅了。
       
    春香吃吃地笑說:
       
    「正午學長,你這個人真的很特別耶。」
       
    ……
       
    「其實你也很清楚吧?你知道我會在那裡工作,還借了豐國大哥的口開導頑固的我。」
       
    ……你在說什麼啊?
       
    「你自己也很明白我今天理解的事,所以才決定這樣做的吧。那些話,是你信任我、相信我能夠理解才說的吧。明明老是像個護花使者一樣黏在新島身邊,卻對倔強的我演了這麼一齣戲。」
       
    她的口氣有點不平,卻又帶著笑意。
       
    「所以……
       
    我的音量小了許多。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春香又笑了幾聲。
       
    「豐國大哥都說出來了啦。就在你下到一半去洗手間的時候啊,他說『明明長成這副德性,想不到骨子裡是只狐狸』,好像很感慨一樣。」
       
    「那個臭老頭……
       
    我念念有詞。
       
    「我看他自己才是個老狐狸吧……
       
    要不然,他也不會說出秋宮涼子的事。
       
    他一定多少明白了我打的是什麼算盤……
       
    真是徹底敗給他了。我不禁想。
       
    「喂。」
       
    神色燦爛無比的春香突然說道。
       
    「正午學長,可以拜託你一件事嗎?如果我贏到遠音這個角色……可不可以和我——
       
    在這個節骨眼,我的手突然機鈴聲大作,春香跟著沉默下來。我猶豫了一下,看了春香一眼,但她重重點頭,要我以電話為優先。怪的是,我有種——
       
    很糟的預感。
       
    「喂?
       
    回想起來,前一陣子我和春香對話時響起的鈴聲,帶來的就是老姐病倒的訊息。
       
    「你知道永遠在哪裡嗎?
       
    老姐急促地說,但我還不太明白言下之意。
       
    「啊?永遠?
       
    我這才想起來。
       
    「現在應該在選秀會會場吧?名古地先生不是載她過去了嗎?
       
    但老姐的口氣卻含著難得的焦躁。
       
    「她不在那裡!試音馬上就要開始了,可是她還是沒出現!
       
    「啊!
       
    我全身都涼了。
       
    「名古地先生也完全連絡不上,我已經拜託法蘭索瓦在附近找了。」
       
    「你們在哪?
       
    我反射性地大喊,腦海中浮現那個雨天裡遇見的男子,心中釋出一陣寒意。
       
    「選秀會場在哪裡?
       
    老姐立刻說出站名,離這裡並不遠。
       
    火車兩站,若是騎腳踏車——
       
    要十五分鐘。
       
    「知道了,我也去幫忙找!
       
    「靠你囉!
       
    說完,我在老姐答覆的同時結束通話,並回頭看看春香,她正臉色凝重地緊盯著我。
       
    「我都聽到了。」
       
    她在我說話前揮手趕我上路。
       
    「趕快!別管我了!
       
    我跨上腳踏車、踩住踏板,朝我們來時的路使勁回轉整台車。
       
    「快點啦!」春香大喊。
       
    「抱歉。」
       
    我賠禮後全力衝刺,並在最後一刻瞄了春香一眼。
       
    她臉上浮現複雜的苦笑。
       
    幸虧曾練過田徑的我仍保有比預期更高的腳力,花了十分鐘就沖完原以為十五分鐘的路程。我搭車來過這個重新規劃的站前市街不少次,對地形還算熟悉,氣喘吁吁的我很快地就沖到老姐電話中提到的錄音室前。
       
    老姐正在門口,不時檢查手錶。
       
    「永遠呢!?」我大喊。
       
    「還沒來啦!
       
    老姐欲哭無淚地放聲回答。二話不說,我旋即讓腳踏車掉頭。
       
    「法蘭索瓦到南邊出口去找了!
       
    老姐的備註從背後傳來,我舉起一隻手,表示收到。
       
    (在哪裡!?
       
