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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封神演義 作者:明 許仲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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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23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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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7 |
    第十八回            子牙諫主隱磻溪

      詩曰:
        渭水潺潺日夜流,子牙從比獨垂鉤。當時未入飛熊夢,幾向斜陽歎白頭。
      話說子牙看罷圖樣,王曰:「此臺多少日期方可完得此工?」尚奏曰:「此臺高四丈九尺,造瓊樓玉宇,碧檻雕欄,工程浩大。若完臺工,非三十五年不得完成。」紂王聞奏,對妲己曰:「御妻,姜尚奏朕:臺工要三十五年方成。朕想光陰瞬息,歲月如流,年少可以行樂,若是如此,人生幾何,安能長在!造此臺實為無益。」妲己奏曰:「姜尚乃方外術士,總以一派誣言。那有三十五年完工之理!狂悖欺主,罪當炮烙!」紂王曰:「御妻之言是也。傳承奉官,可與朕拿姜尚炮烙,以正國法。」子牙曰:「臣啟陛下,鹿臺之工,勞民傷財,願陛下息此念頭,切不可為。今四方刀兵亂起,水旱頻仍,府庫空虛,民生日促,陛下不留心邦本,與百姓養和平之福,日荒淫於酒色,遠賢近佞,荒亂國政,殺害忠良,民怨天愁,累世警報,陛下全不修省。今又聽狐媚之言,妄興土木,陷害萬民,臣不知陛下之所終矣。臣受陛下知遇之恩,不得不赤膽披肝,冒死上陳。如不聽臣言,又見昔日造瓊宮之故事耳。可憐社稷生民,不久為他人之所有。臣何忍坐視而不言!」紂王聞言,大罵:「匹夫!焉敢侮謗天子!」令兩邊承奉官:「與朕拿下,醢屍虀粉,以正國法!」眾人方欲向前,子牙抽身望樓下飛跑。紂王一見,且怒且笑:「御妻,你看這老匹夫,聽見『拿』之一字就跑了。禮節法度,全然不知,那有一個跑了的?」傳旨命奉御官:「拿來!」眾官趕子牙過了龍德殿、九間殿,子牙至九龍橋,只見眾官趕來甚急。子牙曰:「承奉官不必趕我,莫非一死而已。」按著九龍橋欄杆,望下一攛,把水打了一個窟窿。眾官急上橋看,水星兒也不冒一個──不知子牙借水遁去了。承奉官往摘星樓回旨。王曰:「好了這老匹夫!」
      且不表紂王。話說子牙投水橋下,有四員執殿官扶著欄杆,看水嗟歎。適有上大夫楊任進午門,見橋邊有執殿官,伏著望水。楊任問曰:「你等在此看甚麼?」執殿官曰:「啟老爺:下大夫姜尚投水而死。」楊任曰:「為何事?」執殿官答曰:「不知。」楊任進文書房看本章。不題。
      且說紂王與妲己議鹿臺差那一官員監造。妲己奏曰:「若造此臺,非崇侯虎不能成功。」紂王准行,差承奉宣崇侯虎。承奉得旨,出九間殿往文書房,來見楊任。楊任問曰:「下大夫姜子牙何事忤君,自投水而死?」承奉答曰:「天子命姜尚造鹿臺,姜尚奏事忤旨,因命承奉拿他,他跑至此,投水而死。今詔崇侯虎督工。」楊任問曰:「何謂鹿臺?」承奉答曰:「蘇娘娘獻的圖樣,高四丈九尺,上造瓊樓玉宇,殿閣重簷,瑪瑙砌就欄杆,珠玉粧成梁棟。今命崇侯虎監造。卑職見天子所行皆桀王之道,不忍社稷坵墟,特來見大人。大人秉忠諫止上木之工,救萬民搬泥運土之苦,免商賈有陷血本之殃,此大夫愛育天下生民之心,可播楊於世世矣。」楊任聽罷,謂承奉曰:「你且將此詔停止,待吾進見聖上,再為施行。」楊任逕往摘星樓下候旨。紂王宣楊任上樓見駕。王曰:「卿有何奏章?」
      楊任奏曰:「臣聞治天下之道,君明臣直,言聽計從;為師保是用,忠良是親,奸佞日遠。和外國,順民心,功賞罪罰,莫不得當;則四海順從,八方仰德。仁政施於人,則天下景從,萬民樂業,此乃聖主之所為。今陛下信后妃之言,而忠言不聽,建造鹿臺。陛下只知行樂懽娛,歌舞宴賞,作一己之樂,致萬姓之愁,臣恐陛下不能享此樂,而先有腹心之患矣。陛下若不急為整飭,臣恐陛下之患不可得而治之矣。主上三害在外,一害在內,陛下聽臣言。其外三害:一害者東伯侯姜文煥,雄兵百萬,欲報父讎,遊魂關兵無寧息,屢折軍威,苦戰三年,錢糧盡費,糧草日艱,此為一害;二害者,南伯侯鄂順,為陛下無辜殺其父親,大勢人馬,晝夜攻取三山關,鄧九公亦是苦戰多年,庫藏空虛,軍民失望,此為二害;三害者,況聞太師遠征北海大敵,十有餘年,今且未能返國,勝敗未分,吉凶未定。陛下何苦聽信讒言,殺戮正士。狐媚偏於信從,讜言致之不問。小人日近於君前,君子日聞其退避。官幃竟無內外,貂璫紊亂深宮。三害荒荒,八方作亂。陛下不容諫官,有阻忠耿,今又起無端造作,廣施土木,不惟社稷不能奠安,宗廟不能磐石,臣不忍朝歌百姓受此塗炭,願陛下速止臺工,民心樂業,庶可救其萬一。不然,民一離心,則萬民荒亂。古云;『民亂則國破,國破主君亡。』只可惜六百年已定華夷,一旦被他人所虜矣。」
      紂王聽罷,大罵:「匹夫!把筆書生,焉敢無知,直言犯主!」命奉御官:「將此匹夫剜去二目!朕念他歲有功,姑恕他一次。」楊任復奏曰:「臣雖剜目不辭,只怕天下諸侯有不忍臣之剜目之苦也。」奉御官把楊任攙下樓,一聲響,剜二目獻上樓來。
      且說楊任忠肝義膽,實為紂王,雖剜二目,忠心不滅,一道怨氣,直沖在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面前。真君早解其意,命黃巾力士:「可救楊任回山。」力士奉旨,至摘星樓下,用三陣神風,異香遍滿,摘星樓下,地播起塵土,揚起沙灰,一聲響,楊任屍骸竟不見了。紂王急往樓內,避其沙土。
      不一時,風息沙平,兩邊啟奏紂王曰:「楊任屍首風刮不見了。」紂王歎曰:「似前番朕斬太子也被風刮去,似比等事,皆係常事,不足怪也。」紂王謂妲己曰:「鹿臺之工,已詔侯虎;楊任諫朕,自取其禍。速召崇侯虎!」侍駕官催詔去了。
      且說楊任的屍首被力士攝回紫陽洞,回真君法旨。道德真君出洞來,命白雲童兒,葫蘆中取二粒仙丹,將楊任眼眶裏放二粒仙丹。真人用仙天真氣吹在楊任面上,喝聲;「楊任不起,更待何時!」真是仙家妙術,起死回生。只見楊任眼眶裏長出兩隻手來,手心裏生兩只眼睛。──此眼上看天庭,下觀地穴,中識人間萬事。
      楊任立起半晌,定省見自己目化奇形,見一道人立在山洞前。楊任問曰:「道長,此處莫非幽冥地界?」真君曰:「非也。此處乃青峰山紫陽洞,貧道是煉氣士清虛道德真君,因見你忠心赤膽,直諫紂王,憐救萬民,身遭剜目之災,貧道憐你陽壽不絕,度你上山,後輔周王成其正道。」楊任聽罷,拜謝曰:「弟子蒙真君憐救,指引還生,再見人世,此恩此德,何敢有忘!望真君不棄,願拜為師。」楊任就在青峰山居住。后只待破瘟㾮陣下山,助子牙成功。有詩曰:
        大夫直諫犯非刑,剜目傷心不忍聽。不是真君施妙術,焉能兩眼察天庭。
      不說楊任居此安身。且說紂王詔崇侯虎督造鹿臺。此臺功成浩瀚,要動無限錢糧,無限人夫,搬運木植、泥土、磚瓦,絡繹之苦,不可勝計。各州府縣軍民,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無錢者任勞累死。萬民驚恐,日夜不安,男女慌慌,軍民嗟怨,家家閉戶,逃奔四方。崇侯虎仗勢虐民,可憐老少累死不計其數,皆填鹿臺之內。朝歌變亂,逃亡者甚多。
      不表侯虎監督臺工。且說子牙借水遁,回到宋異人庄上,馬氏接住:「恭喜大夫,今日回家。」子牙曰:「我如今不做官了。」馬氏大驚:「為何事來?」子牙曰:「天子聽信妲己之言,起造鹿臺,命我督工。我不忍萬民遭殃,黎庶有難。是我上一本,天子不行;被我直諫,聖上大怒,把我罷職歸田。我想紂王非我之主。娘子,我同你往西岐去,守時待命。我一日時來運至,官居顯爵,極品當朝,人臣第一,方不負我心中實學。」馬氏曰:「你又不是文家出身,不過是江湖一術士,天幸做了下大夫,感天子之德不淺。今命你造臺,乃看顧你監工,況錢糧既多,你不管甚東西,也賺他些回來。你多大官,也上本諫言,還是你無福,只是個術士的命!」子牙曰:「娘子,你放心,是這樣官,未展我胸中才學,難遂我平生之志。你且收拾行裝,打點同我往西岐去。不日官居一品,位列公卿,你授一品夫人,身著霞佩,頭帶珠冠,榮耀西岐,不枉我出仕一番。」馬氏笑曰:「子牙,你說的是失時話。現成官你沒福做,到去空拳隻手去別處尋!這不是折得你胡思亂想,走投無路,捨近求遠,尚望官居一品?天子命你監造臺工,明明看顧你。你做的是那裏清官!如今多少大小官員,都是隨時而已。」子牙曰:「你女人家不知遠大。天數有定,遲早有期,各自有主。你與我同到西岐,自有下落。一日時來,富貴自是不淺。」馬氏曰:「姜子牙,我和你緣夫妻分只到的如此。我生長朝歌,決不住他鄉外國去。從今說過,你行你的,我幹我的,再無他說!」子牙曰:「娘子錯說了。嫁雞怎不逐雞飛,夫妻豈有分離之理!」馬氏曰:「妾身原是朝歌女子,那裏去離鄉背井。子牙,你從實些,寫一紙休書與我,各自投生。我決不去!」子牙曰:「娘子隨我去好!一日身榮,無邊富貴。」馬氏曰:「我的命只合如此,也受不起大福分。你自去做一品顯官,我在比受些窮苦。你再娶一房有福的夫人罷。」子牙曰:「你不要後悔!」馬氏曰:「是我造化低,決不後悔!」子牙點頭歎曰:「你小看了我!既嫁與我為妻,怎不隨我去。必定要你同行!」馬氏大怒:「姜子牙!你好,就與你好開交;如要不肯,我與父兄說知,同你進朝歌見天子,也講一個明白!」
      夫妻二人正在此鬥口,有宋異人同妻孫氏來勸子牙曰:「賢弟,當時這一件事是我作的。弟婦既不同你去,就寫下一字與他。賢弟乃奇男子,豈無佳配,何必苦苦留戀他。常言道;『心去意難留。』勉強終非是好結果。」子牙曰:「長兄、嫂在上;馬氏隨我一場,不曾受用一些,我心不忍離他;他倒有離我之心。長兄吩咐,我就寫休書與他。」子牙寫了休書拿在手中:「娘子,書在我手中,夫妻還是團圓的。你接了此書,再不能完聚了!」馬氏伸手接書,全無半毫顧戀之心。子牙歎曰:「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由自可,最毒婦人心!」馬氏收拾回家,改節去了。不題。
      子牙打點起行,作辭宋異人、嫂嫂孫氏:「姜尚蒙兄嫂看顧提攜,不期有今日之別!」異人治酒與姜子牙餞行,飲罷,遠送一程,因問曰:「賢弟往那裏?」子牙曰:「小弟別兄往西岐做些事業。」異人曰:「倘賢弟得意時,可寄一音,使我也放心。」二人灑淚而別:
        異人送別在長途,兩下分離心思孤。只為金蘭思義重,幾回搔首意踟躕。
      話說子牙離了宋家庄,取路往孟津,過了黃河,逕往澠池縣,往臨潼關來。只見一起朝歌逃走百姓,有七八百黎民,父攜子哭,弟為兄悲,夫妻淚落,男女悲哭之聲,紛紛載道。
      子牙見而問曰:「你們是朝歌的民?」內中也有認的是姜子牙,眾民叫曰:「姜老爺!我等是朝歌民。因為紂王起造鹿臺,命崇侯虎監督。那天殺的奸臣,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累死數萬人夫,屍填鹿臺之下,晝夜無息。我等經不得這樣苦楚,故此逃出五關。不期總兵張老爺不放我們出關。若是拿將回去,死於非命,故此傷心啼哭。」子牙曰:「你們不必如此,待我去見張總兵,替你們說個人情,放你們出關。」眾人謝曰:「這是老爺天恩,普施甘露,枯骨重生!」
      子牙把行囊與眾人看守,獨自前往張總兵府來。家人問曰:「那裏來的?」子牙曰:「煩你通報,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你總兵。」門上人來報:「啟老爺:商都下大夫姜尚來拜。」張鳳想:下大夫姜尚來拜……他是文官,我乃武官;他近朝廷,我居關隘,百事有煩他。」急命左右請進。
      子牙道家打扮,不著公服,逕往裏面,見張鳳。鳳一見子牙道服而來,便坐而問曰:「來者何人?」子牙曰:「吾乃下大夫姜尚是也。」鳳問曰:「大夫何為道服而來?」子牙答曰:「卑職此來,不為別事,單為眾民苦切。天子不明,聽妲己之言,廣施土木之工,興造鹿臺,命崇侯虎督工。豈意彼陷虐萬民,貪圖賄賂,罔惜民力。況四方兵未息肩,上天示儆,水旱不均,民不聊生,天下失望,黎庶遭殃,可憐累死車民填於臺內。荒淫無度,奸臣蠱惑天子,狐媚巧閉聖聰。命我督造鹿臺。我怎肯欺君誤國,害民傷財,因此直諫。天子不聽,反欲加刑於我。我本當以一死以報爵祿之恩;奈尚天數未盡,蒙恩赦宥,放歸故鄉,因此行到了貴治。偶見許多百姓,攜男拽女,扶老攙幼,悲號苦楚,甚是傷情。如若執回,又懼炮烙、蠆盆,慘刑惡法,殘缺肢體,骨粉魂消,可憐民死無辜,怨魂懷屈。今尚觀之,心寔可憐,故不辭愧面,奉謁台顏,懇求賜眾民出關,黎庶從死而之生,將軍真天高海闊之恩,實上天好生之德。」
      張鳳聽罷大怒,言曰:「汝乃江湖術士,一旦富貴,不思報本於君恩,反以巧言而惑我。況逃民不忠,若聽汝言,亦陷我於不義。我受命執掌關隘,自宜盡臣子之節,逃民玩法,不守國規,宜當拿解於朝歌。自思只是不放過此關,彼自然回國,我已自存一線之生路矣。若論國法,連汝併解回朝,以正國典。奈吾初會,暫且姑免。」喝兩邊:「把姜尚叉將出去。」眾人一聲喝,把子牙推將出來。子牙滿面羞愧。眾民見子牙回來,問曰:「姜老爺,張老爺可放我等出關?」子牙曰:「張總兵連我也要拿進朝歌城去。是我說過了。」眾人聽罷,齊聲叫苦。七八百黎民號啕痛哭,哀聲徹野。子牙看見不忍。子牙曰:「你們眾民不必啼哭,我送你們出五關去。」有等不知事的黎民。聞知此語,只說寬慰他,乃曰:「老爺也不出去,怎生救我們?」內中有知道的,哀求曰:「老爺若肯救援,便是再生之恩!」子牙道:「你們要由五關者,到黃昏時候,我叫你等閉眼,你等就閉眼。若聽得耳內風響,不要睜眼。開了眼時,跌出腦子來,不要怨我。」眾人應承了。
      子牙到一更時候,望崑崙山拜罷,口中念念有詞,一聲響。這一會,子牙土遁救出萬民。眾人只聽得風聲颯颯,不一會,四百里之程出了臨潼關、潼關、穿雲關、界牌關、汜水關,到金雞嶺,子牙收了土遁,眾民落地。子牙曰:「眾人開眼!」眾人睜開了眼。子牙曰:「此處就是汜水關外金雞嶺,乃西岐州地方。你們好好去罷!」眾人叩頭謝曰:「老爺,天垂甘露,普救群生,此恩此德,何日能報!」眾人拜別。不題。
      且說子牙往溪隱蹟。有詩為證:
        棄卻朝歌遠市塵,法施土遁救民生。閑居渭水垂竿待,只等風雲際會緣。
        武吉災殃為引道,飛熊夢兆主求賢。八十纔逢明聖主,方立周朝八百年。
      話說眾民等待天明,果是西岐地界。過了金雞嶺,便是首陽山;走過燕山,又過了白柳村,前至西岐山;過了七十里,至西岐城。眾民進城,觀看景物;民豐物阜,行人讓路,老幼不欺,市井謙和,真乃堯天舜日,別是一番風景。眾民作一手本,投遞上大夫府。散宜生接著手本。翌日伯邑考傳命:「既朝歌逃民因紂王失政,來歸吾土,無妻者給銀與他娶妻。又與銀子,令眾人僦居安處。鰥寡孤獨者在三濟倉造名,自領口糧。」宜生領命。邑考曰:「父王囚羑里七年,孤欲自往朝歌,代父贖罪。卿等意下如何?」散宜生奏曰:「臣啟公子!主公臨別之言,七年之厄已滿,災完難足,自然歸國。不得造次,有違主公臨別之言。如公子於心不安,可差一士卒前去問安,亦不失為子之道。何必自馳鞍馬,身臨險地哉。」伯邑考歎曰:「父王有難,七載禁於異鄉,舉目無親。為人子者,於心何忍。所謂立國立家,徒為虛設,要我等九十九子何用!我自帶祖遺三件寶貝,往朝歌進貢,以贖父罪。」伯邑考此去,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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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伯邑考進貢贖罪

      詩曰:
        忠臣孝子死無辜,只為殷商有怪狐。淫亂不羞先薦恥,貞誠豈畏後來誅。
        寧甘萬刃留青白,不受千嬌學獨夫。史冊不污千載恨,令人屈指淚如珠。
      話說伯邑考要往朝歌為父贖罪。時有上大夫散宜生阻諫,公子立意不允,隨進宮辭母太姬,要往朝歌贖罪。太姬曰:「汝父被羈羑里,西岐內外事付托何人?」考曰:「內事托與兄弟姬發,外事托付散宜生,軍務托付南宮适;孩兒要親往朝歌面君,以進貢為名,請贖父罪。」母親見伯邑考堅執要去,只得依允,吩咐曰:「孩兒此去,須要小心!」邑考辭去,竟到殿前與弟姬發言曰:「兄弟好生與眾兄弟和美,不可改西岐規矩,我此去朝歌,多則三月,少則二月,即便回程。」邑考吩咐畢,收拾寶物進貢,擇日起行。姬發同文武官九十八弟,在十里長亭餞別。邑考與眾人飲酒作辭,一路前行,揚鞭縱馬,過了些紅杏芳林,行無限柳陰古道。伯邑考與從人一日行至汜水關。關上軍兵見兩杆進貢旛幢,上書西伯侯旗號。軍官來報主帥。守關總兵韓榮命開關。邑考進關,一路無詞。行過五關,來到澠池縣,渡黃河至孟津,進了朝歌城,皇華館驛安下。次日,問驛丞:「丞相府住在那裏?」驛丞答曰:「在太平街。」次日,邑考來至午門,並不見一員官走動,又不敢擅入午門。已往返五日,邑考素縞抱本立於午門外。少時,只見一位大臣騎馬而至,乃亞相比干也。伯邑考向前跪下。比干問曰:「階下跪者何人?」邑考答曰:「吾乃犯臣姬昌子伯邑考。」比干聞言,滾鞍下馬,以手相扶,口稱:「賢公子請起!」二人立在午門外。比干問曰:「公子為何事至此?」邑考答曰:「父親得罪於天子,蒙丞相保護,得全性命,此恩天高地厚;愚父子兄弟銘刻難忘!只因七載光陰,父親久羈羑里,人子何以得安。想天子必思念循良,豈肯甘為魚肉。邑考與散宜生議,將祖遺鎮國異寶,進納王廷,代父贖罪。萬望丞相開天地仁慈之心,憐姬昌久羈羑里之苦,倘蒙賜骸骨,得歸故土,真恩如太山,德如淵海。西岐萬姓,無不感念丞相之大恩也。」比干答曰:「公子納貢,乃是何寶?」伯邑考曰:「自是始祖父亶所遺七香車,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父贖罪。」比干曰:「七香車有何貴乎?」邑考答曰:「七香車;乃軒轅皇帝破蚩尤於北海,遺下此車,若人坐上面,不用推引,欲東則東,欲西則西──乃世傳之寶也。醒酒氈;倘人醉酩酊,臥此氈上,不消時刻即醒。白面猿猴;雖是畜類,善知三千小曲,八百大曲,能謳筵前之歌,善為掌上之舞,真如嚦嚦鶯篁,翩翩弱柳。」比干聽罷:「此寶雖妙,今天子失德,又以游戲之物進貢,正是助桀為虐,熒惑聖聰,反加朝廷之亂;無奈公子為父羈囚,行其仁孝,一點真心,此本我替公子轉達天聽,不負公子來意耳。」比干往摘星樓候旨。
