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懶 2017-7-10 1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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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5-8 0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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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03
朝露之少女
艾恩葛朗特第二十二層
2024年10月
1
亞絲娜將每天的起床鬧鈐設定在七點五十分。
若說為什麼要設定這種不上不下的時間,那是因為桐人的起床時間是八點整。亞絲娜很喜歡早十分鍾醒來,待在床上看著在身旁熟睡的他。
今天早上,亞絲娜也在木管樂器的柔和音效中醒來,之後輕輕地轉身趴下,用雙手托著臉頰,望著桐人的睡臉。
半年前墜入情網。兩周前成為攻略搭檔。結婚後,搬到這位於第二十二層的森林裏則是在短短六天前。雖然是自己最心愛的人,但老實說,桐人還有太多自己不清楚的一麵。真要說的話,睡臉也是其中之一。越是這樣看著,就越是搞不清楚他的年齡。
因為桐人那有些冷靜又飄怱不定的態度,讓亞絲娜一直覺得他比自己稍微年長。但是陷入深沉睡眠時的桐人,天真無邪得甚至可以稱為可愛,讓人覺得他看來像是個比自己年幼許多的少年。
雖然覺得——不過是問問年齡應該無妨。就算觸及現實世界的話題是種禁忌,但兩人已經是夫妻,別說是年齡了,為了回到現實後還能再見,本名、住址跟電話都是要先交換的情報。
但是,亞絲娜卻遲遲無法把話說出口。
因為她害怕,一旦提到現實世界的事情,這裏的「婚姻生活」似乎就會變成假想、空虛的東西。對亞絲娜來說,如今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現實,就是在這森林中的家過著平穩的生活。就算現實的肉體在無法從這個世界脫離的情況下死去,隻要能在這裏生活直到最後一刻,她就不會有任何悔恨。
所以,過一段時間再從夢中醒來吧——這麼想著的亞絲娜悄悄伸出手,撫摸桐人的臉頰。
還真是天真的睡臉啊。
事到如今根本無須懷疑桐人的實力。從封測開始累積的無數經驗、不斷進行攻略所獲得數值上的等級,還有支持這些東西的判斷力與意誌力。即使輸給了血盟騎士團團長的「神聖劍」希茲克利夫,桐人依然是亞絲娜所知的最強玩家。不論是多嚴峻的戰場,隻要有他在身旁就不會讓人不安。
但是,這樣看著躺在身旁的桐人,便感覺他是個純真、容易受傷的弟弟。這股心情湧上胸口,完全控製不住,更覺得一定要保護他。
放輕氣息,亞絲娜探出身子抱住桐人,非常小聲地說著:
「桐人……我最喜歡你了,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喔。」
這個瞬間,桐人微微動了一下,緩緩張開了眼睛。兩人的視線以非常近的距離相交。
「哇!」
亞絲娜慌張地飛身後退,在床上正坐,並紅著臉開口:
「早、早啊,桐人……你有聽見……剛剛的話嗎……?」
「早。剛剛的話……妳是指什麼?」
麵對坐起上半身努力忍住哈欠回問的桐人,亞絲娜用力揮動雙手。
「沒、沒什麼,我什麼都沒說!」
結束由荷包蛋、黑麵包、色拉與咖啡組成的早餐,再花了兩秒收拾桌麵後,亞絲娜啪地雙手一拍。
「那麼!今天要去哪裏玩呢?」
「我說妳啊……」
桐人露出了苦笑。
「不要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啦。」
「因為每天都很快樂嘛!」
這是亞絲娜發自內心的實話。
雖然是光回想就覺得痛苦的回憶,但在成為SAO的囚禁者到喜歡上桐人前的一年半當中,亞絲娜的內心總是結著一層堅硬的冰。
犧牲睡眠提升技能與等級,在受拔擢成為血盟騎士團的副團長後,有時更是以讓成員們唉唉叫的高進擊速度不斷攻略迷宮。內心想著的,隻有完成攻略脫離這裏而已。並以毫無意義為由,拒絕參與一切無益於攻略的活動。
這麼回想起來,亞絲娜就不禁為沒能早點與桐人相遇感到後悔不已。自從與他邂逅的那天起,每一天都充滿著比在現實世界更繽紛的色彩與驚豔。若是跟他在一起,就連在這裏的時間也成為難得的經驗。
所以對亞絲娜而言,現在這段好不容易才得到的,隻屬於兩人的時間,每分每秒都能與貴重的寶石匹敵。她希望兩個人能一起去更多不同的地方,聊更多各式各樣的話題。
亞絲娜將雙手叉在腰上,嘟起嘴唇說道:
「所以桐人不想出去玩囉?」
桐人輕笑著揮動左手叫出地圖,切換成可見模式給亞絲娜看。窗口中顯示的是這層相連的森林與湖泊。
「差不多在這裏。」
他所指的是距離兩人的家稍遠的森林一角。
第二十二層屬較低的樓層,麵積因此相當寬廣。以直徑來說,應該有八公裏多。中央有巨大的湖泊,南岸是主要街道區「高拉爾」村,北岸則是迷宮區。除此之外的地方全是美麗的針葉樹林。亞絲娜與桐人的小屋大約位在樓層的南端,接近外圍的地方。桐人現在所指的,是在離家約兩公裏的東北方。
「這隻是我昨天在村裏聽到的傳聞……據說在這邊的森林深處……會出現那個喔。」
「啊?」
亞絲娜愣愣地對有所示意地笑著的桐人追問:
「什麼?」
「——幽靈。」
一段時間說不出話來的亞絲娜戰戰兢兢地確認:
「……那是,幽靈係的怪物?像鬼魂或女妖精那種?」
「不是不是,是真的喔。玩家……人類的幽靈,而且是女孩子。」
「嗚……」
亞絲娜的表情瞬間僵硬。關於這種話題,她有自信比常人更加害怕,而且嚴重到當初攻略以恐怖係樓層聞名的第六十五、六十六層古城迷宮時,她就找了各種理由蹺掉攻略。
「我、我說啊,這裏可是由數字檔案所構成的遊戲世界耶,怎麼可能會出現——幽靈那種東西呢。」
亞絲娜硬是做出笑容,有點認真地反駁。
「這也很難說啊~~」
不過知道幽靈是亞絲娜弱點的桐人,非常樂在其中地火上加油。
「例如啊……懷著怨恨死亡的玩家靈魂,依附在一直接著電源的NERvGear……每晚都在練功區徘徊……」
「不要再說了——!」
「哇哈哈,抱歉抱歉,剛剛那個隻是輕率的玩笑。雖然我也不覺得會出現真正的幽靈,不過反正要出門,去些好像會發生什麼事的地方不是很好嗎?」
「嗚嗚……」
亞絲娜嘟起嘴唇往窗外看去。
在接近冬天的季節裏,今天算是好天氣。暖洋洋的陽光照耀著庭院的草坪。總覺得這是個最不適合幽靈出沒的時間。艾恩葛朗特因構造的關係,除了早晨與傍晚外無法直接見到太陽,不過白天時會有整片充分的光源照亮整個練功區。
亞絲娜麵向桐人,抬起下巴說道:
「好啊,走吧!去證明不可能有幽靈存在!」
「那就這麼決定了——今天沒碰到的話,下次就半夜去哦。」
「絕對不要!我可不幫這麼壞心眼的人做便當喔!」
「咳咳,沒事沒事,當我沒說!」
最後又瞪了桐人一眼,亞絲娜才露出笑容。
「那就趕快做準備吧。我負責烤魚,桐人你把麵包切好。」
利落地做好魚肉漢堡收進午餐盒,兩人在早上九點時出門。
踏上庭院的草地後,亞絲娜轉身對桐人說:
「讓我坐到你肩膀上吧。」