    令人心急。
       
    壞預感不停湧上。不只是怕她好不容易通過預選,卻在下個階段因遲到而慘遭除名,某種來自他處的莫名不安更讓我恐懼。
       
    「可惡!
       
    此時流過腋下的汗水,比其餘流遍全身的汗更令人不快。快想啊!
       
    冷靜一點!
       
    對自己喊話的我又回到了車站前,步道上熙熙攘攘,馬路上車也不少。
       
    「正午!」身邊飛來一道銳利的聲音。
       
    !
       
    我扣緊煞車、原地停下,發現東加從巷道中跑了過來,呼吸略喘。
       
    「找到了嗎?
       
    她邊擦汗邊間,但我搖搖頭。
       
    「南邊和西邊出口都沒看到,我再去北邊找。」
       
    有點頭暈的我目送著她跑上天橋的背影。
       
    真是的。
       
    好像有點脫水。剛剛還相當舒爽的陽光,現在卻烈到令人憎恨。
       
    身體在地上投射出漆黑的剪影。
       
    「唔…………
       
    好。
       
    我用手背抹去滿頰的汗水。
       
    先到東口看看再說吧……
       
    這時我忽然想起某個線索。對了,永遠是名古地先生載來的嘛。
       
    (名古地先生……
       
    我不禁四下張望。找到了!
       
    地下停車場。
       
    就在距離車站兩百公尺遠的位置……
       
    名古地先生若要接送永遠,一定是用開車的方式!
       
    當自動柵欄在出車時升起的瞬間,一股沒來由的衝動將我連人帶車推進停車場。「刷」地一聲,腳踏車已沖下斜坡。
       
    與我「會車」的駕駛看傻了眼,但我毫不在意。
       
    到了地下一樓,我奮力踩著踏板,邊繞邊喊。
       
    「永遠!
       
    再拐個彎。
       
    「永遠!
       
    我不停地在樑柱間Z字穿梭、窺視暗處。
       
    「永遠!名古地先生!
       
    這裡又寬又大,還看不到幾個來停車的人影,車也稀稀疏疏。不行,不在一樓。我再看看各個角落後,又回到斜坡沖進地下二樓。
       
    「永遠!永遠!
       
    回答的只有幽幽消散的回聲。
       
    下車後走向電梯的一家子正訝異地看著我。想看就看吧!
       
    「可惡!
       
    就在我懷疑自己猜錯的當下——
       
    !
       
    某個物體竄進我的視野。
       
    「竟然在這裡!
       
    路尾的停車格裡正停放著一輛配色令人過目不忘的車,真想不到漆在車上的動畫人物會在這時派上用場。我騎車全速沖了過去、踉蹌地跳下,在地上滑行的腳踏車順勢撞上牆面。
       
    我趕緊站穩,奔向那輛車。
       
    !
       
    我愕然失聲。
       
    有個物體似乎被人刻意藏在駕駛座旁的車頭邊。
       
    「名古地先生!?
       
    蒂塔妮亞的經紀人·名古地先生就倒在那裡。
       
    「醒醒啊!振作一點!
       
    我抱起他的上半身,緊緊地抱著。他的臉蒼白得駭人。
       
    「啊、唔唔……
       
    呻吟終於鑽出他的嘴邊,太好了。
       
    還有意識。
       
    「唔。」
       
    名古地先生緊扣眉間,捧著腹部,接著睜開眼睛。
       
    每個動作都讓他極為痛苦。
       
    「正…………?」他眼神茫然地看著我喃喃地說道。
       
    「到底怎麼了,您還好吧?永遠呢?
       
    他回答得又細又啞,難以辨識,我只好將耳朵湊近他嘴邊。
       
    「電、電擊棒……
       
    「咦?
       
    「有人用、電擊棒攻擊我……
       
    什麼!?
       
    背脊不由得發涼。
       
    真的假的?
       
    電擊棒?
       
    就是那個……電擊棒?
       
