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懶 2017-7-10 14: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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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26 1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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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為誰而戰
日本某個剛落成不久的地方空港,正彌漫著猛烈的戰火。
這個唯一優點只是“稍微”臨近首都圈,別說國際航班、就連國內定期航班的班次也可以用單手數完的空港機場,在這一天卻迎來了開港以來最多的大型客機臨時航班,呈現出一片繁榮景象。
然而,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在燃燒,似乎都冒出騰騰的烈火和滾滾的濃煙。
停機坪的各處都被航空燃料炸得分崩離析,在噴發著高熱升騰而起的猛火中,看起來既向腐朽破爛的鐵管,又像是伏在地上的獸骨的朦朧暗影,也在火焰中詭異地搖曳著。
其中某個角落——在爆炸中被轟飛、就像牆壁一樣插進了地面上的尾翼背後——
“哼!到這個時候還要垂死掙扎,該死的蠢貨!”
被甩下來的數十名機內乘客都聚集在一塊,正七嘴八舌地怒駡起來。
“最後即將著陸的航班上的傢伙呢?”
“誰知道。雖然逃出去的傢伙似乎也不少,不過大概有半數都一命嗚呼了吧。”
“可惡,火霧戰士……該死的討滅道具!”
某個“紅世使徒”一邊這麼說,一邊躲在飛機碎片的邊上謹慎地環視了一下四周。
空港周圍一帶,都被籠罩在巨大的彩霞色半球體內,其內部的地面還可以看到以火線描繪而成的紋樣。也就是說,對內部的事象進行隔離、隱蔽的因果獨立空間“封絕”已經展開了。
在那被封閉的戰場上,巨大的殘骸粉碎而燃燒,某些被捲入其中的人類也被炸碎成黑炭。在狂暴的熱風和飄舞的火粉中,燃料和焦肉的刺激臭味互相交混在一起,那一幕情景簡直可以用慘烈來形容。
有人發出沉吟聲——
“簡直就像地獄一樣啊。”
“你這感想也說得太早了吧?他們恐怕馬上就要向這邊發起進攻了哦。”
有人如此回答道。
仿佛印證了這番對話的正確性似的,在遠離這裡的某處殘骸——在即將著陸前的瞬間被展開封絕,同時被擊墜在滑行道上——的周圍,已經開始了交戰。恐怕不用多久,他們現在所潛伏的燃燒著大量殘骸的停機坪這邊也會遭到毫不留情的襲擊吧。
這時候,又有人沉吟道——
“我剛才一直都搞不懂,為什麼他們沒有向首先降落的我們這邊開始襲擊……不過現在看來,他們似乎是看准了起飛著陸最為集中的這段時間來展開行動呢。”
“原來如此,他們就是打算等盡可能多的獵物下來之後再一口氣收拾掉麼。畢竟那幫道具們都是通過外界宿來交換那方面的情報的嘛,真羡慕——”
“快趴下!!”
仿佛要打斷他們的談話似的,頭頂上忽然掠過了無數色彩斑斕的火焰彈,直接命中了背後新建起來的巴士總站,連裡面靜止不動的人類也被一起炸得粉身碎骨。
與此同時,從空港的各處都猛然傳出了怒號聲。面對火霧戰士的激烈襲擊,埋伏在其他地點的“使徒”們似乎互相聯合起來展開了反擊行動。
在新的爆炸音和腳步聲中,更混入了咆哮和兵刃相接的響聲。地獄瞬間變成了戰場。
其中一人仿佛受到了這種狀況的影響,身體的輪廓開始出現晃動。
“從剛才的火焰彈來判斷,對方的實際人數似乎並不多嘛……乾脆解除人化狀態,一口氣把他們消滅掉吧。”
“嗯。不過你可別因為被逼進險境而隨便吃掉周圍的人啊。畢竟那是我們創造神的命令,也是我們前往樂園的保障呢。”
“我當然知道……比起那種事,我本來還為了前往樂園而精心打扮了一番,現在可全都泡湯了。你看嘛!”
在互相對話的同時,他們全都現出了各不相同的真面目。
“有什麼怨言你就儘管向道具們說吧……好,上吧,到樂園去!”
“噢!上吧,到樂園‘無何有鏡’去!!”
燃燒欲望,以樂園為目標,“使徒”們猛然賓士了起來。
美國紐約。
在跟曼哈頓島之間隔著東河(East River)和皇后區(Queens)的南岸,坐落著擁有廣大占地面積的約翰甘迺迪國際機場(John F Kennedy International Airpart)。作為環繞紐約的三大機場之一,其國際航班和國內航班的數量加起來每天可以輕鬆超過一千班次,是世所罕見的大型樞紐機場。
在這個大型機場的一角——在無數人穿梭來往的行李領取站的外面,有兩位少女正利用剩下的寶貴時間站在那裡等人。
其中一名少女看起來似乎是十五歲上下,是一個把棕色長髮分梳成左右兩束的西洋少女。身上穿著一件厚大衣,跟紐約溫度常保持在零下的隆冬季節非常相配,還把脖子藏在衣領裡保暖。
“呀,夏娜。你是第一次來到紐約嗎?”
少女一邊說一邊把手裡拿著的水果杯遞向旁邊。
在不慌不忙地等待著旅客航班到達的期間,為了打發時間,她就從附近的小賣店買回了這些東西。在淺底的塑膠容器中盛著好幾顆可以一口吞下的漿果類水果。
從裡面拿出一顆山莓的另一位少女——
“嗯。雖然我也來過好幾次美國,但並沒有機會前往‘四神’所在的都市。”
那是一位稍顯年幼、年紀大約是十一二歲、留著長髮的東洋少女。她穿著一件偏薄的黑色長大衣,脖子上卷著一條豔紅色的圍巾。
仿佛從那紅色圍巾中滴落下來似的掛在她脖子上的,是一顆在黑色寶石上交叉環繞著兩個金環的吊墜。這時候,從那個吊墜中傳出了“唔”的低沉聲音。
“我們一直以來都盡可能的避免利用外界宿。要是不先在某種程度上熟悉世事的話,非但無法為自己帶來方便,凡而會變成便於被人利用的道具——就是基於這樣的判斷。”
黑髮少女察覺到他的臺詞是照搬幾年前在熱那亞遇到的身為外界宿主持者的——的確是個通曉世事的——那個男人的助言,但並沒有說出口。
作為回答——
“啊啊,這種做法完全正確。總覺得最近的外界宿變得越來越精打細算了耶。”
“就是就是,每次看到人家來求助就擺出一副交易的嘴臉,還真是麻煩死了呢。”
一個妖豔而脫力的聲音、以及另一個捎帶興奮的聲音響起了。這是從西洋少女的左右兩條棕色辮子上系著的箭簇型發飾中傳出來的聲音。
即使置身於不斷從身旁穿梭而過的人潮中也完全沒有被埋沒、而是以無比確實的存在感穩然佇立在那裡的兩人,並不是人類。而是通過跟來自異世界“紅世”的“紅世魔王”訂立契約來獲得異能力量的討伐者——火霧戰士。
黑髮的少女是“炎發灼眼的殺手”夏娜,她是以吊墜型神器“克庫特斯”表達自身意志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的契約者。
“為了得到必要的情報,我想還是應該付出相應的代價的。以前的我……因為並沒有那樣的需要,所以才沒有加以利用而已。”
在說話的途中,她那直率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棕色頭髮的少女——“極光射手”琪婭拉•托斯卡納雖然察覺到了她的動搖,但並沒有加以深究。非但如此,她反而為了不讓“破曉的先驅”歐德莉婭和“夕暮的後塵”維捷露婭——跟自己訂立契約、通過箭簇型神器表達自身意志的兩位“紅世魔王”——說出什麼多餘的話而馬上接著說道:
“也對啦。如果訂立契約才幾年的話,也應該不會形成太複雜的人際關係。”
但是,她的搶先發言卻被兩人輕而易舉地壓制住了。
“如果是‘上百年的老手’的話,就會經常拜託別人或者被別人拜託做一些麻煩事,人情恩怨的關係也變得複雜無比了呢。”
“記得上次薩雷失蹤的時候,她簡直就擺出一副‘我什麼都願意做’的態度去懇求嗚嗚哇!”
結果,琪婭拉只有通過強行手段——緊握著兩條辮子上的發飾——來讓她們閉嘴。這是她在這百年以來學會的、對兩人最為有效的反擊方法。
“都怪你們說那些多餘的話。”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有點丟臉,於是向身旁的少女露出了靦腆的笑容,然而那位少女卻極其率直地點了點頭,表現出一種“原來如此”的反應。
(夏娜雖說訂立契約後才過了幾年,可是看起來就像是有著數千年歷史的調律師一樣呢。)
這樣的反應,可以說是完全印證了她傳聞中極其特殊的生涯經歷。
自從在中國腹地的戰場會合以來,琪婭拉一直都沒什麼機會跟這位作為天罰神的契約者而名揚天下的——正確來說應該是憑藉那場敗退戰中的活躍一舉揚名的——火霧戰士進行近距離的談話。雖說彼此都只是為了履行使命而走在一起,也沒有必要勉強成為朋友,但是——
(——“啊~對於把以後的共同戰鬥作為‘當前方針’的我們來說,還是很有必要把握一下主導者的人格和性格傾向的。”——)
鑒於作為自己師傅兼戀人的男人的提議,琪婭拉在履行自己負責的“迎接某些重要人物到來”的任務是,就連夏娜也邀上了。作為她師傅搭檔的“魔王”——
(——“畢竟你們並不熟悉自在法的操作,光是在這裡等的話也很難受,乾脆就去一趟吧。與其當一朵悶悶不樂的被裝飾在牆上的話,倒不如當一朵能讓往來行人賞心悅目的野花更好呢。”——)
琪婭拉儘管對這種仿佛繞著圈子把打雜的任務推給自己的口吻感到很不滿,但發言的前半部分的確是事實,所以她也只有乖乖地接受這個提議了。然後——
(——“明白了。”——)
光說了這麼一句話就答應同行的、看起來只跟自己相差幾歲的少女——
(不過話說回來……)
琪婭拉轉眼看向她的側臉。
(對話持續不下去呀。)
儘管散發著跟年級相稱的可愛氣質,卻凝縮著作為中核的強韌意志力……這是大多數火霧戰士精銳普遍具備的特徵。
然而,她的表情卻顯得有點僵硬和凝重。
(看樣子也不像是因為覺得等人浪費時間而感到不耐煩的樣子。)
在跟她一起脫離戰場前往香港、從那裡乘坐特別航班沿空路來到紐約這裡的半天時間裡,少女都一直保持著同樣的氛圍。
(只作出最低限度的回答,契約的“魔王”也只是對她的話進行補充而已——)
即使彼此不相熟,大部分人都會對琪婭拉和兩位元“魔王”的對話表露出蘊含正面或負面感情的反應,然而身旁的這位“炎發灼眼的殺手”,卻完全沒有這樣的傾向。琪婭拉覺得自己就好像成了一個無法喚起觀眾激情的表演者似的(雖然她主觀上絕對沒有扮演這種角色的意圖),甚至產生某種不合情理的失望感。
(不管怎麼說,火霧戰士也應該不會怕生什麼的把。)
在戰場碰面的瞬間,向素未謀面的自己下達指示時的那種燃燒著確信和霸氣的激昂感,現在已經完全收斂起來了。並不是有所減衰,僅僅是潛伏在體內——這一點自然就不必多說了。而現在作為她外殼的整體氛圍,那存在著某種跟表情相類似的僵硬和凝重感——那簡直就是跟焦慮和急躁完全相反的感覺。
(這種態度,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以兩人間的單獨對話為契機,出於純粹的親切心,或者說是多管閒事——琪婭拉暗自思忖了起來。儘管明白自己並沒有這樣做的必要,但她還是像關心陷入苦惱的朋友一樣思考著。
她之所以這樣做,除了基於“想跟這位難得相識的火霧戰士少女成為更親密的朋友”這個純樸的欲求之外,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她與生俱來的認真性格使她遵從了師傅所說的“為了按照當前方針行動必須把握其存在形態”的吩咐。
而夏娜本人卻對自己的古怪之處毫不介意——或者說是毫無自覺,就好像覺得“做出必要的回答後對話就結束了”似的,開始仔細地觀察起剛才從水果杯裡拿起的那顆山莓。
“…………”
在作為火霧戰士開始活動的初期,自從咬過一口不認識的蔬菜(不過現在她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了)結果吃了大苦頭之後,她一直以來都儘量避免去買那些生冷食物來吃,現在的她也產生了同樣的警惕心。不過跟大家在一起生活的經驗,還是稍微為她增加了一份動力——於是,她一口就把山莓吃了下去。
“……!”
瞬間,新鮮的酸甜味道充滿了整個口腔,少女馬上綻放出滿面的笑容。自從進入戰鬥以來就沒有感受過的作為生物的喜悅感,如今就像是衝破了堅牢而沉重的外殼似的露出了水面。
“真好吃。”
“太好了。”
不知為什麼,琪婭拉發出了打從心底裡感到安心的聲音。
趁著這個時機,歐德莉婭和維捷露婭嘰嘰喳喳地說了起來。
“哎喲喲,光是一顆山莓就能展現出這麼可愛的變身呀。”
“就是就是,如果說不是天罰神,而是天使的契約者的話也許更相配呢!”