      奉御官啟奏:「亞相比干見駕。」紂王曰:「宣比干上樓。」比干上樓朝見。紂王曰:「朕無旨宣召,卿有何表章?」比干奏曰:「臣啟奏陛下!西伯侯姬昌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王曰:「伯邑考納進何物?」比干將進貢本呈上。帝覽畢,向比干曰:「七香車,醒酒氈,白面猿猴,美女十名代西伯侯贖罪。」紂王命宣邑考上樓。那邑考肘膝而行,俯伏奏曰:「犯臣子伯邑考朝見。」紂王曰:「姬昌罪大忤君,今子納貢為父贖罪,亦可為孝矣。」伯邑考奏曰:「犯臣姬昌罪犯忤君,赦宥免死,暫居羑里。臣等舉室感陛下天高海闊之洪恩,仰地厚山高之大德。今臣等不揣愚陋,昧死上陳,請代父罪。倘荷仁慈,賜以再生,得赦歸國,使臣母子等骨肉重完;臣等萬載瞻仰陛下好生之德出於意外也。」紂王見邑考悲慘,為父陳冤,極其懇至,知是忠臣孝子之言,不勝感動,乃賜邑考平身。邑考謝恩,立於欄杆之外。妲己在內簾見邑考丰姿都雅,目秀眉清,唇紅齒白,言語溫柔。妲己傳旨:「捲去珠簾。」左右宮人將珠高捲,搭上金鉤。紂王見妲己出來,口稱:「御妻,今有西伯侯之子伯邑考納貢代父贖罪,情實可矜。」妲己奏曰:「妾聞西岐伯邑考善能鼓琴,真世上無雙,人間絕少。」紂王曰:「御妻何以知之?」妲己曰:「妾雖女流,幼在深閨聞父母傳說,邑考博通音律,鼓琴更精,深知大雅遺音,妾所以得知。陛下可著邑考撫彈一曲,便知深淺。」紂王乃酒色之徒,久被妖氛所惑,一聽其言,便命伯邑考叩見妲己。邑考朝拜畢。妲己曰:「伯邑考,聞你善能撫琴,你今試撫一曲何如?」邑考奏曰:「娘娘在上,臣聞父母有疾,為人子者,不敢舒衣安食。今犯臣父七載羈囚,苦楚萬狀,臣何忍蔑視其父,自為喜悅而鼓琴哉!況臣心碎如麻,安能宮商節奏,有辱聖聰。」紂王曰:「邑考,你當此景,撫操一曲,如果希奇,赦你父子歸國。」邑考聽見此言,大喜謝恩。紂王傳旨,取琴一張。邑考盤膝坐在地上,將琴放在膝上,十指尖尖,撥動琴弦,撫弄一曲,名曰「風入松」:
        楊柳依依弄曉風,桃花半吐映日紅。芳草綿綿鋪錦繡,任他車馬各西東。
      邑考彈至曲終,只見音韻幽揚,真如戛玉鳴珠,萬壑松濤,清婉欲絕,今人塵襟頓爽,恍如身在瑤池鳳闕;而笙簧簫管,檀板謳歌,覺俗氣逼人耳。誠所謂「此曲祗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紂王聽罷,心中大悅,對妲己曰:「真不負御妻所聞。邑考此曲可稱盡善盡美。」妲己奏曰:「伯邑考之琴,天下共聞,今親覿其人,所聞未盡所見。」紂王大喜,傳旨摘星樓排宴。妲己偷睛看邑考,面如滿月,丰姿俊雅,一表非俗,其風嬝嬝情動人。妲己又看紂王容貌,大是暗昧,不甚動人!──看官:紂王雖是帝王之相,怎經色慾相虧,形容枯槁。自古佳人愛少年,何況妲己乃一妖魅乎。妲己暗想:且將邑考留在此處,假說傳琴,乘機挑逗,庶幾成就鸞鳳,共效于飛之樂。況他少年,其為補益更多,而拘拘於此老哉。」妲己設計欲留邑考,隨即奏曰:「陛下當赦西伯父子歸國,固是陛下浩蕩之恩,但邑考琴為天下絕調,今赦之歸國,朝歌竟然絕響,深為可惜。」紂王曰:「如之奈何?」妲己奏曰:「妾有一法,可全二事。」紂王曰:「卿有何妙策可以兩全?」妲己曰:「陛下可留邑考在此傳妾之琴,俟妾學精熟,早晚侍陛下左右,以助皇上清暇之樂。一則西伯感陛下赦宥之恩;二則朝歌不致絕瑤琴之樂,庶幾可以兩全。」紂王聞言,以手拍妲己之背曰:「賢哉愛卿!真是聰慧賢明,深得一舉兩全之道。」隨傳旨:「留邑考在此樓傳琴。」妲己不覺暗喜:「我如今且將紂王灌醉了,扶去濃睡,我自好與彼行事,何愁此事不成。」忙傳旨排宴。紂王以為妲己好意,豈知內藏傷風敗俗之情,大壞綱常禮義之防。妲己手捧金盃,對紂王曰:「陛下進此壽酒!」紂王以為美愛,只顧歡餘,不覺一時酩酊。妲己命左右侍御宮人,扶皇上龍榻安寢,方著邑考傳琴。兩邊宮人取琴二張,上一張是妲己,下一張是伯邑考傳琴。邑考奏曰:「犯臣子啟娘娘;此琴有內外五形,六律五音。吟、操、勾、剔。左手龍睛,右手鳳目,按宮、商、角、徵、羽。又有八法,乃抹、挑、勾、剔、撇、托、摘、打。有六忌,七不彈。」妲己問曰:「何為六忌?」邑考曰:「聞哀,慟泣,專心事,忿怒情懷,戒慾、驚。」妲己又問:「何為七不彈?」邑考曰:「疾風驟雨,大悲大哀,衣冠不正,酒醉性狂,無香近褻,不知音近俗,不潔近穢。遇此皆不彈。此琴乃太古遺音,樂而近雅,與諸樂大不相同,其中有八十一大調,五十一小調,三十六等音。」有詩為證:
        音和平兮清心目,世上琴聲天上曲。盡將千古聖人心,付與三尺梧桐木。
      邑考言畢,將琴撥動,其音嘹亮,妙不可言。且說妲己原非為傳琴之故,實為貪邑考之姿容;挑逗邑考,欲效于飛,縱淫敗度,何嘗留心於琴。只是左右勾引,故將臉上桃花現嬌豔夭姿,風流國色。轉秋波,送嬌滴滴情懷;啟朱唇,吐軟溫溫悄語。無非欲動邑考,以惑亂其心。邑考乃聖人之子,因為父受羈囚之厄,欲行孝道,故不辭跋涉之勞,往朝歌進貢,代贖父罪,指望父子同還故都,那有此意。雖是傳琴,心如鐵石,意若鋼堅,眼不旁觀,一心只顧傳琴。妲己兩番三次勾邑考不動。妲己曰:「此琴一時難明。」吩咐左右:「且排上宴來。」兩邊隨辦上宴來。妲己命席傍設坐,令邑考侍宴。邑考魂不附體,跪而奏曰:「邑考乃犯臣之子,荷蒙娘娘不殺之恩,賜以再生之路,感聖德真如山海。娘娘乃萬乘之尊,人間國母,邑考怎敢側坐。臣當萬死!」邑考俯伏,不敢抬頭。妲己曰:「邑考之言差矣!若論臣子,果然坐不得;若論傳琴,乃是師徒之道,坐亦何妨。」邑考聞妲己之言,暗暗切齒:「這賤人把我當做不忠、不孝、不德、不仁、非禮、非義、不智、不良之類。想吾始祖亶父在堯為臣,官居司農之職,相傳數十世,累代忠良。今日邑考為父朝商,誤入陷穽。豈知妲己以邪淫壞主上之綱常,有傷於風化,深辱天子,其惡不小。我邑考寧受萬刃之誅,豈可壞姬門之節也。死九泉之下,何顏相見始祖哉!」且說妲己見邑考俯伏不言,又見邑考不動心情,並無一計可施。妲己邪念不絕:「我到有愛戀之心,他全無顧盻之意。也罷,我再將一法引逗他,不怕此人心情不動耳!」妲己只得命宮人將酒收了,令邑考平身,曰:「卿既堅執不飲,可還依舊用心傳琴。」邑考領旨,依舊撫琴,照前勾撥多時。妲己猛曰:「我居於上,你在於下,所隔疏遠,按絃多有錯亂,甚是不便,焉能一時得熟。我有一法,可以兩便又相近,可以按納,有何不可。」邑考曰:「久撫自精,娘娘不必性急。」妲己曰:「不是這等說。今夜不熟,明日主上問我,我將何言相對?深為不便。可將你移於上坐,我坐你懷內,你拿著我雙手撥此絃,不用一刻即熟,何勞多延日月哉。」把伯邑考嚇得魂遊萬里,魄走三千。邑考思量:「此是大數已定,料難脫此羅網,畢竟做個青白之鬼,不負父親教子之方,只得把忠言直諫,就死甘心。」邑考正色奏曰:「娘娘之言,使臣萬載竟為狗彘之人!史官載在典章,以娘娘為何如后!娘娘乃萬姓之國母,受天下諸侯之貢賀,享椒房至尊之實,掌六宮金闕之權;今為傳琴一事,褻尊一至於此,深屬兒戲,成何體統!使此事一聞於外,雖娘娘冰清玉潔,而天下萬世又何信哉。娘娘請無性急,使傍觀若有辱於至尊也。」就把妲己羞得徹耳通紅,無言可對。隨傳旨命伯邑考暫退。邑考下樓,回館驛,不題。
      且說妲己深恨:「這等匹夫,輕人如此!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滿溝渠?反被他羞辱一場。管教你粉身碎骨,方消吾恨!」妲己只得陪紂王安寢。次日天明,紂王問妲己:「夜來伯邑考傳琴,可曾精熟?」妲己枕邊挑剔,乘機奏曰:「妾身啟陛下;夜來伯邑考無心傳琴,反起不良之念,將言調戲;甚無人臣禮。妾身不得不奏。」紂王聞言大怒曰:「這匹夫焉敢如此!」隨即起來,整飭用膳,傳旨:宣伯邑考。邑考在館驛,聞命即至摘星樓下候旨。王命:「宣上樓來。」邑考上樓,叩拜在地,王曰:「昨日傳琴,為何不盡心傳琴,反遷延時刻,這有何說?」邑考奏曰:「學琴之事,要在心堅意誠,方能精熟。」妲己在傍言曰:「琴中之法無他,若仔細分明,講的斟酌,豈有不精熟之理。只你傳習不明,講論糊塗,如何得臻其音律之妙。」紂王聽妲己之言,夜來之事,不好明言,隨命邑考:「再撫一曲與朕親聽,看是如何。」邑考受命,膝地而坐,撫弄瑤琴,自思:「不若於琴中寓以諷諫之意。」乃歎紂王一詞曰:
         一點忠心達上蒼,祝君壽算永無疆。風和雨順當今福,一統山河國祚長。
      紂王靜聽琴內之音,俱是忠愛國之意,並無半點欺謗之言,將何罪於邑考。妲己見紂王無有加罪之心,以言挑之曰:「伯邑考前進白面猿猴,善能歌唱。陛下可曾聽其歌唱否?」紂王曰:「夜來聽琴有誤,未曾演習;今日命邑考進上樓來,以試一曲,何如?」邑考領旨到館驛,將猿猴進上摘星樓,開了紅籠,放出猿猴。邑考將檀板遞與白猿。白猿輕敲檀板,婉轉歌喉,音若笙簧,滿樓嘹亮。高一聲如鳳鳴之音,低一聲似鸞啼之美,愁人聽而舒眉,歡人聽而撫掌,泣人聽而止淚,明人聽而如痴。紂王聽之,顛倒情懷。妲己聽之,芳心如醉。宮人聽之,為世上之罕有。那猿猴只唱得神仙著意,嫦娥側耳,就把妲己唱得神蕩意迷,情飛心逸,如醉如痴,不能檢束自己形體,將原形都唱出來了。這白猿乃千年得道之猿,修的十二重樓橫骨俱無,故此善能歌唱;又修成火眼金睛,善看人間妖魅。妲己原形現出,白猿看見上面有個狐狸──不知狐狸乃妲己本相──白猿雖是得道之物,終是個畜類。此猿將檀板擲於地下,隔九龍侍席上,一攛劈面來抓妲己。往後一閃,早被紂王一拳將白猿打跌在地,死於地下。命宮人扶起。妲己曰:「伯邑考明請猿猴,暗為行刺,若非陛下之恩相救,妾命休矣。」紂王大怒,喝左右:「將伯邑考拿下,送入蠆盆!」兩邊侍御官將邑考拿下。邑考厲聲大叫「冤枉」不絕。紂王聽邑考口稱冤枉,命且放回。紂王問曰:「你這匹夫!白猿行刺,眾目所視,為何強辯,口稱『冤枉』何也?」邑考泣奏曰:「猿猴乃山中之畜,雖修人語,野性未退;況猴子性喜果品,不用煙火之物,今見陛下九龍侍席之上,百般果品,心中急欲取果物,便棄檀板而攛酒席;且猿猴手無寸刃,焉能行刺?臣伯邑考世受陛下洪恩,焉敢造次。願陛下究察其情,臣雖寸磔,死亦瞑目矣。」紂王聽邑考之言,暗思多時,轉怒為喜,曰:「御妻,邑考之言是也。猿猴乃山中之物,終是野性,況無刃豈能行刺?」隨赦邑考。邑考謝恩。妲己曰:「既赦邑考無罪,你再將瑤琴撫弄一奇詞異調,琴內果有忠良之心,便罷,若無傾葵之語,決不赦饒。」紂王曰:「御妻之言甚善。」邑考聽妲己之奏,暗想:「這一番諒不能脫其圈套。就將此殘軀以為直諫,就死萬刃之下,留之史冊,見我姬姓累世不失忠良。」邑考領旨坐地,就於膝上撫琴一曲,詞曰:「
         明君作兮布德行仁,未聞忍心兮重斂煩刑。炮烙熾兮筋骨粉,蠆盆慘兮肺腑驚,萬姓精血竟入酒海,四方膏盡懸肉林。機杼抽空兮,鹿臺才滿,犁鋤折兮鉅橋粟盈。我願明君兮,去讒逐淫;振刷綱紀兮天下太平!」
      邑考撫罷,紂王不明其音。妲己妖魅,聽得琴中之音有謗毀君上之言。妲己以手指邑考罵曰:「大膽匹夫!敢於琴中暗寓謗毀之言,辱君罵主,情殊可恨!真是刁惡之徒,罪不容誅!」紂王問妲己曰:「琴中謗毀,朕尚不明。」妲己將琴中之意,細說一番。紂王大怒,喝左右來拿。邑考奏曰:「臣還有結句一段,試撫於陛下聽完。」詞曰:
        願王遠色兮再正綱常,天下太平兮速廢娘娘。妖氣滅兮諸侯悅服,卻淫邪兮社稷寧康。陷邑考兮不怕萬死,絕妲己兮史氏傳揚!」
      邑考作歌已畢,回首將琴隔侍席打來,只打得盤碟紛飛。妲己將身一閃,跌倒在地。紂王大怒曰:「好匹夫!猿猴行刺,被你巧言說過;你將琴擊皇后,分明弒逆,罪不容誅!」喝左右侍駕曰:「將邑考拿下摘星樓,送入蠆盆!」眾宮人扶起,妲己奏曰:「陛下且將邑考拿下樓去,妾身自有處治。」紂王聽妲己之言,把邑考拿下樓。妲己命左右取釘四根,將邑考手足釘了,用刀碎剁。可憐一身拿下,釘了手足。邑考大叫,罵不絕口:「賤人!你將成湯錦繡江山化為烏有。我死不足惜,忠名常在,孝節永存。賤人!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後定為厲鬼食汝之魂!」可憐孝子為父朝商,竟遭萬刃剁屍!不一時,將邑考剁成肉醬。紂王命付於蠆盆,喂了蛇蝎。妲己曰:「不可。妾常聞姬昌號為聖人,說他能明禍福,善識陰陽。妾聞聖人不食子肉,今將邑考之肉著廚役用作料,做成肉餅,賜與姬昌。若昌竟食此肉,乃是妄誕虛名,禍福陰陽,俱是謬說。竟可赦宥,以表皇上不殺之仁;如果不食,當速斬姬昌,恐遺後患。」紂王曰:「御妻之言正合朕意。速命廚役,將邑考肉作餅,差官送往羑里,賜與姬昌。」不知西伯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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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8 |
    第二十回            散宜生私通費尤

      詩曰:
        自古權奸止愛錢,構成機彀害忠賢。不無黃白開生路,也要青蚨入錦纏。
        成己不知遺國恨,遺災那問有家延。孰知反復原無定,悔卻吳鉤錯倒撚。
      且言西伯侯囚於羑里城,──即今河北相州湯陰縣是也──每日閉門待罪,將伏羲八卦變為八八六十四卦,重為三百八十四爻,內按陰陽消息之機,週天劃度之妙,後為《周易》。姬昌閑暇無事,悶撫瑤琴一曲,猛然琴中大絃忽有殺聲,西伯驚曰:「此殺聲主何怪事?」慌忙止琴聲,取金錢占一課,便知分曉。姬伯不覺流淚曰:「我兒不聽父言,遭此碎身之禍!今日如不食子肉,難逃殺身之禍;如食子肉,其心何忍?使我心如刀絞,不敢悲啼,如泄此機,我身亦自難保。」姬伯只得含悲忍淚,不敢出聲。作詩歎曰:「
        孤身抱忠義,萬里探親災;未入羑里城,先登殷紂臺。
        撫琴除孽婦,頃刻怒心推。可惜青年客,魂遊劫運灰!」
      姬昌作畢,左右不知姬伯心事,俱默默不語。話未了時,使命官到,有旨意下。姬昌縞素接旨,口稱:「犯臣死罪。」姬昌接旨,開讀畢,使命官將龍鳳膳盒擺在上面。使命曰:「主上見賢侯在羑里久羈,聖心不忍。昨日聖駕幸獵,打得鹿獐之物,做成肉餅,特賜賢侯,故有是命。」姬昌跪在案前,揭開膳盒,言曰:「聖上受鞍馬之勞,反賜犯臣鹿餅之享,願陛下萬歲!」謝恩畢,連食三餅,將盒蓋了。使命見姬昌食了子肉,暗暗歎曰:「人言姬伯能知先天神數,善曉吉凶,今日見子肉而不知,速食而甘美,所謂陰陽吉凶,皆是虛語!」且說姬昌明知子肉,含忍痛苦,不敢悲傷,勉強精神對使命言曰:「欽差大人,犯臣不能躬謝天恩,敢煩大人與昌轉達,昌就此謝恩便了。」姬伯倒身下拜:「蒙聖上之恩光,又普照於羑里。」使命官回朝歌。不題。且說姬伯思子之苦,不敢啼哭,暗暗作詩歎曰:
        「一別西岐到此間,曾言不必渡江關。只知進貢朝昏主,莫解迎君有犯顏。
         年少忠良空慘切,淚多如雨只潸潸。遊魂一點歸何處,青史名標是等閑。」
    姬伯作畢詩,不覺憂憂悶悶,寢食俱廢,在羑里不題。
      且說使命官回朝復命,紂王在顯慶殿與費仲、尤渾弈棋。左右侍駕官啟奏:「使命候旨。」紂王傳旨:「宣至殿廷回旨。」奏曰:「臣奉旨將肉餅送至羑里,姬昌謝恩言曰:『姬昌犯罪當死,蒙聖恩赦以再生,已出望外;今皇上受鞍馬之勞,犯臣安逸而受鹿餅之賜,聖恩浩蕩,感刻無地!』跪地上,揭開膳盒,連食三餅,叩頭謝恩。又對臣曰:『犯臣姬昌不得面覿天顏。』又拜八拜,乞使命轉達天庭。今臣回旨。」紂王聽使臣之言,對費仲曰:「姬昌素有重名,善演先天之數,吉凶有準,禍福無差;今觀自己子肉食而不知,人言可盡信哉!朕念姬昌七載羈囚,欲赦回國,二卿意下以為如何?」費仲奏曰:「昌數無差,定知子肉。恐欲不食,又遭屠戮,只得勉強忍食,以為脫身之計,不得已而為之也。陛下不可不察,誤中奸計耳。」王曰:「昌知子肉,決不肯食。」又言:「昌乃大賢,豈有大賢忍啖子肉哉。」費仲奏曰:「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人皆為彼瞞過,不如目禁羑里;似虎投陷穽,鳥困雕籠,雖不殺戮,也磨其銳氣。況今東南二路已叛,尚未懾服;今縱姬昌於西岐,是又添一患矣。乞陛下念之。」王曰:「卿言是也。」──此還是西伯侯災難未滿,故有讒佞之阻。有詩為證:
        羑里城中災未滿,費尤在惻獻讒言。若無西地宜生計,焉得文王返故園。
      不說紂王不赦姬昌,且說邑考從人已知紂王將公子醢為肉醬,星夜逃回,進西岐來見二公子姬發。姬發一日陞殿,端門官來報:「有跟隨公子往朝歌家將候旨。」姬發聽報,傳令旨,速宣眾人到殿前。眾人哭拜在地。姬發慌問其故。來人啟曰:「公子往朝歌進貢,不曾往羑里見老爺,先見紂王。不知何事,將公子醢為肉醬。」姬發聽言,大哭於殿廷,幾乎氣絕。只見兩邊文武之中,有大將軍南宮适大叫曰:「公子乃西岐之幼主,今進貢與紂王,反遭醢屍之慘。我等主公遭囚羑里。雖是昏亂,吾等遠有君臣之禮,不肯有負先王;今公子無辜而受屠戮,痛心切骨,君臣之義已絕,綱常之分俱乖。今東南兩路苦戰多年,吾等奉國法以守臣節,今已如此,何不統兩班文武,將傾國之兵,先取五關,殺上朝歌,勦戮昏君,再立明主。正所謂定禍亂而反太平,亦不失為臣之節!」只見兩邊武將聽南宮适之言,時有四賢、八俊;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公、尹積,西伯侯有三十六教習子姓姬叔度等,齊大叫:「南將軍之言有理!」眾文武切齒咬牙,豎眉睜目,七間殿上,一片喧嚷之聲,連姬發亦無定主。只見散宜生厲聲言曰:「公子休亂,臣有事奉啟!」發曰:「上大夫今有何言?」宜生曰:「公子命刀斧手先將南宮适拿出端門斬了,然後再議大事。」姬發與眾將問曰:「先生為何先斬南將軍?此理何說?使諸將不服。」宜生對諸將言曰:「此等亂臣賊子,陷主君於不義,理當先斬,再議國事。諸公只知披堅執銳,有勇無謀。不知老大王克守臣節,硜硜不貳,雖在羑里,定無怨言。公等造次胡為,兵未到五關,先陷主公於不義而死,此誠何心。故先斬南宮适,而後再議國是也。」公子姬發與眾將聽罷,個個無言,默默不語。南宮适亦無語低頭。宜生曰:「當日公子不聽宜生之言,今日果有殺身之禍。昔日大王往朝歌之日,演先天之數,七年之殃,災滿難足,自有榮歸之日,不必著人來接。言猶在耳,殿下不聽,致有此禍。況又失於打點,今紂王寵信費、尤二賊,臨行不帶禮物賄賂二人,故殿下有喪身之禍。為今之計,不若先差官一員,用重賄私通費、尤,使內外相應;待臣修書,懇切哀求。若奸臣受賄,必在紂王面前以好言解釋。老大王自然還國,那時修德行仁,俟紂惡貫滿盈,再會天下諸侯共伐無道,興弔民伐罪之師,天下自然響應。廢去昏庸,再立有道,人心悅服。不然,徒取敗亡,遺臭後世,為天下笑耳。」姬發曰:「先生之教為善,使發頓開茅塞,真金玉之論也。不知先用何等禮物?所用何官?先生當明以告我。」宜生曰:「不過用明珠、白璧、彩緞表裏、黃金、玉帶,其禮二分;一分差太顛送費仲;一分差閎夭送尤渾。使二將星夜進五關,扮作商賈,暗進朝歌。費、尤二人若受此禮,大王不日歸國,自然無事。」公子大喜,即忙收拾禮物。宜生修書,差二將往朝歌來。有詩曰:
        明珠白璧共黃金,暗進朝歌賄佞壬。漫道財神通鬼使,果無世利動人心。
        成湯社稷成殘燭,西北江山若茂林。不是宜生施妙策,天教殷紂自成擒。
      且說太顛、閎夭扮作經商,暗帶禮物,星夜往汜水關來。關上查明,二將進關。一路上無詞,過了界牌關,八十里進了穿雲關,又進潼關,一百二十里又至臨潼關,過澠池縣,渡黃河,到孟津,至朝歌。二將不敢在館驛安住,投客店宿下,暗暗收了禮物。太顛往費仲府下書;閎夭往尤渾府下書。
      且說費仲抵暮出朝,歸至府第無事。守門官啟老爺:「西岐有散宜生差官下書。」費仲笑曰:「遲了!著他進來。」太顛來到廳前,只得行禮參見。費仲問曰:「汝是甚人,夤夜見我?」太顛起身答曰:「末將乃西岐神武將軍太顛是也。今奉上大夫散宜生命,具有表禮,蒙大夫保全我主公性命,再造洪恩,高深莫極,每思毫無尺寸相輔,以效涓涯,今特差末將有書投見。」費仲命太顛平身,將書折開觀看。書曰:
        「西岐卑職散宜生頓首百拜致書於士大夫費公恩主臺下:久仰大德,未叩台端,自愧驚駘,無緣執鞭,夢想殊渴。茲啟;敝地恩主姬伯,冒言忤君,罪在不赦。深感大夫垂救之恩,得獲生全。雖囚羑里,實大夫再賜之餘生耳。不勝慶幸,某外又何敢望焉。職第因僻處一隅,未伸啣結,日夜只有望帝京遙祝萬壽無疆而已。今特遣大夫太顛,具不之儀,白璧二雙,黃金百鎰,表裏四端,少曝西土眾士民之微忱,幸無以不恭見罪。但我主公以衰末殘年,久羈羑里,情實可矜,況有倚閭老母,幼子孤臣,無不日夜懸思,希圖再睹,此亦仁人君子所共憐念者也。懇祈恩臺大開慈隱,法外施仁,一語回天,得赦歸國,則恩臺德海仁山,西土眾姓,無不啣恩於世世矣。臨書不勝悚慄待命之至!謹啟。」
      費仲看了書共禮單,自思:「此禮價值萬金,如今怎能行事。」沉思半晌,乃吩咐太顛曰:「你且回去,多拜上散大夫:『我也不便修回書。等我早晚取便,自然令你主公歸國。』決不有負你大夫相托之情。」太顛拜謝告辭,自回下處。不一時閎夭也往尤渾處送禮回至,二人相談,俱是一樣之言。二將大喜,忙收拾回西岐去訖。不表。
      自費仲受了散宜生禮物,也不問尤渾;尤渾也不問費仲;二人各推不知。一日,紂王在摘星樓與二臣下棋。紂王連勝了二盤,紂王大喜,傳旨排宴。費、尤侍於左右,換盞傳杯。正歡飲之間,忽紂王言起伯邑考鼓琴之雅,猿猴謳歌之妙,又論:「姬昌自食子肉,所論先天之數,皆係妄談,何嘗先有定數。」費仲乘機奏曰:「臣聞姬昌素有叛逆不臣之心,一向防備。臣子前數日著心腹往羑里探聽虛實。羑里軍民俱言姬昌實有忠義,每月朔望之辰,焚香祈求陛下國祚安康,四夷拱服,國泰民安,雨順風調,四民樂業,社稷永昌,宮闈安靜。陛下囚昌七載,並無一怨言。據臣意,看姬昌真乃忠臣。」紂王言曰:「卿前日言姬昌『外有忠誠,內懷奸詐』,包藏禍心,非是好人,何今日言之反也?」費仲又奏曰:「據人言,昌或忠或佞,入耳難分,一時不辨,因此臣暗使心腹,探聽虛實,方知昌是忠耿之人。正所謂『路遠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紂王曰:「尤大夫以為何如?」尤渾啟曰:「依費仲所奏,其實不差。據臣所言,姬昌數年困苦,終日羈囚,訓羑里萬民,萬民感德,化行俗美,民知有忠孝節義,不知妄作邪為,所以稱姬昌為聖人,日從善類。陛下問臣,臣不敢不以實對。方纔費仲不奏,臣亦上言矣。」紂王曰:「二卿所奏既同,畢竟姬昌是個好人。朕欲赦姬昌,二卿意下如何?」費仲曰:「姬昌之可赦不可赦,臣不敢主張;但姬昌忠孝之心,致久羈羑里,毫無怨言,若陛下憐憫,赦歸本國,是姬昌已死而之生,無國而有國,其感戴陛下再生之恩,豈有已時。此去必效犬馬之勞,以不負生平報德酬恩,臣量姬昌以不死之年忠心於陛下也。」尤渾在側見費仲力保,想必也是得了西岐禮物,所以如此,我豈可單讓他做情,我益發使姬昌感激。尤渾出班奏曰:「陛下天恩,既赦姬昌,再加一恩與,彼自然傾心為國。況今東伯侯姜文煥造反,攻打游魂關,大將竇榮大戰七年,未分勝負。南伯侯鄂順謀逆,攻打三山關,大將鄧九公亦戰七載,殺戮相半。刀兵竟無寧息,烽煙四起。依臣愚見,將姬昌反加一王封,假以白旄、黃鉞,得專征伐,代勞天子,威鎮西岐。況姬昌素有賢名,天下諸侯畏服,使東南兩路知之,不戰自退。正所謂舉一人而不肖老遠矣。」紂王聞奏大喜,曰:「尤渾才智雙全,尤屬可愛。費仲善挽賢良,實是可欽。」二臣謝恩。紂王即降赦條,單赦姬昌速離羑里。有詩為證:
        天運循環大不同,七年方滿出雕籠。費尤受賂將言諫,社稷成湯畫餅中。
        加任文王歸故土,五關父子又重逢。靈臺應兆飛熊至,渭水溪邊遇太公。
    且說使臣持赦出朝歌,眾官聞知大喜。使臣竟往裏而來。不題。
      且說西伯侯在羑里之中,閑思長子之苦,被紂王醢屍,歎曰:「我兒生在西岐,絕於朝歌,不聽父言,遭此橫禍。聖人不食子肉,我為父不得已而咬者,乃從權之計。」正思想邑考,忽一陣怪風,將簷瓦吹落兩塊在地,跌為粉碎。西伯驚曰:「此又是異徵!」隨焚香,將金錢搜求八卦,早解具情。姬伯點首歎曰:「今日天子赦至。」喚左右:「天子赦到,收拾起行。」眾隨侍人等,未肯盡信。不一時,使臣傳旨,赦書已到。西伯接赦禮畢。使臣曰:「奉聖旨,單赦姬伯老大人。」姬伯望北謝恩,隨出羑里。老牽羊擔酒,簇擁道傍,跪接曰:「千歲今日龍逢雲彩,鳳落梧桐,虎上高山,鶴棲松柏;七載蒙千歲教訓撫字,長幼皆知忠孝,婦女皆知貞潔,化行俗美,大小居民,不拘男婦,無不感激千歲洪恩。今一別尊顏,再不能得沾雨露。」左右泣下。西伯亦泣而言曰:「吾羈囚七載,毫無尺寸美意與爾眾民,又勞酒禮,吾心不安。只願爾等不負我常教之方,自然百事無虧,得享朝廷太平之福矣。」黎民越覺悲傷,遠送十里,灑淚而別。西伯侯一日到了朝歌。百官在午門候接。只見微子、箕子、比干、微子啟、微子衍、麥雲、麥智、黃飛虎八諫議大夫都來見西伯侯。姬昌見眾官,慌忙行禮,慰曰:「犯官七年未見眾位大人,今一旦荷蒙天恩特赦,此皆叨列位大人之福蔭,方能再見天日也。」眾官見姬伯年邁,精神加倍,彼此慰喜。只見使臣回旨,天子正在龍德殿,聞知候旨,命宣聚官隨姬昌朝見。只見姬昌縞素俯伏,奏曰:「犯臣姬昌,罪不勝誅,蒙恩赦宥,雖粉骨碎身,皆陛下所賜之年。願陛下萬歲!」王曰:「卿在羑里,七載羈囚,毫無一怨言,而反祈朕國祚綿長,求天下太平,黎民樂業,可見卿有忠誠,朕實有負於卿矣。今朕特詔,赦卿無罪。七載無辜,仍加封賢良忠孝百公之長,特專征伐。賜卿白旄、黃鉞,坐鎮西岐。每月加祿米一千石,文官二名,武將二員,送卿榮歸。仍賜龍德殿筵宴,遊街三日,拜闕謝恩。」西伯侯謝恩。彼時姬昌換服,百官稱慶,就在龍德殿飲宴。怎見得:
        擦抹條臺桌椅,鋪設奇異華筵。左設粧花白玉瓶,右擺瑪瑙珊瑚樹。進酒宮娥雙洛浦,添香美女兩嫦娥。黃金爐內麝檀香,琥珀盃中珍珠滴。兩邊圍繞繡屏開,滿座重鋪銷金簟。金盤犀箸,掩映龍鳳珍饈;整整齊齊,另是一般氣象。繡屏錦帳,圍繞花卉翎毛;疊疊重重,自然彩色稀奇。休誇交梨火棗,自有雀舌牙茶。火炮白杏,醬牙紅薑。鵝梨、蘋果、青脆梅;龍眼、枇杷、金赤橘。石榴盞大,秋柿毬圓。又擺列兔絲、熊掌、猩唇、駝蹄;誰羨他鳳髓、龍肝、獅睛、麟脯。漫斟那瑤池玉液,紫府瓊漿;且吹他鸞簫鳳笛,象板笙簧。正是:西伯誇官先飲宴,蛟龍得水離泥沙。要的般般有,珍饈百味全。一聲鼓樂動,正是帝王歡。話說比干、微子、箕子,在朝大小官員,無有不喜赦姬昌。百官陪宴盡樂,文王謝恩出朝,三日誇官。怎見得文王誇官好處?但見:
        前遮後擁,五色旛搖。桶子鎗朱縷蕩蕩,朝天凳豔色輝輝。左邊鉞斧右金瓜,前擺黃旄後隨豹尾。帶刀力士增光彩,隨駕官員喜氣添。銀交椅襯玉芙蓉,逍遙馬飾黃金轡。走龍飛鳳大紅袍,暗隱團龍粧花繡。彩玉束帶,廂成八寶。百姓爭看西伯駕,萬民稱賀聖人來。正是:靄靄香煙聲滿道,重重瑞氣罩台階。
      朝歌城中百姓,扶老攜幼,拖男抱女,齊來看文王加官。人人都道:「忠良今日出雕籠,有德賢侯災厄滿。」文王在城中誇官兩日,到未牌時分,只見前面旛幢遂伍,劍戟森羅,一支人馬到來。文王問曰:「前面是那處人馬?」兩邊啟上:「大王千歲:是武成王黃爺看操回來。」文王急忙下馬,站立道傍,欠背打躬。武成王見文王下馬,即忙滾鞍下騎,稱文王曰:「大人前來,末將有失迴避大駕,望乞恕罪。」乃曰:「今賢王榮歸,真是萬千之喜。末將有一閑言奉啟,不識賢王可容納否?」西伯曰:「不才領教。」武成王曰:「此間離末將府第不遠,薄具杯酒,以表芹意,何如?」文王乃誠實君子,不會推辭謙讓,隨答曰:「賢王在上,姬昌敢不領教。」黃飛虎隨攜文王至王府,命左右快排筵宴。二王傳盃歡飲,各談些忠義之言。不覺黃昏,掌上畫燭。武成王命左右且退。黃飛虎曰:「今日大人之樂,實為無疆之福。但當今寵信邪佞,不聽忠言,陷壞大臣,荒於酒色,不整朝綱,不容諫本,炮烙以退忠良之心,蠆盆以阻諫臣之語。萬姓慌慌,刀兵四起。東南兩處已反四百諸侯,以賢王之德,倘有羑里困苦之羈,今已特赦,是龍歸大海,虎入深山,金鰲脫釣,如何尚不省悟!況且朝中無三日正條,賢王誇甚麼官,顯甚麼王!何不早早飛出雕籠,見其故士,父子重逢,夫妻復會,何不為美。又何必在此網羅之中,做此吉凶未定之事也。」武成王只此數語,把個文王說的骨解筋酥,起而謝曰:「大王真乃金石之言,提拔姬昌。此恩何以得報!奈昌欲去,五關有阻,奈何?」黃飛虎曰:「不難。銅符俱在吾府中。」須臾,取出銅符令箭,交與文王,隨令改換衣裳,打扮夜不收號色,逕出五關,並無阻隔。文王謝曰:「大王之恩,實在重生父母,何時能報!」此時二鼓時候。武成王命副將龍環、吳賢,開朝歌西門,送文王出城去了。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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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8 |
    第二十一回            文王誇官逃五關

      詩曰:
        黃公恩羲救岐主,令箭銅符出帝疆。尤費讒謀追聖主,雲中顯化濟慈航。從來德大難容世,自此龍飛兆瑞祥。留有吐兒名譽在,至今齒角有餘芳。
      話說文王離了朝歌,連夜過了孟津,渡了黃河,過了澠池,前往臨潼關而來。不題。
      且說朝歌城館驛官見文王一夜未歸,心下慌忙,急報費大夫府得知。左右通報費仲曰:「外有驛官稟說,西伯文王一夜未歸,不知何往。此事重大,不得不預先稟明。」費仲聞知,命:「驛官且退,我自知道。」費仲沉思:「事干自己身上,如何處治?」乃著堂候官:「請尤爺來商議。」少時,尤渾到費仲府,相見禮畢。仲曰:「不道姬昌,賢弟保奏,皇上封彼為王,這也罷了。孰意皇上准行誇官三日,今方二日,姬昌逃歸,不俟主命,必非好事,事干重大;且東南二路,叛亂多年,今又走了姬昌,使皇上又生一患。這箇擔兒誰擔?為今之計,將如之何?」尤渾曰:「年兄且寬心,不必憂悶。我二人之事,料不能失手,且進內庭面君,著兩員將官,趕去拿來,以正欺君負上之罪,速斬於市曹,何慮之有!」二人計議停當,忙整朝衣,隨即入朝。紂王正在摘星樓賞玩。侍臣啟駕:「費仲、尤渾侯旨。」王曰:「宣二人上樓。」二人見王禮畢。王曰:「二卿有何奏章來見?」費仲奏曰:「姬昌深負陛下洪恩,不遵朝廷之命,欺藐陛下。誇官二日,不謝聖恩,不報王爵,暗自逃歸,必懷歹意。恐回故土,以起猖獗之端。臣薦在前,恐後得罪,臣等預奏,請旨定奪。」紂王怒曰:「二卿曾言姬昌忠義,逢朔望焚香叩拜,祝祈風和雨順,國泰民安,朕故此赦之。今日壞事,皆出二卿輕舉之罪!」尤渾奏曰:「自古人心難測,面從背違,知外而不知內,如內而不知心,正所謂『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姬昌此去不遠,陛下傳旨,命殷破敗、雷開點三千飛騎,趕去拿來,以正逃官之法。」紂王准奏:「速遣殷、雷二將,點兵追趕。」使命傳旨。神武大將軍殷破敗、雷開領旨,往武成王府來調三千飛騎,出朝歌西門一路上趕來。怎見得:
        旛幢招展,三春楊柳交加;號帶飄揚,七夕彩雲披日。刀鎗閃灼,三冬瑞雪瀰天;劍戟森嚴,九月秋霜蓋地。咚咚鼓響,汪洋大海起春雷;振地鑼鳴,馬到山前飛霹靂。人似南山爭食虎,馬如北海戲波龍。
      不說追兵隨後飛雲挈電而來。且說文王自出朝歌,過孟津,渡了黃河,望澠池大道徐徐而行,扮作夜不收模樣。文王行得慢,殷、雷二將趕得快,不覺看看趕上。文王回頭看見後面塵土蕩起,遠聞人馬喊殺之聲,知是追趕。文王驚得魂飛無地,仰天歎曰:「武成王雖是為我,我一時失於打點,夤夜逃歸;想必當今知道,傍人奏聞,怪我私自逃回,必有追兵趕逐。此一拿回,再無生理。如今只得趲馬前行,以脫此厄。」文王這一回,似失林飛鳥,漏網驚魚,那分南北,孰辨東西。文王心忙似箭,意急如雲,正是;仰面告天天不語,低頭訴地地無言。只得加鞭縱轡數番,恨不得馬足騰雲,身能生翅。遠望臨潼關不過二十餘里之程,後有追師,看看至近。文王正危急。按下不題。
      且說終南山雲中子在玉柱洞中碧遊床運其元神,守離龍,納坎虎,猛的心血潮來,道人不覺而有警掐指一算,早知吉凶:「呀!原來西伯災厄已滿,目下逢危。今日正當他父子重逢,貧道不失燕山之語。」叫:「金霞童兒在那裏?你與我後桃園中請你師兄來。」金霞童兒領命,往桃園中來,見了師兄道:「師父有請。」雷震子答曰:「師弟先行,我隨即就來。」雷震子見了雲中子下拜:「不知師父有何吩咐?」雲中子曰:「徒弟,汝父有難,你可前去救拔。」雷震子曰:「弟子父是何人?」道人曰:「汝父乃是西伯侯姬昌,有難在臨潼關;你可往虎兒崖下尋一兵器來,待吾秘授你些兵法,好去救你父親。今日正當子父重逢之日,後期好相見耳。」雷震子領師父之命,離了洞府,逕至虎兒崖下,東瞧西看,各到處尋不出甚麼東西,又不知何物叫為兵器。雷震子尋思:「我失打點。常聞兵器乃刀、劍、戟、鞭、斧、瓜,師父口言兵器,不知何物,且回洞中,再問詳細。」雷震子方欲轉身,只見一陣異香撲鼻,透膽鑽肝,不知在於何所。只見前面一溪澗下,水聲潺潺,雷鳴隱隱。雷震子觀看,只見稀奇景致,雅韻幽棲,籐纏檜柏,竹插顛崖,狐兔往來如梭,鹿鶴唳鳴前後,見了些靈芝隱綠草,梅子在青枝,看不盡山中異景。猛然間見綠葉之下,紅杏二枚。雷震子心歡,顧不得高低險峻,攀籐葛,手扯㨪搖將此二枚紅杏摘於手中;聞一聞,撲鼻馨香,如甘露沁心,愈加甘美。雷震子暗思:「此二枚紅杏,我吃一個,留一個帶與師父。」雷震子方吃了一個-怎麼這等香美,津津異味!只是要吃。不覺又將這個咬了一口。「呀!咬殘了。不如都吃了罷。」方吃了杏子,又尋兵器,不覺左脅下一聲響,長出翅來,拖在地下。雷子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雷震子曰:「不好了!」忙將兩手去拿住翅,只管拔。不防右邊又冒出一隻來。雷震子慌得沒主意,嚇得坐在地下。原來兩邊長出翅來,不打緊,連臉都變了;鼻子高了,面如青靛,髮似硃硃,眼睛暴甚,牙齒橫生,出於唇外;身軀長有二丈。雷震子痴呆不語。只見金霞來到雷震子面前,叫曰:「師兄,師父叫你。」雷震子曰:「師弟,你看我,我都變了?」金霞童子曰:「你怎的來?」雷震子曰:「師父叫我往虎兒崖尋兵器去救我父親,尋了半日不見,只尋得二枚杏子,被我吃了。可煞作怪,弄的青頭紅髮,上下獠牙,又長出兩邊肉翅。教我如何去見師父?」金霞童子曰:「快去!師父等你!」雷震子起來,一步步來,自覺不好看,二翅並拖著,如同鬥敗了的雞一般,到了玉柱洞前。雲中子見雷震子來,撫拿道:「奇哉!奇哉!」手指雷震子作詩:
        「兩枚仙杏安天下,一條金棍定乾坤。風雷兩翅開先輩,變化千端起後昆。眼似金鈴通九地,髮如紫草短三髡。秘傳玄妙真仙訣,煉就金剛體不昏。」
      雲中子作罷詩,命雷震子:「隨我進洞來。」雷震子隨師父至桃園中。雲中子取一條金棍傳雷震子,上下飛騰,盤旋如風雨之聲,進退有龍蛇之勢,轉身似猛虎搖頭,起落像蛟龍出海,呼呼響亮,閃灼光明,空中展動一團錦,左右紛紜萬簇花。雲中子在洞中傳的雷震子精熟,隨將雷震子二翅左邊用一「風」字,右邊用一「雷」字,又將咒語誦了一遍。雷震子飛騰,起於半天,腳登天,頭望下,二翅招展,空中俱有風雷之聲。雷震子落地,倒身下拜,叩謝曰:「師父有妙道玄機,今傳弟子,使救父之厄,此乃莫大之洪恩也。」道人曰:「你速往臨潼關,救西伯侯姬昌──乃汝之父,速去速來,不可遲延。你救父送出五關,不許你同父往西岐,亦不許你傷紂王軍將,功完速回終南,再傳你道術。後來你弟兄自有完聚之目。」雲中子吩咐畢:「你去罷!」
      雷震子出了洞府,二翅飛起,霎時間飛至臨潼關。見一山岡,雷震子落將下來,立在山岡之上,看了一會,不見形跡。雷震子自思:「呀!我失了打點,不曾問我師父,西伯侯文王不知怎麼個模樣,教我如何相見?」二言未了,只見那壁廂一人,粉青氈笠,穿了一件皂服號衫,乘一騎白馬,飛奔而來。雷震子曰:「此人莫非是吾父也?」大叫一聲曰:「山下的可是西伯侯姬老爺麼?」文王聽得有人叫他,勒馬抬頭觀看時,又不見人,只聽得聲氣。文王歎曰:吾命合休!為何聞聲不見人形,此必鬼神相戲。」原來雷震子面藍,身上又是水合色,故此與山色交加,文王不曾看得明白,故有此疑。雷震子見文王住馬停蹄,看一回,不言而又行。又叫曰:「此位可是西伯侯姬千歲否?」文王抬頭,猛見一人,面如藍靛,髮似硃砂,巨口獠牙,眼如銅鈴,光華閃灼,嚇的魂不附體。文王自忖:「若是鬼魅,必無人聲,我既到此,也避不得了。他既叫我,我且上山,看他如何。」文王打馬上山,叫曰:「那位傑士,為何認得我姬昌?」雷震子聞言,倒身下拜,口稱:「父王,孩兒來遲,致父王受驚,恕孩兒不孝之罪。」文王曰:「傑士錯認了。我姬昌一向無識,為何以父子相稱?」雷震子曰:「孩兒乃是燕山收的雷震子。」文王曰:「我兒,你為何生得這個模樣?你是終南山雲中子帶你上山,算將來方今七歲,你為何到此?」雷震子曰:「孩兒奉師法旨,下山來救父親出五關,退追兵,故來到此。」文王聽罷,吃了一驚,自思:「吾乃逃官,已自得罪朝廷;此子看他面色,也不是個善人,他若去退追兵,兵將都被他打死了,與我更加罪惡。待我且說他一番,以止他兇暴。」文王叫:「雷震子,你不可傷了紂王軍將──他奉王命而來。──吾乃逃官,不遵王命,棄紂歸西,我負當今之大恩,你若傷了朝廷命官,你非為救父,反為害父也。」雷震子答曰:「我師父也曾吩咐孩兒,教我不可傷他軍將之命,只救父王出五關便了。孩兒自勸他回去。」雷震子見那裏追兵捲地而來,旗旛招展,鑼鼓齊鳴,喊聲不息,一派征塵,遮蔽旭日。雷震子看罷,便把脅下雙翅一聲響,飛起空中,將一根黃金棍拿在手裏,就把文王嚇得一交,跌在地下。不題。且說雷震子飛在追兵前面,一聲響落在地下,用手把一根金棍柱在掌上,大叫曰:「不要來!」兵卒抬頭,看見雷震子面如藍靛,髮似硃砂,巨口獠牙。軍卒報與殷破敗、雷開曰:「啟老爺;前有一惡神阻路,凶勢猙獰。」殷、雷二將大聲喝退。二人縱馬向前,來會雷震子。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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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8 |