「坐、坐肩膀?」
桐人以慌亂的聲音回答。
「因為每次都看著同樣高度的景色很無聊啊。這件事以桐人的筋力數值來說很簡單吧?」
「這、這應該是沒錯啦……可是、妳都幾歲了……」
「這跟年齡沒關係!好啦,又沒人在看!」
「是、是無所謂啦……」
桐人露出受不了的表情,邊搖頭邊背對亞絲娜蹲了下去。亞絲娜撩起裙子,往他的肩膀跨坐上去。
「好囉——不過你要是敢轉頭我可是會揍你喔~~」
「這未免太不講理了吧……?」
嘴上抱怨著的桐人以輕鬆的動作站了起來,亞絲娜的視野也一口氣跟著上升。
「哇啊!你看,這裏可以看到湖泊耶!」
「我看不到啦!」
「那、等等也讓你坐到我肩膀上來。」
「…………」
將手放到全身無力般垂下頭的桐人頭上,亞絲娜說道:
「出發前進!方向北北東!」
坐在一步步走著的桐人肩膀上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亞絲娜深切地感受到,對於這段兩人生活的愛惜之情。她毫不懷疑地覺得,現在的自己肯定是在十七年的人生當中,最有「活著」的感覺。
在小路上走了——雖然實際動著腳的隻有桐人——十幾分鍾後,便抵達了散布在第二十二層的其中一個湖泊。可能是被風和日麗的氣候吸引,一早就有數名釣師玩家在湖麵上垂著釣線。小道穿過圍著湖的小丘,雖然距離左手邊的湖畔還有點距離,但注意到兩人走近的玩家們紛紛往這邊揮手。大家全都露出笑容,甚至還有人出聲大笑。
「……不是說沒人會注意嗎!」
「啊哈哈,還是有人耶。欸,桐人也揮揮手嘛!」
「我才不要!」
雖然不停抱怨,但桐人也沒有要亞絲娜下來。亞絲娜知道,其實他內心也覺得很有趣。
不久,道路在小丘右邊下坡,延伸到深邃的森林之中。他們穿梭在類似杉樹的巨大針葉林中,緩緩地走著。樹葉摩擦的聲音、小河涓涓的流水聲,還有小鳥的鳴叫聲,為這晚秋的森林景色增添美妙的伴奏。
亞絲娜往比平常更近的樹稍望去。
「好高大的樹木喔。欸、你覺得可以爬上這樹嗎?」
「嗯……」
桐人對亞絲娜提出的問題思考了一會。
「我認為就係統上而言,應該辦得到——要試試看嗎?」
「算了,這就當作下次的遊戲題目吧——說到爬上去啊……」
亞絲娜在桐人的肩膀上探出身子,從樹木的縫隙間往遠處的艾恩葛朗特外圍看去。
「外圍那邊不是到處都有像支柱一樣的東西往上層延伸嗎?不知道……從那爬上去會發生什麼事。」
「啊,我曾經試過喔。」
「咦咦?」
亞絲娜身體往前傾,盯著桐人的臉。
「為什麼沒找我一起去?」
「那時候我們還沒有這麼要好嘛。」
「什麼嘛,明明就是你在躲我。」
「……我、我有嗎?」
「有啊——不管我怎麼約你,你連陪我喝個茶都不肯。」
「那、那是因為……啊,先不管那個……」
就像要把往奇怪方向發展的話題拉回來,桐人接著說下去:
「就結論而言是不能爬的。雖然因為岩石表麵凹凸不平,爬起來意外的輕鬆,但爬到約八十公尺左右時,會突然出現係統的錯誤訊息,還會被罵,這裏是禁止進入的區域!」
「啊哈哈,果然不能做壞事啊。」
「這可一點都不好笑啊。那時我因為嚇了一跳,手一滑就掉下去了呢。」
「咦、咦咦?這樣肯定會死吧!」
「嗯,我當時也覺得死定了。要是再晚個三秒用水晶轉移,我恐怕就要被列入戰死者名單了吧。」
「這實在太危險了!別再這麼做了哦!」
「是妳先提出來的吧!」
在閑聊的這段時間,森林隨著腳步越來越深邃。也許是心理作用,鳥鳴聲變得稀疏,從樹稍灑落的陽光也跟著變少。
亞絲娜重新觀察四周的環境,並對桐人問道:
「那、那個……傳聞的地點在哪?」
「這個嘛……」
桐人揮動手指,用地圖確認現在的位置。
「啊,快了,再走個幾分鍾就到了。」
「嗯……那、傳聞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呢?」
雖然不想聽,但不聽又覺得不安的亞絲娜還是這麼問了。
「說到這個啊,這是大約一星期前,木匠玩家來這裏撿木材時發生的事。似乎是因為這裏的木材質量很好,醉心於收集的玩家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正當他慌忙踏上歸途時,在稍遠的樹蔭中——有個白色的影子閃過。」
「…………」
其實到此為止已經是亞絲娜的極限了,但桐人還是無情地繼續說下去:
「雖然原本以為是怪物而有點慌張,結果卻不是。是人,而且還聽說是個嬌小、留著一頭長黑發、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孩子。她當時正緩緩往樹林的另一端走去。那名玩家才想著,原來不是怪物而是別的玩家啊,並將視線對上之後……」
「…………」
「——箭頭,沒有浮現出來。」
「咿……」
喉嚨深處不禁發出小小的聲音。
「怎麼可能——男子這麼想著往前靠近,並且出聲叫了對方,那名女孩突然停下腳步……緩緩地往他這邊轉了過來……」
「不、不、不要再說了……」
「這時,那名男子發現了一件事。女孩的白色衣服在月光照射下,竟然——是透明的,可以看見後麵的樹。」
「————!」
拚命壓抑尖叫聲的同時,亞絲娜緊緊抓著桐人的頭發。
「男子心想,要是這女孩完全轉過身來就死定了,於是他開始逃跑。當他終於跑到可以看到遠處村莊燈火的地方,想著到這裏應該就沒問題了而停下腳步……微微轉過頭去……」
「————?」
「身後沒有任何人。真是可喜可賀。」
「……桐、桐人這個笨蛋——!」
亞絲娜從桐人的肩膀上跳下來,準備往他背上用力槌下去——就在這時。
白天的幽暗森林深處,在距離兩人有段距離的針葉樹幹旁,出現了一道白影。
亞絲娜強烈地感受到沒來由的不祥預感,戰戰兢兢地凝視著那個不明物體。雖然沒有桐人那麼厲害,但亞絲娜的搜敵技能也練到了一定的程度。技能的補強效果自動啟動,視線集中處的分辨率瞬間提升。
那白色的物體看來像是緩緩隨風飄逸著。不是植物,也不是岩石。是布。正確來說,是樣式簡單的連身裙。在裙襬下看見的,是兩隻纖細的——腳。
一名少女站在那裏。穿著與桐人所說完全相同的白色連身裙,年幼少女沉默地佇立在那看著兩人。
覺得自己快失去意識的亞絲娜勉強開口,擠出滿是氣音的沙啞聲音:
「桐……桐人,那邊……」
桐人順著亞絲娜的視線望去,身體瞬間僵硬住。
「這、這不是真的吧……」
少女動也不動,隻是站在距離兩人數十公尺外的地方盯著這裏看。正當亞絲娜有心理準備,若是對方稍微往這裏靠近,自己肯定會昏倒時——
突然——少女的身體搖晃了一下。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微弱的聲音,少女彷佛沒有動能的機器人偶般,以不像生物的奇怪動作倒在地上。
「那……」
桐人的雙眼瞬間銳利地瞇了起來。
「才不是什麼幽靈!」
如此喊著跑了出去。
「桐、桐人,等一下!」
被留在原地的亞絲娜連忙叫住桐人,但他頭也不回地往倒在地上的少女跑了過去。
「真是的!」
亞絲娜逼不得已起身追了上去。雖然還是有點心驚膽顫,但也從沒聽說過幽靈會昏倒,怎麼想都覺得那肯定是玩家。
晚了幾秒來到針葉樹下方時,桐人已經將少女抱了起來。她的意識還沒恢複過來。有著長長睫毛的眼簾緊閉,兩隻手臂也無力地垂在身旁。為了慎重起見,緊盯著那穿著連身裙的身體,但沒有發現有任何透明的地方。
「應、應該沒事吧?」
「嗯……」
桐人看著少女的臉龐回答。
「雖說如此……但這個世界既沒有呼吸,心髒也不會跳動……」