夏娜沒有回答,只是露出了稍微有點困惑、同時也帶有一絲笑意的曖昧表情。
看到她這副表情的琪婭拉——
(啊啊,是這樣嗎。)
終於理解了她至今為止散發出的氛圍所意味著的事實。
(她根本不是在焦急……反而是感到緊張啊。)
因為她表現得實在太沉著冷靜,而且散發出的氣勢和存在感也極其強烈,如果不先讓她暫時松緩一下的話,是根本無法認識到這一點的。
經歷了至今為止的事情,對接下來將要採取的行動產生的緊張感。
這決不是誇張的表現手法,在向足以決定世界命運的戰鬥發起挑戰的時候,無論是誰都一定會感到緊張的。雖說琪婭拉也同樣置身其內,但她說到底也只是參加者中的一員而已。
然而夏娜卻不一樣。
她是站在呼籲戰鬥的最前鋒的主導者。
正如目前在世界各地發生的有如世界末日般的大混亂那樣,對創造神提出的條件發起挑戰的行為,並不一定能贏得基於單純的正義感和氣概的允諾和支持,反而很有可能會遭到支持條件的一方的妨礙。而隱瞞真正用意、表面上光是打著戰鬥旗號的話就更是如此了。
(更重要的是,對她來說的敵人……戰鬥的對手,畢竟是那樣的人啊。)
想到這裡,琪婭拉從少女的身上移開了視線。
(也難怪啦……“那邊”也是——)
在大堂出口附近、也就是登機櫃檯後面的接駁巴士的車站那裡,聚集著好幾個“不屬於任何一方的人”——裝扮成旅客模樣的外界宿成員。自從到達紐約之後,那些人就一直在周圍監視著她們一行人的一舉一動。
(換班時間大概是十五分鐘左右吧,似乎已經換上了另一批人。)
他們畢竟是常人,當然不可能瞞過火霧戰士的眼睛,不過他們的存在實際上也表明了“外界宿的指導部把她們鎖定為危險人物”的意向。
(反正已經暴露了,他們其實也可以放輕鬆一點嘛。)
跟謹遵師傅的教誨、總是努力讓自己往樂觀的方向考慮問題的琪婭拉不一樣,擁有強烈使命感和率直性格的(即使在短期間的同行中也能清楚感覺到)少女,面對自己被外界宿的指導部(儘管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視為危險人物的事實,心情一定是很沉重的吧。
(本來她就已經承受著許多負擔了,現在跟她在一起的我必須照顧好她才行。)
琪婭拉馬上振奮精神,露出了更燦爛的笑容,再次遞出水果杯說道:
“藍莓也很美味哦。”
“嗯,是這個吧。”
早已預設了監視著存在的夏娜,也仿佛為了保持著那好不容易浮現在臉上的笑容似的詢問道。大概頭腦中已經有相關的知識吧,她從杯子中準確無誤地取出了藍色的果粒。
面對這種沒有什麼特別、卻隱約顯得有點可憐的姿態,琪婭拉不由得產生了一種想緊緊抱住她的憐愛之情。與此同時,也對令她露出這種表情的“戰鬥對手”感到莫名的憤怒。
“嗯,在底下還有鳳梨呢。”
仿佛在助長後者的感情似的,自從昨天的宣佈之後一直不斷在空港內播送的廣播音,又再次報導出平常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來自世界裡側的戰鬥的禍害。
——飛往日本的航班全線休航。
兩人抬頭看著在電光公告板上流過的休航和複航時刻未定的文字列——
“剛才出來的時候,我聽說全世界的地方空港襲擊已經告一段落了……但願這不會造成那兩位所搭乘的國內航班的延誤吧。”
“雖說速度很快,但是‘使徒’們大概也終於認識到隨便利用空路作為移動手段的危險性,而且本來在三藩市就沒有遭到襲擊,我想應該沒有問題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已經很自然地交談了起來。
周圍有許多以日本人為首的旅客紛紛向機場工作人員追問休航的事情,不過這對她們來說已經是熟視無睹的光景了。當然,即使在新聞報導中聽到了消息,要不是自己實際上親眼確認過空港的狀況的話,也根本不可能理解那種極端異常的事態。通往極東島國的空路,如今已經被完全封鎖了。
繼先前的主要港灣連續恐怖襲擊事件後,日本又遭到了更大規模事件的襲擊。
表面上被當作“在日本全國的所有空港同時爆發的多發性恐怖襲擊事件”來報導的這種狀況,自然是由創造神“祭禮之蛇”的宣佈引起的現象。
然而,現實的無比複雜性,已經導致其發生的實際情況遠遠超出了外界宿指導部的預測。也就是說,引起則場混亂的反而是火霧戰士的一方。
或許——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
在短短的半天前發出的宣佈——
“發動之地……為‘日本’。懷著渴求樂園‘無何有鏡’的心,隨我而來吧。”
儘管連實現禦命的正確地點和時間都沒有宣佈,“使徒”們還是響應了這個號召。在完全為他們創造的樂園中隨心所欲地滿足自身的願望——以這種旺盛燃燒的欲望之火作為原動力,他們開始不顧一切地展開了登陸日本的行動。
作為其勢力的第一波,他們利用的是人類所鋪設的覆蓋全世界各地區的交通機關——在速度上無與倫比的飛機。自從近代以來,他們已經對依靠這種人類文明的利器沒有什麼抗拒心了。非但如此,他們甚至在日常生活中盡可能地運用這些便利的手段。
因此,結果就造成了“從特別包機航班到私人噴氣式飛機應有盡有的無數飛機,分別裝載著數十到數百名‘使徒’紛紛飛往日本”的異常事態。要不是宣佈中以“妨礙創造樂園”為理由禁止啃食人類的話,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類在這個過程中遭到啃食,光是想像一下就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現在,如此數量龐大的“使徒”大軍,正一窩蜂地向日本湧來。
然後,就像緊咬著池們的尾巴似的,許多單獨或少數成群的火霧戰士,開始向展現出有如“使徒博覽會”般的異常景象的日本各處空港發起襲擊。
這種毫無計劃性的快攻,當然不可能是遵從外界宿指導部的指示而採取的行動了。作為日本方面的司令塔的東京總本部,已經把這場意料之中的“使徒”登陸行動判斷為無法阻擋的狂潮,在禦命宣佈後就立即向成員們下達了退往國外的命令。明明如此,在各地的空港卻還是發生了交戰——這大概都是由火霧戰士這種存在的根幹造成的結果——或者說是冤孽吧。
他們是維護世界平衡的異能討伐者——這個認識儘管從客觀上來說是正確的,但是從主觀上來說卻是錯誤的。因為他們每個人訂立契約成為火霧戰士的理由,大部分都是為了向對自己和身邊的人造成危害的“紅世使徒”進行復仇。
更重要的是,他們一直都在為此而戰鬥。
世界的平衡得以維持,也只不過是一個結果罷了。
畢竟他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誕生的存在,對於創造神“祭禮之蛇”所主張的“據說”能給所有人帶來恩惠的樂園創造,他們自然是不可能表示無條件的贊同了。因為在作為維護世界平衡的異能討伐者之前,他們首先就是一群復仇者。
並不像外界宿指導部所預料或期待的那樣,火霧戰士既不是一群有著強大團結力並願意共同進退的組織群體,也不是能以使命感來扼殺自身欲求的聖人。
就算說要贊同創造神的主張,至少也必須在完成自己的復仇之後才有可能。
這就是發起襲擊的火霧戰士們的真正心聲。
相對于維護世界平衡之類的東西,他們把向“使徒”復仇擺在更重要的位置上。而在他們大舉向日本集中而來的這次行動中能捕捉到他們的幾率,自然比漫無目的地在世界上遊蕩要高得多了。而且要是新世界的創造一旦完成,集中起來的所有“使徒”就會全部離開現世,恐怕以後也不會再回來了。也就是說,他們將會永遠失去復仇的機會。
他們當然無法對這種“吃完就溜”的行為袖手旁觀,所以儘管明知道力量有所不及,也還是毅然向著有壓倒性數量優勢的使徒發起挑戰,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在那所謂的禦命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情勢之下,就算明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們也還是無法抑制內心的復仇衝動。
另一方面,事到如今才遭到這種攻擊的“使徒”們,自然是感到頭痛不已了。
本來除了極其罕見的異類之外,他們完全不覺得跟火霧戰士之間的戰鬥有任何的意義。畢竟他們的目的都只是滿足自身的欲望而已,這也是很自然的想法。對他們來說,戰鬥只不過是撥開落在自己身上的火苗一樣的行為。平時的他們是這樣,在這個時候就更是如此了。因此他們並沒有懷抱任何感慨,也沒有為獲得勝利而有所陶醉,只是平淡地以壓倒性數量優勢扼殺對方的方法來應對著這種“騷擾式攻擊”。
結果,日本各地都同時爆發了雙方陣營的無秩序衝突,某些破壞和騷動甚至超出了封絕的範圍而殘留在外界,而被報導為恐怖活動的就是這一部分了。
外界宿為了盡可能把洩漏到外界的情報控制在最低限度而拼命調動著各方面的人手,同時派出依然處於指揮下的火霧戰士們刺探消息——也就是獲悉目前航空相關的混亂狀況,決定憑自身力量前往極東島國的“使徒”們發起的、將會成為主力的第二波大規模進攻的動向。至於實施階段的具體行動,因為指導部的大方針還沒有定下來,所以暫時只能依照各人自身的判斷行事了。
總而言之,現在並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事情。對外界宿來說,無論是自身所在的組織還是面對的世界都實在過於龐大了,在短時間內嫩該區的行動就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也許應該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當前在復仇心理驅使下發生暴走的人並不是主流派。大多數火霧戰士都對這個作為組織的最大限度妥協和讓步的監視命令——況且在先前的敗戰中也受了挫折——抱持著服從的態度。雖然也不能說是完全保持著冷靜的狀態。
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因為感情的激發而暴走,也沒有以懊惱來消磨時間,只是默默地繼續為戰鬥做著準備的——則是她們“炎發灼眼的殺手”一派。
雖然說是“一派”,但是實際上有直接關聯的人物,就只包括數名火霧戰士和一名人類,僅僅是一團總數不足十人的小勢力而已。在征得總司令官佐菲•薩伯莉淑的同意後,她們利用眼前無比貴重的時間來到了紐約。
她們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某些人——也就是憑這股小勢力參加決戰所,必不可少的,最有可能為她們提供協助同時也將成為最大戰鬥力的三名火霧戰士——加入己方陣營共同作戰。
由於其中的一人就居住在當地,現在已經跟她們會合了。而剩下的兩人也即將馬上現身於這個約翰甘迺迪國際機場內。不過即使能成功碰頭,目前也還不知道是否能獲得他們的協助。如今他們三人……不,“三神”就是為了進行這方面的商議才聚集到一起的。
“真好吃呢。”
“嗯。”
夏娜和琪婭拉一人一顆地吃著杯子裡的水果,到了杯子被吃空的時候,通過入境審查的新旅客就開始走進大堂領取行李了。
琪婭拉確認了掛在牆上的時鐘,向身旁的夏娜說道:
“那個,就是指定的航班吧……我想他們應該快到了。”
“知道了。”
夏娜點點頭,同時輕輕揮手以薄薄的淨化之炎纏繞全身,清除了身上的污垢。
接下來要見面的兩人,對陷於絕對性的戰鬥力不足狀況下的她們來說是絕對不可缺少的存在,同時對尋求戰鬥本身的意義也有著重大的關係。所以必須懷著非同尋常的覺悟去面對他們,無論如何也要爭取到他們的協助。
在跟先前不同男一種緊張感的支配下繃緊了臉頰的夏娜,以宛如臨戰狀態般的氣勢注視著不斷湧出大堂的人潮。在眼前走過的好幾名旅客看到她的樣子也不禁嚇得變了臉色。
就在琪婭拉思忖著是不是該安撫一下她的情緒的時候——
(嗯~……這樣子的話,搞不好對方從一開始就以為她是在挑釁呢……不過如果是那兩位的話,應該也不至於鬧得真打起來吧……)
“咦?”
夏娜的視線固定在穿過審查閘門向這邊走來的某個奇妙的集團身上。
或者應該說,她全身的感官都察覺到了——伴隨著那個集團的某股異常強大的氣息正在接近而來。
那集團乍看起來就好像是追隨著著名人物的記者,或者是狂熱FANS的團體,不過就整體上的氣氛來說,如果是前者的話又似乎稍微欠缺一點不顧一切的熱情,要說是後者的話卻又聽不到任何刺耳的喧嘩聲。
同時他們也不像是組團的旅客,而且男女老少都混在其中,只是單純地圍著某個人慢慢向前移動。更奇怪的是,他們全都露出一臉背上的表情,拼命向被包圍在中間的那個人噓寒問暖。
“好啦,已經到了喔。”“姐姐,你沒事吧?”“你懂得走哪條路嗎?”“來,振作一點吧。”“你的腳步好像有點虛浮呀?”“不休息也沒問題嗎?”“啊,我去幫你拿行李吧。”
其中一人離開了集團,從行李領取處拿回來一個小小的革制旅行箱,然後面向位於中央的一位女性——並非恭恭敬敬、也並非戰戰兢兢,而是非常溫柔地——遞了給她。
“非常感謝你,真的……”
結果行李的那位女性,則反而恭恭敬敬、同時也戰戰兢兢地低頭行禮道。
那是一位在難以判斷年齡的魅力容貌上散發出幾分憂愁之色的女性,一束秀髮非常普通地垂搭在腦後。在覆蓋全身的連衣裙上披著一件畫滿了不可思議的紋樣的罩衣。那副有如未經世故的旅行者的打扮,跟她的美麗容貌和強大的存在感實在是一點也不相稱。
這時候,她蜷縮著肩膀發出了哭泣般的聲音:
“在路上都多虧了各位的幫忙……嗚嗚。”
“哎呀呀,沒有那回事啦。”“姐姐,你覺得哪裡痛嗎?”“啊啊,請你擦掉眼淚吧。”
正當周圍的人們也紛紛開始安撫她的時候——
“真是的,簡直沒完沒了。旅途的同伴們,你們就到此為止吧,解散!”