    第二十二回            西伯侯文王吐子

      詩曰:
        忍恥歸來意可憐,只因食子淚難乾。非求度難傷天性,不為成忠賊愛緣。天數湊來誰個是,劫灰聚處若為愆。從來莫道人間事,自古分離總在天。
      且說二將策馬當先,只見雷震子怎生模樣,有讚為證:
        天降雷鳴現虎軀,燕山出世托遺孤。姬侯應產螟蛉子,仙宅當藏不世珠。授七年玄妙訣,長生兩翅有風雷。桃園傳得黃金棍,雞嶺先將聖主扶。目似金光飛閃電,面如藍靛髮如硃。肉身成聖仙家體,功業齊天帝子圖。慢道姬侯生百子,名稱雷震豈凡夫。
      話說殷破敗、雷開,仗其膽氣,厲聲言曰:「汝是何人,敢攔住去路?」雷震子答曰:「吾乃西伯文王第百子,雷震子是也。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賢德丈夫,事君盡忠,事親盡孝,交友以信,視臣以義,治民以禮,處天下以道,奉公守法,而盡臣節;無故而羈囚羑里,七載守命待時,全無嗔怒。今既放歸,為何又來追襲,反復無常,豈是天子之所為!因此奉吾師法旨,下山特來迎接我父王歸國,使我父子重逢。你二人好好回去,不必言勇。我師曾吩咐,不可傷人間眾生,故教汝速退便了。」殷破敗笑曰:「好醜匹夫!焉敢口出大言,煽惑三軍,欺吾不勇!」乃縱馬舞刀來取。雷震子將手中棍架住曰:「不要來,你想必要與我定個雌雄,這也可。只是奈我父王之言,師父之命,不敢有違。且試一試與你看。」雷震子將脅下翅一聲響飛起空中,有風雷之聲,腳登山,頭望下,看見西邊有一山嘴,往外撲看,雷震子說:「待我把這山嘴打一棍你看。」一聲響亮,山嘴滾下一半。雷震子轉身落下來,對二將言曰:「你的頭可有這山結實?」二將見此兇惡,魂不附體。二將言曰:「雷震子,聽你之言,我等暫回朝歌見駕,且讓你回去。」殷、雷二將軍見此光景,料不能勝他,只得回去。有詩為證:
        一怒飛騰起在空,黃金棍擺氣如虹。霎時風響來天地,頃刻雷鳴遍宇中。猛烈恍如鵬翅鳥,猙獰渾似鬼山熊。從今喪卻殷雷膽,束手歸商勢已窮。」
      話說殷、雷二將見雷震子這等驍勇,況且脅生雙翼,遍體風雷,情知料不能取勝,免得空喪性命無益,故此將機就計,轉回人馬。不表。
      且說雷震子復上山來見文王。文王嚇得痴了。雷震子曰:「奉父王之命,去退追兵,趕父王二將殷破敗、雷開,他二人被孩兒以好言勸他回去了。如今孩兒要送父王出五關。」文王曰:「我隨身自有銅符、令箭,到關照驗,方可出關。」雷震子曰:「父王不必如此。若照銅符,有誤父王歸期。如今事已急迫,恐後面又有兵來,終是不了之局。待孩兒背父王,一時飛出五關,免得又有異端。」文王聽罷:「我兒話雖是好,此馬如何出得去?」雷震子曰:「且顧父王出關,馬匹之事甚小。」文王曰:「此馬隨我患難七年,今日一旦便棄他,我心何忍?」雷震子曰:「事已到此,豈是好為此不良之事,君子所以棄小而全大。」文王上前,以手拍馬,歎曰:「馬!非昌不仁,捨你出關,奈恐追兵復至,我命難逃,我今別你,任憑你去罷,另擇良主。」文王道罷,灑淚別馬。有詩曰:
        奉敕朝歌來諫主,同吾羑里七年囚,臨潼一別歸西地,任你逍遙擇主投。
      且說雷震子曰:「父王快些,不必久羈。」文王曰:「背著我。你仔細些。」文王伏在雷震子背上,把二目緊閉,耳聞風聲,不過一刻,已出了五關,來到金雞嶺,落將下來。雷震子曰:「父王,已出五關了。」文王睜開二目,已知是本土,大喜曰:「今日復見我故鄉之地,皆賴孩兒之力!」雷震子曰:「父王前途保重!孩兒就此告歸。」文王驚問曰:「我兒,你為何中途拋我,這是何說?」雷震子曰:「奉師父之命,止救父王出關,即歸山洞。今不敢有違,恐負師言,孩兒有罪。父王先歸家國。孩兒學全道術,不久下山,再拜尊顏。」雷震子叩頭,與文王灑淚而別。正是;世間萬般哀苦事,無過死別共生離。雷震子回終南山回覆師父之命。不題。
      且說文王獨自一人,又無馬匹,步行一日。文王年紀高邁,跋涉艱難。抵暮,見一客舍。文王投店歇宿。次日起程,囊乏無資。店小兒曰:「歇房與酒飯錢,為何一文不與?」文王曰:「因空乏到此,權且暫記,俟到西岐,著人加利送來。」店小兒怒曰:「此處比別處不同。俺這西岐,撒不得野,騙不得人。西伯侯千歲以仁義而化萬民,行人讓路,道不拾遺,夜無犬吠,萬民安而受安康,湛湛青天,朗朗舜日。好好拿出銀子,算還明白,放你去;若是遲延,送你到西岐,見上大夫散宜生老爺,那時悔之晚矣。」文王曰:「我決不失信。」只見店主人出來問道:「為何事吵鬧?」店小兒把文王欠缺飯錢說了一遍。店主人見文王年雖高邁,精神相貌不凡,問曰:「你往西岐來做甚麼事?因何盤費也無?我又不相識你,怎麼記飯錢?說得明白,方可記與你去。」文王曰:「店主人,我非別人,乃西伯侯是也。因囚羑里七年,蒙聖恩赦宥歸國;幸逢吾兒雷震子救我出五關,因此囊內空虛。權記你數日,俟吾到西岐,差官送來,決不相負。」那店家聽得西伯侯,慌忙倒身下拜,口稱:「大王千歲!子民肉眼,有失接駕之罪!復請大王入內,進獻壺漿,子民親送大王歸國。」文王問曰:「你姓甚名誰?」店主人曰:「子民姓申,名傑,五代世居於此。」文王大喜,問申傑曰:「你可有馬,借一匹與我騎著好行,俟歸國必當厚謝。」申傑曰:「子民皆小戶之家,那有馬匹。家下止有磨麵驢兒,收拾鞍轡,大王暫借此前行。小人親隨伏侍。」文王大悅,離了金雞嶺,過了首陽山,一路上曉行夜宿。時值深秋天氣,只見金風颯颯,梧葉飄颻,楓林翠色,景物雖是堪觀,怎奈寒烏悲風,蛩聲慘切;況西伯又是久離故鄉,睹此一片景色,心中如何安泰,恨不得一時就到西岐,與母子夫妻相會,以慰愁懷。按下文王在路。不表。
      且說文王母太姜在宮中思想西伯,忽然風過三陣,風中竟帶吼聲。太姜命侍兒焚香,取金錢演先天數,知西伯某日某時,已至西岐。太姜大喜,忙傳令百官、眾世子,往西岐接駕。眾文武與各位公子無不歡喜,人人大悅。西岐萬民,牽羊擔酒,戶戶焚香,氤氳拂道。文武百官與眾位公子,各穿大紅吉服。此時骨肉完聚,龍虎重逢,倍增喜氣。有詩為證:
        萬民歡忭出西岐,迎接龍車過九逵。羑里七年今已滿,金雞一戰斷窮追。從今聖化過堯舜,目下靈臺立帝基。自古賢良周易少,臣忠君正見雍熙。」
      且說文王同申傑行西岐來,轉過迢遙徑路,依然又見故園,文王不覺心中悽慘,想:「昔日朝商之時,遭此大難,不意今日回歸,又是七載。青山依舊,人面已非。」正嗟歎間,只見兩杆紅旗招展,大砲一聲,簇擁出一隊人馬。文王心中正驚疑未定,只見左有大將軍南宮适,右有上大夫散宜生,引了四賢、八俊、三十六傑,辛甲、辛免、太顛、閎夭、祁恭、尹籍伏於道傍。次子姬發近前拜伏驢前曰:「父王羈縻異國,時月累更,為人子不能分憂代患,誠天地間之罪人,望父王寬恕。今日復睹慈顏,不勝欣慰!」文王見眾文武、世子多人,不覺淚下:「孤想今日不勝悽慘。孤巳無家而有家,無國而有國,無臣而有臣,無子而有子,陷身七載,羈囚羑里,自甘老死,今幸得見天日,與爾等復能完聚,睹此反覺悽慘耳。」大夫散宜生啟曰:「昔成湯亦囚於夏臺,一旦還國,而有事於天下。今主公歸國,更修德政,育養民生,俟時而動,安知今日之羑里,非昔之夏臺乎?」文王曰:「大夫之言,豈是為孤之言,亦非臣下事上之理。昌有罪商都,蒙聖恩羈而不殺。雖七載之囚,正天子浩蕩洪恩;雖頂踵亦不能報。後又進爵文王,賜黃鉞、白旄,特專征伐,赦孤歸國。此何等殊恩!當盡臣節,捐軀報國,猶不能效涓涯之萬一耳。大夫何故出此言,使諸文武而動不肖之念也。」諸皆悅服。姬發近前:「請父王更衣乘輦。」文王依其言,換了王服,乘輦,命申傑隨進西岐。一路上歡聲擁道,樂奏笙簧,戶戶焚香,家家結彩。文王端坐鑾輿,兩邊的執事成行,旛幢蔽日。只見眾民大呼曰:「七年遠隔,未睹天顏,今大王歸國。萬民瞻仰,欲親覿天顏,愚民欣慰。」文王聽見眾臣如此,方騎逍遙馬。眾民歡聲大振曰:「今日西岐有主矣!」人人歡悅,各各傾心。文王出小龍山口,見兩邊文武、九十八子相隨,獨不見長子邑考,因想其醢屍之苦,羑里自啖子肉,不覺心中大痛,淚如雨下。文王將衣掩面,作歌曰:
        「盡臣節兮奉旨朝商,直諫君兮欲正綱常。讒臣陷兮囚於羑里;不敢怨兮天降其殃。邑考孝兮為父贖罪,鼓琴音兮屈害忠良。啖子肉兮痛傷骨髓,感聖恩兮位至文王,誇官逃難兮路逢雷震,命不絕兮幸濟吾疆。今歸西士兮團圓母子,獨不見邑考兮碎裂肝腸!」
      文王作罷歌,大叫一聲:「痛殺我也!」跌下逍遙馬來,面如白紙。慌壞世子並文武諸人,急急扶起,擁在懷中,速取茶湯,連灌數口。只見文王漸漸重樓中一聲響,吐出一塊肉羹。那肉餅就地上一滾,生出四足,長上兩耳,望西跑去了。連吐三次,三個兔兒走了。眾臣扶起文王,乘鑾輿至西岐城,進端門,到大殿。公子姬發扶文王入後宮,調理湯藥。也非一日,文王其恙已愈。那日陞殿,文武百官上殿朝賀畢,文王宣上大夫散宜生,宜拜伏於地。文王曰:「孤朝天子,算有七年之厄,不料長子邑考為孤遭戮,此乃天數,荷蒙聖恩,特赦歸國,加位文王,又命誇官三日,深感鎮國武成王大德,送銅符五道,放孤出關。不期殷、雷二將奉旨追襲,使孤勢窮力盡,無計可施。束手待斃之時,多虧昔年孤因朝商途中,行至燕山收了一嬰兒。路逢終南山煉氣士雲中子帶去,起名雷震,不覺七年,誰想追兵緊急,得雷震子救我出了五關。」散宜生曰:「五關豈無將官把守,焉能出得關來?」文王曰:「若說起雷震子之形,險些兒嚇殺孤家。七年光景,生得面如藍靛,髮似硃砂,脅生雙翼,飛騰半空,勢如風雷之狀;用一棍金棍,勢似熊羆。他將金棍一下,把山尖打下一塊來,故此殷、雷二將不敢相爭,諾諾而退。雷震子回來,背著孤家,飛出五關,不須半個時辰,即是金雞嶺地面,他方告歸終南山去了。孤不忍捨他。他道;『師命不敢違,孩兒不久下山,再見父王。』故此他便回去。孤獨自行了一日,行至申傑店中,感申傑以驢兒送孤,一路扶持。命官重賞,使申傑回家。」宜生跪啟曰:「主公德貫天下,仁布四方,三分天下,二分歸周,萬民受其安康,百姓無不瞻仰。自古有云;『克念者,自生百福;作念者,自生百殃。』主公已歸西土,真如龍歸大海,虎復深山,自宜養時待動。況天下已反四百諸侯,而紂王肆行不道,殺妻誅子,製炮烙、蠆盆,醢大臣,廢先王之典,造酒池肉林,殺宮嬪,聽妲己之所讒,播棄黎老,昵比罪人,拒諫誅忠,沉酗酒色;謂上天不足畏,謂善不足為,酒色荒淫,罔有悛改。臣料朝歌不久屬他人矣。……」言未畢,殿西來一人大呼曰:「今日大王已歸故土,當得為公子報醢屍之讎!況今西岐雄兵四十萬,戰將六十員,正宜殺進五關,圍住朝歌,斬費仲、妲己於市曹,廢棄昏君,另立明主,以泄天下之忿!」文王聽而不悅曰:「孤以二卿為忠義之士,西土賴之以安,今日出不忠之言,是先自處於不赦之地,而尚敢言報怨滅讎之語!天子乃萬國之元首,縱有過,臣且不敢言,尚敢正君之過。縱有失,,子亦不敢語,況敢正父之失。所以『君叫臣死,不敢不死;父叫子亡,不敢不亡。』為人臣子,先以忠孝為首,而敢以直忤君父哉。昌因直諫於君,君故囚昌於羑里,雖有七載之困苦,是吾愆尤,怎敢怨君,歸善於己。古語有云;『君子見難而不避,惟天命是從。』今昌感皇上之恩,爵賜文王,榮歸西土,孤正當早晚祈祝當今,但願八方寧息兵燹,萬民安阜樂業,方是為人臣之道。從今二卿切不可逆理悖倫,遺譏萬世,豈仁人君子之所言也!」南宮适曰:「公子進貢,代父贖罪,非有逆謀,如何竟遭醢屍之慘,情法難容。故當勦無道以正天下,此亦萬民之心也。」文王曰:「卿只執一時之見,此是吾子自取其死。孤臨行曾對諸子、文武有言;孤演先天數,算有七年之災,切不可以一卒前來問安,候七年災滿,自然榮歸。邑考不遵父訓,自恃驕拗,執忠孝之大節,不知從權,又失打點,不知時務進退,自己德薄才庸,性情偏執,不順天時,致遭此醢身之禍。孤今奉公守法,不妄為,不悖德,硜硜以盡臣節。任天子肆行狂悖,天下諸侯自有公論,何必二卿首為亂階,自持強梁,先取滅亡哉。古云;『五倫之中,惟有君親恩最重;百行之本,當存忠孝義為先。』孤既歸國,當以化行俗美為先,民豐物阜為務,則百姓自受安康,孤與卿等共享太平。耳不聞兵戈之聲,眼不見征伐之事,身不受鞍馬之勞,心不懸勝敗之擾,但願三軍身無披甲冑之苦,民不受驚慌之災,即此是福,即此是樂,又何必勞民傷財,糜爛其民,然後以為功哉。」南宮适、散宜生聽文王之訓,頓首叩謝。文王曰:「孤思西岐正南欲造一臺,名曰『靈臺』。孤恐木土之工,非諸侯所作,勞傷百姓;然而造此靈臺,以應災祥之兆。」散宜生奏曰:「大王造此靈臺,既為應災祥而設,乃為西土之民,非為遊觀之樂,何為勞民哉。況主公仁愛,功及昆蟲草木,萬姓無不啣恩。若大王出示,萬民自是樂役。若大王不輕用民力,仍給工銀一錢,任民自便,隨其所欲,不去強他,這也無害於事。況又是為西土人民應災祥之故,民何不樂為。」文王大喜:「大夫此言方合孤意。」隨出示張掛各門。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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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9 |
    第二十三回            文王夜夢飛熊兆

      詩曰:
        文王守節盡臣忠,仁德兼施造大工。民力不教胼胝碎,役錢常賜錦纏紅。西岐社稷如磐石,紂王江山若浪從。謾道孟津天意合,飛熊入夢已先通。
      話說文王聽散宜生之言,出示張掛西岐各門。驚動軍民,都來爭瞧告示。只見上書曰:
        「西伯文王示諭軍民人等知悉:西岐之境,乃道德之鄉,無兵戈用武之擾,民安物阜,訟減官清。孤囚羑里羈縻,蒙恩赦宥歸國。因見邇來災異頻仍,水潦失度,及查本土,占驗災祥,竟無壇址。昨觀城西有官地一隅,欲造一臺,名曰『靈臺』,以占風候,看驗民災。又恐土木工繁,有傷爾軍民力役。特每日給工銀一錢支用。此工亦不拘日之近遠,但隨民便:願做工者即上簿造名,以便查給;如不願者,各隨爾經營,併無逼強。想宜知悉,諭眾通知。」
      話說西岐眾軍民人等一見告示,大家歡悅,齊聲言曰:「大王恩德如天,莫可圖報。我等日出而嬉遊,日落而歸宿,坐享承平之福,是皆大王之所賜。今大王欲造靈臺,尚言給領工錢。我等雖肝腦涂地,手胼足胝,亦所甘心。況且為我百姓占驗災祥之設,如何反領大王工銀也。」一郡軍民無不歡悅,情願出力造臺。散宜生知民心如此,抱本進內啟奏。文王曰:「軍民既有此意舉,隨傳旨給散銀兩。」眾民領訖。文王對散宜生曰:「可選吉日,破土興工。」眾民用心,著意搬泥運土,伐木造臺。正是:窗外日光彈指過,席前花影座間移。又道是:行見落花紅滿地,霎時黃菊綻東籬。造靈臺不過旬月,管工官來報工完。文王大喜,隨同文武多官排鑾輿出郭,行至靈臺觀看,雕梁畫棟,臺砌巍峨,真一大觀也。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二丈,勢按三才。上分八卦合陰陽,下屬九宮定龍虎。四角有四時之形,左右立乾坤之象。前後配君臣之義,週圍有風雲之氣。此臺上合天心應四時,下合地戶屬五行,中合人意風調雨順。文王有德,使萬物而增輝;聖人治世,感百事而無逆。靈臺從此立王基,驗照災祥扶帝主。正是:治國江山茂,今日靈臺勝鹿臺。
      話說文王隨同兩班文武上得靈臺,四面一觀。文王默然不語。時有上大夫散宜生出班奏曰:「今日靈臺工完,大王為何不悅?」文王曰:「非是不悅。此臺雖好,臺下欠少一池沼以應『水火既濟、配合陰陽』之意。孤欲再開池沼,又恐勞傷民力,故此鬱鬱耳。」宜生啟曰:「靈臺之工,甚是浩大,尚且不日而成;況於臺下一沼,其工甚易。」宜生忙傳王旨:「臺下再開一沼池,以應 『水火既濟』之意。」說言未了,只見眾民大呼曰:「小小池沼,有何難成,又勞聖慮!」眾人隨將帶來鍬鋤,一時挑挖;內中挑出一付枯骨,眾人四路拋擲。文王在臺上,見眾人拋棄枯骨。王問曰:「眾民拋棄何物?」左右啟奏曰:「此地掘起一付人骨,眾人故此拋擲。」文王急傳旨,命眾人:「將枯骨取來,放在一處,用匣盛之,埋於高阜之地。豈有因孤開沼而暴露此骸骨,實孤之罪也。」眾人聽見此言,大呼曰:「聖德之君,澤及枯骨,何況我等人民,不沾雨露之恩。真是廣施人意,道合天心,西岐萬民獲有父母矣!」眾民歡聲大悅。文王因在靈臺看挖沼池,不覺天色漸晚,回駕不及。文王隨文武在靈臺上設宴,君臣共樂。席罷之後,文武在臺下安歇。文王臺上設繡榻而寢。時至三更,正值夢中,忽見東南一隻白額猛虎,脅生雙翼,望帳中撲來。文王急叫左右,只聽臺後一聲響喨,火光沖霄,文王驚醒,嚇了一身香汗;聽臺下已打三更。文王自思:「此夢主何凶吉,待到天明,再作商議。」有詩曰:
        文王治國造靈臺,文武鏘鏘保駕來。忽見沼池枯骨現,命將高阜速藏埋。君臣共樂傳盃盞,夜夢飛熊撲帳開。龍虎風雲從此遇,西岐方得棟梁才。
      話說次早文武上臺,參謁已畢,文王曰:「大夫散宜生何在?」散宜生出班見禮曰:「有何宣召?」文王曰:「孤今夜三鼓,得一異夢,夢見東南有一只白額猛虎,脅生雙翼,望帳中撲來,孤急呼左右,只見臺後火光沖霄,一聲響喨,驚醒,乃是一夢。此兆不知主何吉兇?」散宜生躬身賀曰:「此夢乃大王之大吉兆,主大王得棟梁之臣,大賢之客,真不讓風后、伊尹之右。」文王曰:「卿何以見得如此?」宜生曰:「昔商高宗曾有飛熊入夢,得傳說於版築之間;今主公夢虎生雙翼者,乃熊也;又見臺後火光,乃火鍛物之象。今西方屬金,金見火必鍛;鍛煉寒金,必成大器。此乃興周之大兆。故此臣特欣賀。」眾官聽畢,齊聲稱賀。文王傳旨回駕,心欲訪賢,以應此兆。不題。
      且言姜子牙自從棄卻朝歌,別了馬氏,土遁救了居民,隱於磻溪,垂釣渭水。子牙一意守時候命,不管閒非,日誦「黃庭」,悟道修真。苦悶時,持絲綸倚綠柳而垂釣。時時心上崑崙,刻刻念隨師長,難忘道德,朝暮懸懸。一日,執竿歎息,作詩曰:
        「自別崑崙地,俄然二四年。商都榮半載,直諫在君前。棄卻歸西土,磻溪執釣先。何日逢真主,披雲再見天。」
      子牙作罷詩,坐於垂楊之下。只見滔滔流水,無盡無休,徹夜東行,熬盡人間萬古。正是:惟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來盡是空。子牙歎畢,只聽得一人作歌而來。
        「登山過嶺,伐木丁丁。隨身板斧,砍劈枯藤。崖前兔走,山後鹿鳴。樹梢異鳥,柳外黃鶯。見了些青松檜柏,李白桃紅。無憂樵子,勝似腰金。擔柴一石,易米三升。隨時菜蔬,沽酒二瓶。對月邀飲,樂守孤林。深山幽僻,萬壑無聲。奇花異草,逐日相侵。逍遙自在,任意縱橫。」