SAO內幾乎將人類生理活動的再現全都省略。雖然可以自發性地吸入空氣,也會有空氣在氣管流動的感覺,但這個虛擬身體並不會有無意識的呼吸行為,心髒的鼓動也是,雖然緊張或興奮時會有噗通噗通的感覺,但無法感受到別人的心跳。
「不過既然沒有消失……那就表示還活著吧。不過這真的……相當奇怪……」
桐人說完便歪著頭。
「奇怪?」
「因為碰得到,所以不是幽靈。但是,箭頭……沒有出現……」
「啊……」
亞絲娜重新將視線往少女身上集中。然而,隻要是存在於艾恩葛朗特的動態對象,不論是玩家還是怪物,甚至就連NPC,在被鎖定為目標的瞬間一定會浮現的彩色箭頭沒有出現。至今還不曾遇過這種現象。
「這是某種bug嗎?」
「或許吧。要是在普通的在線遊戲,這肯定是個需要呼叫GM的狀況。但SAO中沒有GM存在……而且,不隻是沒有箭頭,以玩家來說她的年紀實在太小了。」
確實如此。桐人抱在雙臂裏的身體太小了,以年齡來說應該還不滿十歲。NERvGear裝備原則上有年齡的限製,記得是禁止十三歲以下的小孩使用。
亞絲娜輕輕伸出手,觸摸少女的額頭。冰冷但滑嫩的觸感傳了過來。
「為什麼……這麼小的孩子會在SAO中……」
她緊咬嘴唇準備起身,並對桐人說道:
「總之,不能把她放在這裏。等她醒來應該就能知道一些事情了。帶她回我們家吧。」
「嗯,就這麼辦。」
桐人橫抱著少女起身。亞絲娜則環顧著四周,附近隻有一根被砍斷且腐朽的巨大樹幹,找不到任何東西像是少女會在這裏的理由。
兩人幾乎是用跑的順著原路離開森林,回到家時少女的意識還是沒有恢複。讓少女躺在亞絲娜的床上並蓋上毯子,兩人一起在對麵的桐人床上並肩坐下。
經過短暫的沉默,桐人斷斷續續地開口說道:
「現在唯一可以確定,既然能夠移動到我們家,那她就不是NPC。」
「是啊……」
經由係統控製的NPC有固定在一定範圍內的存在坐標,無法由玩家任意地移動。若是用手觸摸或抱住NPC,數秒內就會跳出騷擾警告的窗口,並被一陣令人不快的衝擊打飛。
對亞絲娜的同意微微點頭,桐人接著做出更多的推測。
「而且也不是啟動任何任務的事件。就算是那樣,在接觸到她的時間點,任務列表窗口應該就會更新……所以說,我認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這孩子是在那邊迷路的玩家。」
桐人往床那邊看了一眼後,接著說:
「假使沒有攜帶水晶,或是不清楚轉移方法,應該是從登入以來就不曾到過練功區,而一直待在『起始之城鎮』。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到這裏來,但在起始之城鎮應該有認識這孩子的玩家……搞不好有父母或監護人。」
「嗯,我也這麼認為。不管怎麼想都不覺得這麼小的孩子會獨自登入。應該是跟家人一起來的……如果平安無事就好了。」
彷佛要將最後一句話吞進嘴裏,亞絲娜轉頭看向桐人。
「欸、她的意識會恢複吧?」
「嗯,既然沒有消失,就表示跟NERvGear之間還有信號往來。現在應該跟睡眠狀態很像,所以,應該再一下就會醒來了……吧。」
雖然用力地點著頭,但桐人的話語中仍帶著期望的色彩。
亞絲娜起身,跪到少女所躺的床前,伸出右手輕輕撫摸著少女的頭。
雖然是在這種情況下,但她還真是個美麗的少女。與其說是個人類的小孩,她所散發出的氣息還比較接近妖精。肌膚的顏色是接近雪花石膏的細致純白,長長的黑發閃著豔麗的光芒,以及帶有異國風味的清晰輪廓。若這孩子睜開眼睛露出微笑,肯定會很有魅力吧。
桐人也走到亞絲娜身旁坐了下來。他戰戰兢兢地伸出右手撫摸少女的頭發。
「應該還不到十歲……隻有八歲左右吧。」
「差不多吧……絕對是我見過最年少的玩家。」
「是啊,雖然我之前認識一個馴獸師少女,但她應該也有十三歲了。」
這第一次聽說的事情,讓亞絲娜不禁盯著桐人的臉。
「嗯~~原來你有個這麼可愛的朋友啊。」
「嗯,有時會傳傳郵件……啊、隻有這樣喔,我跟她之間是清白的!」
「是這樣嗎?桐人可是很遲鈍的呢。」
接著便生氣地轉過頭去。
仿佛察覺到氣氛開始變得有點奇怪的桐人起身說道:
「喔,已經這個時間了啊,我們來吃中餐吧。」
「我晚一點再好好跟你問清楚這件事。」
瞪了他一眼,亞絲娜也跟著起身,決定現在先放桐人一馬並露出了笑容。
「好,吃便當吧。我來泡茶。」
晚秋的午後時光緩緩過去,即使到了從外圍灑入的紅色陽光都完全消失的時間,少女仍舊沉睡著。
拉起客廳的窗簾,打開壁燈後,走了一趟村子的桐人也回來了。他無言地搖搖頭,告知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少女的情報。
兩人都沒有愉快享受晚餐的心情,兩三下解決掉簡單的湯與麵包,便開始確認桐人買回來的幾份報紙。
雖稱為報紙,但跟現實世界的那種一疊紙張的報紙不同,而是隻有一張雜誌大小的羊皮紙。紙的表麵有係統窗口型的屏幕,能以網頁的模式切換顯示收集在內的情報。
也因為是由玩家經營的遊戲攻略網站,內容非常多樣化,從新聞到簡單的導引、FAQ,還有道具清單。其中也有找東西、尋人的字段。兩人覺得可能有人在找尋少女,所以焦點都放在這個部分。然而——
「沒有耶……」
「嗯,沒有……」
花了幾十分鍾看完所有報紙的兩人,失落地看著對方。如今隻能慢慢等少女清醒後再問問她了。
若是一般的夜晚,兩人經常會閑聊或玩著簡單的遊戲直到深夜,或出門散步、做些平常不會做的事。但是今天完全沒有那種心情。
「今天就早點睡吧。」
「嗯,也好。」
桐人也同意亞絲娜的提議。
關上客廳的燈進入寢室。因為其中一張床讓給少女使用,兩人隻好一起睡另一張床——事實上每晚都這樣——兩人匆忙地換上睡衣。
將寢室的壁燈關上後,兩人便躺上床去。
桐人擁有許多特別的專長,而迅速入睡應該也算是其中之一。正當亞絲娜轉身想跟他聊一下時,他已經發出規律的呼吸聲睡著了。
「真是的。」
亞絲娜低聲抱怨,翻身麵向另一邊躺著少女的床。黑發少女依然在淡藍色的黑暗中持續沉睡著。雖然到現在為止還不想思考少女的過去,但這樣看著她,思緒總會往那個方向飄去。
如果少女至今是跟父母或兄姐等監護人一起過日子倒還好,但若是獨自來到這個世界,兩年來都在恐懼與孤獨中度過——這種日子對僅八、九歲的孩子來說,肯定難以忍受。如果換成自己,可能早就瘋了。
搞不好——亞絲娜想象著最糟的情況。要是少女在那座森林中徘徊、昏倒的原因,是因為她的精神狀況所造成。艾恩葛朗特當然沒有心理醫生之類的,也沒有可以求助的係統管理者。要完成攻略至少還要半年,而且那不是隻靠桐人跟亞絲娜的努力就能辦到。兩人目前離開了前線,還有包含兩人在內的部分玩家等級太過突出,造成難以組成均衡的隊伍也是理由之一。
不論少女抱持多麼深刻的痛苦,自己都無法幫上任何忙——這麼一想,無法承受的痛楚突然襲上亞絲娜心頭。她無意識地走下床,往沉睡的少女身旁走了過去。
撫摸少女的秀發一會,亞絲娜輕輕掀開棉被,躺到少女的身旁,用雙臂緊緊抱住那小小的身軀。雖然少女的身體還是一動也不動,但表情似乎變得比較柔和了。亞絲娜輕聲地說:
「晚安,希望妳明天能醒過來……」
2
亞絲娜在早晨的白光中沉睡,一陣平穩的旋律突然傳入意識中。是雙簧管所演奏的起床鬧鈐。亞絲娜在清醒前的漂浮感裏頭,委身於那陣懷念的旋律中。不久,弦樂器的輕快聲響與單簧管合奏出主旋律,這時有輕微的聲音哼著歌——
——哼歌?