卻被一個有著鮮明對比的乾澀的中性聲音打斷了。不光是用聲音,那個人還像趕蚊子似的用手掌把集中在女性周圍的人們趕開。聽他這麼說,周圍的人才不情不願地一邊道別一邊散去。只見在中央的女性身旁,一位少年正笑著說道:
“哈哈哈哈哈!我說‘起舞于波濤之人’啊。跟你一起旅行的話,就馬上弄成這副模樣了。雖說已經隔了好幾百年,但是替你整理那沒完沒了的人堆這種事,光是兩次就已經夠多了吧。”
年紀看似不足二十歲,有著瘦削的體格和容貌,就好像到自己家附近散步似的戴著圓頂的硬禮帽和穗飾披巾。以深深的皺紋構成的笑容滲透著某種陰暗感,反而給人帶來一種難以捉摸的印象。只見他“喀”地用力蹬了一下左腳的簡易棒狀假肢,又笑著說道:
“為什麼這短短的半天,你就不能老實地當個漂亮的人偶,別管那麼多閒事呢?在洛杉磯會合的時候,我看見那亂七八糟的人堆也沒有撒手回去,已經是個天大的奇跡了啊。”
“對不起,‘指引死者前路之人’……不過,我……”
面對比自己還小一圈的少年,女性就好像是遭到詰問似的含淚說道。
少年沒有理會她的辯解,只是環視了一下周圍。
“哼,這邊也有不少在倉庫周圍轉來轉去的老鼠呢。在蘇黎世大義淩然地擺出一副人類代表者姿態的那幫自以為是的傢伙,看到我們開始行動難道就真的那麼不爽麼。”
“其實也沒必要說得那麼……”
少年再次無視了女性的聲音,仿佛在笑意中獠牙畢露似的展現出他那整齊潔白的牙齒。
“太礙事了,趕跑他們吧。”
就在他向什麼人下令的瞬間——
(什麼——)
(嗚哇?!)
夏娜和琪婭拉感覺到周圍一帶突然湧起一股具有驚人密度的力量——其碎片就像從破裂的水塔中迸射出來的水滴似的擦身而過,全身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倒豎了起來。
同樣,感受到這股不明力量的空港旅客們都像抽搐似的猛然挺了挺脊背。。與此同時,在遍佈空港各處的外界宿監視員的面前——
“呀啊?!”
“哇啊啊!”
帶著黃金色面具的某種褐色物體突然從地板上冒了出來,並且把對方緊緊抱住。這些東西在一瞬間內讓本人和周圍的人都大吃一驚,但很快就融入了擁抱物件之中,消失不見了。
“剛、剛才的是什麼——”
“啊,我的腳?!”
還沒等監視員們理解眼前的狀況,怪異的現象又再次降臨在他們的身上。
不知什麼時候,他們的下半身變得充滿了強韌的力量,並且帶著被急劇改變方向的上半身自己動了起來。只見他們以短跑運動員般的猛烈勁頭,不顧眼前的人堆橫衝直撞,徑直朝著最接近自己的空港大堂出口奔去。
面對在旁人看來簡直就像開玩笑一樣的這一幕情景,少年露出了發自心底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好,這下那些沒教養的偷窺狂也消失了。”
把正面轉向走上前來的兩位火霧戰士,以華麗的動作將胸前的穗飾披巾卷起來,就像披風一樣重新披在自己的背後。由此呈現出來的西裝腰部掛著一塊尖石狀的勳章——神器“迪奧托爾”發出了雄壯的怒喝聲:
“你們還好嘛?!飄揚的雙面!!閃耀的箭矢!!”
琪婭拉只有無視周圍大吃一驚的人們回答道:
“是的。各位看來也相當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你們呀,還真是喜歡不分時間場合亂來一通呢。”
“雖然我也理解你們很久沒出過遠門,想大鬧一番的心情啦~”
這時候,少年把獠牙畢露般的笑容轉向了另外一人:
“這邊的這位小姐,是初次見面吧。我是‘憚懾之莞’特斯卡托利帕卡的神官‘指引死者前路之人’。作為火霧戰士的名號是‘群魔召喚者’桑司柏雷。”
還沒等夏娜對他的自我介紹作出回應,身旁的女性就像喜極而泣似的走了過來,同時握住她的手說道:
“你就是……你就是被‘殊寵之鼓,和‘雨中前行之人’託付了後事的孩子嗎?我是‘清漂之鈴’查爾奇維托利奎的神官‘起舞于波濤之人’,另一個稱呼是‘滄波揮舞者’維斯特修雅。”
“攝理神格兼審判斷罪的化身、偉大的‘天壤劫火’——能在此相見實在不勝榮幸。”
從同樣掛在她腰上的、有著波紋輪廓的石制勳章中,傳出了一個穩重的女性聲音。
亞拉斯特爾仿佛肩負著對方重申的職責似的,以凝重的口吻回答道:
“唔……我才是,非常感謝你們回應這次緊急召集。不過——”
在句末轉折詞後接著的那句話,則由他的契約者說了出來:
“現在還不能說是被託付了後事。”
面對世界首屈一指的兩位強大的火霧戰士,她以點燃了覺悟的眼神注視著對方,說道:
“因為,我也許會成為破壞的一方。”
如今,有一個地方極其鮮明的反映著昨天以來發生在現世的大混亂。
那就是坐落在瑞士的蘇黎世——某個風光明媚的湖岸丘陵上的外界宿總本部。
現在,那裡正進行著一場形勢相當奇妙的面談會。
“在空港發生的暴走行動全都是由火霧戰士引起的啊,你們到底知不知道?!”
“那所謂的維護世界平衡的使命也不知被拋到哪裡去了!現在反而變成是懂得不應該戰鬥的‘使徒’那一方更明白事理啊!!”
從世界各地匆忙集中而來的一百多人,每一位都是有實力的外界宿主持者、人類和火霧戰士的比率大概是各占一半吧。即使光從外表來看,這些男女老少的年齡和性別也各不相同。
“你也應該分清楚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吧!如果說明白事理的話,你怎麼還不明白自己正生活在一個被火霧戰士守護著的世界裡啊?!”
“就是嘛,你們也應該可以理解火霧戰士為什麼會採取那樣的行動吧?”
要說是論戰的話,其中感情所占的比例似乎有點偏高了。無論是情緒激動地大聲叫嚷的人,還是以溫和的態度說話的人,彼此都調動了自身最大程度的理性,然而即使如此,他們在聲音中還是透射出了內心的傾斜方向。
“生存在被守護著的世界這一點我知道得很清楚,根本不需要你擺出一副恩人的架子告訴我!但就算是那樣,在如此微妙的情勢下也不應該只為了發洩自己的感情而擅自採取輕率的行動啊!”
“的確。如果說‘因為一直以來都受著人家的保護,所以沒資格在這裡抱怨’的話,那也是一種傲慢的論點呢。”
“我想這種單方面的判斷也是一種傲慢吧。正因為是在這種微妙的情勢下,他們才會採取那樣的行動……難道就不能從這個角度去想嗎?”
他們並不是圍著大桌子互相面對面地進行會談。
而是全員都面朝著同一個方向,坐在呈階梯狀分佈的座位上。
採用這種奇妙的位置分配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進行面談會的地點,是位於將總本部藏匿於地下的某座大型豪宅旁邊的歌劇場裡。在那莊嚴得似乎有點造作的、以新巴羅克風格建成的、歷經多年歲月的石砌劇場中,呈現著一個以最新工藝進行過裝修佈置的優雅環境。
“雖然我也有同感,但是我們難道就不能想辦法說服和勸阻那些發動無計畫進攻的人嗎?這樣下去的話,根本不會給戰局帶來任何轉機,只是白白損耗戰力罷了。”
“真是的,這祥簡直就是白白送死。明明其中還包括一些經驗老到的強手,現在都喪失了冷靜的判斷力。既然是火霧戰士,那麼所有人都應該聽到創造神的提議了啊。”
“吃掉了兄弟、妻兒、戀人或者朋方——甚至自己身邊所有人的仇敵,現在正準備逃往自己無法觸及的地方,你難道要對他說‘不要在個人感情驅使下擅自行動,為了讓從沒失去過什麼的我們能更安全、更幸福地繼續生存在這個世界,你就放棄數百年來的復仇吧’這種話嗎?開什麼玩笑。”
“……您這種說法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我只是盡可能以最坦白、最直接的方式說出來而已。”
一百多人稀稀落落地分坐在觀眾席上,有的人通過麥克風、有的人直接以自己的聲音——各自表達著對眼前緊迫事態的感想和意見。
“難道明知道會連累其他的多數人受到損害,也要貫徹自己的復仇欲望嗎?而且對方已經被嚴令禁止在作為震源地的日本啃食人類了,實在是愚蠢至極的行為!”
“就算會連累別人,也要貫徹復仇。因為我們就是為這個目的而奉獻出自己作為人類的未來,換取了作為討伐者的存在和力量。至少現在發起襲擊的那些人是這麼想的。”
在作為歌劇場的特徵、被設置在觀眾席和舞臺之間的樂池(Orchestra Pit)中,取代管弦樂團被配置在那裡的是一台情報機器,如今正向安裝在舞臺上的多個螢幕傳送著各種映射。
映射的內容不必多問,自然是時刻變化著的世界情勢了。
在這裡,有一位身穿喪服的女性正置身於最前列,仿佛正在鑒賞一部跟場景相吻合的歌劇似的挺直腰背,透過遮掩面容的黑色紗巾仰望著舞臺上的情景。
她就是在先前的戰鬥中擔任西部防衛戰的司令官的“昏鴉之御手”希爾迪戈德。
(真是令人頭疼呢……雖然我也預料到大方針無法定下來,但還真沒想到會出現這麼大的意見分歧。)
(被怯懦的安寧所誘惑,傾倒於戰慄的狂躁,兩者皆為人類的本性——)
從佩戴在她左胸前的鑲嵌著紅色寶石的胸針型神器“希利德斯凱拉夫”中,傳出了跟她訂立契約並賦予她異能力量的“鬼道之魁主”沃旦的莊嚴回答。
感受到搭檔的無音之聲中所蘊含的無奈,希爾迪苦笑著回道:
(考慮到可能會發生爭執而避免採用面對面的圓桌會議形式,轉而選擇這個座位間相隔甚遠的歌劇場作為會議場地,讓他們面朝同一個方向進行對話的新嘗試,看來也只是多此一舉的做法呢。)
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輕微得連臉上的紗巾也毫無動靜。
在眼前的舞臺上放大顯示出的映射中,完全找不到任何一項對火霧戰士方有利的狀況。只有關於各地發生暴走的討伐者們的受害報告在不斷增加。
雖然其中最大的專案——火霧戰士對世界各地空港的襲擊行動終於開始趨向平息,但那也只是“使徒”方面開始避免利用空路移動而導致的結果。因為現在作為“使徒”目的地的日本,也依然持續發生著同樣的襲擊。
(對,問題就在於日本——創造神隨時都有可能開始行動。)
如今,希爾迪正注視著位於世界地圖東端、被標記著各種各樣的箭頭、周圍標注的數值也在不斷增加的那個島嶼國家。
(如果要戰鬥的話,就應該像這個國家投入戰鬥力阻止創造神的圖謀——否則的話,就應該盡可能減少周邊各國的損害……不管選擇哪一項,也必須要儘快採取行動才行啊。)
被指示為“使徒”的目的地的這個國家將會陷入進一步的混亂狀態,這已經是無法避免的趨勢了。而且作為其第二波登陸行動的徵兆已經陸續在近鄰各國出現。
(他的宣佈,連細枝末節的部分也切裂了——)
(那就是說,已經無法作為一棵樹的整體發揮效用了嗎?)
面對沃旦繞著圈子的反問,希爾迪無法加以否定。
在這危急存亡的關頭,卻沒有人站出來主導議論的大方向。
無論是誰都找不到決定性的解決方案,只是在大異變中驚慌失措。
“好吧,等一下。當前發生的襲擊會對我們今後的作戰行動造成障礙,在這一點上我們雙方都有著一致的認識。現在我們不是應該首先制定一個大方針嗎?”
“這個提議我也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怎麼啦,從順序來說的話,這次算是融合政策嗎?”
“不要用這種骯髒的說法來擾亂話題。我只不過是想提議大家冷靜下來好好商討一下那個神的主張罷了。”
“難道你是要我們把那傢伙得意洋洋地說出來的宣傳口號信以為真,然後停止戰鬥嗎?”