      樵子歌罷,把一擔柴放下,近前少憩,問子牙曰:「老丈,我常時見你在此,執竿釣魚,我和你像一個故事。」子牙曰:「像何故事?」樵子曰:「我與你像一個『漁樵問答』。」子牙大喜:「好個『漁樵問答』。」樵子曰:「你上姓?貴處?緣何到此?」子牙曰:「吾乃東海許洲人也。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樵子聽罷,揚笑不止。子牙問樵子曰:「你姓甚?名誰?」樵子曰:「吾姓武,名吉,祖貫西岐人氏。」子牙曰:「你方纔聽吾姓名,反加揚笑者,何也?」武吉曰:「你纔才言號飛熊,故有此笑。」子牙曰:「人各有號,何以為笑?」樵子曰:「當時古人,高人,聖人,賢人,胸藏萬斛珠璣,腹隱無邊錦繡。如風后、老彭、傅說、常桑、伊尹之輩,方稱其號;似你也有此號,名不稱實,故此笑耳。我常時見你絆綠柳而垂絲,別無營運,守株而待兔,看此清波,無識見高明,為何亦稱道號?」武吉言罷,卻將溪邊釣竿拿起,見線上叩一針而無曲。樵子撫掌大笑不止,對子牙點頭歎曰:「有智不在年高,無謀空言百歲。」樵子問子牙曰:「你這釣線何為不曲?古語云:『且將香餌釣金鰲。』我傳你一法,將此針用火燒紅,打成鉤樣,上用香餌,線上又用浮子,魚來吞食,浮子自動,是知魚至,望上一拎,鉤掛魚腮,方能得鯉,此是捕魚之方。似這等鉤,莫說三年,便百年也無一魚到手。可見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日飛熊!」子牙曰:「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夫在此,名雖垂釣,我自意不在魚。吾在此不過守青雲而得路,撥陰翳而騰霄,豈可曲中而取魚乎!非丈夫之所為也。吾寧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不為錦鱗設,只釣王與侯。吾有詩為證:
        短杆長線守磻溪,這個機關那個知?只釣當朝君與相,何嘗意在水中魚。」
      武吉聽罷,大笑曰:「你這個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個嘴臉,不像王侯,你到像個活猴!」子牙也笑著曰:「你看我的嘴臉不像王侯,我看你的嘴臉也不甚麼好。」武吉曰:「我的嘴臉比你好些。吾雖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杏,夏賞荷紅,秋看黃菊,冬賞梅松,我也有詩:
        擔柴貨賣長街上,沽酒回家母子歡。伐木只知營運樂,放翻天地自家看。」
      子牙曰:「不是這等嘴瞼。我看你臉上的氣色不甚麼好。」武吉曰:「你看我的氣色怎的不好?」子牙曰:「你左眼青,右眼紅,今日進城打死人。」武吉聽罷,叱之曰:「我和你閑談戲語,為何毒口傷人?」
      武吉挑起柴,逕往西岐城中來賣。不覺行至南門,卻逢文王車駕往靈臺,占驗災祥之兆。隨侍文武出城,兩邊侍衛甲馬御林軍人大呼曰:「千歲駕臨,少來!」武吉挑著一擔柴往南門來,市井道窄,將柴換肩,不知塌了一頭,番轉尖擔,把門軍王相夾耳門一下,即刻打死。兩邊人大叫曰:「樵子打死了門軍!」即時拿住,來見文王。文王曰:「此是何人?」兩邊啟奏:「大王千歲,這個樵子不知何故打死門軍王相。」文王在馬上問曰:「那樵子姓甚名字?為何打死王相?」武吉啟曰:「小人就是西岐的良民,叫做武吉。因見大王駕臨,道路窄狹,將柴換肩,誤傷王相。」文王曰:「武吉既打死王相,理當抵命。」隨即就在南門畫地為牢,豎木為吏,將武吉禁於此間,文王往靈臺去了。──紂時畫地為牢,止西岐有此事。東、南、北連朝歌俱有禁獄,惟西岐因文王先天數,禍福無差,因此人民不敢逃匿,所以畫地為獄,民亦不敢逃去。但凡人走了,文王演先天數,算出拿來,加倍問罪。以此頑猾之民,皆奉公守法,故曰「畫地為獄」。且說武吉禁了三日,不得回家。武吉思:「母無依,必定倚閭而望;況又不知我有刑陷之災。」因思母親,放聲大哭。行人圍看。其時散宜生往南門過,忽見武吉悲聲大痛,散宜生問曰:「你是前日打死王相的。殺人償命,理之常也,為何大哭?」武吉告曰:「小人不幸逢遇冤家,誤將王相打死,理當償命,安得埋怨。只奈小人有母,七十餘歲。小人無兄無弟,又無妻室。母老孤身,必為溝渠餓殍,屍骸暴露,情切傷悲,養子無益,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小人不得已,放聲大哭。不知迴避,有犯大夫,祈望恕罪。」散宜生聽罷,默思久之:「若論武吉打死王相,非是鬥毆殺傷人命,不過挑柴誤塌尖擔,打傷人命,自無抵償之理。」宜生曰:「武吉不必哭,我往見千歲啟一本,放你回去,辦你母親衣衾棺木,柴米養身之資,你再等秋後以正國法。」武吉叩頭:「謝老爺大恩!」
      宜生一日進便殿,見文王朝賀畢,散宜生奏曰:「臣啟大王:前日武吉打傷王相人命,禁於南門。臣往南門,忽見武吉痛哭。臣問其故,武吉言有老母七十有餘歲,止生武吉一人,況吉上無兄弟,又無妻室,其母一無所望,吉遭國法,羈陷莫出,思母必成溝渠之鬼,因此大哭。臣思王相人命,原非鬥毆,實乃誤傷。況武吉母寡身單,不知其子陷身於獄。據臣愚見,且放武吉歸家,以辦養母之費,棺木衣衾之資,完畢,再來抵償王相之命。臣請大王旨意定奪。」文王聽宜生之言,隨准行:「速放武吉回家。」詩曰:
        文王出郭驗靈臺,武吉擔柴惹禍胎。王相死於尖擔下,子牙八十運纔來。
      話說武吉出了獄,可憐思家心重,飛奔回來。只見母親倚閭而望,見武吉回家,忙問曰:「我兒,你因甚麼事,這幾日纔來?為母在家,曉夜不安,又恐你在深山窮谷被虎狼所傷,使為娘的懸心吊膽,廢寢忘餐。今日見你,我方心落。不知你為何事,今日纔回?」武吉哭拜在地曰:「母親,孩兒不幸前日往南門賣柴,遇文王駕至,我挑柴閃躲,塌了尖擔,打死門軍王相。文王把孩兒禁於獄中。我想母親在家中懸望,又無音信,上無親人,單身隻影,無人奉養,必成溝壑之鬼,因此放聲大哭。多虧上大夫散宜生老爺啟奏文王,放我歸家,置辦你的衣衾、棺木、米糧之類,打點停當,孩兒就去償王相之命。母親,你養我一湯無益了!」道罷大哭。其母聽見兒子遭此人命重情,魂不附體,一把扯住武吉,悲聲哽咽,兩淚如珠,對天歎曰:「我兒忠厚半生,并無欺妄,孝母守分,今日有何事得罪天地,遭此陷穽之災。我兒,你有差遲,為娘的焉能有命!」武吉曰:「前一日,孩兒擔柴行至磻溪,見一老人執竿垂釣,線上拴著一個針,在那裏釣魚。孩兒問他:『為何不打彎了,安著香餌釣魚?』那老人曰:『寧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非為錦鱗,只釣王侯。』孩兒笑他:『你這個人也想做王侯,你那嘴臉,也不像做王侯,好像一個活猴!』那老人看看孩兒曰:『我看你的嘴臉也不好。』我問他:『我怎的不好?』那老人說孩兒『左眼青,右眼紅,今日必定打死人』,確確的,那一日打死了王相。我想老人嘴極毒,想將起來可惡。」其母問吉曰:「那老人姓甚,名誰?」武吉曰:「那老人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因他說出號來,孩兒故此笑他。他纔說出這樣破話。」老母曰:「此老善相,莫非有先見之明。我兒,此老人你還去求他救你。此老必是高人。」武吉聽了母命,收拾逕往磻溪來見子牙。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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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渭水文王聘子牙

      詩曰:
        別卻朝歌隱此間,喜觀綠水遶青山。「黃庭」兩卷消長晝,金鯉三條了笑顏。柳內鶯聲來嚦嚦,岸傍溜響聽潺潺。滿天華露開祥瑞,贏得文王仙駕扳。
      話說武吉來到溪邊,見子牙獨坐垂楊之下,將漁竿飄浮綠波之上,自己作歌取樂。武吉走至子牙之後,款款叫曰:「姜老爺!」子牙回首,看見武吉,子牙曰:「你是那一日在此的樵夫。」武吉答曰:「正是。」子牙道:「你那一日可曾打死人麼?」武吉慌忙跪泣告曰:「小人乃山中蠢子,執斧愚夫,那知深奧。肉眼凡胎,不識老爺高明隱達之士。前日一語,冒犯尊顏。老爺乃大人之輩,不是我等小人,望姜老爺切勿記懷,大開仁慈,廣施惻隱,只當普濟群生!那日別了老爺,行至南門,正遇文王駕至,挑柴閃躲,不知塌了尖擔,果然打死門軍王相。此時文王定罪,理合抵命。小人因思老母無依,終久必成溝壑之鬼,蒙上大夫散宜生老爺為小人啟奏文王,權放歸家,置辦母事完備,不日去抵王相之命。以此思之,母子之命依舊不保。今日特來叩見姜老爺,萬望憐救毫末餘生,得全母子之命。小人結草啣環,犬馬相報,決不敢有負大德!」子牙曰:「『數定難移』。你打死了人,宜當償命。我怎麼救得你?」武吉哀哭拜求曰:「老爺恩施,昆蟲草木,無處不發慈悲,倘救得母子之命,沒齒難忘!」子牙見武吉來意虔誠,亦且此人後必有貴,子牙曰:「你要我救你,你拜吾為師,我方救你。」武吉聽言,隨即下拜。子牙曰:「你既為吾弟子,我不得不救你。如今你速回到家,在你床前,隨你多長,挖一坑塹,深四尺。你至黃昏時候,睡在坑內;叫你母親於你頭前點一盞燈,腳後點一盞燈。或米也可,或飯也可,抓兩把撒在你身上,放上些亂草。睡過一夜起來,只管去做生意,再無事了。」武吉聽了,領師之命,回到家中,挖坑行事。有詩為證,詩曰:
        文王先天數,子牙善厭星。不因武吉事,焉能陟帝廷。磻溪生將相,周室產天丁。大造原相定,須教數合冥。
      話說武吉回到家中,滿面喜容。母說:「我兒,你去求姜老爺,此事如何?」武吉對母親一一說了一遍。母親大喜,隨命武吉挖坑點燈。不題。
      且說子牙三更時分,披髮仗劍,踏罡步斗,搯訣結印,隨與武吉厭星。次早,武吉來見子牙,口稱:「師父」,下拜。子牙曰:「既拜吾為師,早晚聽吾教訓。打柴之事,非汝長策。早起挑柴貨賣,到中時來講談兵法。方今紂王無道,天下反亂四百鎮諸侯。」武吉曰:「老師父,反了那四百鎮諸侯?」子牙曰:「反了東伯侯姜文煥,領兵四十萬,大戰遊魂關;南伯侯鄂順反了,領三十萬人馬,攻打三山關。我前日仰觀天象,見西岐不久刀兵四起,雜亂發生。此是用武之秋,上心學藝,若能得功出仕,便是天子之臣,豈是打柴了事。古語有云:『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又曰:『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也是你拜我一場。」武吉聽了師父之言,早晚上心,不離子牙,精學武藝,講習六韜。不表。
      話說散宜生一日想起武吉之事,一去半載不來。宜生入內庭見文王,啟奏曰:「武吉打死王相,臣因見彼有老母在家,無人養侍,奏過主公,放武吉回家,辦其母棺木日費之用即來;豈意彼竟欺滅國法,今經半載,不來領罪,此必狡猾之民。大王可演先天數以驗真實。」文王曰:「善。」隨取金錢,占演凶吉。文王點首歎曰:「武吉亦非猾民,因懼刑自投萬丈深潭巳死。若論正法,亦非鬥毆殺人,乃是誤傷人民,罪不該死。彼反懼法身死,如武吉深為可憫!」歎息良久,君臣各退。
      正是撚指光陰似箭,果然歲月如流。文王一日與文武閑居無事,見春和景媚,柳舒花放,桃李爭妍,韶光正茂。文王曰:「三春景色繁華,萬物發舒,襟懷爽暢,孤同諸子、眾卿,往南郊尋青踏翠,共樂山水之歡,以效尋芳之樂。」散宜生前啟曰:「主公,昔日造靈臺,夜兆飛熊,主西岐得棟梁之才,主君有賢輔之佐。況今春光晴爽,花柳爭妍,一則圍幸於南郊,二則訪遺賢於山澤。臣等隨使,南宮适、辛甲保駕,正堯舜與民同樂之意。」文王大悅,隨傳旨:「次早南郊圍幸行樂。」次日,南宮适領五百家將出南郊,布一圍場,眾武士披執,同文王出城,行至南郊,怎見得好春光景致:
        和風飄動,百蕋爭榮:桃紅似火,柳嫩成金。萌芽初出土,百草已排新,芳草綿綿鋪錦繡,嬌花嬝嬝鬥春風。林內清奇鳥韻,樹外氤氳煙籠。聽黃鸝、杜宇喚春回,遍訪遊人行樂;絮飄花落,溶溶歸棹,又添水面文章。見幾個牧童短笛騎牛背;見幾個田下鋤人運手忙;見幾個摘桑拎著桑籃走;見幾個採茶歌罷入茶筐。一段青,一段紅,春光富貴;一園花,一園柳,花柳爭妍。無限春光觀不盡,溪邊春水戲鴛鴦。
        人人貪戀春三月,留戀春光卻動心。勸君休錯三春景,一寸光陰一寸金。
      話說文王同眾文武出郊外行樂,共享三春之景。行至一山,見有圍場,布成羅網。文王一見許多家將披堅執銳,手執掃杆鋼叉,黃鷹獵犬,雄威萬狀。怎見得:
        烈烈旌旗似火,輝輝造蓋遮天。錦衣繡襖駕黃鷹,花帽征衣牽獵犬。粉青氈笠,打灑朱纓。粉青氈笠,一池荷葉舞清風;打灑朱纓,開放桃花浮水面。只見:趕獐獵犬,鑽天鷂子帶紅纓;捉兔黃鷹,拖帽金彪雙鳳翅。黃鷹起去,空中咬墜玉天鵝;惡犬來時,就地拖番梅花鹿。青錦白吉,錦豹花彪。青錦白吉,遇長杆血濺滿身紅;錦豹花彪,逢利刃血淋出土赤。野雞著箭,穿住二翅怎能飛;鸕鶿遭叉,撲地翎毛難展掙。大弓射去,青粧白鹿怎逃生;藥箭來時,練雀班鳩難迴避。旌旗招展亂縱橫,鼓響鑼鳴聲吶喊。打圍人個個心猛,與獵將各各歡欣。登崖賽過搜山虎,跳澗猶如出海龍。火炮鋼叉連地滾,窩弓伏弩傍空行。長天聽有天鵝叫,開籠又放海東青。
      話說文王見怎樣個光景,忙問:「上大夫,此是一個圍場,為何設於此山?」宜生馬上欠身答曰:「今日千歲遊春行樂,共幸春光。南將軍已設此圍場,俟主公打獵行幸,以暢心情,亦不枉行樂一番,君臣共樂。」文王聽說,正色曰:「大夫之言差矣!昔伏羲黃帝不用茹毛,而稱至聖。當時有首相名曰風后,進茹毛與伏羲;伏羲曰:『此鮮食皆百獸之肉,吾人饑而食其肉,渴而飲其血,以之為滋養之道;不知吾欲其生,忍令彼死,此心何忍。朕今不食禽獸之肉,寧食百草之粟。各全生命以養天和,無傷無害,豈不為美。』伏羲居洪荒之世,無百穀之美,倘不茹毛鮮食;況如今五穀可以養生,肥甘足以悅口,孤與卿踏青行樂,以賞此韶華風景,今欲騁孤等之樂,追麋逐鹿,較強比勝;騁英雄於獵較之間,禽獸何辜,而遭此殺戮之慘!且當此之時,陽春乍啟,正萬物生育之時,而行此肅殺之政,此仁人所痛心者也。古人當生不翦,體天地好主之仁。孤與卿等何蹈此不仁之事哉。速命南宮适,將圍場去了!」眾將傳旨,文王曰:「孤與眾卿,在馬上歡飲行樂。」觀望來往士女紛紜,踏青紫陌,鬥草芳叢,或攜酒而樂溪邊,或謳歌而行綠圃,君臣馬上,忻然而歎曰:「正是君正臣賢,士民怡樂。」宜生馬上欠背答曰:「主公,西岐之地勝似堯天。」君臣正迤邐行樂,只見那邊一夥漁人作歌而來:
        「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堂堂正大應天人,義一舉民安止。今經六百有餘年,祝網恩波將歇息。懸肉為林酒作池,鹿臺積血高千尺。內荒於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我曹本是滄海客,洗耳不聽亡國音。日逐洪濤歌浩浩,夜觀星斗垂孤釣。孤釣不如天地寬,白頭俯仰天地老。」
      文王聽漁人歌罷,對散宜生曰:「此歌韻度清奇,其中必定有大賢隱於此地。」文王命辛甲:「與孤把作歌賢人請來相見。」辛甲領旨,將坐下馬一磕,向前厲聲言曰:「內中有賢人,請出來見吾千歲!」那些漁人齊齊跪下,答曰:「吾等都是『閑』人。」辛甲曰:「你們為何都是賢人?」漁人曰:「我等早晨出戶捕魚,這時節回來無事,故此我等俱是『閑』人。」不一時,文王馬到。辛甲向前啟曰:「此乃俱是漁人,非賢人也。」文王曰:「孤聽作歌,韻度清奇,內中定有大賢。」眾漁人曰:「此歌非小人所作。離此三十五里,有一磻溪,溪中有一老人,時常作此歌,我們耳邊聽的熟了,故此隨口唱出此歌,實非小民所作。」文王曰:「諸位請回。」眾漁人叩頭去了。
      文王馬上想歌中之味,好個「洗耳不聽亡國音。」旁有大夫散宜生欠背言曰:「『洗耳不聽亡國音』」者何也?」昌曰:「大夫不知麼?」宜生曰:「臣愚不知深意。」昌曰:「此一句乃堯王訪舜天子故事。昔堯有德,乃生不肖之男;後堯王恐失民望,私行訪察,欲要讓位。一日行至山僻幽靜之鄉,見一人倚溪臨水,將一小瓢兒在水中轉。堯王問曰:『公為何將此瓢在水中轉?』其人笑曰:『吾看破世情,卻了名利,去了家私,棄了妻子,離愛慾是非之門,拋紅塵之徑,避處深林,虀鹽蔬食,怡樂林泉,以終天年,平生之願足矣。』堯王聽罷大喜,『此人眼空一世,亡富貴之榮,遠是非之境,真乃仁傑也。孤將此帝位正該讓他。』王曰:『賢者,吾非他人,朕乃帝堯。今見大賢有德,欲將天子之位讓爾,可否?』其人聽罷,將小瓢拿起,一腳踏的粉碎,兩隻手掩住耳朵,飛跑跑至溪邊洗耳。正洗之間,又有一人牽一隻牛來吃水。其人曰:『那君子,牛來吃水了。』那人只管洗耳。其人又曰:『此耳有多少穢污,只管洗?』那人洗完,方開口答曰:『方纔帝堯讓位與我,把我雙耳都污了,故此洗了一會,有誤此牛吃水。』其人聽了,把牛牽至上流而飲,那人曰:『為甚事便走?』其人曰:『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吾牛口?』當時高潔之士如此。此一句乃是『洗耳不聞亡國音』。」眾官在馬上俱聽文王談講先朝興廢,後國遺蹤。君臣馬上傳杯共享,與民同樂。見了些桃紅李白,鴨綠鵝黃,鶯聲嘹嚦,紫燕呢喃,風吹不管遊人醉,獨有三春景色新。君臣正行,見一起樵夫作歌而來:
        「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雲出虎生風,世人慢惜尋賢路。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黎鋤。不遇成湯三使聘,懷抱經綸學左徒。又不見一傅巖子,蕭蕭笠甘寒楚。當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土。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終水滸。且橫牧笛歌清晝,慢叱黎牛耕白雲。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俟明君。」
      文王同文武馬上聽得歌聲甚是奇異,內中必有大賢。命辛甲:「請賢者相見。」辛甲領命,拍馬前來,見一夥樵人,言曰:「你們內中可有賢者?請出來與吾大王相見。」眾人放下擔兒,俱言:「內中並無賢者。」不一時文王馬至。辛甲回覆曰:「內無賢士。」文王曰:「歌韻清奇,內中豈無賢士?」中有一人曰:「此歌非吾所作。前邊十里,地名磻溪,其中有一老叟,朝暮垂竿,小民等打柴回來,磻溪少歇,朝夕聽唱此歌,眾人聽得熟了,故此隨口唱出。不知大王駕臨,有失迴避,乃子民之罪也。」王曰:「既無賢士,爾等暫退。」眾皆去了,文王在馬上只管思念。又行了一路,與文武把盞,興不能盡。春光明媚,花柳芳妍,紅綠交加,粧點春色。