唱著歌的並不是自己,亞絲娜瞬間張開眼睛。
懷中的黑發少女閉著眼睛——哼著與亞絲娜的起床鬧鈐相同的旋律。
而且完全沒有掉拍,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為亞絲娜將鬧鈐設定成隻有自己聽得見,照理說不論是誰,都無法跟著隻在她的腦中播放的旋律一起哼唱。
然而亞絲娜還是先將這個疑問丟到腦後。比這更重要的是——
「桐、桐人,快點醒來啦!」
在不移動身體的狀態下,亞絲娜叫著睡在身後床上的桐人。沒多久,便感覺到桐人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坐起身來。
「……早安,怎麼了嗎?」
「快點,過來這裏!」
地板傳來微微的嘰嘎聲。原本毫不在意地隔著亞絲娜往床鋪看的桐人,也立刻瞠大眼睛。
「她在唱歌……?」
「嗯、嗯……」
亞絲娜輕輕搖著懷中少女的身體並喚著她。
「起床囉……拜托妳,睜開眼睛。」
少女的嘴唇停止了動作。不久,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接著慢慢睜開眼來。
那濕潤的黑色眼瞳以近距離直直迎上亞絲娜的目光。眨了幾下眼睛之後,微微張開有點慘白的嘴唇。
「啊……嗚……」
少女的聲音如同敲響極薄銀器般虛幻而美麗。亞絲娜直接抱著少女坐起身來。
「……太好了,妳醒過來了。妳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亞絲娜說完,少女先是保持幾秒的沉默,接著微微地搖搖頭。
「是嗎……那妳的名字呢?知道嗎?」
「……名……字……我……我的……名字……」
少女側著頭,一根有光澤的黑發跟著滑過臉頰。
「結……衣。結衣。我的……名字……」
「結衣嗎?真是個好名字。我是亞絲娜,他是桐人。」
亞絲娜一轉頭,名為結衣的少女也跟著轉動視線。她來回看著亞絲娜跟采出上半身的桐人,接著開口:
「阿……屋吶,通……人。」
吞吞吐吐地動著嘴,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昨晚感到的不安在亞絲娜的腦中蘇醒。少女看來至少有八歲左右,加上從登入到現在的時間,實際年齡應該也有十歲了。但少女那發音模糊的話語,就跟剛開始學說話的幼兒一樣。
「結衣,妳為什麼會在第二十二層?知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媽媽在哪裏?」
結衣不發一語往下看著。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用力地甩著頭。
「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將少女抱到餐桌椅上,遞給她溫熱香甜的牛奶。少女用雙手捧著杯子,一口一口喝了起來。用餘光看著少女,亞絲娜與桐人在離她有些距離的地方討論著。
「桐人……你覺得呢……?」
桐人露出嚴肅的表情咬著嘴唇,不久才低頭說道:
「似乎是……喪失記憶了。不過,更嚴重的是,從她的樣子看來……可能是受到了什麼精神創傷……」
「你果然也……這麼認為嗎……」
「可惡!」
桐人臉上露出快哭出來的扭曲表情。
「雖然在這個世界中……看過許多殘酷的景象……但這實在糟透了,太過殘酷了……」
看著那雙眼睛滲出淚水,亞絲娜感到某種東西刺進了胸口。她用雙臂緊緊抱著桐人說:
「沒問題的,桐人……一定有什麼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
「……是嗎?說的也是……」
桐人拾起頭來露出微笑,將手放在亞絲娜的雙肩,然後往餐桌走了過去。亞絲娜也跟在他身後。
喀噠喀噠的搬動椅子坐在結衣身旁,桐人以開朗的聲音對她說:
「那個,結衣……我可以直接叫妳結衣嗎?」
原本麵向杯子的結衣拾起臉來,點了點頭。
「這樣啊。那麼,結衣也直接叫我桐人吧。」
「通……人。」
「是桐人喔。桐、人。」
「……」
結衣的臉上浮現出困難的表情,沉默了下來。
「……痛人。」
笑了出來的桐人伸手輕拍結衣的頭。
「這對妳可能難了點。不然,看妳想怎麼叫都可以喔。」
結衣再次陷入長時間的思考中,就連亞絲娜拿走桌上的杯子,倒滿牛奶後再放回她麵前,她也沒有任何反應。
終於,結衣緩緩地抬起頭來看著桐人的臉,戰戰兢兢地開口。
「……爸爸。」
接著仰望著亞絲娜說:
「阿屋吶……媽媽。」
亞絲娜的身體忍不住顫抖。不知道是將自己跟真正的父母搞錯了,或者是——渴求著不在這個世界的父母。但比起思考這件事,亞絲娜先是拚命壓抑湧上來的情感,帶著微笑點頭。
「是啊……結衣,我是媽媽喔。」
聽見這句話,結衣首度露出了笑容。整齊瀏海下缺乏厭情的黑色眼眸閃著光芒的瞬間,那如同人偶般端正的臉龐也跟著恢複了生氣。
「——媽媽!」
看著那伸向自己的手,亞絲娜內心大大地動搖。
「嗚……」
拚命忍住快溢出來的嗚咽,保持臉上的笑容,亞絲娜從椅子上抱起結衣小小的身體,緊擁住她的同時,也感覺到一滴混合了各種感情的眼淚流了出來,滑落臉頰。
喝了熱牛奶、吃完一個小圓麵包後,結衣似乎再度感到睡意而開始在椅子上打盹。
亞絲娜在桌子的另一側看著她的模樣,用力擦了擦雙眼,往坐在旁邊椅子上的桐人看去。
「我——我……」
雖然開了口,卻怎麼樣也無法讓想表達的話成句。
「對不起,我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桐人以關愛的眼神看著亞絲娜好一會兒,才終於呢喃道:
「……妳想照顧那孩子,直到她恢複記憶為止對吧?我懂妳的心情……因為……我也想這麼做。不過……真是進退兩難啊……這樣我們會有好一段時間無法進行攻略,讓這孩子回去的時間也會越拖越晚……」
「嗯……這麼說也對……」
亞絲娜想著,自己就另當別論,說桐人在攻略組玩家中有著拔群的存在感也絕不誇張。雖然身為獨行玩家,但他提供的迷宮區未開發區域地圖量,卻比許多強力公會更多。即使隻是幾周的新婚生活,她仍為自己一個人獨占桐人而抱著某種罪惡感。
「總之,做我們能做的事吧。」
桐人看著發出鼾聲的結衣,接著說下去:
「第一步,就是去起始之城鎮找找看這孩子的父母或兄姐,畢竟是這麼顯眼的玩家,應該至少會有幾個認識她的人。」
「…………」
這意見沒錯。但亞絲娜發現,自己內心有著一股不想跟這名少女分離的感情。這雖然是自己夢寐以求的與桐人兩人的同居生活,但不知為何卻不排斥就這麼變成三個人。可能是因為覺得結衣就像是自己跟桐人的孩子吧——到此都還隻是漫不經心地想著的亞絲娜,在這時突然回過神來,連耳根都紅透了。
「……?怎麼了?」
「什、什麼事都沒有!」
她對感到狐疑的桐人用力搖著頭。
「就、就這樣吧!等結衣醒來之後,我們就去起始之城鎮看看,順便在報紙的尋人欄做刊登吧。」
無法看向桐人的臉,亞絲娜快速說著話,同時利落地收拾起桌麵。看了在椅子上睡著的結衣一眼,看來似乎已經完全熟睡了。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睡臉看起來跟昨天不同,變得比較安穩。
被抱到床上的結衣又睡了一整個早上。原本亞絲娜還擔心該不會又陷入了昏迷,幸好她在準備好午餐時醒了過來。
雖然為結衣烤了平常不會做的甜水果派,但比起派,來到桌邊的結衣似乎對桐人他那吃得津津有味、塗滿芥末的三明治更感興趣,兩人因而慌了手腳。
「結衣,這個可是很辣的喔。」
「嗚嗚~~我想跟爸爸吃一樣的。」
「這樣啊?既然妳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那我也不阻止了。畢竟什麼事都要嚐試一下。」
桐人遞了一個三明治過去,結衣便毫不猶豫地努力張開小小的嘴巴,大口地咬了下去。
在兩人緊張的注視下,困難地動著嘴咀嚼的結衣把東西咕嚕一聲吞下去,便露出了笑容。
「好好吃喔。」
「真是個很能忍耐的孩子。」
桐人也笑著撫摸結衣的頭。
「晚飯就來挑戰超辣全餐吧!」
「真是的,不要得意忘形啦!我可不會做那種東西喔!」
但如果在起使之城鎮找到結衣的監護人,回家時就會恢複隻有兩個人的狀態。這麼一想,一抹寂寞便劃過亞絲娜的內心。
最後,剩下的三明治也全由結衣清空。麵對正滿足地喝著奶茶的結衣,亞絲娜說道:
「結衣,我們下午要出門一趟喔。」
「出門?」
正煩惱著不知該怎麼對驚訝地抬起頭來的結衣說明,桐人就先開口了:
「要去找結衣的朋友喔。」
「朋友……是什麼?」
這個回答令兩人不禁對望。結衣的「症狀」有太多無法理解的地方。與其說是單純的精神年齡倒退,給人的感覺還比較像是記憶東缺一塊西缺一塊。