    「他們突然……趁我下車時、包圍我們……然後就、押在肚子上、電我。大概、有違法改造吧……
       
    「唔。」
       
    我不禁有些害怕。名古地先生抓著我的領口,用驚人的力氣將我拉近。
       
    「永遠、她……
       
    「永遠?永遠怎麼了嗎?
       
    「從他們手中、逃走了……
       
    「他們?
       
    「快!
       
    名古地先生再次使勁拉扯我的領子,拉近嘴邊大叫。
       
    「快!
       
    接著他手一松,痛苦地抱著肚子閉上眼睛。看來那電擊棒不太單純,一般市面販售的產品決不會讓對方如此疼痛。
       
    「知道了!先等我一下!
       
    我大聲回答,同時輕輕放下名古地先生,接著拉起腳踏車,跨、踩、衝刺。
       
    踏板全速回轉。
       
    這時我提起腰際,用力從口袋抽出手機撥號,對方在我急轉彎時接了電話。
       
    我一面下坡一面說:
       
    「東邊!旭丘地下停車場!名古地先生在二樓!電擊棒!複數敵人!
       
    「知道了!
       
    對方簡短回話後,我將手機塞回口袋,開始祈禱。
       
    (永遠!
       
    拜託。
       
    (別出事啊!
       
    我幾乎沒對三、四樓多加注意,因為更底下的樓層傳來某些聲音。
       
    「喂!
       
    ……找到了!
       
    「那邊嗎!?
       
    聲音不只一人,腳步聲噠噠作響。
       
    「竟敢浪費我們那麼多時間!
       
    「臭婊子!
       
    「小清,找到了!繞來這裡!
       
    一沖下斜坡來到地下五樓,一個矮小的影子立刻竄了出來,五個男人緊跟在後。
       
    !
       
    當我見到少女驚恐的表情和男子們粗鄙的臉孔,我心裡有某種東西斷線了。
       
    「唔哦哦哦哦哦哦——————————!
       
    我直接騎車沖了過去。
       
    「喝呀——————!
       
    我和迎面跑來的少女擦身而過,奮力拉起前輪朝其中一名追兵招呼過去,同時跳車。
       
    「唔!咕哦!
       
    滾了幾圈後,我撐住自己。
       
    「呃啊!
       
    被整台腳踏車狠狠撞上的男子彈飛出去,其他人則是嚇得停下腳步。
       
    儘管我出場得不甚理想,卻仍趕緊爬起,擋在永遠面前。
       
    「永遠!你沒事吧!?
       
    沒聽見回答的我忍不住回過頭去。
       
    !
       
    永遠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
       
    「~~~~~~~~~~~~~~!
       
    接著猛然抱緊我的背。太好了,好像沒事。
       
    不過——
       
    「等等,會痛啦!
       
    背上似乎有些擦傷,使我忍不住大叫,但永遠還是將整張臉埋在我背上,死命地緊抱。
       
    真可憐。
       
    全身抖個不停。
       
    她原先還有重度男性恐懼症呢。
       
    (真可憐……永遠,被人追著跑很恐怖吧?
       
    我將怒火的矛頭指向了那群男子。這幾個傢伙……
       
    我情緒激動到幾乎想宰了他們,他們面有退色,面面相覷。
       
    「你是什麼東西啊!?」其中一人大喊。
       
    「我是——
       
    我怒目瞪視,放出怒吼。
       
    「我是她的『監護人』!

       
    那群人僵了一會兒,接著其中一個作出反應。
       
    「噗!
       
    「搞啥啊你?腦袋有問題嗎?監護人?
       
    他笑了出來,似乎是看我單槍匹馬,心裡放鬆不少。
       
    「有點眼熟嘛,你是什麼人啊……」中間的男子抬頭瞪著我說。
       
    我也記得他的嘴臉。他的牛仔褲垂掛著鏈條,面型削瘦冷酷,頭髮向一邊梳平,感覺有些神經質。
       
    「彼此彼此。」
       
    他就是那天站在雨中的男人!
       