“我看那才是甜言蜜語吧。那傢伙的確是‘紅世’真正的創造神,也許真的會把各種亂七八糟的傢伙的願望統合為一,實現他所許下的諾言。但是,除此以外的事情又怎麼樣?”
“除此之外?創造一個不需要啃食人類的新世界,作為我們這個世界和‘紅世’之間的障壁,並帶走幾乎所有的‘使徒’……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麼不安要素嗎?”
“哈哈哈!像你這樣老資格的人,竟然也會幼稚得把未來想像得這麼理想啊。不需要啃食人類的新世界?那當然是很好的一件事,但也僅僅是是那樣而已。你有沒有稍微想像過,那傢伙所說的充滿‘存在之力’的世界究竟是何等危險的東西?”
“……沒有。”
“有無限的力量可供使用,就意味著他們的行為將會比現在這個世界更加肆無忌憚……不,甚至會達到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地步——這一點你應該可以想像得到吧?”
“我想,應該會那樣吧。不僅限於強大的存在……不,越是卑微的存在,就越會受到至今一直壓抑著的欲望的驅使,或者是懷著試試看的輕鬆心態隨便做出擾亂世界規理的行動吧。無限生長的果實,根本不會得到任何人的珍惜。”
“不過。就算真的是隨便浪費,如果那些‘存在之力’真的是無限的話,對世界的影響也就被抑制在最低限度了吧?他們也不需要再啃食人類了吧?”
“那些解除了欲望束縛的傢伙們,是否會乖乖地滿足於抑制在最小限度的紳士式的行動?這一點我還是抱有很大的懷疑。你想想看,像那個‘棺柩裁縫師’和‘瓊樹之萬葉’、以及‘探耽求究’等等會幹出左右世界構造平衡性的粗暴行動的傢伙,一旦得到無限力量的話將會鬧出怎樣的亂子?”
“唔,那樣的傢伙毫無疑問是會前往新世界的吧。”
坐在最前列傾聽著背後的男女老少的議論聲音的希爾迪,也不禁對議論方向的搖擺不定感到頭疼。
(要是不互相統一步調的話,就連應該著重商討的要點也無法找到了啊。)
主張“堅決阻止創造神的企圖”這個主戰論的人並不一定是火霧戰士。
而主張“應該對新世界的誕生和‘使徒’的移居採取靜觀態度”的慎重論的也不一定是人類。
即使是火霧戰士,如果是已經完成了復仇的話,對於接受現在所面臨的事態也不會有太大的抗拒感,而且也有一部分人是單純基於理性上的判斷(雖然這個判斷是否妥當就另當別論了)認為不應該採取輕率的戰鬥行動。
相對的,人類方面所站的立場也並不一致。他們只是沒有成為火霧戰士而已,其中既有被“使徒”啃食了血緣近親的復仇者,也有長期為外界宿效力而充滿使命感的人,也有純粹是基於友情而發誓提供協助的人——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情況。
總的來說,無論是火霧戰士還是人類,都不是根據自己所屬的種族而決定採取贊成還是反對的態度,而是根據各人情況的不同而站在不同的立場上說話。
創造神“祭禮之蛇”之所以特意把情報散佈到全世界,並不僅僅是基於“向作為同胞的‘使徒’們報信”的常識性理由,大概同時還帶有“在實現企圖之前的期間內,令外界宿陷入現在這種進退兩難的局面”的目的——恐怕也是來自那位號稱鬼謀的“魔王”的提議——這一點很多人都已經隱約察覺到了。
“話說回來,‘沒有必要啃食人類’和‘不用擔心人類被啃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問題。只要他們覺得有必要、或者是覺得礙事的話,那麼無論多少人他們都會亳不猶豫地加以啃食和殺害的吧。”
“也就是說,新世界的人類對他們來說是‘有必要的話就殺掉,沒必要的話就放著不管’的微不足道的存在。麥穗和野草,究竟是哪一方的立場更高級呢?嘻嘻嘻。”
“那麼我問你,你的意思是要憑這些目前還沒有成為現實、只是作為危險性羅列出來的憂慮事項,來對他們展開‘預防性’的殺戮嗎?明明只要放著不管的話,他們就會自己消失了啊。”
“就是有很多人都無法放著他們不管啊,你要我說多少遍才明白。難道你認為我們可以對他們所犯下的惡行視而不見嗎?他們只是保持著橫行無忌的心態,轉移到另一個能讓他們更加橫行無忌的地方而已啊。”
“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那樣一來,就可以令我們這邊世界的損害幾乎完全消失了……那從現實性的角度來看不也是一個成果嗎?就算會發生大災難,那也已經被延長到幾百年、幾千年以後了啊。”
“那只不過是拖延一下時間罷了。我們至今為止已經花了數千年的時間,但是啃食和被啃食的關係,還有近乎於扭曲的世界,都沒有發生任何革命性的變化吧?只要他們不改變為所欲為的做法,早晚都會造成同樣的結果。那樣的話,不管是‘紅世’還是現世,到最後也只會成為陪葬品。”
在聽著他們對話的同時,希爾迪不禁在面紗之內露出了懷念故人的表情。
(要是馮·庫貝利克或者皮埃特羅大人任何一方還在世的話,還有可能讓他們團結起來……不過在那之前,像我這樣的人也沒必要特意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在近代以後已經對組織進行過合理性的體制改革的外界宿,之所以會陷入這種連“憑什麼作為決定因素”也搞不懂的大混亂狀態,當然是有著與之相應的深刻理由了。
那就是因為作為該組織的最高意志決定機關的“多雷爾之團”,連同其主持者“愁夢之吹手”多雷爾·庫貝利克一起,都已經在去年發生的跟“化妝舞會”之間的初戰中遭到了殲滅。在那之後,以享有極高威望的交通機關運營者“無窮傾聽者”皮埃特羅·蒙特貝迪為首,眾多外界宿的主要支部和運營者也相繼遭到抹殺。
也就是說,外界宿從動亂的最初期開始就已經處於群雄無首的狀態,接著其內部又爆發了權力抗爭,一直都在白白浪費著時間。
幾個月後,被迫從半隱居狀態站出來主持戰局的“震威之結手”佐菲·薩伯莉淑,通過將焦點集中在“為即將來臨的戰鬥做準備”這個問題上,成功地把一盤散沙的組織重新結合起來,從而打開了僵局。她通過向所有的組織部署、所有的外界宿支部、所有種類的成員賦予明確的目的,使他們統一彼此的步調。
憑藉她自身的卓越統帥力,這項策略確實得到了預期的效果,外界宿總算把眼前的混亂“擱置一邊”,恢復了作為一個組織的統制能力。在擁有稀世的地組織操縱能力的幕僚長——“犀渠守護者”紮姆艾爾·德曼提烏斯加入之後,組織上的警備也有了長足的進步,火霧戰士方才能以當時狀況下所能採取的最佳態勢迎接不久之後爆發的大戰。
然而,這種通過“向前進”來維持的相對穩定的狀態,馬上就遭到了崩潰的厄運。
究其原因——當然是以組織的所有力量編制起來的火霧戰士兵團的大敗了。
喪失了臨時性的原動力,辛苦爭取得來的成果也化為烏有,緊接著又聽到了創造神的宣佈,不光是喪失了戰鬥的意義,甚至連存在的意義也發生了動搖——就算忽略“自那以後才過了半天”這個條件,他們也早已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態,幾乎無法再統一在某個意志之下了。
這場面談會,也沒有任何人打算統一彼此的意見,同時也不願意承認對方的主張,只是持續進行著空虛的演講和不著邊際的議論,簡直就像在上演小丑戲劇般的狀況。
希爾迪和沃旦,當然也不會愚蠢到要在這種情況下充當主導角色的地步。
(我自己雖說也算是擊退了敵軍,但充其量因為只不過是個前線指揮官罷了。)
(不為會議所動,也不加以推進——)
非但如此,她甚至連在會議上發言的打算也沒有。
現在,她只是默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
“那種初步的解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但是,你說的‘早晚’究竟是什麼時候啊?那不是正如剛才所說的那樣,是幾百年、幾千年後的事嗎?”
“你的意思就是說,因為那時在遙遠未來發生的事,反正到時自己已經不在人世,所以可以撒手不管?因為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問題,所以別人的事就該扔給他們自己處理?只要現在自己過得好就行了?”
“畢竟人類很快就會死,那當然是很好解決的啦。只要放著不管,那麼在自己活著的期間就會相安無事了嘛。”
“難道因為對未來感到懼怕,你就對現在人類遭受啃食的世界作出肯定,有的那些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吃掉的人類繼續受害嗎?我可不希望生活在那樣的世界裡呢。”
“那就是說,反正要被吃掉的話,最好還是讓另一個世界的什麼都不知道的人被吃掉嗎?”
“如果你說這樣很過分的話,那我也只有承認了。總之我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終於可以為親人和朋友們構建一個可以無需擔憂遭到啃食的世界了。”
“就是啊,你們明明知道被啃食的痛苦,為什麼就不能理解一下害怕被啃食得人們的心情呢?難道你們認為幾十年的短暫恐懼是無足輕重的嗎?”
“嗚……這個……”
“啊,那個~我說呀,只要我們喝新的火霧戰士在新世界裡戰鬥的話~不就可以像這個世界一樣抑制‘使徒’的肆虐行為了嗎~?”
“的確,新世界的人類也應該可以通過類似的步驟訂立契約,不過好像也沒什麼必要吧。如果正如那個神所說的那樣,世界本來就充滿了‘存在之力’,那麼也就沒必要封閉在人類的軀殼之內了。抱有危懼的‘魔王’可以親自進行戰鬥。”
“那樣的話,只要先看清楚新世界是否存在危險,然後由對大災難感到擔憂的‘魔王’親自前往那邊不就萬事解決了嗎?以前對火霧戰士這種契約方式感到不安而有所躊躇的眾多‘魔王’,一旦知道可以親自前往那邊的話,我想也一定會很樂意協助的吧。”
“但是獲悉了有關新樂園的情報的無數大大小小的‘使徒’,也同時會一窩蜂地湧過去啊。”
“啊……”
“而且他們雙方都會利用無限的燃料持續進行戰鬥。過於激蕩的世情,就會導致人們採用過激的解決方案。大災難的來臨,說不定會遠比我們所預期的要早得多呢。”
“在創造之後,也不能說發現有危險而把它抹消掉呀。一旦被創造出來的話,所有人都必須對在那裡發生的一切負起責任。大半部分的問題,大概都會在那時候結束吧。”
希爾迪暗自想道:
(我們可以從這邊前往新世界嗎……在那個世界裡,火霧戰士將會變成什麼樣子?當那個世界被創造出來之後,夾縫的扭曲又會發生什麼變化呢?)
(全部都是臆測,也正因此而轉化為疑惑——)
沃旦所說的話,每一句都那麼有道理。
不管是哪一方的主張,說到底也只是基於臆測的悲觀想法或者樂觀想法。
無論心情傾向於哪一邊都是由本人的心態決定的,在新世界的創造還沒有成為現實之前,任何一方都不可能擁有決定性的說服力。當然,會議的出席者們也很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們的立場和當今的情勢卻不允許他們放棄議論。在當前的條件下,除了繼續堅持自己強詞奪理的意見,同時繼續也聽著對方的強詞奪理的意見,進行這樣一場毫無結果的論戰之外,他們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不過——
火霧戰士方面還是有著相對較多的基於實際經驗的理論材料——那就是跟同席的人類相比有著遠為漫長的與“名為‘紅世使徒’這種生物”打交道的實際經驗。
獲得了樂園的“使徒”會產生什麼樣的想法,會採取什麼樣的仃動。
幾千年來,他們儘管無數次面對著世界危機的警告,也因此而而遭到火霧戰士的追剿,甚至在兩界夾縫引起了名為大風暴的現實障礙,但結果還是沒有主動約束自己的行動,事到如今他們當然不可能會顧慮什麼世界平衡了。
正因為身為火霧戰士,他們才有著那樣的確信。
希爾迪也同樣對此感到擔憂。
(更重要的是,“使徒”們知道新世界是“為自己而創造的樂園”……這個事實難道不會進一步加速他們的放蕩行為嗎?)
跟現世有著根本性區別的新世界。
那是為他們自己創造的樂園。
是神賦予他們的、充滿力量的新天地。
(這個事實,難道不會令他們變得比現在更加傲慢嗎?)
希爾迪所擔憂的,是新世界的誕生將會導致形成新的觀念。
沃旦非常簡潔地作出了概括:
(身為世界所有者而具有的、可以允許任何行為的認識——)
要是新的觀念傳播到“紅世”,最後發展成連底層的“使徒”也能輕易獲悉的常識的話,新世界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想到這裡,希爾迪的脊背不由得掠過一陣寒意。
(這個,也完全只是臆測……)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把希望寄託在這個把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的前提上了。
“那個,雖然可能有點遲……不過我麼能不能跟他們交涉呢?”
“交涉?你是說要跟‘化妝舞會’交涉嗎?!”
“是跟創造神。我聽說那個神是以原來為人類的‘密斯提斯’作為代用體的。從事情的經過來看,那個‘密斯提斯’也決不是一個毫不講理的對手,我是這麼想的。”
“開什麼玩笑!如果你對事情經過進行了調查的話就應該知道,那個怪物可是在先前的戰鬥中對兵團的主力施加了致命打擊的始作俑者啊!!”