為了要改善這個狀況,還是快點找到真正的監護人比較好……亞絲娜如此說服自己後,回答結衣的問題。
「所謂的朋友啊,就是會幫忙結衣的人喔。來,趕快準備吧。」
雖然結衣還是一臉狐疑,但還是用力點點頭並站了起來。
少女身上所穿的白色連身裙,除了短短的泡泡袖外,質地也很輕薄,在這個初冬的季節穿出門,光看就覺得冷。雖然就算是冷,也不會因為這樣而感冒或受到傷害——在冰天雪地區域全棵的話另當別論——但還是會有不舒服的感覺。
亞絲娜卷動著道具列表,將厚衣服一件件實體化。當好不容易找到符合少女尺寸的毛衣,她的動作便停了下來。
通常要從狀態窗口操作裝備人偶,才能將衣服穿上。因為布與液體之類柔軟對象的再現是SAO最不擅長的分野,與其說衣服是獨立對象,倒不如說係統將其歸類為肉體的一部分。
發現亞絲娜的不知所措,桐人向結衣問道:
「結衣,妳會開啟窗口嗎?」
少女不出所料,像是完全不懂般歪著頭。
「那麼,揮動右手指頭試試看。像這樣……」
桐人的手指一揮,手的下方就跳出一個紫色的方形窗口。結衣看了也毫不猶豫地照做,但窗口卻沒有打開。
「……這果然是係統出現了某種bug嗎?但是狀態窗口打不開實在太致命了……這樣什麼都沒辦法做耶。」
桐人忍不住咬著嘴唇。就在這時,一直揮著右手手指的結衣,這次換成揮動左手。下一瞬間,手的下方就出現一個發著紫光的窗口。
「出現了!」
在看來很高興的結衣頭頂上方,亞絲娜驚訝地與桐人對看。已經完全搞不清楚狀況了。
「結衣,讓我看一下喔。」
亞絲娜彎下腰往少女的窗口看去。不過一般來說,隻有本人看得到狀態窗口,所以畫麵上什麼都沒有。
「對不起喔,手借我一下。」
亞絲娜拉著結衣的右手,靠著直覺移動她細小的食指,往應該是切換可見模式的按鈕位置點了下去。
直覺沒有出錯,隨著簡短的效果音響起,窗口的表麵浮現出熟悉的畫麵。偷看他人的狀態窗口,基本上算是嚴重違反禮儀,所以就算在這種情況下,亞絲娜也盡量避免盯著畫麵,隻想趕快開啟道具欄,但是——
「這……這是怎麼回事?」
當視線瞥過畫麵上方的瞬間,亞絲娜忍不住驚叫出聲。
選單窗口的首頁基本上分成三個區域。最上麵是用英文顯示的名字跟細長的HP條、EX P條,下方的右半邊是裝備人偶,左半邊則配置著指令按鈕列表。雖然選項圖像顯示等樣式設計可以自由訂做,但基本配置無法改變。話雖如此,結衣的窗口最上方隻顯示著「Yui-MHCP001」這奇怪的名字,不論是HP條或EXP條,甚至連等級都不存在。雖然有裝備人偶,但指令按鈕卻比一般少很多,僅有「道具」跟「設定」存在。
不懂亞絲娜為何停下動作而靠過來的桐人,也在看到窗口時吃了一驚。絲毫不在意窗口異常的結衣,則是露出覺得奇怪的表情抬頭看著兩人。
「這也是……係統bug嗎……?」
亞絲娜喃喃說著,桐人則從喉嚨深處發出低聲呢喃:
「該怎麼說……與其說是bug造成的,感覺反而像是原本就這麼設計……可惡,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沒有GM感到煩躁過。」
「畢竟不要說bug了,SAO連延遲都幾乎不曾發生,對有沒有GM自然就不是那麼在意了……再想下去也沒什麼意義,對吧……」
亞絲娜聳聳肩,重新動著結衣的手指打開了道具欄。把從桌上拿起的毛衣放上去後,道具便隨著一陣光芒收進窗口中。接著拖曳毛衣的名稱到裝備人偶上。
下個瞬間,隨著一陣鈴聲的效果音,光的粒子包圍住結衣的身體,淡粉紅色的毛衣也跟著物件化。
「哇啊——」
結衣露出開心的表情,張開雙臂看著自己的身體。亞絲娜接著將同色係的裙子跟黑色絲襪、紅色鞋子一個個裝備到少女身上,最後將她原本穿的連身裙放回道具欄,並且關上窗口。
換上一身新裝扮的結衣似乎非常高興,用毛衣輕柔的質地摩擦臉頰,或用雙手拉著裙襬。
「來,我們出發吧!」
「嗯。爸爸,抱抱。」
麵對天真地伸出雙手的結衣,桐人露出了害羞的苦笑,同時橫抱起少女的身體。接著維持這個姿勢往亞絲娜瞥了一眼說道:
「亞絲娜,最好還是做好隨時可以武裝的準備。雖然沒有要離開街道區的打算……但那裏畢竟是『軍隊』的勢力範圍……」
「嗯,還是小心為妙。」
亞絲娜點點頭,利落地確認自己的道具欄後,便和桐人一起往大門走去。雖然真心希望能找到少女的監護人,但一考慮到要跟結衣分開,亞絲娜就會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動搖。相遇至今明明隻過了一天,結衣似乎已經徹底占領了亞絲娜內心最溫柔的部分。
距離上次來到第一層的「起使之城鎮」已經相隔數個月了。
亞絲娜一麵感受著複雜的感慨,一麵站在剛走出轉移門的地方,環視著巨大廣場與對麵的橫向街道。
這裏是艾恩葛朗特最大的都市,冒險上必要的機能自然也比其它街道更為充足。物價便宜,也有很多旅館之類的商家,若隻考慮效率層麵,將這裏當作基地絕對是最合適的。
不過就亞絲娜所認識的人來說,高等級的玩家沒有任何人還留在起始之城鎮。「軍隊」的蠻橫專製是理由之一,但最重要的是隻要站在中央廣場抬頭看著上空,不論如何一定會想起那時候的事情。
最初隻是一時興起而已。
由實業家的父親與學者的母親所生下來的亞絲娜——結城明日奈,從小就在父母的強烈期待下成長。父母都是嚴以律己的人,雖然對明日奈很溫柔,但越是如此,明日奈就越害怕看見他們失望的表情。
就這點來說,哥哥應該也一樣。明日奈與哥哥都就讀父母所選擇的私立學校,不曾鬧出問題,成績也保持在前幾名。當年紀相差不少的哥哥考進大學離開家裏之後,明日奈更是滿腦子隻想著要響應父母的期望。學習多種才藝,隻跟父母認同的朋友交流。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這樣的生活讓明日奈感覺到自己的世界不斷地縮小、僵硬。她也時常害怕著,如果就這樣往既定的方向——進入父母決定好的高中、大學,與父母挑選的對象結婚,自己肯定會被塞進一個比自己更小,而且堅硬無比的外殼,永遠無法從中逃出。
所以,當就職於父親經營的公司而回家住的哥哥,在經由管道取得NERvGear與SAO,並很少見地眼神發亮述說著這世界首次出現的「VRMMO」時,連電視遊樂器都沒有碰過的明日奈,便開始對這不可思議的新世界起了些許興趣。
當然,若哥哥隻在自己的房裏使用,她應該很快就會忘了NERvGear的事情吧。但好巧不巧,哥哥在SAO開始營運當天必須到國外出差,而一時興起的明日奈因此拜托哥哥借自己玩一天。想看看從未見過的世界,隻是基於這種心態而已——
接著,世界就完全走樣了。
明日奈至今都還記得,當自己化身為亞絲娜,降臨在沒見過的街道與互不認識的人群中時的那股興奮感。
然而在那之後,當那個神降臨在頭上,並宣告這個世界是無法脫離的死亡遊戲時,亞絲娜最先想到的,是自己還沒完成的數學作業。
如果不快點回去把作業做完,隔天上課就會挨老師罵了。這種事是不該存在於亞絲娜人生中的汙點……不過事態的嚴重性當然不是隻有這種程度。
一星期、兩星期,日子一天天在毫無作為的狀態下過去。但外部的援手怎麼樣也伸不進來。關在起始之城鎮的旅館房間、蹲坐在床上的亞絲娜不斷感受著沒來由的混亂。有時會發出尖叫,或著一邊喊叫一邊敲打牆壁。國中三年級的冬天,再過不久就是聯考,新學期也會緊接著到來。對亞絲娜而言,從這個既定軌道上脫軌,就等於人生的完結。
亞絲娜每天都煩惱得幾乎要抓狂,但也抱著深沉且黑暗的確信。
比起擔心孩子的身體,父母肯定更對因為遊戲機而落榜的女兒強烈地感到失望吧。朋友們應該也在悲歎的同時,可憐著、或是嘲笑著團體的淘汰者。
當這股黑色的念頭到達臨界點時,亞絲娜終於下定決心並離開旅館。不再等待救援,而要自行從這裏離開,也就是成為解決事件的英雄。除了這麼做之外,自己沒有別的方法能維係周圍人們的心。
亞絲娜湊齊了裝備,將參考手冊全部背下來,接著就往練功區出發。每天隻睡兩到三個小時,其餘時間全都投注在提升等級上。一旦將與生俱來的智力與意誌力全都用在遊戲攻略上,要擠身最高等級的玩家之列根本不用花鄉長的時間。狂劍士「閃光」亞絲娜就此誕生。
然後到了現在——兩年過去,十七歲的亞絲娜用憐憫的心回頭看著當時的自己。不,不隻是遊戲剛開始的那段時間。對在那之前,那個隻生活在堅硬狹小世界中的自己,也抱著痛切且無奈的憐憫。
自己並不了解何謂「活著」。隻是不斷犧牲現在,盤算著應該要有的未來。「現在」單純隻是通往正確未來的過程,因此在變成過去的同時,沒留下什麼就消失在虛無中。
俯瞰著SAO世界,深深覺得這些一個都不可少。
隻追求未來的人,會像過去的自己那樣瘋狂地往攻略遊戲邁進;想著過去的人,隻會抱膝躲在旅館的房間裏。而活在當下的人,則有時會追求犯罪者那種一時的快感。