    絕不會錯。
       
    「喂,小清,怎麼辦?要不要也像剛才那個一樣電一下?
       
    一名男子拿著一個印籠(注:日本古時放置印具或慮急藥品的隨身小容器,可顯示身份地位)般的器具,囂張地按下開關,器具前端立刻有電流竄過。
       
    電擊棒?不太一樣。
       
    ……那叫電鼠(注:Myotron,約滑鼠大小,借電流脈衝干擾大腦運動神經訊號傳遞,以達癱瘓對手之效),從國外買來的,只是稍微改造了一點點。」
       
    中央的男子對著我的視線不懷好意地笑。
       
    蛇,是那噁心笑容給我的第一聯想。
       
    「嘿嘿嘿。」
       
    「嘻嘻嘻……
       
    其他人也笑了起來,像是吃定了我。對方看來都不滿二十五歲,一副素行不良、粗暴蠻橫,以欺淩弱者為樂的樣子。永遠將我抱得更緊,不停顫抖。
       
    「回答我!你們是什麼人?」我大喊。   
       
    「小清?
       
    「一起上嘛!先揍爛這個小鬼,再把女的帶走!
       
    眾人不停向中央的男子出主意,我也將他視為交涉物件並緊盯著他,其他人一概不理。
       
    男子的視線從我身上移向永遠,再轉回我。
       
    「用這個電人真的爽到會上癮耶?小清,可以嗎?沒關係吧?
       
    那叫做……電鼠嗎?
       
    拿著那器具的男子走向我和永遠。男子聽見永遠輕聲尖叫,露出虐待狂般的病態笑容。
       
    他內縮的肩頭正因為他的竊笑震動著。
       
    「住手!
       
    中央那名首領般的男子大喝一聲,皺起眉頭。
       
    「我問你。」他對著我說。
       
    「你又是什麼人?為什麼老是跟她在一起?
       
    他恐怕是對底細不明的我仍保有戒心。
       
    ……
       
    我額上滿是汗珠,心跳如撞鐘般快速敲擊我的胸口。我做好覺悟答道:
       
    「我說過了,我是她的『監護人』。」
       
    ……
       
    男子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接著冷冷地說:
       
    「小心我宰了你。」
       
    「我說啊,問別人來歷前也該先報上自己的名號吧?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抓永遠?
       
    ……
       
    「小清!
       
    「怎麼不上?他只是個小鬼,還要等什麼啊?
       
    其他男子開始鼓噪。這時永遠儘管抖個不停,仍清楚地說:
       
    ……那個人——
       
    我回過頭,其他人也訝異地將目光集中在永遠身上。永遠畏懼地看著中央的男子說:
       
    「他是、爸爸公司的……  
       
    「咦?
       
    「以前、在爸爸公司工作的人。跟我……說過話。」
       
    「他是你爸爸的——
          
    我的視線回到中央男子身上。
       
    ……
       
    他默默看著我,嘴邊帶著歪曲笑容。
       
    「沒錯。」他大幅聳肩答道。
       
    「只是被開除了。因為我違反了她那位偉大老爸的經營方針,把公司的防身用具自己改造後拿來用,結果就被開除啦。」
       
    「我……
       
    永遠的聲音漸漸穩了下來。
       
    「我到爸爸公司去的時候——他向我搭訕。」
       
    「呵呵。」男子笑了。
       
    「就~是那樣,你記得很清楚嘛?我想跟難得來公司一趟的可愛千金大小姐聊個天,你知道嗎?她竟然嚇得逃走耶,很~傷人的說?
       
    他眼中放出凶光。
       
    「喂!你們真的有那麼了不起嗎!?新島!你們父女真的都很讓人不爽耶,那種瞧不起人的態度是怎樣!把別人當蟲看啊?想到就不爽!
       
    「所以……
       
    我對他的荒謬理由提問:
       
    「所以你們一群大男人追著這個弱女子到處跑,還用到那種東西,只因為你不爽?
       