“那不是在戰場上發生的事嗎!而且他也只不過是坦白地說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而已。如果站在他的立場上看的話,其中大部分的內容都是事實吧?!”
“嗚唔……!”
“而且,我也並不打算要求他不要那樣做,只是要求他在創造新世界的時候添加一個新的條件。也就是讓他創造一個不能啃食人類的世界。不,乾脆創造一個絕對不會發生扭曲的完美世界——”
“很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咦?”
“那個神只不過是我們‘使徒’的神啊。以前的‘大縛鎖’,還有現在新世界,實際上也並不是憑他本人的意志想出來的。那只是大多數‘使徒’所懷抱的願望的反映,也就是通過集中願望的核心而‘決定’的功能發揮作用的結果而已。”
“這麼說的話,難道——”
“嗯,要是大多數的‘使徒’不從心底裡渴望著那個所謂的完美世界的話,那個神就根本無能為力。如果是跟目的相符的行動的話,只要擁有足夠的‘存在之力’,他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但是他卻不能因為看到存在什麼不合理之處而做出修正,也就是無法在事後加以變通……那就是身為神的行動原理。當然,跟單純只是他的代用體的‘密斯提斯’進行交涉,也是毫無意義的。”
“怎麼會……”
“這一點,就是看似萬能的創造神作為神的制約了。”
“可惡,我還以為這是個出人意表的好方法呢。畢竟那只是被稱為‘代用體’的存在,看來果然只是個拉線人偶啊。當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他也不可能做出擊垮自己朋友所在軍隊這種事啦。”
在傾聽著會議對話的同時,希爾迪以關照的眼神看向旁邊的某個人。
在大堂的最前列正中央的座位上,坐著一位年過四十的修女。她正是在先前的大戰中擔任總指揮,同時現在也被視為外界宿實質上的指導者的佐菲·薩伯莉淑。
現在,她和通過刺繡在頭巾額頭位置的星型神器表達自身意志的“拂曉之雷劍”建禦雷神一起,一直都保持著沉默……或者說,她是帶著接受制裁的打算,才選擇坐在這個能讓劇場內所有人輕易看到的最前列中央的座位上。
在中國腹地的決戰中,以幕僚長紮姆艾爾·德曼提烏斯為首,包括身為客人的“皓露之使者”辛塔希爾在內,出陣總兵力的八成兵員都戰死沙場了。阻止創造神復活或將其剿滅、佔領作為地方策源地的移動要塞“星黎殿”、或者奪取隱藏於其內部的機密——這裡面的任何一個戰略目標她都沒有能實現。不必多說,兵團已經無力再起了。
那是一場難以用尋常的字眼來形容的大敗北。
在戰鬥中執掌總指揮的她,在脫離戰場後就立即回到這個地方。
就算要向日本展開反攻作戰,現在她的權威也已經一落千丈,她也很清楚自己無法爭取到周圍人的協助了。而且從實際上來說,目前火霧戰士方是否還保留有足以實現反攻的餘力這個問題,也還是一個未知數。不過,能以世界規模進行統制和掌控情報的地方,就只有“這裡”了。
她並沒有選擇跟夏娜她們同行的不負責任的輕鬆道路,也沒有發揮出單身前往日本的匹夫之勇。她只是肅然地回到蘇黎世,以遭受撤職動議為前提,甚至懷著被當成感情渲泄物件的覺悟坐在這個位置上——她之所以這樣做,也完全是為了重新定位自己的立場。
然而,從會談一開始一直到現在這一刻,跟她那樣的覺悟——或者說跟她心胸中熾熱翻滾著的感情相反的是,會場完全沒有針對她發出任何非難和指責的聲音,撤職動議之類的話題也同樣沒有人提出過。這樣會場的氣氛,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她坐在那裡一樣。
這樣的狀況,自然不是因為其他會議參加者對她特別仁慈的緣故,而是因為閱覽過戰況詳細報告的全體成員,都認為沒有任何人能在當時瞬息萬變的戰況下採取比她更為合適的方策,並由此而對她產生了“敬畏”。要對她的指揮提出異議的話,發言者也必須具備相應的力量和級別。
即使如此,在會談中時常傳出的帶有強烈感情傾向的聲音,如果確實是發自內心的感受的話,那麼就算出現對她加以指責的論調也是很正常的事。然而,結果還是沒有任何人那樣做。
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們雖然嘴皮子上是在互相大聲喝斥,但是在精神的根幹部分卻並沒有喪失理性。因為他們早就作出了判斷——到最後有可能打破目前這種比大戰有過之無不及的窘況的人,就只有這位大膽媽媽了。
實際上,從動亂開始的時候圍繞組織的主導權發生爭執的人們,想要憑藉大戰中的功勞擴大自己勢力的人們,想要趁現在的混亂取得更大的發言權的人們——無論是人類還是火霧戰士,任何一方都早已把各自的打算企圖擱置一邊,同時以佐菲留任總司令官一職為默認的前提,在這裡毫無顧慮、開誠佈公地互相傾吐著自己的真心話。
所有的一切,都等當前的事態告一段落後再考慮吧。
所以,在告一段落之前,就儘管在這裡驚慌失措地商量吧。
當然,大家既然不互相讓步的話,也不可能達成任何共識。
取而代之的是,只管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吐露出來吧。
儘管在這種奇妙的掣肘……還有情念和思想的牽引下東跳西竄,卻絕對不會跨越推動現實體制的一線——面對這樣的“理性奇觀”,希爾迪也不由得感到萬分無奈。
(真是的,被這種“一本正經的玩笑”擺弄得昏頭轉向的實戰部隊也真夠嗆的……不,應該用倒楣來形容才對吧?果然還是應該讓丹來替我出席。)
(不對論點抱持想法的百家爭鳴,就只會陷入混亂——)
沃旦回答的聲音,也似乎蘊含著某種自暴自棄的成分。
(不過,比起“那一位”把他們說的話全部當真而陷入沉思,我們反而是被自己的不認真救了一命——也許我們應該這麼想吧。)
希爾迪稍微向隔著佐菲的另一側座位看去。
在那最前列邊邊的座位上,抱著“佈置之靈泉”古洛戈赫用以表達意志的罎子型神器“斯普雷特”的“姿影分配者”弗蘭索瓦·奧力克,正蜷縮著身子坐在那裡。他也同樣是從戰場匆忙趕回這裡,作為佐菲的副官伴隨在她的左右。
希爾迪想起他在會議之前向自己轉述的朋友們的近況——
(現在,朋友的愛女正在紐約進行緊急會談……幸好外界宿指導部對個別行動的討伐者採取的是不干涉的方針,所以也應該可以為“另一人”謀求方便吧。)
同時,她又感到一絲擔憂。
(即使如此,我明明身在可以作出決定的立場,卻無法通過組織的正規手段為她們準備可供調遣的戰鬥力,作為朋友也實在是太沒用了。)
在她的背後——
“要是撤退中的弗裡達和奧爾梅斯的話我還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連米卡洛尤斯也斷絕了通信啊?”
“如果新世界完成的話,我們能做的事情就只有狩獵殘黨了嗎?”
“開什麼玩笑!為了阻止他們的暴行,就算是核彈頭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射進去——”
“在冷戰時代我們就已經得出‘只是白費力氣’的結論了吧?在北冰洋失去的兩艘船難道還不夠多嗎。”
沒有結果的論戰依然在濺射出毫無意義的火花。
在眾多火霧戰士當中,存在著名為“大地四神”的強大而特異的四個人。
自古以來,他們都遵循著保護大地和生活在那裡的人類不受惡靈“紅世使徒”的魔手侵擾的使命,一直戰鬥至今。他們認為自己是獲得了作為神明的“紅世魔王”下賜力量的神官,在他們的規定中,所謂的“大地”指的就是南北美大陸,所謂的“人類”指的是該地域的原居民。除此以外的一切,則不存在於他們的概念之中。
然而在五百年前,某些超出概念範圍的人類從超出概念範圍的世界來到這裡,聲稱發現了他們所在的大地,並擅自加以命名,同時開始執行名為“開拓”的怪異行動。
在發生這種沒有先例的異常事態的時候,他們遵從了把自己鍛煉為神官的先師的教誨——“身為神之戰士,當以懲冶擾亂世間安寧的惡靈作為自身的本職要務,決不應該於涉人類的行為”——於是依然把精力集中在剿滅惡靈之上。
可是沒過多久,那些超出概念範圍的人類們,卻開始對生活在他們大地上的人類——也就是他們本來應該守護的人類——展開了屠殺行動。雖然這片大地本來也存在著治亂興衰的正常現象,但是由超出概念範圍的人類所引起的這場災禍,其規模卻大得令人難以置信,同時也冷血到了極點。
由超出概念範圍的人類們帶來的疾病、戰爭和掠奪,以仿佛要把一切連根拔起般的規模,不斷將原有的東西摧垮壓扁,然後逐漸建造出他們自己的世界。
儘管如此,“大地四神”的神官們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使命。
即使結果演變為守護著把他們所愛的大地和人類盡數摧毀的那些人也依然如故。
畢竟他們本來就有著維護使命的崇高氣節,而且自古以來就跟他們有所交流的神之戰士們也向他們作了道理上的說明和人情上的規勸。
他們必須維持著超然於世間的姿態。
決不應該干涉人類的行為。
在作為神之戰士的三百多年的苦惱中,他們一直都堅定地遵守著這一個原則。
就在這個期間裡,他們本來應該守護的東西發生了急劇的形態變化,甚至有一部分還徹底消滅了。在異境的神之戰士的竭力阻止下,一直違心地隱忍自重的他們,卻在北部的一團猶如惡狼般加劇掠奪步伐的十九世紀後期——爆發了。
以一個人的祈禱作為火種。
他們“大地四神”,決不是為了保護當時正在他們眼前逐漸成型的世界而戰鬥,也不是在苦惱,更不是在忍耐。
而是出於對正在逐漸喪失的、因為他們的袖手旁觀而逐漸消亡的舊世界的愛惜之情,
向如今正在逐漸誕生的、人類已經無法加以阻止的新世界——
採取了“破壞一切”這種跟神之戰士的身份完全不相符的反攻行動。
這樣子以破壞人類社會和國家為目標的戰鬥,
卻在毫無成果的情況下,極其曖昧和唐突地迎來了終結。
異境的神之戰士們為了阻止他們的行動而傾注了力量,結果激化了其他地區的惡靈們的蠢動。正因為把注意力集中在南北美大陸這個“小部分”地域,才給範圍遠為廣闊的世界帶來了危害——“大地四神”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背離了“神之戰士”這個立場的他們,結果就遭到了違背世界規律的報應。
然後,他們終於醒悟了——
自己守護至今的世界,跟自己所深愛的形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世界並不會守護他們自已深愛的大地和人類。
他們不得不醒悟。
在那樣的絕望——或者說是失望之中,他們放下了自己作為神之戰士的兵刃。
他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為何而戰,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
其中一位調律師建議他們擔任外界宿支部的管理者,而他們也馬上唯唯諾諾地答應了。面對自己沒能保護好的世界和人類逐漸被“同樣的人類”剝奪侵吞的情景,他們實在無法忍受,因此這樣的決斷其實也只是一種逃避的方式。
這種起因于無人能批判的感情發生的反叛行動,作為以前所未有的規模“直接”作用於人類社會的一場災禍,以出手阻止的異境的神之戰士們也不願意提起的“內亂”之名埋沒在外界宿深處,同時在歷史上也留下了一道無法癒合的傷痕作為記錄。
那樣的他們,如今卻因為其中一人的死亡而集中到一起。
現在,紐約外界宿總本部正作為混在下曼哈頓區的摩天大樓群中的一座高層大廈而存在。備有最先進設備和數量龐大的工作人員的這座設施,正向世間的另一側宣示著它高於支部的、作為地域總本部的傲然姿態。
然而,其管理者……在非常時刻還將擔任司令官的外界宿主人,卻極少出現在這個地方。在東邊距離此處一公里左右的位置,有一家曾經充當過紐約支部、並被冠以他自身名字的古老商店,而他至今也依然以其作為根據地居住在那裡。
在隨著城市的發展而變得新舊建築彼此交錯的街道中,有一所夾在境況蕭條的S偵探事務所和外觀瀟灑的K法律諮詢所大樓之間的小型低層狹長房屋。在那房屋的一樓,掛著一塊分別以橫排和豎排的方式書寫著多國文字的、看起來陳舊不堪的廣告板。其店鋪的名號則是“伊斯特艾哲外國通信”。
過去佔據了半個店鋪的外國報紙專賣區,現在已經轉變為經營眾多進口雜貨的事務所,人類的職員也若無其事地站著工作。現在“伊斯特艾哲外國通信”這個名字,在一部分核心愛好者之間已經成了相當有名的萬事通的代名詞。
而店鋪另外的一半,從設立至今都沒有改變過內部佈置,依然保持著舊有的外界宿形態。遮斷氣息的寶具——玻璃正十二面體“特塞拉”在天花板上散發著暗淡的光芒,根據內部擺設也可以隱約看出這是一家古老的酒吧。要說有什麼比較大的變化,恐怕也就只有無數地圖和海圖被替換成一台通信機起這一點了。
拿著從那裡延伸出來的話筒講著電話的少年——自從在當地碰頭後還沒過多長時間的佐藤啟作——
“是的,嗯……等等,怎麼!我不是在說那個啦!”