但在這個世界中,還是有享受著現在,不斷製造回憶,同時也為了脫離這裏而努力的人們存在。教自己這件事的,正是一年前遇到的黑發劍士。打從亞絲娜希望自己也能像他那樣生活後,改變了每一天的色彩。
如果是現在,隻要這個人陪在身旁——就連現實世界的那個殼都能打破,她甚至覺得能為了自己而活。
亞絲娜往站在身旁,似乎也抱著屬於他自己的感慨眺望這座街道的桐人靠了過去。再次抬頭仰望上空的石蓋,感受到的疼痛也變得微弱了。
就像要從腦中把感傷驅離般甩了一下頭,亞絲娜看著被桐人抱在懷中的結衣臉龐。
「結衣,有沒有覺得看過的建築物?」
「嗚……一」
結衣露出煩惱的表情看著廣場周圍相連的石造建築物,但沒多久就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畢竟起始之城鎮大到不行嘛。」
桐人摸著結衣的頭說道。
「到處晃晃應該多少能讓她想起一些事情吧,總之先走一趟中央市場好了。」
「也是。」
兩人互相點了點頭,便往能看見在南方的大街走了過去。
話說回來——覺得有點奇怪的亞絲娜邊走邊重新審視廣場。人實在少得令人意外。
起始之城鎮的轉移門廣場相當寬敞,足以在兩年前開始營運時容納一萬名玩家。在鋪著石造地板的正圓形空間中央,立著巨大的鍾塔,下方則是發著藍光搖曳的轉移門。包圍住塔的同心圓細長花圃向外延伸,間格中排著數張雅致的白色長椅。像這種天氣很好的午後,因為到處都是暫時休息的玩家們而有些吵鬧也完全不奇怪。但所看見的人影全都往轉移門或廣場出口移動,幾乎沒有停下腳步或坐在長椅上的人。
如果是上層的大規模街道,轉移門廣場總是因為無數的玩家來來去去而混雜。有人天南地北地閑聊,有人募集隊伍成員,也有人擺設簡單的攤位販賣,因為聚集的人潮而幾乎無法直線前進——
「歎,桐人。」
「嗯?」
亞絲娜對轉過身來的桐人問道:
「現在留在這裏的玩家有多少人?」
「嗯,這個嘛……還活著的玩家約六千人,而包含『軍隊』在內,約有三成留在起始之城鎮,所以大概是快兩千人吧?」
「這樣的話,你不覺得人太少了嗎?」
「聽妳這麼一說……會不會都聚集在市場那邊呢?」
然而,即使從廣場走進大街,到達並排著店鋪與攤販的市場區域,街道依然非常冷清,隻有亂有精神的NPC商人叫賣聲空虛地響徹整條大街。
盡管如此,亞絲娜還是發現了一名坐在大街中央大樹下的男子,於是走了過去開口問道:
「那個,不好意思。」
以特別認真的表情抬頭看著樹稍的男子,頭也不回地以嫌麻煩的語氣回答:
「啥事?」
「那個……這附近有沒有類似尋人窗口的地方?」
聽見這句話,男子才總算將視線轉向亞絲娜,還毫不客氣地盯著她的臉看。
「妳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人?」
「是、是的……我們在尋找這孩子的監護人……」
說著往站在身後的桐人所抱著的,正迷迷糊糊打著盹的結衣指了過去。
這位身穿樸實輕裝,難以分辨所屬集團的男子,在瞥了結衣一眼時雖然多少有些驚訝,但又立刻將視線轉回頭上的樹稍。
「……迷路的小孩嗎?還真是稀奇啊……有很多小鬼玩家都集中住在東七區河邊的教會,去那邊問問吧。」
「謝、謝謝。」
因為意外得到了有力的情報,亞絲娜連忙低頭道謝,也趁著這個機會提出其它的問題。
「那個……請問你在這裏做什麼?還有,為什麼這裏沒什麼人呢?」
男子雖然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仍以婉轉的口氣回答:
「其實我很想回妳說是商業機密,不過既然妳是外地人倒也無妨……妳應該也能看到吧?那個很高的樹枝。」
亞絲娜順著男子指著的方向看了過去。高大的行道樹樹枝上長滿了鮮豔的紅葉,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在樹葉的影子下,長著幾顆黃色的果實。
「當然,因為行道樹是屬於無法破壞的對象,就算爬上去,不要說是果實,連一片葉子都摘不到。」
男子繼續說著。
「不過那個果實每天都會掉落個幾次……雖然隻經過幾分鍾就會腐爛消失,但如果抓住機會撿起來,就能以很好的價格賣給NPC,而且吃起來的味道也不錯。」
「咦咦——」
講到食材道具,料理技能完全習得的亞絲娜可是非常有興趣。
「那個可以賣多少錢呢?」
「……這個請妳務必保密。一個可以賣五珂爾。」
「…………」
看著男子得意的表情,亞絲娜瞬間說不出話來。除了訝異於價格實在太過便宜,更覺得那完全不符合守在樹下一整天的勞力。
「那、那個……該說這完全不符合效益嗎……如果去練功區隨便打倒一隻蟲,都可以賺到三十珂爾喔。」
話剛說完,這次輪到男子睜大了眼睛。他用隻差沒把「妳腦袋有問題嗎?」說出口的眼神看著亞絲娜。
「妳是認真的嗎?到練功區跟怪物戰鬥……這可是會死人的耶!」
亞絲娜回不出話來。如同男子所言,與怪物的戰鬥確實是與死亡比鄰。但是就亞絲娜現在的感覺而言,這就跟在現實世界走上街頭時,一直擔心會遇到交通事故一樣,隻能說擔心也沒有用。
亞絲娜因為一時之間無法判斷究竟是自己對SAO的死亡感覺變遲鈍了,還是男子過於神經質而陷入一片茫然。兩邊應該都不算是正確答案吧。然而在起始之城鎮,男子所說的肯定是一般人的認知。
完全沒注意到亞絲娜的複雜心情,男子繼續說道:
「嗯?妳還問了什麼?為什麼沒人?其實也不算沒人,隻是大家都躲在旅館房間裏。因白天有可能會碰上軍隊的征稅部隊。」
「征、征稅……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有牌的流氓啦。你們要小心啊,那群家夥對外地人也不會客氣的。喔,有個果實快掉下來了……就聊到這裏吧。」
男子閉上了嘴,開始以認真的眼神盯著空中。亞絲娜再一次點頭道謝後,發現桐人在至今的對話中一直保持沉默,因而轉過身去。
隻見桐人露出連在戰鬥中部沒看過的認真眼神,盯著黃色果實。看來似乎是打算全力奪取下一個掉落的果實。
「住手啦,真是的!」
「因、因為很讓人在意嘛!」
亞絲娜抓住桐人的衣領,拖著他開始走了起來。
「啊、啊啊……看起來很好吃耶……」
亞絲娜於是揪住仍覺得可惜的桐人耳朵,硬是讓他轉過頭來。
「別管那個了,東七區在哪裏?年紀較小的玩家似乎都住在教會,先去那邊看看吧。」
「……是。」
接過完全睡著的結衣穩穩地抱住後,亞絲娜走到盯著地圖前進的桐人身旁,配合他的速度前進。
結衣的體格看起來大概十歲左右,如果是在現實世界中這樣抱著,應該隻要幾分鍾手臂就會酸了。但在這裏因為有筋力數值的補正,手上感受到的重量就跟羽毛一樣。
沿著這人影依然稀少的寬廣道路,往東南方走了十幾分鍾後,終於抵達一個像是廣大庭園的區域。染上顏色的闊葉樹樹林在初冬寒風中蕭瑟地搖曳著樹稍。
「嗯——就地圖來看,這裏就是東七區了……那個教會在哪邊呢?」
「啊,應該在那邊吧?」
亞絲娜往道路右手邊的寬廣森林對麵那特別高的尖塔看去,用視線表示方向。在那有著青灰色屋頂的高塔頂端,十字與圓形結合而成的金屬製古埃及十字架正閃閃發著光。那肯定就是教會的象征。這是每個城鎮最少都有一個的設施,內部的祭壇能解除怪物的特殊攻擊「詛咒」,以及替對抗不死係怪物的武器進行祈福。這在幾乎不存在魔法要素的SAO中,可以說是最神秘的地方了。另外,隻要持續繳納珂爾,就能承借教會內的小房間,代替旅館使用。
「等、等一下。」
亞絲娜突然叫住準備往教會走去的桐人。
「嗯?怎麼了?」
「啊、沒什麼……那個……如果我們在這裏找到了結衣的監護人,就要把……結衣留在這裏對吧……?」
「…………」
桐人那望著亞絲娜的黑色眼睛彷佛因愛憐而變得柔和。他靠了過去,用自己的雙手輕輕將亞絲娜連同睡著的結衣一起抱入懷中。
「我也一樣不想跟她分開。該怎麼說呢……有了結衣的存在,讓森林中的家變得跟真正的家一樣……我是這麼覺得……但是,這絕不是再也見不到麵了。等結衣恢複記憶,一定會再來找我們的。」
「嗯……說的也是。」
稍微點了點頭,亞絲娜將臉頰貼近懷中的結衣,下定決心邁開腳步。
教會這棟建築物以街道區的規模來看算小。兩層樓高,作為象征的尖塔也隻有一個。原本起始之城鎮就有複數的教會存在,在轉移門廣場附近的那間有像豪宅一樣的大小。
亞絲娜走到正門的兩麵巨大門扉前,用右手推開了其中一道門。因為是公共設施,自然不可能上鎖。內部有些陰暗,隻有裝飾在正麵祭壇上的蠟燭火焰微微照亮了石板地。乍看完全沒有任何人在。
隻將上半身探進入口,亞絲娜出聲呼喚:
「請問有沒有人在?」
聲音拖著回音的效果聲消逝,但還是沒有任何人出現。
「大家都不在嗎……?」
歪著頭納悶,就聽見桐人壓低了聲音否定:
「不,有人。三個人在右邊的房間,左邊則有四人……還有幾個人在二樓。」