    「那又怎樣?
       
    男子以令人發寒的口吻回答,但我卻笑了幾聲。
       
    「你剛剛說他們把你當蟲看,其實還滿中肯的嘛。」
       
    還刻意用鄙視的語氣回答,無奈地搖搖頭說:
       
    「因為你們真的跟蟲沒兩樣嘛?像小飛蟲那樣。」
       
    我拍翅膀般的動作惹惱了他們。
       
    「什麼!?
       
    「找死啊?
       
    這時,我立刻喊了聲「喂」。
       
    「你們剛剛問我是誰的時候,我不是說『監護人』嗎?錯了,其實我是她的男朋友!
       
    說完,我一把抱住永遠肩膀,嚇得她目瞪口呆。
       
    「不要看她長這樣,其實晚上還滿放蕩的說。」(插花:你就沒想過如何為說的話負責嗎,少年啊= =
       
    !?
       
    永遠吃驚地睜大眼睛,抬頭看我。
       
    「你、怎麼——!
       
    她的態度就像是證實我所言不假似的,一跳一跳地扯著我的肩頭。
       
    我會說這些話,是為了兩個目的。
       
    一個是吸引對方所有人的注意力。
       
    還有——
       
    ……
       
    「喂!小清!
       
    爭取時間。
       
    中央男子似乎做出了結論。
       
    「沒差,管你是男朋友還是什麼,就連你一起——
       
    就在他向手持電鼠的同夥示意的那一刻,該名同夥——
       
    「噗啊!
       
    突然趴倒在地。
       
    !?
       
    看到他們全都驚慌失措地轉頭望去,我得意地竊笑。
       
    在他們視線前端,地下停車場的燈光之中——
       
    巨鳥就站在那裡。
       
    當東加從敞開的電梯踏進這樓層時,正好全被面朝電梯的我看在眼裡。
       
    最大的威脅就是那個名叫電鼠的武器,因此我盡力爭取時間、吸引他們的注意,好掩護東加潛近。
       
    直到進入攻擊距離,東加一躍而起,賞了手持電鼠的男子一記飛身踢,幾乎將他踹扁。
       
    現在,那個可憐的犧牲者就在東加腳下拼命掙扎。
       
    ……
       
    東加則是一派輕鬆地叉手抱胸,眼神飄邈、面無表情地遙望著天花板一帶。太帥啦!
       
    她全身散發著令人戰慄的氣息。
       
    仿佛置身於擂臺之中。
       
    存在感就像第一次見到她那般巨大!
       
    「喂!
       
    位於中央的首領幾近哀嚎地大叫。
       
    「你又是誰啊!?
       
    突然看到一個渾身肌肉、越看越高大的女人悠悠地站在面前,也難怪他會慌成這樣。
       
    ……
       
    東加低頭凝視著他,沉默了幾秒鐘,接著在眾人目光中開口:
       
    「你是在問我嗎?我是——
       
    她雙手如羽翼般伸展,並稍微側過身子,擺出巨鳥的招牌動作。
       
    「正義的一方。」
       
    那是她在擂臺上預告使用必殺技的招牌姿勢,也是職業摔角手法蘭索瓦·奇拉拉·彭裘爾誓將對手打趴在賽場上的勝利宣言。
       
    「噗!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超帥的!
       
    帥翻啦,東加!
       
    ……
       
    東加看了我一眼。
       
    「走。」
       
    「咦?
       
    「沒時間了。」
       
    她指指自己的手錶。
       
    ……也對,可是……
       
    「放心,我已經找人照顧名古地了。」
       
    「那好是好,可是東加你——
       
    東加突然歎氣。
       
    「老實說,你們在這裡,反而會妨礙我。」
       
    剛聽她這麼說還有點猶豫,不過我很快就認同她的想法,然後向東加出場之後就傻在原地的永遠嚴肅地問:
       
    「永遠……你還有心參加選秀會嗎?如果有,我馬上送你過去!
       