      正行之間,只見一人挑著一擔柴唱歌而來:
        「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磻溪。世人不識高賢志,只作溪邊老釣磯。」
      文王聽得歌聲,嗟歎曰:「奇哉!此中必有大賢。」宜生在馬上看那挑柴的好像猾民武吉。宜生曰:「主公,方纔作歌者像似打死王相的武吉。」王曰:「大夫差矣!武吉已死萬丈深潭之中。前演先天,豈有武吉還在之理。」宜生看的實了,隨命辛免曰:「你是不是拿來。」辛免走馬向前。武吉見是文王駕至,迴避不及,把柴歇下,跪在塵埃。辛免看時,果然是武吉。辛免回見文王,啟曰:「果是武吉。」文王聞言,滿面通紅,見吉大聲喝曰:「匹夫!怎敢欺孤太甚!」隨對宜生曰:「大夫,這等狡猾逆民,須當加等勘問。殺傷人民,躲重投輕,罪與殺人等。今非謂武吉逃躲,則先天數竟有差錯,何以傳世。」武吉泣拜在地,奏曰:「吉乃守法奉公之民,不敢狂悖。只因誤傷人命,前去問一老叟。離此間三里,地名磻溪,此人乃東海許州人氏,姓姜,名尚,字子牙,道號飛熊,叫小人拜他為師,傳與小人:回家挖一坑,叫小人睡在裏面,用草蓋在身上,頭前點一盞燈,腳後點一盞燈,草上用米一把撒在上面,睡到天明,只管打柴,再不妨事。千歲爺,『螻蟻尚且貪生,豈有人不惜命。』」只見宜生馬上欠身賀曰:「恭喜大王!武吉今言此人,道號飛熊,正應靈臺之兆。昔日商高宗夜夢飛熊而得傅說;今日大王夢飛熊,應得子牙。今大王行樂,正應求賢。望大王宣赦武吉無罪,令武吉往前林請賢士相見。」武吉叩頭,飛奔林中去了。且說文王君臣將至林前,不敢驚動賢士,離數箭之地,文王下馬,同宜生步行入林。
      且說武吉趕進林來,不見師父,心下著慌;又見文王進林。宜生問曰:「賢士在否?」武吉答曰:「方纔在此,這會不見了。」文王曰:「賢士可有別居?」武吉道:「前邊有一草舍。」武吉引文王駕至門首。文王以手撫門,猶恐造次。只見裏面來一小童開門。文王笑臉問曰:「老師在否?」童曰:「不在了。同道友閑行。」文王問曰:「甚時回來?」童子答曰:「不定。或就來,或一二日,或三五,萍梗浮蹤,逢山遇水,或師或友,便談玄論道,故無定期。」宜生在傍曰:「臣啟主公:求賢聘傑,禮當虔誠。今日來意未誠,宜其遠避。昔上古神農拜常桑,軒轅拜老彭,黃帝拜風后,湯拜伊尹,須當沐裕齋戒,擇吉日迎聘,方是敬賢之禮。主公且暫請駕回。」文王曰:「大夫之言是也。命武吉隨駕入朝。」文王行至溪邊,見光景稀奇,林木幽曠。乃作詩曰:
        「宰割山河布遠猷,大賢抱負可同謀,此來不見垂竿叟,天下人愁幾日休。」
    又見綠陰之下,坐石之旁,魚竿飄在水面,不見子牙,心中甚是悒怏。復吟詩曰:
        「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釣,一竹青絲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文王猶留戀不捨,宜生復勸,文王方隨眾文武回朝。抵暮,進西岐,俱到殿前,文王傳旨,令百官:「俱不必各歸府第,都在殿廷宿齋三日,同去迎請大賢。」內有大將軍南宮适進曰:「磻溪鉤叟恐是虛名,大王未知真實,而以隆禮迎請,倘言過其實,不過費主公一片真誠,竟為愚夫所弄。依臣愚見,主公亦不必如此費心,待臣明日自去請來。如果才副其名,主公再以隆禮加之未晚。如果虛名,可叱而不用,又何必主公齋宿而後請見哉。」宜生在旁厲聲言曰:「將軍!此事不是如此說!方今天下荒荒,四海鼎沸,賢人君子多隱巖谷。今飛熊應兆,上天垂象,特賜大賢助我皇基,是西岐之福澤也。此時自當學古人求賢,破拘攣之習,豈得如近日欲賢人之自售哉。將軍切不可說如是之言,使諸臣懈怠!」文王聞言大悅,曰:「大夫之言,正合孤意。」於是百官俱在殿廷歇宿三日,然後聘請子牙。後有詩曰:
        西岐城中鼓樂喧,文王聘請太公賢。周家從此皇基固,九五為尊八百年。
      文王從散宜生之言,齋宿三日。至第四日,沐浴整衣,極其精誠,文王端坐鑾輿,扛抬聘禮。文王擺列車馬成行,前往磻溪,來迎子牙。封武吉為武德將軍。笙簧滿道,竟出西岐。不知驚動多少人民,扶老攜幼,來看迎賢。但見:
        旗分五采,戈戟鏘鏘。笙簧拂道,猶如鶴唳鸞鳴;畫鼓咚咚,一似雷聲滾滾。對子馬人人喜悅,金吾士個個懽忻。文在東,寬袍大袖;武在西,貫甲披堅。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畢公榮,,四賢佐主;伯達、伯适、叔夜、叔夏等八俊相隨。城內氤氳香滿道,郭外瑞彩結成祥。聖主降臨西土地,不負五鳳立岐山。萬民齊享昇平日,宇宙雍熙八百年。飛熊仁兆興周室,感得文王聘大賢。
      文王帶領眾文武出郭,逕往磻溪而來。行至三十五里,早至林下。文王傳旨:「士卒暫在林外劄住,不必聲揚,恐驚動賢士。」文王下馬,同散宜生步行,入得林來,只見子牙背坐溪邊。文王悄悄的行至跟前,立於子牙之後,子牙明知駕臨。故作歌曰:
        「西風起兮白雲飛,歲已暮兮將焉為?五鳳鳴兮真主現,垂竿釣兮知我稀。」
      子牙作歌畢。文王曰:「賢士快樂否?」子牙回頭,看見文王,忙棄竿一傍,俯伏叩地曰:「子民不知駕臨,有失迎候,望賢王恕尚之罪。」文王忙扶住,拜言曰:「久慕先生,前顧不虔;昌知不恭,今特齋戒,專誠拜謁。得睹先生尊顏,實昌之幸也。」命宜生:「扶賢士起。」子牙躬身而立。文王笑容攜子牙至茅舍之中。子牙再拜,文王同拜。王曰:「久仰高明,未得相見。今幸接丰標,祇聆教誨,昌實三生之幸矣。」子牙拜而言曰:「尚乃老朽非才,不堪顧問。文不足安邦,武不足定國,荷蒙賢王枉顧,實辱鑾輿,有辜聖意。」宜生在傍曰:「先生不必過謙,吾君臣沐浴虔誠,特申微忱,專心聘請。今天下紛紛,定而又亂,當今天子,遠賢近佞,荒淫酒色,殘虐生民,諸侯變亂,民不聊生。吾主晝夜思維,不安枕席。久慕先生大德,側隱溪岩,特具小聘,先生不棄,共佐明時,吾主幸甚,生民幸甚。甚日先生何苦隱胸中之奇謀,忍生民之塗炭;何不一展緒餘,哀此煢獨,出水火而置之昇平。此先生覆載之德,不世之仁也。」宜生將聘禮擺開。子牙看了,速命童兒收訖。宜生將鑾輿推過,請子牙登輿。子牙跪而告曰:「老臣荷蒙洪恩,以禮相聘。尚已感激非淺,怎敢乘坐鑾輿,越名僭分。這個斷然不敢!」文王曰:「孤預先相設,特迓先生,必然乘坐,不負素心。」子牙再三不敢,推阻數次,決不敢坐,宜生見子牙堅意不從,乃對文王曰:「賢人既不乘輿,望主公從賢者之請。可將大王逍遙馬請乘。主公乘輿。」王曰:「若是如此,有失孤數日之虔敬也。」彼此又推讓數番,文正乃乘輿,子牙乘馬。懽聲載道,士馬軒昂。時值喜吉之辰,子牙來時,年已八十。有詩歎曰:
        渭水溪頭一釣竿,霜皎皎兩雲皤。胸橫星斗沖霄漢,氣吐虹霓掃日寒。養老來歸西伯下,避危拚棄舊王冠。自從夢入飛熊後,八百餘年享奠安。
      話說文王聘子牙,進了西岐,萬民爭看,無不忻悅。子牙至朝門下馬。文王陞殿,子牙朝賀畢,文王封子牙為右靈台丞相,子牙謝恩,偏殿設宴,百官相賀對飲。其時君臣有輔,龍虎有依。子牙治國有方,安民有法,件件有條,行行有款。西岐起造相府。此時有報傳進五關。汜水關守將韓榮具疏往朝歌,言姜尚相周。不知子牙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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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回            蘇妲己請妖赴宴

      詩曰:
        鹿臺只望接神仙,豈料妖狐降綺筵。濁骨不能超濁世,凡心怎得出凡筌。希徒弄巧欺明哲,孰意招尤翦穢羶。惟有昏君殷紂拙,反聽蘇氏殺先賢。
      話說韓榮知文王聘請子牙相周,忙修本差官往朝歌。非止一日,進城來,差官文書房來下本。那日看本者乃比干丞相。比干見此本,姜尚相周一節,沉吟不語,仰天歎息曰:「姜尚素有大志,今佐西周,其心不小。此本不可不奏。」比干抱本往摘星樓來候旨。紂王宣比干進見。王曰:「皇叔有何奏章?」比干奏曰:「汜水關總兵官韓榮一本,言姬昌禮聘姜尚為相,其志不小,東伯侯反於東魯之鄉;南伯侯屯兵三山之地;西伯姬昌若有變亂,此時正是刀兵四起,百姓思亂。況水旱不時,民貧軍乏,庫藏空虛;況聞太師遠征北地,勝敗未分,真國事多艱,君臣交省之時。願陛下聖意上裁,請旨定奪。」王曰:「候朕臨殿,與眾卿共議。」君臣正論國事,只見當駕官奏曰:「北伯侯崇侯虎候旨。」命傳旨:「宣侯虎上樓。」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奉旨監造鹿臺,整造二年零四個月,今已工完,特來覆命。」紂王大喜:「此臺非卿之力,終不能如是之速。」侯虎曰:「臣晝夜督工,焉敢怠玩,故此成工之速。」王曰:「目今姜尚相周,其志不小,汜水關總兵韓榮有本來說;為今之計,如之奈何!卿有何謀,可除姬昌大患?」侯虎奏曰:「姬昌何能!姜尚何物!井底之蛙,所見不大;螢火之光,其亮不遠。名為相周,猶寒蟬之抱枯楊,不久俱盡。陛下若以兵加之,使天下諸侯恥笑。據臣觀之,無能為耳。願陛下不必與之較可也。」王曰:「卿言甚善。」紂王又問曰:「鹿臺已完,朕當幸之。」侯虎奏曰:「特請聖駕觀看。」紂王甚喜:「二卿可暫往臺下,候朕與皇后同往。」王傳旨:「排鑾駕,往鹿臺玩賞。」有詩為證,詩曰:
        鹿臺高聳透雲霄,斷送成湯根與苗。土木工興人失望,黎民怨起鬼應妖。食人無厭崇侯惡,獻媚逢迎費仲梟。勾引狐狸歌夜月,商朝一似水中飄。
      話說紂王與妲己同坐七香車,宮人隨駕,侍女紛紛,到得鹿臺,果然華麗。君后下車,兩邊扶侍上臺。真是瑤池紫府,玉闕珠樓,說甚麼蓬壺方丈!團團俱是白石砌就,週圍俱是瑪瑙粧成。樓閣重重,顯雕檐碧瓦;亭臺疊疊,皆獸馬金環。殿當中嵌幾樣明珠,夜放光華,空中照耀;左右鋪設俱是美玉良金,輝煌閃灼。比干隨行,在臺觀看,臺上不知費幾許錢糧,無限寶玩,可憐民膏民脂,棄之無用之地。想臺中間不知陷害了多少冤魂屈鬼。又見紂王攜妲己入內庭。比干看罷鹿臺,不勝嗟歎。有賦為證,賦曰:
        臺高插漢,樹聳凌雲。九曲欄杆,飾玉雕金光彩彩;千層樓閣,朝星映月影溶溶。怪草奇花,香馥四時不卸;殊禽異獸,聲揚十里傳聞。遊宴者恣情歡樂;供力者勞瘁艱辛!塗壁脂泥,俱是萬民之膏血;華堂采色,盡收百姓之精神。綺羅錦席,空盡織女機杼;絲竹管絃,變作野夫啼哭。真是以天下奉一人,須信獨夫殘萬姓。
      比干在臺上,忽見紂王傳旨奏樂飲宴,賜比干、侯虎筵席。二臣飲罷數盃,謝酒下臺。不表。
      且說妲己與紂王酣歌。王曰:「愛卿曾言鹿臺造完,自有神仙、仙子、仙姬俱來行樂;今臺已造完成,不識神仙、仙子,可亙至乎?」這一句話原是當時妲己要與玉石琵琶精報讎,將此鹿臺圖獻紂王,要害子牙,故將邪言惑誘紂王;豈知作耍成真,不期今日工完。紂王欲想神仙,故問妲己。妲己只得朦朧應曰:「神仙、仙子,乃清虛有道之士,須待月色圓滿,光華皎潔,碧天無翳,方肯至此。」紂王曰:「今乃初十日,料定十四、五夜,月華圓滿,必定光輝,使朕會一會神仙、仙子,何如?」妲己不敢強辯,隨口應承。比時紂王在臺上貪歡取樂,淫泆無休。從來有福者,福德多生,無福者,妖孽廣積。奢侈淫泆,乃喪身之藥。紂王日夜縱施,全無忌憚。妲己自紂王要見神仙、仙子之類,著實撓心,日夕不安。其日乃是九月十三日,三更時分,妲己俟紂王睡熟,將原形出竅,一陣風聲,來至朝歌南門外,離城三十五里軒轅墳內。妲己原形至此,眾狐狸齊來迎接。又見九頭雉雞精出來相見。雉雞精道:「姐姐為何到此?你在深院皇宮受享無窮之福,何嘗思念我等在此淒涼!」妲己道:「妹妹,我雖偏你們,朝朝侍天子,夜夜伴君王,未嘗不思念你等。如今天子造完鹿臺,要會仙姬、仙子;我思一計,想起妹妹與眾孩兒們,有會變者,或變神仙,或變仙子、仙姬,去鹿臺受享天子九龍宴席;不會變者,自安其命,在家看守。俟其日,妹妹同眾孩兒們來。」雉雞精答道:「我有些需事,不能領席;算將來只得三十九名會變的。」妲己吩咐停當,風聲響處,依舊回宮,人還本竅。紂王大醉,那知妖精出入。一宿天明。次日,紂王問妲己曰:「明日是十五夜,正是月滿之辰,不識群仙可能至否?」妲己奏曰:「明日治宴三十九席,排三層,擺在鹿臺,候神仙降臨。陛下若會仙家,壽添無算。」紂王大喜。王問曰:「神仙降臨,可命一臣斟酒按宴。」妲己曰:「須得一大量大臣,方可陪席。」王曰:「合朝文武之內,止有比干量洪。」傳旨:「宣亞相比干。」不一時,比干至臺下朝見,紂王曰:「明日命皇叔陪群仙筵宴,至月上臺下候旨。」比干領旨,不知怎樣陪神仙?糊塗不明。仰天歎息:「昏君!社稷這等狼狽,國事日見顛危,今又痴心逆想,要會神仙;似此又是妖言,豈是國家吉兆!」比干回府,總不知所出。
      且說紂王次日傳旨:「打點筵宴,安排臺上,三十九席俱朝上擺列,十三席一層,擺列三層。」紂王吩咐,布列停妥。紂王恨不得將太陽速送西山,皎月忙昇東土。九月十五日抵暮,比干朝服往臺下候旨。且說紂王見日已西沉,月光東上,紂王大喜,如得萬斛珠玉一般,攜妲己於臺上,看九龍筵席,真乃是烹龍炮鳳珍羞味,酒海餚山色色新。席已完備,紂王、妲己入內懽飲,候神仙前來。妲己奏曰:「但群仙至此,陛下不可出見;如泄天機,恐後諸仙不肯再降。」王曰:「御妻之言是也。」話猶未了,將近一更時分,只聽得四下裏風響。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妖雲四起罩乾坤,冷霧陰霾天地昏。紂王臺前心膽戰,蘇妃目下子孫尊。只知飲宴多生福,孰料貪杯惹滅門。怪氣已隨王氣散,至今遺笑鹿臺魂。
      這些在軒轅墳內狐狸,採天地之靈氣,受日月之精華,或一、二百年者,或三、五百年者,今併化作仙子、仙姬,神仙體象而來。那些妖氣,霎時間,把一輪明月霧了。風聲大作,猶如虎吼一般。只聽得臺上飄飄的落下人來。那月光漸漸的現出。妲己悄悄啟曰:「仙子來了。」慌的紂王隔繡簾一瞧,內中袍分五色,各穿青、黃、赤、白、黑,內有戴魚尾冠者,九揚巾者,一字巾者,陀頭打扮者,雙丫髻者;內有盤龍雲髻如仙子、仙姬者。紂王在簾內觀之,龍心大悅。只聽有一仙人言曰:「眾位道友,稽首了。」眾仙答禮曰:「今蒙紂王設席,宴吾輩於鹿臺,誠為厚賜。但願國祚千年勝,皇基萬萬秋!」妲己在裏面傳旨:「宣陪宴官上臺。」比干上臺,月光下一看,果然如此,個個有仙風道骨,人人像不老長生。自思:「此事實難解也!人像兩真,我比干只得向前行禮。」內有一道人曰:「先生何人?」比干答曰:「卑職亞相比干,奉旨陪宴。」道人曰:「既是有緣來此會,賜壽一千秋。」比干聽說,心下著疑。內傳旨:「斟酒。」比干執金壺,酌酒三十九席已完,身居相位,不識妖氣,懷抱金壺,侍於側伴。這些狐狸,俱仗變化,全無忌僤,雖然服色變了,那些狐狸騷臭變不得;比干正聞狐騷臭。
      比干自想:「神仙乃六根清淨之體,為何氣穢衝人!」比干歎息:「當今天子無道,妖生怪出,與國不祥。」正沉思之間,妲己命陪宴官奉大盃。比干依次奉三十九席,每席奉一盃,陪一盃。比干有百斗之量,隨奉過一回。妲己又曰:「陪宴官再奉一盃。」比干每一席又是一盃。諸妖連飲二盃。此盃乃是勸盃。諸妖自不曾吃過這皇封御酒,狐狸量大者,還招架得住;量小者招架不住。妖怪醉了,把尾巴都拖下來只是㨪。妲己不知好歹,只是要他的子孫吃;但不知此酒發作起來,禁持不住,都要現出原形來。比干奉第二層酒,頭一層都掛下尾巴,都是狐狸尾巴。此時月照正中,比干著實留神,看得明白,已是追悔不及,暗暗叫苦,想:「我身居相位,反見妖怪叩頭,羞殺我也!」比干聞狐騷臭難當,暗暗切齒。
      且說妲己在簾內看著陪宴官奉了三盃,見小狐狸醉將來了,若現出原身來,不好看相。妲己傳旨:「陪宴官暫下臺去,不必奉酒;任從眾仙各歸洞府。」比干領旨下臺,鬱鬱不樂;出了內庭,過了分宮樓、顯慶殿、嘉善殿、九間殿。殿內有宿夜官員。出了午門上馬,前邊有一對紅紗燈引道。
      未及行了二里,前面火把燈籠,鏘鏘士馬,原來是武成王黃飛虎巡督皇城。比干上前,武成王下馬,驚問比干曰:「丞相有甚緊急事,這時節纔出午門?」比干頓足道:「老大人!國亂邦傾,紛紛精怪,濁亂朝廷,如何是好!昨晚天子宣我陪仙子、仙姬宴,果然一更月上,奉旨上臺,看一起道人,各穿青、黃、赤、白、黑衣,也有些仙風道骨之像。孰知原來是一陣狐狸精。那精連飲兩三大盃,把尾巴掛將下來,月下明明的看得是實。如此光景,怎生奈何!」黃飛虎曰:「丞相請回,末將明日自有理會。」比干回府。黃飛虎命黃明、周紀、龍環、吳乾:「你四人各帶二十名健卒,散在東、南、西、北地方;看那些道人出那一門,務蹤其巢穴,定要真實回報。」四將領命去訖。武成王回府。
      且說眾狐狸酒在腹內,鬥將起來,架不得妖風,起不得朦霧,勉強架出午門,一個個都落下來,拖拖拽拽,擠擠挨挨,三三五五,擁簇而來。出南門,將至五更,南門開了,周紀遠遠的黑影之中,明明看見。隨後哨探:「離城三十五里,軒轅墳傍,有一石洞,那些道人、仙子,都爬進去了。」
      次日,黃飛虎昇殿,四將回令。周紀曰:「昨在南門,探得道人有三、四十名,俱進軒轅墳石洞內去了。探的是實,請令定奪。」黃飛虎即命周紀:「領三百家將,盡帶柴薪,塞住洞口,將柴架起來燒,到下午來回令。」周紀領令去訖。門官報道:「亞相到了。」飛虎迎請到庭上行禮,分賓主坐下。茶罷,飛虎將周紀一事說明。比干大喜稱謝。二人在此談論國家事務。武成王置酒,與比干丞相傳盃相敘,不覺就至午後。
      周紀來見:「奉令放火,燒到午時,特來回令。」飛虎曰:「末將同丞相一往如何?」比干曰:「願隨車駕。」二人帶領家將前去,同出南門,三十五里,來至墳前,煙火未滅。黃將軍下騎,命家將將火滅了,用撓鉤撻將出來。眾家將領命。不題。
      且說這些狐狸吃了酒的死也甘心,還有不會變的,無辜俱死於一穴。有詩為證,詩曰:
        懽飲傳盃在鹿臺,狐狸何事化仙來。只因穢氣人看破,惹下焦身粉骨災。
      眾家將不一時將些狐狸撻出,俱是焦毛爛肉,臭不可聞。比干對武成王曰:「這許多狐狸,還有未焦者,揀選好的,將皮剝下來,造一袍襖獻與當今,以惑妲己之心,使妖魅不安於君前,必至內亂;使天子醒悟,或加貶謫妲己,也見我等忠誠。」二臣共議,大悅。各歸府第,歡飲盡醉而散。古語云:不管閑事終無事,只怕你謀裏招殃禍及身。不知後來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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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29 |
    第二十六回            妲己設計害比干

      詩曰:
        朔風一夜碎瓊瑤,丞相乘機進錦貂,只望回心除惡孽,孰知觸忌作君妖。刳心已定千秋業,寵妒難羞萬載謠。可惜成湯賢聖業,化為流水逐春潮!