正在跟為進行某頂嘗試而跟他們分頭行動的火霧戰士通著電話。
“嗯……啊,是這樣的嗎?!謝謝你!那麼再見……好的。”
他畢恭畢敬地低頭放下了話筒,然後轉身向著店內的桌子那邊發話道:
“瑪瓊琳小姐,兵團的殘餘兵力據說在武漢附近遭到了阻攔,他們說因為蘇黎世那邊不管怎麼催也沒有給出答覆,所以哪裡也去不了什麼的……”
坐在店裡頭的桌子前面,以手指輕輕地——同時也極其認真地擺弄者桌子上的高密度自在式的“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以輕鬆的口吻回答道。
“兵團的那件事,應該是傀輪會為了掌控‘戰後’的主導權而故意幹的吧。明明羅是在這種危急關頭,人類還真是不知死活……包括蘇黎世的反應在內,大體上的動向都基本上在意料之中啦。……哦,薩雷,我已經剝除了防禦外甲,你就把現在有所反應的運作部分拆開看看吧。”
這時候,從放在桌子上的書型神器“格利摩爾”中,傳出了“蹂躪的爪牙”馬克西亞斯仿佛覺得很好笑似的聲音:
“嘻嘻,畢竟剛剛打完了一場打敗仗,那當然會驚慌失措啦。而且悠二那傢伙,還潑下了讓所有人都酩酊大醉的烈酒嘛。光是半天時間的話,大概連酒也沒醒過來吧。”
“悠二·阪井……就是‘祭禮之蛇’的代用體麼。我在資料上也看到過,擁有那種靈活頭腦的人,即使在古今的討伐者中也很少見啊。大概是特殊的,致使他在異常的方向上展現出驚人的才能吧……好,拆開了。式的構成大概是十二重……吧?”
跟他們面對面地坐在同一張桌子前的“鬼功操縱師”薩雷·哈比希茨布爾格,也利用他的十字操縱具型神器“蓮格”和“紮伊特”擺弄著桌子上的自在式。
基佐從神器中發出了不知第幾十次的驚訝聲音:
“哎呀呀,沒想到連末端的一個部件都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精緻程度呢。就好像一幅有著地球大小的拼圖一樣。要是沒有詳細說明的話,別說將它重新構造出來,光是進行解析也不知道要花幾十年啊。”
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擁有超常複雜性的自在式,正在桌子上閃動著一串串的文字。
佐藤看到他們“兩位”字在師靠在一起進行著共同作業的樣子——儘管腦子裡很明白他們只是在製作戰鬥所必需的秘密兵器——但是心中還是湧起了一股不安穩的情緒。
(唔!總之要先完成我力所能及的任務!任務!)
在這麼自己勸服著自己的同時,他又補充了一句剛才在電話中獲得的情報:
“還有,關於麗蓓嘉小姐那邊……‘我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有搶到手的把握了,即使趕不上我也會完成我該做的事,你們那邊也儘管華麗地大幹一場吧’——她是這麼說的。”
“啊啊,這種說法的確是很有她的風格呢。如果兵團的殘兵不接受指示,也就是處於實質性凍結狀態的話,計畫的實行也應該會變得更加容易吧。不過話雖如此……”
“唔,果然還是因為佐菲·薩伯莉淑的威信低下,導致蘇黎世喪失了即時對應能力嗎。雖說指導部在初始階段就遭到了被連根拔起的厄運,不過也真是太脆弱了。”
坐在另一張桌子前凝視著他們作業的“儀裝之驅手”卡姆辛,以及通過纏繞在他手上的裝飾繩型神器“薩比亞”中表達意志的“不拔的尖端”比希莫特,都各自表達了最低限度的感想,同時也發出了深深的慨歎。
這時候,坐在櫃檯前的琪婭拉仿佛抗議似的反駁道:
“在那個‘祭禮之蛇’的宣佈之前,西部戰線也很有秩序地行動著啊。”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
“不過在那之後就連身經百戰的勇士也變得驚慌失措,最後就只能由我們單獨發起突起了呀。”
“在遊擊隊拖延敵軍撤退步伐的期間,由各防衛軍轉而發起追擊的那個計畫也泡湯了耶!”
歐德莉婭和維捷露婭卻以補充說明的形式將她的反駁徹底無效化了。
“真是的!”“咕啊!”“等等!”
生氣的琪婭拉使勁地握住她們的神器,讓她們立即閉嘴了。
在店子的中央,坐在一張稍大的桌子前的“萬條巧手”威爾艾米娜·卡梅爾,一邊稍微顧慮著“身旁的人”,一邊深深低頭說道:
“我們在創造神復活阻止作戰中的失誤,導致了決戰場上的敗退,並且引發了現狀下的世界性慘況。對於這個事實,我們實在不知該如何謝罪才好是也。”
然而在抬起頭的時候,顯露在她臉上的卻是“進一步”鞏固了決心的無表情面容。
“以後,我們將通過在新的戰鬥中取得成果來挽回這次失誤是也。因此懇請‘大地四神’的三位大人為此予以協助……”
“懇請訴願。”
“夢幻冠帶”蒂雅瑪特也從她頭上的頭飾中發言道。
在被懇求的三人之中,站在櫃檯裡面的一人作出了回應:
“嘗試阻止行動,其真正的價值將會在事情結束後見分曉。既然是身經百戰的勇士,就不應該輕易對事情的好壞做出倉促的判斷吧——柔和之舞、流淌之力。”
擁有巨大而安穩的存在感的那個男人,以獨特的昵稱稱呼著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並將第三杯的裝有橙汁的大玻璃杯放到琪婭拉的面前。
“像你們這樣的不屈不撓的挑戰者,現在正迫切地需要得到我們的協助。由外界宿組織的反擊,已經幾乎不可能實現。我們只需要以這兩個事實作為前提來考慮就足夠了。”
仿佛在岩石上包了一層皮似的嚴厲面容,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健碩體格——
“的確如此。紐約總本部那邊也一樣,明明面臨這種需要當機立斷的局面,卻只是毫無意義的持續進行著會議。而且他們還請求我出席,看來已經陷入了相當嚴重的困境。”
身為酒吧主人、披著厚布圍裙的這位美裔印第安人,正是“大地四神”中的一人——“星河呼喚者”伊斯特艾哲。
從掛在他腰間皮帶上、被施以浮雕加工的圓形石制勳章型神器“迪奧托爾”中,傳出了跟他訂立契約並賦予他異能力量的“啟導之籟”科茨艾可特,以氣勢十足的男聲接著說道:
“而現在,他們甚至還派出了監視員。”
名義上是相當於紐約外界宿總本部的最高長官的他,實際上基本不插手外界宿的運營。由於人們從他接任的緣由就可以判斷出“大地四神”不可能對火霧戰士提供積極性的協助,所以一直都由多名副手——實質上是通過合議裁決事務的代理人——負責處理業務上的各種問題。
雖說如此,人們也並沒有把他當作不存在,反而是由於跟前述的緣由相通的抗爭原因,他一直處於極受尊崇的地位。具體來說,在決定運營的基本方針時必定會徵求他的同意,對於一些副手們也無法輕易做出判斷的重要案件,也會請求他來親自裁定,還有就是對他經營這個火霧戰士專用的酒吧以及旁邊的商店作出公認等等。在這一點上,儘管相關的業種有所區別,不過其他三人的境況也跟他相類似(順便一提,除維斯特修雅以外的三人,都獲得了“有才能的經營者”的普遍好評)。
對於那樣的他,總本部發出了直接參加會議的邀請,同時還向這裡派出了監視員。這樣的跡象也從側面上反映了當前的事態究竟發展到何等迫切的程度。
面對導致今天的監視變得更加緊密的責任者——威爾艾米娜所提出的請求,兩人卻似乎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哈!”
在店子中央,坐在稍大的桌子旁流覽著檔的桑司柏雷大笑道:
“那種沒有實體的傢伙的監視,事到如今我也不在乎了。甚至可以說已經習以為常!我反而覺得很有趣,很美妙呢!也就是自已正在推動事情進展的那種實感啦。”
他邊說邊隨手扔下讀完的檔,同時以粗魯的動作把自己的真腿和假肢搭在桌子上。
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起來的石制勳章中,傳出了特斯卡托利帕卡的吼叫聲:
“至今為止的情勢我已經瞭解清楚了!!那麼接下來,就由耀眼的火焰用自己的話來說一說,我們的同志究竟要向我們傳達什麼話,以及把什麼託付給我們吧!!”
“說的……也是呢。畢竟現在也好像沒什麼時間……我們開始好嗎?”
坐在他旁邊、作為第三人放下檔的維斯特修雅,也邊擦著眼淚邊點了點頭。就好像在湖上的薄冰上小心行走似的,她極其慎重地以含淚的聲音逐一訴說道:
“還有一點……你所提出的下一場戰鬥的作戰方案,究竟是以什麼為目的……是否具有比靜待其變有著更大的意義……也請你讓我們對這一點進行確認吧。”
“我們的道路,已經在‘殊寵之鼓’和‘雨中前行之人’的裁斷下決定為‘戰鬥’。但是,是否跟各位一起並肩作戰這一點,還沒有定下來。”
從放在桌面上的石制勳章中,傳出了查爾奇維托利奎的凝重聲音。
伊斯特艾哲解開圍裙端正了姿勢,接著向挑戰者說道:
“在這種情勢下,也毅然要向敵方的中核發起挑戰的膽色,的確是值得讚歎。但是,你走的道路是否跟我們眼前的道路相重合,卻是另一個問題。”
“我們將會在聽完你的說明之後,再下定決心。”
科茨艾可特也從腰間的勳章中發話催促道。
在他們這三位強力的火霧戰士都同時提出要求的異常緊張的氣氛中——
佐藤面對那種壓迫感不禁倒吸一口氣,瑪瓊琳則邊觀察事態進展邊繼續作業,薩雷也一邊單手操作器具一邊轉過頭來,卡姆辛從草帽之下凝視著他們,琪婭拉用雙手緊緊握住大玻璃杯,威爾艾米娜就好像自己在接受考驗似的緊張不已。
集眾人注視的目光于一身,作為天罰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的火霧戰士的少女——“炎發灼眼的殺手”夏娜,站了起來。
在必須採取迅速行動的這種狀況下,夏娜卻依然不慌不忙,將自己所把握的所有情報有條不紊地組織成說明和說服的話語,開始說了起來:
“我們處於兵團中樞的討伐者,在最後出擊之前,已經從作為客人隨軍行動的‘殊寵之鼓’托拉洛克和‘皓露之使者’辛塔希爾……‘雨中前行之人’的口中聽說了——”
他說出來的,是身為“大地四神”先師的火霧戰士·宇宙心臟在暗中傳達的某個真相。那就是關於火霧戰士戰鬥的理由——被認為總有一天會引發大災難的世界扭曲的形成原理的真相。
那個真相,跟至今為止的名為火霧戰士的存在——也就是來自“紅世”的“魔王”、以及與其訂立契約獲得異能力量的人類雙方——所認識的概念完全不一樣。
(我、我在這裡聽著也沒問題嗎?)