    ……
       
    我的手按在表情驚訝的永遠肩上,她的眼眸也逐漸充滿力量。
       
    ……我要去!只要有你陪我!
       
    「很好!
       
    我心中有股爆發性的喜悅沖上腦門。
       
    「說得好,永遠!
       
    她果真變得更堅強了。男子們發現我抓住永遠的手奔向腳踏車,開始慌了起來。
       
    「你們!
       
    「喂!?別、別跑!
       
    即便東加從剛剛就沒動過半步,但他們仍顧忌東加的動向,不敢輕舉妄動。
       
    「哈哈哈哈哈!
       
    可笑的畫面讓我不禁放聲大笑,接著收起笑意,稍微殘酷地朝首領間道:
       
    「喂,你們這些人有沒有為任何事拼命付出過啊?
       
    「啊?
       
    男子似乎有些動搖,於是我追問:
       
    「你們有認真做過任何事,流血流淚在所不惜嗎?
       
    「你、你在說什麼東西啊?
       
    「你們曾經因為夢想遙不可及而氣得咬牙切齒嗎?會無論白費多少心血都要堅持下去,嗎?會為了心目中的理想嘔心瀝血不斷打拼嗎?
       
    「啊!?
       
    男子被我問得說不出話來。
       
    「沒有的話——   
       
    我咧嘴一笑,朝地伸出拇指。
       
    「就算你們一起上也絕對打不倒她的。」
       
    同時,我拉起腳踏車,讓永遠坐上後座,接著頭也不回地用力踩起踏板。
       
    就在這一刻。
       
    「吼哦哦哦哦哦————————!
       
    東加發出長嘯。
       
    我使盡全力爬上地下停車場的坡道,不斷向前。
       
    前進再前進。
       
    我偷瞄背後一眼。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命啊!
       
    看到的是驚濤駭浪般的畫面。東加用摔角招式中巨人投擲的方式抓住首領的雙腳旋轉,並毫不留情地甩到四處逃竄的其他三人身上。
       
    簡直就是人肉榔頭。
       
    真可怕。
       
    要是我繼續留下來好像真的會礙到她!
       
    「哈哈哈哈哈!
       
    厲害,不愧是東加。永遠將我的腰環抱得更緊,我也不停踩著腳踏車踏板,專心地踩。
       
    也許已經來不及了。
       
    但我——
       
    (啊,對了……
       
    沖出地下停車場後,我在夏日陽光中疾駛腳踏車。不停地踩、不停地踩,踩到幾近忘我,卻忽地想起某件事。
       
    (對了,我——
       
    我對與我共渡田徑隊時光的野島問了個問題:
       
    「對你來說,跑步是一件很快樂的事嗎?
       
    那時他訝異地回答:
       
    「那是當然的啊?
       
    而此刻的我,正在心裡對野島放聲呐喊著。
       
    我還在跑!
       
    雖然方式不同,但我還是在跑!

      儘管我差點連人帶車摔進錄音室大樓,但我還是將永遠平安送達了。之後的記憶一片朦朧,也許我是暈倒了吧,只記得永遠擔心地回頭看我之餘全速沖進錄音室,還有老姐不斷催促永遠加快腳步的背影。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0-12-11 01:1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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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19 | 顯示全部樓層
    尾聲  「……那個女的,很危險。」