「……能靠搜敵技能知道在牆壁另一邊的人數?」
「熟練度得練到980。用起來很方便,亞絲娜也提升一下吧。」
「不要,那個修練方法無聊到會讓人發瘋……話說,他們為什麼要躲起來呢……」
亞絲娜放輕腳步踏進教會內部。雖然周圍全被一片寂靜包圍,但感覺得到有人潛藏在裏麵的氣息。
「呃,不好意思,我們是來找人的!」
稍微提高了音量再次出聲呼喚,接著——右手邊的門扉稍稍開啟,從裏麵傳來微弱的女性聲音:
「……你們不是『軍隊』的人嗎?」
「不是的,我們是從上層過來的。」
亞絲娜跟桐人完全沒有裝備劍或戰鬥用的防具。因為軍隊所屬的玩家要時常配戴做為製服的重武裝,光靠外表應該就能判斷他們與軍隊沒有關係。
不久,房門打了開來,一名女性玩家戰戰兢兢地現身。
深藍色的短發、戴著黑框的大眼鏡,眼鏡下那藏著膽怯的深綠色眼睛睜得大大的。她身穿樸實的深藍色素麵洋裝,手上拿著收在鞘裏的小型短劍。
「真的……不是軍隊的征稅大隊……?」
亞絲娜為了讓女性安心,露出微笑並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今天是為了找人才從上層下來這裏,跟軍隊一點關係都沒有。」
就在這時——
「從上層來的?這麼說你們是真正的劍士囉?」
伴隨屬於少年的尖銳叫聲,女性身後的門大大地敞開,幾個人影從裏麵亂哄哄地跑了出來。接著,祭壇左側的門也跟著打開,同樣跑出數個人影。
在吃驚的亞絲娜與桐人不發一語的注視下,於戴著眼鏡的女性兩側排成兩大排的,是每個都能稱為少年或少女的年幼玩家們。年齡大概在十二到十四歲中間。大家全都很感興趣地來回觀察亞絲娜與桐人。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們躲在房間裏麵嗎!」
連忙要孩子們回房的女性看來大約二十歲左右。然而,沒有任何一個孩子聽從她的命令。
不過,最先衝出房間,有著一頭如刺婿般紅色短發的少年立刻失望地叫著:
「什麼嘛,怎麼連把劍都沒拿啊。我說啊,你是從上層來的吧?難道沒有任何武器嗎?」
這後半段是對著桐人說的。
「啊、不,也不是沒有……」
驚訝的桐人這麼回答,孩子們的表情再度亮了起來,各自鼓噪著說「讓我看、讓我看」。
「你們怎麼可以對初次見麵的人用這麼失禮的口氣說話呢;真的很抱歉,因為平常完全不會有客人造訪……」
看見戴著眼鏡的女性仿佛因惶恐而低下頭,亞絲娜慌忙說道:
「不,沒有關係——桐人,我記得還有幾個一直放在道具欄裏的東西,就讓他們看吧?」
「嗯、嗯。」
同意亞絲娜的提議,桐人打開窗口動起手指。不久,一旁的長桌上方就堆積了十來個對象化的武器道具。這是在最近的冒險中得到的怪物掉落道具,因為沒空販賣所以就這樣放置著。
桐人將兩人裝備以外的所有道具取出並關上了窗口後,孩子們便歡聲雷動地圍了上去。一個接著一個拿起劍或戰錘,不斷發出「好重!」「好帥喔!」等歡呼。這雖然是讓過度保護的家長看到肯定會昏過去的景象,但隻要在街道區內,不管怎麼使用武器都不可能受到傷害。
「——真的……很不好意思……」
戴著眼鏡的女性,彷佛很傷腦筋地搖著頭,但仍因孩子們高興的樣子而浮現出微笑並如此說道。
「……啊,這邊請。我這就去泡茶……」
被帶到禮拜堂右側小房間的亞絲娜與桐人,在喝了一口熱茶後,才總算鬆了口氣。
「你們……是來這裏找人的……?」
戴眼鏡的女性玩家在對麵的椅子上坐下,微微歪著頭問道。
「啊,是的。啊……我是亞絲娜,他是桐人。」
「啊!真是不好意思,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紗夏。」
接著互相點頭示意。
「這孩子是結衣。」
撫摸著仍在膝上沉睡的結衣頭發,亞絲娜繼續說著:
「這孩子在第二十二層的森林中迷了路,似乎還……失去了記憶……」
「是嗎……」
名為紗夏的女性瞪大了那對在眼鏡後方的深綠色大眼。
「她的裝備除了衣服以外什麼都沒有,我們覺得她應該不是在上層生活……想說是不是可以在起始之城鎮找到她的監護人……或是認識她的人,之後聽說這個教會聚集了許多小孩一同生活……」
「原來如此……」
紗夏用雙手握住杯子,視線落在桌子上。
「……如今住在這個教會的,從小學生到國中生左右的孩子總共約二十人。而這應該是這個城鎮所有的年幼玩家了。在這個遊戲剛開始時……」
雖然音量微弱,但紗夏以清晰的語調開始娓娓道來:
「那年紀的孩子幾乎都因為過於恐慌而多少出現精神上的問題。當然還是有孩子適應了遊戲而離開城鎮,不過那應該是例外。」
這是當時國中三年級的亞絲娜也體會過的事情。躲在旅館房間裏的那段時間,確實將精神逼到近乎崩潰的地步。
「這也是當然的,原本還是很愛對父母撒嬌的年紀,卻突然被宣告無法離開這裏,甚至還有可能再也回不去現實……那些孩子大部分都陷入虛脫狀態,其中似乎也有幾個孩子……就這麼切斷了聯機。」
紗夏的嘴角變得僵硬。
「雖然在遊戲開始一個月時,我也以攻略遊戲為目標,不斷在練功區提升等級……某天,當我看到這樣的孩子獨自在街角徘徊,怎麼也放心不下,所以就帶回旅館一起生活。從此,我一想到可能還有這樣的孩子就坐立難安,於是開始在城鎮四處尋找獨自一人的孩子。等回過神來,就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所以,該怎麼說……明明有像你們這樣在上層戰鬥的人,我卻沒能跟上去幫忙,真的很抱歉。」
「快、快別這樣說……」
亞絲娜搖著頭拚命尋找言詞,但喉嚨卻卡著說不出話來。而桐人就像要接替她一樣,開口說道:
「不是這樣的,紗夏小姐也努力地戰鬥著……而且比我努力的多。」
「謝謝。不過我並不是基於義務感才這麼做,跟孩子們一起生活是很快樂的。」
紗夏笑著,以擔心的眼神看著沉睡中的結衣。
「所以……我們在這兩年中,每天一個個區域、一棟棟房子地巡視,尋找是否有需要幫助的孩子。如果有這麼小的孩子,我們應該會發現。很可惜……我想她應該不是住在起始之城鎮的孩子。」
「是嗎……」
垂下頭的亞絲娜緊抱住結衣,接著像是振奮起精神地看著紗夏的瞼。
「這個問題可能有點失禮,不過,你們是如何賺取每天的生活費呢?」
「啊,關於這點,除了我之外,還有幾個比較年長的孩子守護著這裏……他們的等級在城鎮周邊的練功區闖蕩絕對沒問題,所以能簡單賺取夥食費。雖然不算很多就是了。」
「喔,很厲害啊……就我們剛剛在街上聽到的,這裏的人認為在練功區與怪物戰鬥是沒常識的自殺行為呢。」
紗夏以點頭回應桐人所說的話。
「基本上,我認為現在留在起始之城鎮的所有玩家都這麼想。我無法說這是不對的,畢竟一考慮到有死亡的危險,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也因此,我們比這個城鎮的一般玩家有更高的收入。」
確實,若要一直租借這個教會的客房,每天必須要一百珂爾。這是比剛才那個撿果實的男子日薪高上數倍的金額。
「所以,我們最近被盯上了……」
「……被誰盯上?」
紗夏平穩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就在她開口準備接著說下去時——
「老師!紗夏老師!糟糕了!」
房門突然砰的一聲打開,數名孩子衝了進來。
「真是的,這樣對客人很失禮喔。」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剛才那個紅發少年眼中含淚叫著:
「銀哥哥他們被軍隊那些家夥抓走了!」
「——在哪裏?」
紗夏擺出彷佛換了個人似的毅然態度起身,並對少年問道。
「東五區道具店後方的空地。軍隊派了十個人把道路圍了起來,隻有戈達逃了出來。」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不好意思……」
紗夏重新轉頭麵對亞絲娜與桐人,並輕輕低下頭去。
「我一定得去救那群孩子,所以晚點再聊吧……」
「老師!我們也要去!」
紅發的少年如此大喊,在他身後的幾名孩子也發出同意的聲音。少年跑到桐人的身邊,以非常認真的模樣開口。
「哥哥,請你把剛才的武器借我!如果有那個,就算是軍隊那群人也會立刻逃走的!」
「不可以!」
紗夏高聲斥責。
「你們通通在這裏等著!」
這時,至今一直不發一語看著事態發展的桐人,就像要勸誡孩子們般舉起了右手。他平常雖然總是保持飄怱不定的態度,但在這種時候卻發揮出不可思議的存在感,令孩子們全都安靜了下來。
「——很可惜——」
桐人以冷靜的語氣說起話來。
「那個武器所需的能力素質太高了,你沒辦法裝備。由我們去幫忙吧。別看這位姐姐這樣,她可是強得亂七八糟啊。」
桐人瞄了亞絲娜一眼,亞絲娜也用力地點頭響應,站起身來麵對紗夏說道:
「請讓我們去幫忙。至少人多一點比較好。」
「——謝謝,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紗夏深深一鞠躬,推了一下眼鏡說道:
「那麼,我們用跑的過去吧。」
衝出教會的紗夏,搖晃著掛在腰間的短劍一直線跑了出去。桐人與抱著結衣的亞絲娜也跟在她身後。亞絲娜在奔馳中往後瞥了一眼,看見後方跟著一大群孩子,但紗夏也沒有趕他們回去的意思了。
越過樹林進入東六區的市街,接著穿過小巷。似乎是抄最短距離的快捷方式,在直直跑過NPC商店的店門口與民家的庭院時,就看見一群人堵在前方的小路上。從那灰綠與黑鐵色的統一裝備判斷,那至少有十個人的集團正是「軍隊」的人馬。
當毫不猶豫衝入巷子的紗夏停下腳步,注意到她的軍隊玩家們也跟著回頭,還浮現不懷好意的笑容。
「喔!保母登場啦!」
「……快把孩子們放了!」
紗夏以僵硬的聲音說道。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們隻是教他們一些社會常識,馬上就會讓他們離開了啊。」
「沒錯沒錯,納稅畢竟是市民的義務嘛!」
接著男人便發出哇哈哈哈的尖銳笑聲,這令紗夏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起來。
「銀!凱因!米奈!你們在那裏嗎?」
紗夏對著男子們的另一側呼喊,立刻傳回少女害怕的聲音:
「老師!老師……救救我們!」
「不用在意錢的事情,全給他們沒關係!」
「老師……沒用的……」
這次是仿佛硬擠出來的少年聲音。
「咯嘻嘻。」
其中一個堵住道路的男人,發出痙攣般的笑聲。
「那是因為你們積欠的稅金太高啦……光把錢交出來是不夠的啊!」
「沒錯沒錯,不把裝備交出來是不行的,再加上所有的防具……一個都不能少啊!」
看見男人們卑鄙的笑容,亞絲娜瞬間察覺到巷子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群「征稅隊」恐怕是要求包含少女在內的孩子們連衣服都全部解除。這令亞絲娜內心浮現出近似殺意的憤怒。
紗夏似乎也料想到這點,以隻差沒直接毆打男子們的氣勢靠了過去。
「立刻……從那裏讓開!不然……」
「不然保母老師想怎樣?由妳來代替他們付稅金嗎?」
完全看不出這群嘻笑的男人有任何移動的意思。
在城鎮中,也就是街道區的保護圈內,名為犯罪防製指令的程序隨時運作著,因此無法做出傷害其它玩家或硬是移動對方等動作。但反過來說,也就無法排除阻擾行進的玩家,更造成像這種堵住通路把人擋起來的「屏障」,甚至是直接以數人包圍住對方,讓人一步也動不了的「包圍」等惡質騷擾。
不過這僅限於在地麵上移動時才能辦到。亞絲娜看著桐人開口說道:
「桐人,我們上吧!」
「啊啊。」
點頭響應,接著隨意往地麵一踢。
用盡敏捷力與筋力補正跳起的兩人,輕輕鬆鬆地飛越了以驚訝的表情抬頭看著的紗夏與軍隊成員頭上,落在牆壁圍住的空地。
「嗚哇!」
當場數名男子露出驚愕的表情並向後退開。
在空地的角落,有兩名看來不到十五歲的少年與一名少女互相依靠,僵硬地站在原地。防具已經全被解除,隻穿著單薄的內衣。亞絲娜咬了一下嘴唇,往孩子們走過去並微笑著開口:
「已經沒事了,把裝備穿回去吧。」
麵露驚訝的少年們立刻用力點頭,接著急急忙忙將腳邊的裝備撿了起來,開始操作窗口。
「喂……喂喂喂!」
這時,其中一名回過神來的軍隊玩家叫了起來:
「你們是誰啊!想妨礙『軍隊』執行任務嗎!」
「等等。」
一名武裝比其它人更高一階的男子出麵製止。看來應該是隊長。
「雖然我沒見過你們,但你們知道跟解放軍敵對代表什麼意思嗎?要帶你們去本部好好談一談嗎?」
隊長的瞇瞇眼帶著凶暴的光芒。從腰間將巨大的闊刀拔出來,做出刻意的動作,讓刀身在手上啪啪地拍出聲音並走了過去。刀的表麵反射低沉的落日,發出一閃一閃的光芒。那是不曾受損與修理過的武器特有的剔透光澤。
「還是要到『圈外』走一趟,去圈外?啊啊?」
就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
亞絲娜緊咬的牙關發出了聲響。雖然內心想著最好能穩健地解決事情,但在看到因害伯而顫抖的少年少女時,她的憤怒已經破表。
「……桐人,結衣就由你照顧了。」
桐人接過結衣後,將不知何時實體化的亞絲娜的細劍以單手拋了出去。她接住並拔劍出鞘,然後往隊長快步走去。
「喔……喔……?」
亞絲娜突然對著嘴巴半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子顏麵發出了全力的單手突刺。
周圍瞬間染上紫色的閃光,然後是爆炸似的衝擊音效。男子僵硬的臉瞬間向後仰,就這麼呆呆地睜大眼睛當場跌坐在地。
「這麼想戰鬥的話,不用特別去練功區。」
亞絲娜走到男子麵前,再一次揮動右手。接著出現閃光、巨響。隊長的身體就像彈開似的往後滾。
「放心吧,生命值不會減少。但是相對的,我會一直繼續下去。」
仰望踏著堅定步伐接近的亞絲娜,那名隊長就像終於領悟到她的意圖,嘴唇顫抖了起來。
在犯罪防製指令圈內以武器攻擊玩家時,即使命中也會因為遭透明障壁阻撓而無法造成傷害。不過這個規則也有隱藏的含意在,那就是攻擊者不用擔心自己會被標上犯罪者顏色。
「圈內戰鬥」就是建立在這點上,通常用於訓練時的模擬戰。但是隨著攻擊者的能力數值與技能的提升,指令發動時的係統色光芒與衝擊音效變得過於強烈,而且取決於劍技的威力,雖然不多但也會發生擊退的情況。那種感覺對不習慣的人來說,就算知道生命值不會減少也無法承受。
「咿啊……住、住手……」
遭亞絲娜的劍擊打倒在地的隊長發出高分貝的慘叫。
「你們……不要隻會在旁邊看……快阻止她啊。」
因為這股叫聲而回神的軍隊成員紛紛拔出武器,在南北方通路擔任屏障的玩家,也因察覺到預料外的事態而跑了過來。
以彷佛回到狂戰士時代的燦爛眼神瞪著排出半圓陣形的男子們,亞絲娜不發一語踏地奔馳,接著往集團的正麵劈了過去。
下一剎那,連續的巨響與尖叫充滿了這個狹小的空地。
約三分鍾後。
冷靜下來的亞絲娜停住腳步垂下細劍。空地僅剩幾名軍隊的玩家虛脫地倒在地上,其餘的人全都拋棄隊長逃了出去。
「呼……」
喘了口大氣,將細劍收回鞘中轉身——就看見紗夏與教會的孩子們瞠目結舌呆立的模樣。
「啊……」
亞絲娜屏息退了一步。想到自己憑著怒氣大鬧的模樣可能嚇到孩子們,她喪氣地低下頭。
但是,每次都負責帶頭的紅發刺鐵頭少年突然興奮地叫了起來:
「好厲害……大姐姐真的好厲害喔!剛剛的景象還是我第一次看到耶!」
「我不是說過這個大姐姐強得亂七八糟嗎?」
桐人邊笑邊走了過來。他左手抱著結衣,右手則握著劍。看來剛剛有幾個人跑去當他的對乒廠。
「……嘿、嘿嘿嘿。」
亞絲娜像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地笑了出來,孩子們全都跟著歡呼並一窩蜂跑了過來。紗夏也將雙手緊握在胸前,眼帶淚光地露出邊哭邊笑的表情。
就在這時——
「大家……大家的心……」
傳來一陣細微但清晰的聲音。亞絲娜立刻拾起頭來。在桐人懷裏不知何時醒過來的結衣望著半空中,伸出了右手。
亞絲娜連忙往那個方向看去,但那裏空無一物。
「大家的心……都……」
「結衣!妳怎麼了,結衣!」
聽見桐人的聲音,結衣眨了兩、三下眼睛後,露出驚恐的表情。亞絲娜趕緊跑過去握住結衣的手。
「結衣……妳想起什麼了嗎?」
「……我……我……」
她皺著眉低下頭去。
「我……沒有住在這裏……一直都……一個人……待在很黑的地方……」
彷佛因為想起了什麼,結衣皺著眉頭咬住嘴唇。接著,突然——
「哇啊……啊……啊啊啊!」
她的臉向上抬起,細小的喉嚨發出高聲慘叫。
「……!」
在SAO中第一次聽見的沙沙雜音在亞絲娜耳邊響起。下一刻,結衣僵硬的身體各處,開始出現彷佛快崩解的激烈震動。
「結……結衣……!」
亞絲娜也跟著驚叫,並用雙手緊緊抱住結衣的身體。
「媽媽……我好害怕……媽媽……!」
亞絲娜將發著細微慘叫聲的結衣從桐人手中接過,並緊緊擁入懷中。直到數秒後,這個奇怪的現象消失,結衣僵硬的身體才放鬆。
「剛剛……究竟是怎麼回事……」
桐人空虛的細語,低沉地流過一片寂靜的空地。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0-5-8 02:00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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