感受到站在店子角落的佐藤投來的不安視線,夏娜向他回以肯定般的目光,繼續說道:
“就是說……‘使徒’為滿足自身欲望而對‘存在之力’進行吸收和消耗的行為,導致現世發生扭曲,從而帶動兩界夾縫出現動盪,最終將造成破滅的後果……這種不可逆的流程,就是至今為止不斷造就出眾多火霧戰士的危機感的根源,也是他們普遍的認識。”
“使徒”們雖然把大災難視為杞人憂天的無稽之談而不作理會,但是他們對上述世界構成原理的認識也跟火霧戰士完全一致。然而實際上,那只不過是把表面上的現織結合起來進行的推測,正確來說只是一個背離事實的錯覺。
“光看表面現象的話的確是發生了扭曲,‘扭曲是導致兩界夾縫產生風暴的原因’這種理解也並沒有錯。正因為如此,才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真相。”
真正的真相,跟這種錯覺有著根本上的區別。
所謂的扭曲,並不是將入和物轉換為“存在之力”的時候造成的“缺損”,而是將人和物變換為現世不可能自然產生的能量狀態時出現的“不穩定化”現象。由於遭到橫行無忌的“使徒”的啃食而喪失了明確實體的“世界的搖晃和歪曲”不斷日積月累,結果在位於世界外側的夾縫中引發了動盪——而且現在已經發展為大風暴了。
“原來在發生的現象之中,還隱藏著另一個真理嗎。”
在琪婭拉的聲音中,明顯蘊含著長年以來——自己的話是一百年、其他人更是自己的數倍乃至數十倍——作為常識固化在頭腦中的理論一下子被推翻而產生的不寒而慄的感覺。儘管戰鬥經歷只有幾年,夏娜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衝擊。
“根據‘星河呼喚者’所說,先師·宇宙心臟是在三千年前發動‘久遠陷阱’的時候瞭解到世界構造的真相,並將其作為秘中之秘從不外傳。”
構成現世的“存在之力”,並不會因為被使用而消失,也不是能帶到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而是被身為異世界來訪者的“使徒”當成“為存在于現世所必需的根源力量”,以不穩定的狀態保持著的東西。
然後,當保持者將其重新構造成物體或現象(也就是恢復其存在形態)的時候,“存在之力”就會作為構成現世的物質而還原於世界,也就是說用得越多,現世就會變得越穩定。
“那就是日本人常說的‘自己放火自己滅火’嗎。被他們牽扯進來的居民(人類)和員警(火霧戰士)也真夠倒楣的呢。”
聽了瑪瓊琳的無奈之言,夏娜在表示同意的同時,還補充上了自已的見解:
“在滅火的過程中也會給居民造成損害,要是沒有員警的話,夾縫的大風暴恐怕會出現得更早。總之,這是一個絕對不能被‘使徒’知道的秘密。”
在兩界夾縫出現風暴的原因,並不是“現世的損耗”這種不可逆的“缺損”,只不過是可以通過再次使用吸收回來的“存在之力”就能實現穩定化的“暫時性變異”——這個事實,只會給“使徒”造就一個自我行為正當化的冠冕堂皇的藉口。
——既然發生了風暴,那就使用更多的“存在之力”使其穩定化吧。
甚至還有可能產生這種無視力量奪取的過程,只討論現象和結果的論理。即使不是這樣,來到現世的眾多“使徒”,本來就是一群漠視風暴發生的現實,只顧滿足自身欲望而為所欲為的傢伙。
“假如創造神再創造出新世界的同時,把所有的‘使徒’都帶走的話,至今為止被他們收集的‘存在之力’也將會以某種形式‘還原’于現世,而我們也可以獲得暫時性的安穩……但是。”
領悟了薩雷那表面上似乎贊同敵方行為的話語中所隱含的深意,夏娜切入了核心話題:
“問題就在於,正因為是樂園,新世界將帶有巨大的危險性。其誕生的過程,以及誕生之後的狀況,將會給包括現世、‘紅世’和兩界夾縫在內的‘世界’帶來危機。”
也就是說——
這個“變質和還原的真理”被“使徒”方發現的危機。
在創造新世界的過程中,毫無疑問將會打開通往兩界夾縫的道路,也就是說宇宙心臟過去曾經遭遇過的同樣現象必定會再次發生。而且幾乎所有身在現世的數量龐大的“使徒”都會在場,更重要的是自己本身也將體驗到那種感覺。
而且,即使在那時侯沒有人發現,既然那是真理的話,將來有某些人根據自身的體驗領悟出其中奧秘的可能性也並不低。或者應該說,可能性非常高。畢趕新世界是一個充滿著無窮無盡的“存在之力”的世界,可以肯定地說,某些人絕對會嘗試對事象進行更深層次的干涉。
“一旦知道存在著這樣一個舒適世界,至今仍然逗留在‘紅世’的‘使徒’們恐怕也會大舉湧入是也。正因為那是新的環境,在那裡進行研究和反復嘗試的人也應該會大大增加。”
聽了威爾艾米娜的準確預測,夏娜將其向前推進了一步:
“當‘使徒’察覺到真理的時候,‘世界’的慘禍將會以幾何級數的速度暴增,因為那將會給他們造成‘不管幹什麼都可以’的錯覺。而能夠限制這種爆發性欲望的精神枷鎖,在為他們而創造的新世界裡面,根本就沒有成形的機會。”
置身于樂園中的生物,決不會安安穩穩地在那裡悠閒度日。
只要有一絲餘地,他們都會無休止地追求極限。
因為那就是名為欲望的東西,或者說那就是生存的本質。
“根據以上對新世界將會發生的事象進行的推測和預料,雖然我無法斷定對現世以外的世界的干涉行為是否符合火霧戰士本來的使命……但是——”
夏娜閉上眼睛,同時小心翼翼地從心底挖掘出戰場上的記憶——
“——『惡靈們寧願創造一個無垢的新世界也想要繼續進行的……跟以前一樣,甚至更變本加厲的放蕩橫暴的行為,我們‘大地四神’必須加以阻止。』——”
她一字一句地複述出辛塔希爾的原話,同時將臉抬起。
“火霧戰士兵團,就是以贊同這句話為代價換來了他們的協助,最終挽回了兩成兵員的性命。雖然現在兵團本身已經跟瓦解無異,但是我將通過親自挑戰敵方中樞的行動,履行跟他們約定的誓約。而且,我也已經征得了佐菲·薩伯莉淑的許可。”
在說出開場白的同時,夏娜把視線依次轉向“大地四神”——
“不過——我所制定的作戰,也許會違背剛才我所說的話語和志向。我的作戰方案,實在夾雜了明顯私情的基礎上考慮出來的最妥善方案,並將以此為前提描繪出收束的未來藍圖,同時也打算為此而戰鬥。”
隨後又將目光掃過站在眼前的各位新舊知己——
“是的,這純粹只是‘炎發灼眼的殺手’夏娜找到的結論。”
最後,她灌注了自己的決心——
在跟悠二戰鬥的時候沒能想到的、
除了“不行”這種漠然的否定以外的、
明確的、針對他的對抗手段——
作為該手段的持有者,以強有力的聲音徵求眾人的理解:
“所以,針對剛才我說的對被託付之物的解釋,以及決心和行動的立腳點——只有當你們對這兩點作出肯定回答的時候,我才會詳細說明作戰的具體內容和目的。如果你們對此持有否定意見的話……我們幾個現在就立即動身離開這裡。”
相對的,如今已經只剩下三人的“大地四神”——
“小姑娘,看來你好像是有所誤會了吧。”
首先,由桑司柏雷以出乎意料的一句話作出回答。
“?”
面對一臉訝異的夏娜——
“我們‘大地四神’,並不是世間上常見的擁有正義使命感的火霧戰士。不需要用什麼大義凜然的使命作為前提,也沒必要在善惡概念上退後一步來談論問題啦。”
有著少年外表的神之戰士,在圓頂硬禮帽下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因為禦憑神和‘雨中前行之人’從理解真理的角度出發決定阻止創造神的行為……也完全是屬於他們自己本身的想法,而不是來自於整齊劃一的紮根於使命的僵化觀念。只不過因為‘你們是火霧戰士’,他們才會徵求你們對‘並非火霧戰士的他們’的贊同啊。”
正當夏娜一時無法理解這種抽象性說明的時候——
“我們‘大地四神’,是這麼認為的——”
接著又輪到視線在空中不斷遊移著的維斯特修雅說了起來:
“作為神訂立契約、作為惡靈橫行肆虐的‘紅世使徒’……作為神官和戰士進行戰鬥、作為餌食被啃食的人類……這兩者的交錯,是自古以來構築起由現世、‘紅世’及兩界夾縫組成的‘世界’的自然法則的一部分。”
跟至今為止的含淚聲音截然不同,這一次的話音顯得緩慢而有力,並且在深處蘊藏著巨大的情動,然而卻具有同樣的搖曳感……就像夜幕下深不見底的大海一樣的聲音。
“啃食,被啃食。殺戮,被殺戮。這樣的現象,不管在哪裡都會很自然地發生,這就是‘世界’的存在方式……創造神所採取的行動,也只是其中的一片小小的浪花而已。”
然後,不知什麼時候環抱起雙手的伊斯特艾哲接著說了下去:
“但是,就算頭腦中是這麼認為,我們也不一定會老老實實地接受下來。”
那有如無邊無際的星空一般的、通透而威凜的聲音,正在朗朗地宣佈著自己的決心:
“因為,我們過去也曾經向徹底破壞了我們所深愛的大地的‘世界’浪花,發起過挑戰。現在即將發生的由創造神主導的大亂,也是一樣的。如果這裡的各位都認為‘以真理進行判斷,那是無法容忍的行為’的話——那就戰鬥吧。”
“!!”
他明明深知敵人勢力的龐大和事情的困難程度,卻依然若無其事地、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面對“四神”這樣的姿態,夏娜也不由得愣住了。
按照原來的職責分擔,本來應該以使命為原則加以掣肘的“紅世魔王”們——
科茨艾可特發出充滿氣勢的凝重聲音:
“我們全都是會逐漸變化的存在。在這場大亂之中,我們將會選擇我們自己的道路。”
查爾奇維托利奎以溫和而認真的口吻說道:
“在‘那場戰鬥’中站起來的時候,我們就已經選擇了跟神官們共同進退的道路了。”
特斯卡托利帕卡以震耳欲聾的大音量喊道:
“似乎令你產生自卑感的那種私情,恰好就是我們採取行動的直接原因啊!!”
他們分別表明了自己對戰鬥這個選擇的贊同。
總算開始理解“大地四神”的思維方式的夏娜,此刻終於領悟到辛塔希爾和托拉洛克過去曾經說過的幾句話的真正含義。
(——“儘管如此,我們‘大地四神’也還是要跟創造神‘祭禮之蛇,戰鬥。”——)
(——“為了我們稱呼為‘世界’的存在,我們絕對不能讓步。”——)
他們並不是根據火霧戰士的使命,而是根據自己規定的“大地四神”這個價值基準來決定自己應該採取的行動。在作為偉大存在而名揚天下的火霧戰士士中占絕大部分(否則的話也無法稱之為偉大)的純粹忠於使命的那一類人,和他們相比完全是有著根本性區別的另一種存在。
這時候,桑司柏雷仿佛在不經意間想起來似的問道:
“說起來,因為事情過於突然的關係,我至今還只聽說了結論的部分……禦憑神‘殊寵之鼓’和‘雨中前行之人’,實際上是以怎樣的方式說出‘戰鬥’這個結論的啊?”
“…………”
夏娜在向其他的“四神”傳達辛塔希爾他們的遺言的時候,因為考慮到可能會造成刻意令他們產生參戰意向的結果,所以就特意略去了其中的詳細過程。但是,如今已經得出結論了,再隱瞞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她還是準確無誤、一字一句地複述了出來:
“……『我已經將我的身體化作了推動你們前進的一滴雨露。還有你們各位,朋友啊……』——”
仿佛在等待著聲音滲透自己心胸一般——
“——『戰鬥,這個決斷……』——『對,一定不會有錯。』——”
房間內出現了一陣無人可侵犯的靜寂。
為了將既是同志也是朋友的那個男人的話語完完整整地、不漏掉一絲
風韻地聽進耳中,伊斯特艾哲緊緊地咬住了嘴唇。然後,他又慢慢睜開眼睛,以自問自答的聲音沉吟道:
“戰鬥,這個決斷……嗎。”
想像著他留下這句話時的英姿,再次含著眼淚的維斯特修雅——
“作出決斷的,是哪一位?”
對話中所含的支援他人決斷的意味提出了疑問。
夏娜無言地用手按著自己的胸口,以此作為回答。
領悟了朋友的思念,桑司柏雷笑著說道:
“已經決定了……跟你一起去吧。”
夏娜輕輕點了點頭——
“現在我就說明作戰方案——”
就在她準備進入下一階段的時候——
咚咚、咚咚。
就好像在等待著這一瞬間的停頓似的,傳出了某個聲音。
沒有入察覺到任何氣息,完全是出乎意料的突然襲擊——那應該是敲門的聲音。
對於這種不可能發生的現象,全體火霧戰士都站起身來,有的擺出警惕的姿勢,有的慌忙收起正在組配的自在式,有的則悠然地回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被敲響的地方,是儲藏店子的酒桶的地下儲藏室的門蓋、同時也兼作地板的房間中央部。
在場的所有人之中,就只有身為酒吧主人的伊斯特艾哲和科茨艾可特知道那個地方,而且地下室也不存在跟外部相通的通道。也就是說,肯定是有人特意挖地洞入侵了這裡。
(不管是哪裡也好,事到如今也應該不會派出刺客吧。)
想到這裡,伊斯特艾哲——
(不,等一下。)
這才恍然大悟似的想到了一個事實。
明明有這麼本領高強的人物在場,卻完全沒有察覺到不明人物的接近——面對這樣的異常事態,他也不由得反射性地擺出了應戰態勢……但是仔細一想,如果是入侵者的話,怎麼會特意敲門呢?