        「我聽說囉。」
        友阪千秋就在我面前,臉上仍帶著過去那種冷淡的表情。
        「看來你締造了不少英雄事蹟呢。」
        她唇角微笑,黑亮的眼睛充滿神秘。
        「你消息真靈。」
        我稍稍壓抑加快的心跳,笑著回答。
        我似乎正故作自然,這是為什麼呢?
        只要站在她面前,我就會莫名地緊張起來。  
        千秋還是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表情沉穩平淡,頂著一頭微翹的黑色短髮。即使是在炎炎夏日當中,她仍穿著長袖襯衫,裙子也不短,但她一身雪白的肌膚卻讓人感覺不到半點悶熱。
        宛若一隻神秘的黑貓。
        此時,我們身在奧伯龍總公司前,至於原因呢,那就要從奧伯龍高層(含豐國大哥)的一通電話說起了。因為名古地先生遭暴徒襲擊,導致警方也跟著介入,連永遠和東加都被扯了進來。
        可能是奧伯龍高層想先徹底確認事件的經過吧,所以讓我這個明瞭整個來龍去脈、又是現場目擊者的人到公司一趟,為他們做說明。我在會議室裡面對一整排大人物,從事件起始一直講到東加與惱羞軍團的大亂鬥,讓我緊張得不得了。
        男性幹部各個西裝筆挺、神情嚴肅,聽著我的說明。唯有豐國大哥一人穿著便服,叉著手不時賊笑。
        而且眼神還向上盯著天花板不住遊移。
        我最怕的就是他這個樣子了,真恐怖。
        好像……
        正在打什麼算盤似的。坐立難安的我恨不得早點離開這裡,於是趕緊將事情報告完畢,卻在走出大門時碰上友阪千秋,她似乎是為了工作而來的。
        「嗨。」  
        被她帶有輕細笑意的聲音一喊,我感到有些雀躍。
        我倆錯身而過,她的腳已踩在自動門的感重踏墊上,門扉隨之開啟。
        「那,那個——」
        我似乎不願和她就此分別,便對她開口說話。怪了,我好像從來沒這麼緊張過。
        「方便的話——」
        我腦中盤旋著「請問你會忙到幾點呢?」、「我會等你到工作結束的,可以陪我喝杯茶嗎?」、「可以告訴我你的手機號碼嗎?」之類的語句。
        「……」
        千秋仍神秘地微微笑,將腳從踏墊上挪開,自動門在我眼前靜靜地關上。
        我的心不禁跳了一下。
        「那、那個——」
        「啊!正午學長,我來接你囉!」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稍嫌不自然的爽朗聲音以及噠噠的腳步聲,而且是兩道。
        「來!回家吧!」
        「……」
        還來不及回頭,我的手已被一左一右地抓住。
        「咦?什麼?」
        我霎時慌了手腳。
        「來來來,回家喝個茶嘛!」
        「……還有甜甜圈哦。」
        春香和永遠這兩名瘦小的女子正合力將我一點一點向後拖去。這是怎樣?
        現在是什麼情況?
        一頭霧水、不知所措的我,和苦笑著看著我們的友阪千秋不經意地對上視線。
        她正眯著眼看戲,仿佛正說著「熱熱鬧鬧地真好」,接著轉過身走過自動門,進入總公司大樓。
        嗚嗚……
        雖然是料想中的事,不過她還是一次都沒回過頭。
        也看不出她有那個意思。
        「哇~!」我忍不住大叫。
        「不可以喲~正午學長。不行不行,她是我們的敵人!」春香快速地說。
        「敵、敵人?」
        「你不知道嗎?我們聲優啊,只要屬於不同經紀公司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連話都不會說哦。對我們這些蒂塔妮亞的人來說,那就是標準的敵人!」
        不、不會吧!
        這種事我聽都沒聽過啊,況且千秋也自自然然地走進了奧伯龍大門不是嗎!?
        「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敵人!」春香仍煞有其事地說。
        「……那個女的,很危險。」連永遠都跟著幫腔。
        呃、咦~?
        但她們對我的抗議充耳不聞,一路將我半強迫地拉回家裡……
        日後回想起來,這個夏天實在發生了不少事。
        就結果而言,永遠總算平安順利通過決賽,拿下小雪一角。理所當然地,小舞、東加和秋宮涼子也得到各自冀望的角色。附帶一提,襲擊永遠的男子們,全都被東加交到員警手上了。
        在東加的威能之下,那群人都被打得遍體鱗傷,但由於他們持有電鼠(警方還從首領男子住處搜出經非法改造的十字弓及空氣槍等數樣武器,看來他真的很愛改造那些東西,恐怕是免不了坐牢了),所以檢方並不認為東加防衛過當。
        慘遭電擊的名古地先生很快地好轉,只住了一天院就恢復了。當然,老姐仍渾身是勁地工作著。
        可惜——
        只有春香重新競爭遠音一角時再次落選。重新放開心胸的她發揮了優異的演技,並闖進決賽,卻在最後一步踏了個空。
        但這次,她卻正面積極地不可思議。
        「沒關係,路還長得很呢!」
        想不到她竟能看得這麼開,還說以後要享受暑假,結果跑來我家玩的次數比以前更多了。
        聽說她也是知道我到總公司來,才會來接我的。
        為什麼啊?
        還有,每次春香來叨擾,永遠也會跟著彆扭起來,說什麼「這是報恩!」就死黏在我身邊,還真是有點頭痛……
        「……」
        像這種時候,春香就會用挑釁似的冰冷眼神瞪著永遠。
        奇怪?
        她的個性怎麼跟我印象中不太一樣啊?
        無論如何,這個夏天真的發生了各式各樣的事。我陪赤澤和半村一同出遊去海水浴場時有場意外的重逢,不知為何結果變得還為此和永遠與春香等人一起露營(合宿?)然後遇難。
        應該說,我碰上了生死關頭。
        還有被裕之助的戀情弄得團團轉、捲入澤村同學的憂鬱之中,甚至被黑道綁架。
        話說,在這個豐富得不能再豐富的夏天到來之前,我還單純地想快樂一夏呢。
        你問我結果快不快樂?
        這個嘛,說起來還算快樂啦……
        可是也讓我累翻了!
        就這樣,動畫「Sixteen」開始運作,聲優團體「Sweet☆Line甜蜜陣線」即將在不久的將來讓全日本陷入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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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懶
    2017-7-10 14:20
  • 簽到天數: 2 天