      且說比干將狐狸皮硝熟,造成一件袍襖,只候嚴冬進袍。──此是九月。瞬息光陰,一如撚指,不覺時近仲冬。紂王同妲己宴樂於鹿臺之上。那日只見:彤雲密布,凜冽朔風。亂舞梨花,乾坤銀砌;紛紛瑞雪,遍滿朝歌。怎見得好雪:
        空中銀珠亂灑,半天柳絮交加。行人拂袖舞梨花,滿樹千枝銀壓。公子圍爐酌酒,仙翁掃雪烹茶,夜來朔風透窗紗,也不知是雪是梅花。颼颼冷氣侵人,片片六花蓋地,瓦楞鴛鴦輕拂粉,爐焚蘭麝可添錦。雲迷四野催粧晚,煖客紅爐玉影偏。此雪似梨花,似楊花,似梅花,似瓊花:似梨花白;似楊花細;似梅花無香;似瓊花珍貴。此雪有聲,有色,有氣,有味:有聲者如蠶食葉;有氣者冷浸心骨;有色者比美玉無瑕;有味者能識來年禾稼。團團如滾珠,碎剪如玉屑,一片似鳳耳,兩片似鵝毛,三片攢三,四片攢四,五片似梅花,六片如六萼。此雪下到稠密處,只見江河一道青。此雪有富,有貴,有貧,有賤;富實者紅爐添壽炭,煖閣飲羊羔;貧賤者廚中無米,灶下無柴。非是老天傳敕旨,分明降下殺人刀。凜凜寒威霧氣棼,國家祥瑞落紛紜。須臾四野難分變,頃刻千山盡是雲。銀世界,玉乾坤,空中隱躍自為群。此雪落到三更後,盡道豐年已十分。
      紂王與妲己正飲宴賞雪,當駕官啟奏:「比干候旨。」王曰:「宣比干上臺。」比干行禮畢。王曰:「六花雜出,舞雪紛紜,皇叔不在府第酌酒禦寒,有何奏章,冒雪至此?」比干奏曰:「鹿臺高接霄漢,風雪嚴冬,臣憂陛下龍體生寒,特獻袍襖,與陛下禦冷驅寒,少盡臣微悃。」王曰:「皇叔年高,當留自用;今進與孤,足徵忠愛!」命:「取來。」比干下臺,將朱盤高捧,面是大紅,裏是毛色。比干親手抖開,與紂王穿上。帝大悅:「朕為天子,富有四海,實缺此袍禦寒。今皇叔之功,世莫大焉!」紂王傳旨:「賜酒共樂鹿臺。」話說妲己在繡簾內觀見,都是他子孫的皮,不覺一時間刀剜肺腑,火燎肝腸,此苦可對誰言!暗罵:「比干老賊!吾子孫就享了當今酒席,與老賊何干?你明明欺我,把皮毛惑吾之心。我不把你這老賊剜出你的心來,也不算中宮之后!」淚如雨下。
      不表妲己深恨比干。且說紂王與比干把盞。比干辭酒,謝恩下臺。紂王著袍進內,妲己接住。王曰:「鹿臺寒冷,比干進袍,甚稱朕懷。」妲己奏曰:「妾有愚言,不識陛下可容納否?陛下乃龍體,怎披此狐狸皮毛?不當穩便,甚為褻尊。」王曰:「御妻之言是也。」遂脫將下來貯庫。──此乃是妲己見物傷情,其心不忍,故為此語。因自沉思曰:「昔日欲造鹿臺,為報琵琶妹子之讎,豈知惹出這場是非,連子孫俱勦滅殆盡……」心中甚是痛恨,一心要害比干,無計可施。
      話說時光易度,一日,妲己在鹿臺陪宴,陡生一計,將面上妖容撤去,比平常嬌媚不過十分中一二。大抵往日如牡丹初綻,芍藥迎風,梨花帶雨,海棠醉日,豔冶非常。紂王正飲酒間,諦視良久,見妲己容貌大不相同,不住盼睞,妲己曰:「陛下頻顧賤妾殘粧何也?」紂王笑而不言。妲己強之,紂王曰:「朕看愛卿容貌,真如嬌花美玉,令人把玩,不忍釋手。」妲己曰:「妾有何容色,不過蒙聖恩寵愛,故如此耳。妾有一結識義妹姓胡。名曰喜媚,如今在紫霄宮出家。妾之顏色,百不及一。」紂王原是愛酒色的,聽得如此容貌,不覺心中欣悅,乃笑而問曰:「愛卿既有令妹,可能令朕一見否?」妲己曰:「喜媚乃是閨女,自幼出家,拜師學道,上洞府名山紫霄宮內修行,一刻焉能得至?」王曰:「托愛卿福庇,如何委曲,使朕一見,亦不負卿所舉。」妲己曰:「當時同妾在冀州時,同房針線,喜媚出家,與妾作別,妾灑淚泣曰:『今別妹妹,永不能相見矣!』喜媚曰:『但拜師之後,若得五行之術,我送信香與你。姐姐欲要相見,焚此信香,吾當即至。』後來去了一年,果送信香一塊。未及二月,蒙聖恩取上朝歌,侍陛下左右,一向忘卻。方纔陛下不言,妾亦不敢奏聞。」紂王大喜曰:「愛卿何不速取信香焚之?」妲己曰:「尚早。喜媚乃是仙家,非同凡俗;待明日,月下陳設茶果,妾身沐浴焚香相迎,方可。」王曰:「卿言甚是,不可褻瀆。」紂王與妲己宴樂安寢。
      卻說妲己至三更時分,現出原形,竟到軒轅墳中。只見雉雞精接著,泣訴曰:「姐姐!因為你一席酒,斷送了你的子孫盡滅,將皮都剝了去,你可知道?」妲己亦悲泣道:「妹妹!因我子孫受此沉冤,無處申報,尋思一計,須……如比如此,可將老賊取心,方遂吾願。今仗妹妹扶持,彼此各相護衛。我思你獨自守此巢穴,也是寂寥,何不乘此機會,享皇宮血食,朝暮如常,何不為美。」雉雞精深謝妲己曰:「既蒙姐姐抬舉,敢不如命,明日即來。」妲己計較已定,依舊隱形回宮入竅,與紂王共寢。天明起來,正是紂王歡忭,專候今晚喜媚降臨,恨不得把金烏趕下西山,去捧出東邊玉兔來。至晚,紂王見華月初昇,一天如洗,作詩曰:
        「金運蟬光出海東,清幽宇宙徹長空;玉盤懸在碧天上,展放光華散彩紅。」
      話說紂王與妲己在臺上玩月,催逼妲己焚香。妲己曰:「妾雖焚香拜請,倘或喜媚來時,陛下當迴避一時。恐凡俗不便,觸彼回去,急切難來。待妾以言告過,再請陛下相見。」紂王曰:「但憑愛卿吩咐,一一如命。」妲己方淨手焚香,做成圈套。將近一鼓時分,聽半空風響,陰雲密布,黑霧迷空,將一輪明月遮掩。一霎時,天昏地暗,寒氣侵入。紂王驚疑,忙問妲己曰:「好風!一會兒翻轉了天地。」妲己曰:「想必喜媚踏風雲而來。」言未畢,只聽空中有環珮之聲,隱隱有人聲墜落。妲己忙催紂王進裏面,曰:「喜媚來矣。俟妾講過,好請相見。」紂王只得進內殿,隔簾偷瞧。只見風聲停息,月光之中,見一道姑穿大紅八卦衣,絲絛麻履。況此月色復明,光彩皎潔,且是燈燭輝煌,常言「燈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勝十倍。」只見此女肌如瑞雪,臉似朝霞,海棠丰韻,櫻桃小口,香臉桃腮,光瑩嬌媚,色色動人。
      妲己向前曰:「妹妹來矣!」喜媚曰:「姐姐,貧道稽首了。」二人同至殿內,行禮坐下。茶罷,妲己曰:「昔日妹妹曾言,『但欲相會,只焚信香即至。』今果不失前言,得會尊容,妾之幸甚。」道姑曰:「貧道適聞信香一至,恐違前約,故此即速前來,幸恕唐突。」彼此遜謝。且說紂王再觀喜媚之姿,復睹妲己之色,天地懸隔。紂王暗想:「但得喜媚同侍衾枕,便不做天子又有何妨。」心上甚是難過,只見妲己問喜媚曰:「妹妹是齋,是葷?」喜媚答曰:「是齋。」妲己傳旨:「排上素齋來。」二人傳盃敘話。燈光之下,故作妖嬈。紂王看喜媚,真如蕊宮仙子,月窟嫦娥。把紂王只弄得魂遊蕩漾三千里,魄遶山河十萬重,恨不能共語相陪,一口吞他下肚,抓耳撓腮,坐立不寧,不知如何是好。
      紂王急得不耐煩,只是亂咳嗽。妲己已會其意,眼角傳情,看著喜媚曰:「妹妹,妾有一言奉瀆,不知妹妹可容納否?」喜媚曰:「姐姐有何事吩咐?貧道領教。」妲己曰:「前者妾在天子面前,讚揚妹妹大德,天子喜不自勝,久欲一睹仙顏;今蒙不棄,慨賜降臨,實出萬幸。乞賢妹念天子渴想之懷,俯同一會,得領福慧,感戴不勝!今不敢唐突晉謁,托妾先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喜媚曰:「妾係女流,況且出家,生俗不便相會,二來男女不雅,且男女授受不親,豈可同筵晤對,而不分內外之禮。」妲己曰:「不然。妹妹既係出家,原是『超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豈得以世俗男女分別而論。況天子係命於天,即天之子,總控萬民,富有四海,率土皆臣,即神仙亦當讓位。況我與你幼雖結拜,義實同胞,即以姐妹之情,就見天子,亦是親道,這也無妨。」喜媚曰:「姐姐吩咐,請天子相見。」紂王聞「請」字,也等不得,就走出來了。紂王見道姑一躬,喜媚打一稽首相還。喜媚曰:「請天子坐。」紂王便傍坐在側。二妖反上下坐了。
      燈光下,見喜媚兩次三番啟朱唇,一點櫻桃,吐的是美孜孜一團和氣;轉秋波,雙灣活水,送的是嬌滴滴萬種風情,把個紂王弄得心猿難按,意馬馳韁,只急得一身香汗。妲己情知紂王欲火正熾,左右難捱,故意起身更衣。妲己上前曰:「陛下在此相陪,妾更衣就來。」紂王復轉下坐,朝上覿面傳杯。紂王燈下以眼角傳情,那道姑面紅微笑。紂王斟酒,雙手奉於道姑;道姑接酒,吐嬝娜聲音答曰:「敢勞陛下!」紂王乘機將喜媚手腕一捻,道姑不語,把紂王魂靈兒都飛在九霄。紂王見是如此,便問曰:「朕同仙姑臺前玩月,何如?」喜媚曰:「領教。」紂王復攜喜媚手出臺玩月。喜媚不辭。紂王心動,便搭住香肩,月下偎倚,情意甚密。紂王心中甚美,乃以言挑之曰:「仙姑何不棄此修行,而與令姐同住宮院,拋此清涼,且享富貴,朝夕歡娛,四時歡慶,豈不快樂!人生幾何,乃自苦如此。仙姑意下如何?」喜媚只是不語。紂王見喜媚不甚推托,乃以手抹著喜媚胸膛,軟綿綿,溫潤潤,嫩嫩的腹皮,喜媚半推半就。紂王見他如此,雙手抱摟,偏殿交歡,雲雨幾度,方纔歇手。
      正起身整衣,忽見妲己出來,一眼看見喜媚烏雲散亂,氣喘吁吁,妲己曰:「妹妹為何這等模樣?」紂王曰:「實不相瞞,方纔與喜媚姻緣相湊。天降赤繩,你妹妹同侍朕左右,朝暮歡娛,共享無窮之福。此亦是愛卿薦拔喜媚之功,朕心嘉悅,不敢有忘。」即傳旨重新排宴,三人共飲,至五更方共寢鹿臺之上。有詩為證,詩曰:
        國破妖氛現,家亡紂主昏。不聽君子諫,專納佞臣言。
        先愛狐狸女,又寵雉雞精。比干逢此怪,目下死無存。
      話說紂王暗納喜媚,外官不知。天子不理國事,荒淫內闕,外廷隔絕,真是君門萬里。武成王雖執掌大帥之權,提調朝歌四十八萬人馬,鎮守都城,雖然丹心為國,其如不能面君諫言,彼此隔絕,無可奈何,只行長嘆而已。一日,見報說,東伯侯姜文煥分兵攻打野馬嶺,要取陳塘關,黃總兵令魯雄領兵十萬把守去訖。不表。
      且說紂王自得喜媚,朝朝雲雨,夜夜酣歌,那裏把社稷為重。那日,二妖正在臺上用早膳,忽見妲己大叫一聲,跌倒在地;把紂王驚駭汗出,嚇的面如土色。見妲己口中噴出血水來,閉目不言,面皮俱紫;紂王曰:「御妻自隨朕數年,未有此疾。今日如何得這等凶症?」喜媚故意點頭歎曰:「姐姐舊疾發了!」帝問:「媚美人為何知御妻有此舊疾?」喜媚奏曰:「昔在冀州時,彼比俱是閨女。姐姐常有心痛之疾,一發即死。冀州有一醫士,姓張,名元;他用藥最妙,有玲瓏心一片煎湯吃下,此疾即愈。」紂王曰:「傳旨宣冀州醫士張元。」喜媚奏曰:「陛下之言差矣!朝歌到冀州有多少路!一去一來,至少月餘。耽誤日期,焉能救得?除非朝歌之地,若有玲瓏心,取他一片,登時可救;如無,須臾即死。」紂王曰:「玲瓏心誰人知道?」喜媚曰:「妾身曾拜師,善能推算。」紂王大喜,命喜媚速算。這妖精故意搯指,算來算去,奏曰:「朝中止有一大臣,官居顯爵,位極人臣;只怕此人捨不得,不肯救拔娘娘。」紂王曰:「是誰?快說!」喜媚曰:「惟亞相比干乃是玲瓏七竅之心。」紂王曰:「比干乃是皇叔,一宗嫡派,難道不肯借一片玲瓏心為御妻起沉痾之疾?速發御札,宣比干!」差官飛往相府。
      比干閑居無辜,正為國家顛倒,朝政失宜,心中壽畫。忽堂候官敲雲板,傳御札,立宣見駕。比干接札,禮畢,曰:「天使先回,午門會齊。」比干自思:「朝中無事,御札為何甚速?」話未了,又報:「御札又至!」比干又接過。不一時,連到五次御札。比干疑惑:「有甚緊急,連發五札?」正沉思間,又報:「御札又至!」持札者乃奉御官陳青。比干接畢,問青曰:「何事要緊,用札六次?」青曰:「丞相在上:方今國勢漸衰,鹿臺又新納道姑,名曰胡喜媚。今日早膳,娘娘偶然心疼疾發,看看氣絕。胡喜媚陳說,要得玲瓏心一片,煎羹湯,吃下即愈。皇上言:「玲瓏心如何曉得?」胡喜媚會算,算丞相是玲瓏心。因此發札六道,要借老千歲的心一片,急救娘娘,故此緊急。」比干聽說,驚得心膽俱落,自思:「事已如此──」乃曰:「陳青,你在午門等候,我即至也。」比干進內,見夫人孟氏曰:「夫人,你好生看顧孩兒微子德!我死之後,你母子好生守我家訓,不可造次。朝坤併無一人矣!」言罷淚如雨下。夫人大驚,問曰:「大王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比干曰:「昏君聽信妲己有疾,欲取吾心作羹湯,豈有生還之理!」夫人垂淚曰:「官居相位,又無欺誑,上不犯法於天子,下不貪酷於軍民,大王忠誠節孝,素表著於人耳目,有何罪惡,豈至犯取心慘刑。」有子在傍泣曰:「父王勿憂。方纔孩兒想起,昔日姜子牙與父王看氣色,曾說不利,留一簡帖,見在書房,說:『至危急兩難之際,進退無路,方可看簡,亦可解救。』」比干方悟曰:「呀!幾乎一時忘了!」忙開書房門,見硯臺下壓著一帖,取出觀之;──上書明白。──比干曰:「速取火來!」取水一碗,將子牙符燒在水裏,比干飲於腹中。忙穿朝服上馬,往午門來。不表。
      且說六札宣比干,陳青泄了內事,驚得一城軍民官宰,盡知取比干心作羹湯。話說武成王黃元帥同諸大臣俱在午門,只見比干乘馬,飛至午門下馬。百官忙問其故。比干曰:「據陳青說……取心一節,吾總不知。」百官隨比干至大殿。比干逕往鹿臺下侯旨。紂王立候,聽得比干至,命:「宣上臺來。」比干行禮畢。王曰:「御妻偶發沉痾心痛之疾,惟玲瓏心可愈。皇叔有玲瓏心,乞借一片作湯,治疾若愈,此功莫大焉。」比干曰:「心是何物?」紂王曰:「乃皇叔腹內之心。」比干怒奏曰:「心者一身之主,隱於肺內,坐六葉兩耳之中,百惡無侵,一侵即死。心正,手足正;心不正,則手足不正。心為萬物之靈苗,四象變化之根本。吾心有傷,豈有生路!老臣雖死不惜,只是社稷坵墟,賢能盡絕。今昏君聽新納妖婦之言,賜吾摘心之禍;只怕比干在,江山在;比干存,社稷存!」紂王曰:「皇叔之言差矣!總只借心一片,無傷於事,何必多言?」比干厲聲大叫曰:「昏君!你是酒色昏迷,糊塗狗彘!心去一片,吾即死矣!比干不犯剜心之罪,如何無辜遭此非殃!」紂王怒曰:「君叫臣死,不死不忠。臺上毀君,有虧臣節!如不從朕命,武士,拿下去,取了心來!」比干大罵:「妲己賤人!我死冥下,見先帝無愧矣!」喝:「左右,取劍來與我!」奉御將劍遞與比干。比干接劍在手,望太廟大拜八拜,泣曰:「成湯先王,豈知殷受斷送成湯二十八世天下!非臣之不忠耳!」遂解帶現軀,將劍往臍中刺入,將腹剖開,其血不流。比干將手入腹內,摘心而出,望下一擲,掩袍不語,面似淡金,逕下臺去了。且說諸大臣在殿前打聽比干之事,眾臣紛紛,議論朝廷失政,只聽得殿後有腳跡之聲。黃元帥望後一觀,見比干出來,心中大喜。飛虎曰:「老殿下,事體如何?」比干不語。百官迎上前來。比干低首速行,面如金紙,逕過九龍橋去,出午門。常隨見比干出朝,將馬伺候。比干上馬,往北門去了。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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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太師回兵陳十策

      詩曰:
        天運循環有替隆,任他勝算總無功。方纔少進和平策,又道提兵欲破戎。
        數定豈容人力轉,期逢自與鬼神同。從來逆孽終歸盡,縱有回天手亦窮。
      話說黃元帥見比干如此不言,逕出午門,命黃明、周紀:「隨看老殿下往何處去。」二將領命去訖。且說比干馬走如飛,只聞得風聲之響。約走五七里之遙,只聽得路傍有一婦人手提筐籃,叫賣無心菜。比干忽聽得,勒馬問曰:「怎麼是無心菜?」婦人曰:「民婦賣的是無心菜。」比干曰:「人若是無心,如何?」婦人曰:「人若無心,即死。」比干大叫一聲,撞下馬來,一腔熱血濺塵埃。有詩為證:
        御札飛來實可傷,妲己設計害忠良。比干倚仗崑崙術,卜兆焉知在路傍。話說賣菜婦人見比干落馬,不知何故,慌的躲了。黃明、周紀二騎馬,趕出北門,看見比干死於馬下,一地鮮血,濺染衣袍,仰面朝天,瞑目無語。二將不知所以然──當時子牙留下簡帖,上書符印,將符燒灰入水,服於腹中,護其五臟,故能乘馬出北門耳。見賣無心菜的,比干問其因由,婦人言「人無心即死」,若是回道「人無心還活」,比干亦可不死。比干取心,下臺,上馬,血不出者,乃子牙符水玄妙之功。話說黃明、周紀飛馬趕出北門,見如此行徑,回至九間殿來,回黃元帥說「見比干……如此而死」,說了一遍。微子等百官無不傷情。內有一下大夫厲聲大叫:「昏君無事擅殺叔父,紀綱絕滅!吾自見駕!」此官乃是夏招,自往鹿臺,不聽宣召,逕上臺來。紂王將比干心立等做羹湯,又被夏招上臺見駕。紂王出見夏招,見招豎目揚眉,圓睜兩眼,面君不拜。紂王曰:「夏招,無旨有何事見朕?」招曰:「特來弒君!」紂王笑曰:「自古以來,那有臣弒君之理!」招曰:「昏君!你也知道無弒君之理!世上那有無故侄殺叔父之情!比干乃昏君位之嫡叔,帝乙之弟,今聽妖婦妲己之謀,取比干心作羹,誠為弒叔父!臣弒昏君,以盡成湯之法!」招把鹿臺上掛的飛雲劍掣在手,望紂王劈面殺來。紂王乃文武全才,豈懼此一個儒生,將身一閃讓過,夏招撲個空。紂王大怒,命:「武士拿下!」武士領旨,方來擒拿。夏招大叫曰:「不必來!昏君殺叔父,招宜弒君,此事之當然。」眾人向前。夏招一跳。撞下鹿臺。可憐粉骨碎身,死於非命!有詩讚曰:
        夏招怒發氣當嗔,只為君王行不仁。不惜殘軀拚直諫,可憐血肉已成塵!
        忠心自合留千古,赤膽應知重萬鈞,今日雖投臺下死,芳名常共日華新!