剛想到這裡,那不可思議的入侵者——
“嗯~請開開門好嗎~”
發出了除敲門聲以外的、感覺有點提心吊膽的聲音。
在新的闖入者加入後,完成了對作戰方案的徹底修正的火霧戰士們,都開始各自為起程做好準備。雖說如此,實際上動起來的人就只有正在收拾酒吧的伊斯特艾哲,而且那也在十分鐘內完成了。雖然時間緊迫,但是卻沒有人愚蠢到阻止他的行動,也沒有人做出上前幫忙的魯莽之舉。
(在那項作業完成後,馬上就要……)
在幾乎會被寒氣凍僵的高樓屋頂,威爾艾米娜仿佛在對平穩的殘影戀戀不捨似的,眺望著這座不夜城的街道。在餘光一直照射到低窪居住區的耀眼街燈光亮中,浮現出一個面向著屋頂圍欄的少女的身影。
(…………)
乍眼看去,就像是夜風正在梳理著那頭烏黑而美麗的長髮似的——她,正是夏娜。
威爾艾米娜和夏娜在出發之前,來到了聳立在“伊斯特艾哲外國通信”旁邊的法律諮詢所大廈的屋頂,對周圍一帶展開警戒和反監視的活動。非常遺憾的是,這項行動所針對的對象並不是以『化妝舞會』為首的“使徒”,而是原本應該是自己同伴的外界宿成員。
(……我,是不是應該向她搭話呢。)
在執行任務的同時,威爾艾米娜卻陷入了苦惱。
面對少女昂然屹立在眼前的身影,威爾艾米娜卻似乎從中看出了一絲憂愁之色。然而,現在彼此都同為火霧戰士,她實在不知道出於這個立場上的自己究竟應該為她做些什麼。
如果彼此只是普通朋友關係的話,她恐怕也不會有所猶豫。然而對方卻是自己作為完美的火霧戰士養育成人的少女,一直以來自己都以嚴厲的面孔對待她,如果突然換成那種態度的話,會不會變成對少女的背叛呢……總的來說,她就是因為顧慮到少女的自尊而陷入了作繭自縛的狀態——實在是令人頭疼的性格。
(要不是有監視員在的話——)
想著想著,她甚至把責任轉嫁給別人了。
即使置身于大廈的屋頂,也可以充分感覺到來自外界宿的監視目光。
以那小小的秘密酒吧、以及現在已經關門的進口雜貨店為中心,街道上分佈著大量打扮各異的人類,遠處還佈置有若干名極力抑制著氣息的火霧戰士,這樣的監視網可說是相當大規模了。
紐約的外界宿總本部,由於難以言喻的恐懼感,或者是對事態急變產生的焦躁感,由或者是純粹對任務產生的惰性——在夏娜她們出現在這個地方以後,就一直對“伊斯特外國通信”和出入其店鋪的所有人進行著持續性的監視活動。他們雖然並不會愚蠢到向集中在這裡的一行人動手,但也不會大意到放著他們不管,結果他們就選擇了監視作為一個折中的方案。
在現狀下雖然並沒有造成什麼危害,但如果在出發的時候被對方採取什麼繞圈子的對抗措施,或者是被迫帶著監視員在大街上走動的話,就會對以“迅速、隱秘地執行”為前提的作戰造成障礙。因此,在出發之際就必須採取一些能夠秘密脫離包圍圈的手段(作為最壞的情況,即使要用上武力也必須把他們全部幹倒)……但是,由於剛才的闖入者的出現,這個問題就立即迎刃而解了。
(畢竟“那幫傢伙”已經突破了那個包圍網,神不知鬼不覺地入侵了這個地方呢。)
也就是說,她們之所以來到外面,就是為了確認一下監視員們是否真的什麼都沒有察覺到……再說白一點,這其實只是在出發準備完成之前的消閒活動罷了。
(唔唔,如果是這個話——)
威爾艾米娜發現現在想的這件事正好可以作為開口說話的切入點,於是就儘量以自然的動作走進夏娜,也儘量以自然的聲音發話道:
“明明在不久之前才剛剛穿越了如此嚴密的監視網,沒想到現在除了換班以外完全沒有暴露任何動靜……那幫傢伙,果然了不起是也。”
“嗯。威爾艾米娜,你是認識他們的吧?”
對於這樣的話題,夏娜也非常自然地作出了回應。
看到對話進行得相當順利,威爾艾米娜不禁在內心松了口氣,同時點了點頭:
“是的……我和‘天壤劫火’,跟他們已經是百年單位的孽緣了。正如剛才所證明的那樣,他們在那方面是相當有名的人物是也。”
“嗯,實在是一幫精打細算的傢伙。以前我也在他們面前吃過大虧,結果還是被他們溜掉了。”
仿佛同樣是在尋找機會說話似的,亞拉斯特爾也插嘴說道。
“實績不凡。”
連蒂雅瑪特也加入了對話。
聽到大家都對那夥人讚不絕口,夏娜不禁呵呵的笑了起來。
“有了那種力量的話,這次作戰一定會比當初制定的強攻計畫更容易成功呢。老實說,我對利用那種力量也稍微有點抗拒,而且不知道他們的真正用意也有種怪怪的感覺,不過目前我們還是應該向把他們送來這裡的‘彩飄’菲蕾絲說聲謝謝吧。”
“的確如此,是也。”
想起闖入者口中說出的那個令人驚訝的名字,威爾艾米娜不禁稍微垂下了視線。
她並不是會以“作為同伴提供援助”這種單純目的而採取行動的人物——只要是認識她的人,都會對這一點非常瞭解。與此同時,威爾艾米娜也深深知道,只要是為了搶回自己的戀人,她就會不擇手段去幹任何事。她特意派來這裡的那幫闖入者,恰好是夏娜一派現在最渴望得到的棋子。因此,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她特意準備的“方便實用的炸彈”。
不過話雖如此,夏娜她們現在所處的困境,卻不容許她們放棄這樣的好機會。
(恐怕菲蕾絲也是預見到這一點才派遣那幫傢伙——)
這時候,威爾艾米娜垂下的視線,正好看到了少女握著屋頂圍欄鐵杆的奇妙動作。
知道自己的動作被發現的夏娜,就像要轉移話題似的說道:
“所謂的現世……所謂的‘世界’,實際上是由各種各樣的人的意念互相交織纏繞而構成的呢。”
她並不是用力把圍欄的鐵杆握扁,而是拼命忍耐著想要用手握扁鐵杆的衝動,看樣子就好像在勉強抑制著隨時會破裂的感情似的。
“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彩飄’菲蕾絲正在推進著某個計畫,作為其中一部分的結果,‘他們’來到了這裡。‘大地四神’以過去的經歷和真理為依據,作出了協助我們作戰的決定。紐約總本部通過模棱兩可的監視反映出他們的困惑。蘇黎世總本部之所以無法採取行動,火霧戰士之所以在殲滅衝動的驅使下發生暴走,也都是他們各自意念的體現。而且——”
自製心的防波堤仿佛快要崩潰似的,圍欄傳出了嘎吱作響的悲鳴聲。
威爾艾米娜儘管知道她下一句話的內容,但卻無法加以阻止。
因為,那正是少女自身所背負的東西。
沒過多久,夏娜就將緊握圍欄的力量轉化為擠出聲音的力量。
“悠二所採取的行動,也是一樣。”
她一邊說,一邊以強烈的目光睥睨著夜景。以及因為聚集了太多的東西、反而會輕易把事物埋沒在深處的“世界”,將仿佛隨時都會噴湧出外界似的內心的奔流,逐漸整理成話語說出口:
“我終於開始理解了。悠二跟創造神一起,通過‘創造新世界’這個目標,將存在于現世的‘紅世使徒’的龐大意念統一起來,並且正打算把他們全部帶走……對於那種無法用道理解釋的超乎想像的巨大流向,我終於開始理解了。”
跨越戰鬥的痛苦,
把握戰鬥的意義,
確定戰鬥的方法。
這位少女無懼障礙,也不會畏難而妥協。面對自己挑戰的過於巨大的存在,她只是在繃緊身體、刺痛臟腑、穿透骨髓……深切地感受著“世界”而已。
“我將要懷著唯一的意念去面對那一切。”
她嘗試以自身的微笑來稍微緩和一下那份痛楚。
“事到如今,我才第一次冒出‘這下可不得了’的念頭,”
然而,身邊的人卻跟“世界”不一樣,還沒有冷漠到會放著她這種令人心生憐意的姿態不管的地步。或者應該說,是溺愛到了無法袖手旁觀的地步。
蒂雅瑪特罕見地以不滿的語氣開口道:
“見外失望。”
“的確如此是也。”
被搶先一步的威爾艾米娜慌忙接著說道。
“要是你不把跟你同行的我們那一份加入那‘唯一’之中的話,就沒有共同戰鬥的意義是也。只要把人數算進去,再微小的可能性也可以得到倍增的效果……請依靠我們吧。”
自己的協助行為,是否能算在火霧戰士間的共同戰鬥的範疇之內呢?
如今,在急劇變化為“所有人都在尋找自身的生存方式”的混沌坩堝的世界中,二人一體的“萬條巧手”無法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但是,既然她們認同了夏娜的作戰方案,那就必須為了實現作戰目標而以命相搏。現在,她們就是在重新為此宣誓:
“讓我們來保護你吧,為了實現你的願望。”
“自若邁進。”
這時候,仿佛對兩人的話作出補充似的——跟夏娜訂立契約、和她命運與共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以強有力而深沉的聲音發出宣言:
“雖為一人,卻並非一人,那就是火霧戰士了。”
把大家的話牢牢記在心中的夏娜,以輕盈的姿態轉過身來,回答道:
“謝謝你們。”
背對著炫目的夜景再次展露出的微笑,儘管是處於逆光的方向,看起來卻顯得比夜景更為耀眼。
佐藤正從下麵的道路仰望著那位少女的背影。
(夏娜她到底在說什麼呢……大概是必勝和鬥志之類的東西吧?)
本來他的任務也跟夏娜她們一樣,都是在外面進行警戒和反監視的活動,然而他畢竟只是一個普通的少年。別說找出火霧戰士,就連人類的外界宿成員他也分辨不出來。作為“出發前的消閒活動”的程度當然也比她們更大,所以他甚至閑得有空抬頭去看屋頂的地步。
(不過,雖然還比不上阪井——)
因為感到脖子開始發酸,他就把視線轉回到夜幕的街道上。
(我這次也來到了相當遠的地方呢。)
石鋪街道上的古舊街燈,狹窄的人行道和小柵欄般的車道護欄,筆直聳立的密集高樓和公寓……這裡就是以前只會在電影中見到的紐約。
(怎麼說呢……這個世界,還真夠大的啊。)
這並不是眺望著高樓所產生的感想。在短短的半天前,他還躲藏在中國的深山裡,然後因為敵人馬上消失的關係,他就隨著先遣偵察隊一起脫離,然後換乘直升機和民航飛機,剛想著終於來到紐約,卻沒想到接下來又要立刻飛往別的地方了……他的感想,就是伴隨著這些急速、頻繁和遙遠的一切——以及把這一切包裹在內的“東西”所產生的感想。
(接下來,到底要飛往什麼地方呢。)
當然,現在的情勢並不允許他悠哉遊哉地在這裡發表感慨。
(啊,這次可不能像上次那樣在空港弄得手忙腳亂,必須把他們為我準備的手機給——)
想到這裡,他就很自然地確認起自己的行動步驟——雖說還不成熟,但似乎也開始逐漸習慣了。
“啟作,店裡已經收拾好了,你就進來吧。”
“是的!”
以響亮的聲音作出回答的他,在轉身的時候順便向高樓的屋頂看了一眼,而瑪瓊琳也順著他的視線抬頭望去。在冬季的夜風中,可以看到兩人正在互相交談的身影。
“是不是該把她們也叫來呢。”
“沒問題,只要我們收工的話,她們也肯定會發現啦。不管是大聲叫喊還是使用自在法都太麻煩了。要是因為打擾人家秘密談話惹來怨恨的話,那不就更糟糕了嘛,嘻嘻!”
聽到馬可西亞斯從夾在她腋下的“格利摩爾”中發出的似乎很有道理的歪理,佐藤也不禁笑了起來,然而同時也感覺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在中國打了大敗仗,然後打算以奇襲實現大逆轉,把那‘三神’拉攏到自己陣營,然後連那位菲蕾絲也出手協助我們……以阪井帶著的大神和大軍團、甚至是現世中所有的‘使徒’為敵,針對新世界進行戰鬥。把所有的這些事都做完之後——”
並不是至今為止的成績,也不是接下來將要達到的目標——少年所說的是更為遙遠的未來。
“——如果這一切都獲得成功的話,我們將會變成怎樣呢?”
在停頓了幾秒鐘後——
“幸好你沒有說失敗的話會怎樣,這一點還是可以稱讚一下的。”
只得到了這樣一個回答。
“會變成怎梯……嗎,這反而是我想問的問題啊。就連我這曖昧的同路人瑪瓊琳·朵,現在也只懂得稱讚嗚噢!”
“閉嘴,笨強馬可。”
瑪瓊琳使勁用手掌拍了拍“格利摩爾”,讓戳穿自己心思的搭檔閉上嘴,然後重新把臉湊近少年……正因為年輕而極容易以身犯險的戀人,盯著他說道:
“我不會說什麼籠統的忠告和教條,現在就先明確告訴你應該做的事吧。”
“是的……”
面對緊張得連聲音也變得生硬起來的佐藤——
“即使真的有那樣的機會,你也絕對不能勉強跟著我一起參加戰鬥。因為現在的我已經不會再用‘能不能派上用場’為標準來評價你了。”
瑪瓊琳儘量以嚴肅的口吻下達丁命令,同時也儘量以毫不在乎的語氣添上了另一句話。
從她的話中含義——對自己的存在意義的評價中,同時獲得了作為男人的不滿和滿足的少年,立即以截然不同的響亮聲音回答道:
“……是的!!”
“走吧!”
為了結束對話而大喝一聲的瑪瓊琳,已經轉身朝著酒吧的入口走了起來。
馬可西亞斯似乎覺得很好笑似的保持著沉默。佐藤則踩著歡快的步伐緊隨在戀人身後。
通過監視用的偷窺窗看到了以上情景的琪婭拉——
“真好呀,如果我們也像那樣——”
“給我閉嘴。”
她的嘴巴,卻被薩雷用操縱人偶的絲線強行合上了。
[ 本帖最後由 blat490 於 2010-12-26 13:33 編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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