    [LV.1]初來乍到


    熔岩虫 Lv:12
     樓主| 發表於 2010-12-11 01:19 | 顯示全部樓層
    後記

        由衷感謝各位讀者翻閱《Sweet☆Line甜蜜陣線》第三集,還喜歡嗎?
        選秀會篇在這集告一段落後,接下來的就是「成員召集篇(?)」了吧。話說這集東加的動作場景雖然讓主角失色不少,但她卻是我在永遠等人定案前最早敲定的角色。
        在企劃過程中,我們聊到要讓聲優有點主題,又扯到女子摔角手兼聲優應該會很有趣,於是這個角色就突然蹦了出來。
        寫起來相當有意思呢。
        我很喜歡女主角永遠的設定,在前集和這集裡只稍微露個臉的千秋,和永遠的設定也有幾項共通點,就像是從一開始的角色中分成「永遠」、「千秋」那樣。
        未來千秋會有不少特寫鏡頭,敬請期待。
        春香是我從未描寫過的類型,寫起來感覺獲益不少。就某方面而言,還能算是我自己的投影呢。沒錯,一個「秀才」想在「天才」中奮戰,的確是很辛苦的事。
        儘管小舞像之前一樣戲分不多,但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有些問題等待處理,希望從下一集開始能將她刻劃得更好。
        永遠、春香,小舞、東加、千秋,以上五人會借由何種形式合而為一呢?希望各位讀者能在《Sweet☆Line甜蜜陣線》第四集出書後繼續賞光,請先讓小的在此獻上我的謝意。
        最後,各位讀者、責編佐藤先生、插畫家如月水老師,還有協助我取材的各路英雄好漢,請收下我最深的謝意,感謝各位。


       有澤真水  撰於新幹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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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用戶從未簽到

    發表於 2010-12-20 13:56 | 顯示全部樓層
    這部真的滿好看的
    原本要發這集結果被搶先...orz
    啊啊~這不是在抱怨(真的)
    請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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