      不說夏招死於鹿臺之下,且說各文武聽得夏招盡節鹿臺之下,又去北門外收比干之屍。世子微子德披麻執杖,拜謝百官。內有武成王黃飛虎、微子、箕子,傷悼不已;將比干用棺槨停在北門外,搭起蘆棚,揚紙旛安定魂魄。
      忽聽探馬報:「聞太師奏凱回朝。」百官齊上馬,迎接十里。至轅門,軍政司報太師:「百官迎接轅門。」大師傳令:「百官暫回,午門相會。」眾官速至午門等候。聞太師乘墨麒轔往北門而進,忽見紙旛飄蕩,便問左右:「是何人靈柩?」左右答曰:「是亞相比干之柩。」太師驚訝。進城,又見鹿臺高聳,光景嵯峨。到了午門,見百官道傍相迎。太師下騎,笑臉問曰:「列位老大人,仲遠征北海,離別多年,景物城中盡多變了。」武成王曰:「太師在北,可聞天下離亂,朝政荒蕪,諸侯四叛?」太師曰:「年年見報,月月通知,只心懸兩地,北海難平。托賴天地之恩,主上威福,方滅北海妖孽。吾恨脅無雙翼,飛至都城面君為快。」眾官隨至九間大殿。太師見龍書案何以生塵,寂靜悽涼,又見殿東邊黃鄧鄧大圓柱子。太師問執殿官:「黃鄧鄧大柱子,為何放在殿上?」執殿官跪而答曰:「此大柱子,所置新刑,名曰炮烙。」太師又問:「何為炮烙?」只見武成王向前言曰:「太師,此刑乃銅造成的,有三層火門。凡有諫官阻事,盡忠無私,赤心為國的,言天子之過,說天子不仁,正天子不義,便將此物將炭燒紅,用鐵索將人兩手抱住銅柱,左右裹將過去,四肢烙為灰燼,殿前臭不可聞。為造此刑:忠良隱遁,賢者退位,能者去國,忠者死節。」聞太師聽得此言,心中大怒,三目交輝,只急得當中那一只神目睜開,白光現尺餘遠近。命執殿官:「鳴鐘鼓請駕!」百官大悅。
      話說紂王自取比干心作湯,療妲己之疾,一時痊癒,正在臺上溫存。當駕官啟奏曰:「九間殿鳴鐘鼓,乃聞太師還朝,請駕登殿。」紂王聞得此說,默然不語,隨傳旨:「排鑾輿臨軒。」車御、保駕等官,扈擁天子登九間大殿。百官朝賀。聞太師進禮,山呼畢,紂王秉圭諭曰:「太師遠征北海,登涉艱苦,鞍馬勞心,運籌無暇。欣然奏捷,其功不小。」太師拜伏於地曰:「仰仗天威,感陛下洪福,滅怪除妖,斬逆勦賊。征伐十五年,臣捐軀報國,不敢有負先王。臣在外聞得內廷濁亂,各路諸侯反叛,使臣心懸兩地,恨不得插翅面君。今睹天顏,其情可實?」紂王曰:「姜桓楚謀逆弒朕,鄂崇禹縱惡為叛,俱已伏誅;但其子肆虐,不遵國法,亂離各地,使關隘擾攘,甚是不法,良可痛恨!」太師奏曰:「姜桓楚篡位,鄂崇禹縱惡,誰可以為證?」紂王無詞以對。太師近前復奏曰:「臣征在外,苦戰多年;陛下仁政不修,荒淫酒色,誅諫殺忠,致使諸侯反亂。臣且啟陛下:殿東放著黃鄧鄧的是甚東西?」紂王曰:「諫臣惡口忤君,沽忠買直,故設此刑。名曰炮烙。」太師又啟:「臣進都城,見高聳青霄是甚所在?」紂王曰:「朕至暑天,苦無憩地,造此行樂,亦觀高望遠,不致耳目蔽塞耳。名曰鹿臺。」太師聽罷,心中甚是不平,乃大言曰:「今四海荒荒,諸侯齊叛,皆陛下有負於諸侯,故有離叛之患。今陛下仁政不施,恩澤不降,忠諫不納,近奸色而遠賢良,戀歌飲而不分晝夜,廣施土木,民連累而反,軍糧而絕散。文武軍民,乃君王四肢。四支順,其身康健;四肢不順,其身缺殘。君以禮待臣,臣以忠事君。想先王在日,四夷拱手,八方賓服,享太平樂業之豐,受鞏固皇基之福。今陛下登臨大寶,殘虐萬姓,諸侯離叛,民亂軍怨。北海刀兵,使臣一片苦心,殄滅妖黨。今陛下不修德政,一意荒淫,數年以來,不知朝綱大變,國體全無,使臣日勞邊疆,正如辛勤立燕巢於朽木耳。惟陛下思之!臣今回朝,自有治國之策,容臣再陳。陛下暫請回宮。」紂王無言可對,只得進宮闕去了。
      且說聞太師立於殿上曰:「眾位先生,大夫,不必回府第,俱同老夫到府內共議。吾自有處。」百官跟隨,同至太師府,到銀安殿上,各依次坐下。太師就問:「列位大夫,諸先生,老夫在外多年,遠征北地,不得在朝,但我聞仲感先王托孤之重,不敢有負遺言。但當今顛倒憲章,有不道之事。各以公論,不可架捏。我自有平定之說。」內有一大夫孫容,欠身言曰:「太師在上:朝廷聽讒遠賢,沉湎酒色,殺忠阻諫,殄滅彝倫,怠荒國政,事跡多端。恐眾官齊言,有紊太師清聽。不若眾位靜坐,只是武成王黃老大人從頭至尾講與老太師聽。一來老太師便於聽聞;百官不致攙越。不識太師意下如何?」聞太師聽罷:「孫大夫之言甚善。黃老大人,老夫洗耳,願聞其詳。」黃飛虎欠身曰:「既從尊命,末將不得不細細實陳:天子自從納了蘇護之女,朝中日漸荒亂。將元配姜娘娘剜目烙手,殺子絕倫。誆諸侯入朝歌,戮醢大臣,妄斬司天監太史杜元銑。聽妲己之狐媚,造炮烙之刑。壞上大夫梅伯。囚姬昌於羑里七年。摘星樓內設蠆盆,宮娥慘死。造酒池、肉林,內侍遭殃。造鹿臺廣興土木之工,致上大夫趙啟墜樓而死。肆用崇侯虎監工,賄賂通行,三丁抽二,獨丁赴役,有錢者買閑在家,累死百姓,填於臺下。上大夫楊任諫阻鹿臺之工;將楊任剜去二目,至今屍骸無蹤。前者鹿臺上有四、五十狐狸化作仙人赴宴,被比干看破,妲己懷恨。今不明不白,內廷私納一女,不知來歷。昨日聽信妲己,詐言心疼,要玲瓏心作湯療疾,勒逼比干剖心,死於非命;靈柩見停北門。國家將興,禎祥自現,國家將亡,妖孽頻出。讒佞信如膠漆,忠良視如寇讎;慘虐異常,荒淫無忌。即不才等屢具諫章,視如故紙,甚至上下阻隔。正無可奈何之時,適太師奏凱還國,社稷幸甚!萬民幸甚!」黃飛虎這一遍言語,從頭至尾,細細說完,就把聞太師急得厲聲大叫曰:「有這等反常之事!只因北海刀兵,致天子紊亂綱常。我負先王,有誤國事,實老夫之罪也!眾大夫、先生請回。我三日後上殿,自有條陳。」太師送眾宮出府,喚徐急雨,令封了府門,一應公文不許投遞。至第四日面君,方許開門應接事體。徐急雨得令,即閉府門。有詩為證,詩曰:
        太師兵回奏凱還,豈知國內事多姦。君王失政乾坤亂,海宇分崩國政艱。
        十道條陳安社稷,九重金闕削奸頑。山河旺氣該如此,總用心機只等閒。」
      話說聞太師三日內造成條陳十道。第四日入朝面君。文武官員已知聞太師有本上殿。那日早朝,聚兩班文武,百官朝畢。紂王曰:「有奏章出班,無事朝散。」左班中聞太師進禮稱臣曰:「臣有疏。」將本鋪展御案。紂王覽表:
        「具疏太師臣聞仲上言。奏為國政大變,有傷風化,寵淫近佞,逆治慘刑,大干天變,隱憂莫測事: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己憂,而未常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契及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義,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乃『王者必世而後仁』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迺遜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避,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所作韶樂,盡美盡善。今陛下繼承大位,當行仁義,普施恩澤,惜愛軍民,禮文敬武,順天和地,則社稷奠安,生民樂業。豈意陛下近淫酒,親奸佞,亡恩愛,將皇后炮手剜睛,殺子嗣,自剪其後。此皆無道之君所行,自取滅亡之禍。臣願陛下痛改前非,行仁興義,遠小人,近君子;庶幾社稷奠安,萬民欽服,天心效順,國祚靈長,風和雨順,天下享承平之福矣。臣帶罪冒犯天顏,條陳開列於後:
         笫一件:拆鹿臺,安民不亂;
         第二件:廢炮烙,使諫官盡忠;
         第三件:填蠆盆,宮患自安;
         第四件:去酒池、肉林,掩諸侯謗議;
         第五件:貶妲己,別立正宮,使內庭無蠱惑之虞;
         第六件:勘佞臣,速斬費仲、尤渾而快人心,使不肖者自遠;
         第七件:開倉廩,賑民饑饉;
         第八件:遣使命招安於東南;
         第九件:訪遺賢於山澤,釋天下疑似者之心;
         第十件:納忠諫,大開言路,使天下無壅塞之蔽。」
      聞太師立於龍書案傍,磨墨潤毫,將筆遞與紂王:「請陛下批准施行。」紂王看十款之中,頭一件便是拆鹿臺。紂王曰:「鹿臺之工,費無限錢糧,成功不毀。今一旦拆去,實是可惜。此等再議。二件,『炮烙』,准行。三件,『蠆盆』准行。五件,『貶蘇后』,今妲己德性幽閒,並無失德,如何便加謫眨?也再議。六件,中大夫費、尤二人,素有功而無過,何為讒佞,豈得便加誅戮!除此三件,以下准行。」太師奏曰:「鹿臺功大,勞民傷財,萬民深怨,拆之所以消天下百姓之隱恨。皇后諫陛下造此慘刑,神怒鬼怨,屈魂無申,乞速貶蘇后,則神喜鬼舒,屈魂瞑目,所以消在天之幽怨。勘斬費仲、尤渾,則朝綱清淨,國內無讒,聖心無惑亂之虞,則朝政不期清而自清矣。願陛下速賜施行,幸無遲疑不決,以誤國事,則臣不勝幸甚!」紂王沒奈何,立語曰:「太師所奏,朕准七件;此三件候議妥再行。」聞太師曰:「陛下莫謂三事小節而不足為,此三事關係治亂之源,陛下不可不察,毋得草草放過。」君臣立辯,只見中大夫費仲還不識時務,出班上殿見駕。聞太師認不得費仲,問曰:「這員官是誰?」仲曰:「卑職費仲是也。」太師道:「先生就是費仲。先生上殿有甚麼話講?」仲曰:「太師雖位極人臣,不按國體:持筆逼君批行奏疏,非禮也;本參皇后,非臣也;令殺無辜之臣,非法也。太師滅君恃己,以下凌上,肆行殿庭,大失人臣之禮,可謂大不敬!」太師聽說,當中神目睜開,長髯直豎,大聲曰:「費仲巧言惑主,氣殺我也!」將手一拳,把費仲打下丹墀,面門青腫。只見尤渾怒上心來,上殿言曰:「太師當殿毀打大臣,非打費仲,即打陛下矣!」太師曰:「汝是何官?」尤渾曰:「吾乃是尤渾。」太師笑曰:「原來是你!兩個賊臣表裏弄權,互相回護!」趨向前,只一掌打去,把那奸臣翻觔斗跌下丹墀有丈餘遠近。喚左右:「將費、尤二人拿出午門斬了!」當朝武士最惱此二人,聽得太師發怒,將二人推出午門。聞太師怒沖牛斗。紂王默默無語,口裏不言,心中暗道:「費、尤二人不知起倒,自討其辱。」聞太師復奏請紂王發行刑旨。紂王怎肯殺費、尤二人。紂王曰:「太師奏疏,俱說得是。此三件事,朕俱總行;待朕再商議而行。費、尤二臣,雖是冒犯參卿,其罪無證,且發下法司勘問,情真罪當,彼亦無怨。」聞太師見紂王再三委曲,反有兢業顏色,自思:「吾雖為國直諫盡忠,使君懼臣,吾先得欺君之罪矣。」太師跪而奏曰:「臣但願四方綏服,百姓奠安,諸侯賓服,臣之願足矣,敢有他望哉!」紂王傳旨:「將費、尤發下法司勘問。七道條陳限即舉行;三條再議妥施行。紂王回宮。百官各散。
      天下興,好事行;天下亡,禍胎降。太師方上條陳,事已好將來了,不防東海反了平靈王。飛報進朝歌來,先至武成王府。黃元帥見報,歎曰:「兵戈四起,八方不寧,如今又反了平靈王,何時定息!」黃元帥把報差官送到聞太師府裏去。太師在府正坐。堂候官報:「黃元帥差官見老爺。」太師命:「令來。」差官將報呈上。太師看罷,打發來人,隨即往黃元帥府裏來。黃元帥迎接到殿上行禮,分賓主坐下。聞太師道:「元帥,今反了東海平靈王,老夫來與將軍共議:還是老夫去,還是元帥去?」黃元帥答曰:「末將去也可,老太師去也可,但憑太師主見。」太師想一想,道曰:「黃將軍,你還隨朝。老夫領二十萬人馬前往東海,剿平反叛,歸國再商政事。」二人共議停當。
      次日早朝,聞太師朝賀畢。太師上表出師。紂王覽表,驚問曰:「平靈王又反,如之奈何?」聞太師奏曰:「臣之丹心,憂國憂民,不得不去。今留黃飛虎守國;臣往東海,削平反叛。願陛下早晚以社稷為重,條陳三件,待臣回再議。」紂王聞奏大悅,巴不得聞太師去了,不在面前攪擾,心中甚是清淨;忙傳諭:「發黃旄、白鉞,即與聞太師餞行起兵。」紂王駕出朝歌東門。太師接見。紂王命斟酒賜與太師。聞仲接酒在手,轉身遞與黃飛虎,太師曰:「此酒黃將軍先飲。」飛虎欠身曰:「太師遠征,聖上所賜,黃飛虎怎敢先飲?」太師曰:「將軍接此酒,老夫有一言相告。」黃飛虎依言,接酒在手。聞太師曰:「朝綱無人,全賴將軍。當今若是有甚不平之事,禮當直諫,不可鉗口結舌,非人臣愛君之心。」太師回身見紂王曰:「臣此去無別事憂心,願陛下聽忠告之言,以社稷為重,毋變亂舊章,有乖君道。臣此一去,多則一載,少則半載,不久便歸。」太師用罷酒,一聲砲響,起兵逕往東海去了。眼前一段蹊蹺事,惹得刀兵滾滾來。不知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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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回            子牙兵伐崇侯虎

      詩曰:
        崇虎貪殘氣更梟,剝民膏髓自肥饒。逢君欲作千年調,買窟惟知百計要。
        奉命督工人力盡,乘機起釁帝圖消。子牙有道征無道,國敗人亡事事凋。
      話說紂王同文武欣然回至大殿,眾官侍立。天子傳旨:「釋放費仲、尤渾。」彼時微子出班奏曰:「費、尤二人,乃太師所參,繫獄聽勘者。今太師出兵未遠,即時釋赦,似亦不可。」紂王曰:「費、尤二人原無罪,係太師條陳屈陷,朕豈不明?皇伯不必以成議而陷忠良也。」微子不言下殿。不一時,赦出二人,官還原職,隨朝保駕。紂王心甚歡悅。又見聞太師遠征,放心恣樂,一無忌憚。時當三春天氣,景物韶華,御園牡丹盛開。傳旨:「同百官往御花園賞牡丹,以繼君臣同樂,效虞廷賡歌喜起之盛事。」百官領旨,隨駕進園。正是:天上四時春作首,人間最富帝王家。怎見得御花園的好處,但見:
        彷佛蓬萊仙境,依希天上仙圃:諸般花木結成攢,疊石琳琅粧就景。桃紅李白芬芳,綠柳青蘿搖曳。金門外幾株君子竹,玉戶下兩行大夫松。紫巍巍錦堂畫棟,碧沉沉彩閣雕簷。蹴毬場斜通桂院,鞦韆架遠離花篷。牡丹亭嬪妃來往,芍葉院彩女閑遊。金橋流綠水,海棠醉輕風。磨磚砌就蕭牆,白石鋪成路徑。紫街兩道,現出二龍戲珠;闌干左右,雕成朝陽丹鳳。翡翠亭萬道金光,御書閣十層瑞彩。祥雲映日,顯帝王之榮華;瑞氣迎眸,見皇家之極貴。鳳尾竹百鳥來朝,龍爪花五雲相罩。千紅萬紫映樓臺,走獸飛禽鳴內院。八哥說話,紂王喜笑欲狂;鸚鵡高歌,天子歡容鼓掌。碧池內金魚躍水,粉牆內鶴鹿同春。芭蕉影動逞風威,逼射香為百花主。珊瑚樹高高下下,神仙洞曲曲灣灣。玩月臺層層疊疊,惜花徑遶遶迢迢。水閣下鷗鳴和暢,涼亭上琴韻清幽。夜合花開,深院奇香不散;木蘭花放,滿園清味難消。名花萬色,丹青難畫難描;樓閣重重,妙手能工焉倣。御園中果然異景,皇宮內真是繁華。花間翻蝶翅,禁院隱蜂衙。亭簷飛紫燕,池閣聽鳴蛙。春鳥啼百舌,反哺是慈烏。正是:御園如錦繡,何用說仙家。藍靛染成千塊玉,碧紗籠罩萬堆霞。
      詩曰:
        瑞氣騰騰鎖太華,祥光靄靄照雲霞。龍樓鳳閣侵霄漢,玉戶金門映翠紗。
        四時不絕稀奇景,八節常開罕見花。幾番雨過春風至,香滿城中百萬家。
      話說百官隨駕進御園牡丹亭,擺開九龍設席筵宴,文武依次序坐下,論尊卑行禮。紂王在御書閣陪蘇妲己、胡喜媚共飲。且說武成王對微子、箕子曰:「『筵無好筵,會無好會』。方今士馬縱橫,刀兵四起,有甚心情宴賞牡丹。但不知天子能改過從善,或邊亭烽息,殄逆除兇,尚可望共樂唐虞,享太平之福;若是迷而不返,恐此日無多,憂日轉長也。」微子、箕子聞言,點首嗟歎。眾官飲至日當正午,百官往御書閣來謝酒。當駕官啟奏:「百官謝恩。」紂王曰:「春光景媚,花柳芳妍,正宜樂飲,何故謝恩?傳旨:待朕陪宴。」百官聽見天子下樓親陪,不敢告退,只得恭候。但見紂王親至,牡丹亭上首添一席,同眾臣共飲歡笑,樂聲齊奏,君臣換盞輪盃,不覺天晚,帝命掌上畫燭。笙歌嘹亮,真是歡樂倍常。將近二鼓時分,不說君臣會酒。且言御書閣妲己、胡喜媚帶酒酣睡龍榻之上。近三更時候,妲己原形現出來尋人吃。一陣怪風大作,怎見得:
        摧花倒樹異尋常,滅燭無情盡絕光。穿戶透簾侵病骨,妖氛怪氣此中藏。
      風過了一陣,播土揚塵,把牡丹亭都㨪動。眾官正驚疑間,只聽得侍酒官齊叫:「妖精來了!」黃飛虎酒已半酣,聽說有妖精,慌忙起身出席,果見一物在寒露之中而來。但見:
        眼似金燈體態殊,尾長爪利短身軀。撲來恍似登山虎,轉面渾如捕物貙。
        妖孽慣侵人氣魄,怪魔常噬血頭顱。凝眸仔細觀形象,卻是中山一老狐!
      話說黃飛虎帶酒出席,見此妖精撲來,手中無一物可攩,把手挽住牡丹亭欄杆,攀折了一根,望那狐狸一下打去。那妖精閃過,又撲將來。。黃飛虎叫左右:「快取北海進來的金眼神鶯!」左右忙忙的將紅籠開了放出。那神鶯飛起,二目如燈,專降狐狸。此鶯往下一罩,爪似鋼鉤,把狐狸抓了一下。那狐狸叫了一聲,逕往太湖石下攢去了。紂王眼見此事,即喚左右取鍬鋤望下挖。左右挖下二三尺,見無限的人骨骷髏成堆。紂王著實駭然。紂王因想:「諫官本上,常言『妖氛貫於宮中,災星變於天下」,此事果然是實。」心下甚是不悅。百官起身,謝恩出朝,各歸府第。不題。
      且說妲己酒後,原形出現,不意被神鶯抓了面門,傷破皮膚;驚醒回來,悔之無及。紂王至御書閣同妲己共寢,睡至天明,紂王忽見妲己面上帶傷,急問曰:「御妻臉上為何有傷?」妲己在枕邊回曰:「夜來陛下陪百官飲宴,妾往園中稍遊,從海棠花下過,忽被海棠枝幹弔將下來,把妾身抓了面上,故此帶傷。」紂王曰:「今後不可往御園遊樂。原來此地真有妖氛。朕與百官飲至三更,果見一只狐狸前來撲人。時有武成王黃飛虎攀折欄杆去打他,尚然不退;後放出外國進來金眼神鶯。那鶯慣降狐狸,一爪抓去,那妖帶傷走了。鶯爪尚有血毛。」──紂王對妲己說,但不知同著狐狸共寢。且說妲己暗恨黃飛虎:「我不曾惹你,你今來害我,則怕你路逢窄道難迴避!」有詩為證,詩曰:
        紂王忻然賞牡丹,君臣歡飲鼓三攢,狐狸影現人多怕,怪獸施威氣更歡。
        金眼神鶯真可羨,綏尾邪魔已帶殘。私讎斷送貞潔婦,纔得忠良逐釣竿。
      話說妲己深恨黃飛虎放鶯害他,只等他路逢狹道。武成王那裏知道?
      話分兩處。且言西岐姜子牙在朝,一日聞邊報,言紂王荒淫酒色,寵任奸佞,又反了東海平靈王,聞太師前去征勦。又見報,崇侯虎蠱惑聖聰,廣興土木,陷害大臣,荼毒萬姓,潛通費、尤,內外交結,把持朝政,朋比為奸,肆行不道,鉗制諫官。子牙看到切情之處,怒髮沖冠曰:「此賊若不先除,恐為後患!」子牙次日早朝。文王問曰:「丞相昨閱邊報,朝歌可有甚麼異事?」子牙出班啟曰:「臣昨見邊報,紂王剜比干之心,作羹湯療妲己之疾;崇侯虎紊亂朝政,橫恣大臣,簧惑天子,無所不為,害萬民而不敢言,行殺戮而不敢怨,惡孽多端,使朝歌生民日不聊生,貪酷無厭。臣愚不敢請,似這等大惡,假虎張威,毒痡四海,助桀為虐,使居天子左右,將來不知如何結局。今百姓如在水火之中,大王以仁義廣施,若依臣愚意,先伐此亂臣賊子,剪其亂政者,則天子左右見無讒佞之人,庶幾天子有悔過遷善之機,則主公亦不枉天子假以節鉞之意。」文王曰:「卿言雖是,奈孤與崇侯虎一樣爵位,豈有擅自征伐之理?」子牙曰:「天下利病,許諸人直言無隱。況主公受天子白旄黃鉞,得專征伐,原為禁暴除奸;似這等權奸蠱國,內外成黨,殘虐生民,以白作黑,屠戮忠賢,為國家大惡。大王今發仁慈之心,救民於水火。倘天子改惡從善,而效法堯、舜之主,大王此功,萬年不朽矣。」文王聞子牙之言,勸紂王為堯、舜,其心甚悅,便曰:「丞相行師,誰為主將去伐崇侯虎?」子牙曰:「臣願與大王代勞,以效犬馬。」文王恐子牙殺伐太重,自思:「我去還有酌量。」文王曰:「孤同丞相一往。恐有別端,可以共議。」子牙曰:「大王大駕親征,天下響應。」文王發出白旄、黃鉞,起人馬十萬,擇吉日祭寶纛旛,以南宮适為先行,辛甲為副將,隨行有四賢、八俊。文王與子牙放砲起兵。一路上父老相迎,雞犬不驚,民聞伐崇,人人大悅,個個歡忻。好人馬!怎見得:
        旛分五色,殺氣迷空。明愰愰劍戟鎗刀,光燦燦叉鎚斧棒。三軍跳躍,猶如猛虎下高山;戰馬長嘶,一似蛟龍離海島。巡營小校似歡狼,嘹哨兒郎雄赳赳。先行引道,逢山開路踏橋梁;元帥中軍,殺斬存留施號令。團團牌手護軍糧,硬弩狂弓射陣腳。此一去:除奸削黨安天下,纔離磻溪第一功。
      話說子牙人馬過府、州、縣、鎮,人人樂業,雞犬不驚,一路上多少父老迎迓。一曰,探馬來報中軍:「兵至崇城。」子牙傳令安營,豎了旗門,結成大寨。子牙昇帳,眾將參謁。不題。
      且說探馬報進崇城。此時崇侯不在崇城,正在朝歌隨朝。城內是侯虎之子崇應彪,聞報大怒,忙昇殿點聚將鼓。眾將上銀安殿,參謁已畢。應彪曰:「姬昌暴橫,不守本分,前歲逃關,聖上幾番欲點兵征伐,彼不思悔過,反興此無名之師,深屬可恨!況且我與你各守疆土,秋毫無犯,今自來送死,我豈肯輕恕!」傳令:「點人馬出城。」隨令大將黃元濟、陳繼貞、梅德、金成:這一番定擒反叛,解上朝歌,以盡大法。」
      卻說子牙次日昇帳,先令南宮适崇城見首陣。南宮适得令,領本部人馬出營,排成陣勢,出馬厲聲叫曰:「逆賊崇侯虎早至軍前受死!」言未畢,聽城中砲響,門開處,只見一支人馬殺將出來。為頭一將乃飛虎大將黃元濟是也。南宮适曰:「黃元濟,你不必來,喚出崇侯虎來領罪,殺了逆賊,泄神人之忿,萬事俱休。」元濟大怒,驟馬搖刀,飛來直取。南宮适舉刀相迎。兩馬盤旋,雙力並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坐鞍鞽,征雲透九霄:這一個急取壺中箭;那一箇忙拔紫金標。這將刀欲誅軍將;那將刀直取英豪。這一個平生膽壯安天下;那一個氣概軒昂壓俊髦。
      話說南宮适大戰黃元濟,未及三十回合,元濟非南宮适敵手,力不能支。南宮适是西岐名將,元濟怎能勝得他。元濟欲要敗走,又被南宮适一口刀裹住了,跳不出圈子去,早被南將軍一刀揮於馬下。軍兵梟了首級,掌得勝鼓回營;進轅門來見子牙,將斬的黃元濟首級報功。子牙大喜。且說崇城敗殘軍馬回報崇應彪,說:「黃元濟已被南宮适斬於馬下,將首級在轅門號令。」應彪聽罷,拍案大呼曰:「好姬昌逆賊!今為反臣,又殺朝廷命官,你罪如太山,若不斬此賊與黃元濟報讎,誓不回軍!」傳令:「明日將大隊人馬出城,與姬昌決一雌雄!」一宿已過,次早旭日東昇,大砲三聲,開城門,大勢人馬殺奔周營,坐名只要姬昌、姜尚至轅門答話。探馬報入中軍曰:「崇應彪口出不遜之言,請丞相軍令定奪。」子牙請文王親自臨陣,會兵於崇城。文王乘騎,四賢保駕,八俊隨軍。周營內砲響,麾動旗旛。崇應彪見對陣旗門開處,忽見一人,道扮乘馬而來;兩邊排列眾將,一對對雁翅分開。崇應彪定睛觀看,但見有西江月為證:
        魚尾金冠鶴氅,絲絛雙結乾坤,雌雄寶劍手中擎,八卦仙衣可襯。元始玉虛門下,包含地理天文,銀鬚白髮氣精神,卻似神仙臨陣。
    子牙馬至陣前言曰:「崇城守將可來見我。」只聽得那陣上一騎飛來。怎見得崇應彪粧束:
        盤頭冠,飛鳳結;大紅袍,猩猩血。黃金鎧甲套連環,護心寶鏡懸明月。腰束羊脂白玉廂,九吞八扎真奇絕。金粧鐧掛馬鞍傍,虎尾鋼鞭懸竹節。袋內弓灣三尺五,囊中箭插賓州鐵。坐下走陣衝營馬,丈八蛇矛神鬼怯。父在當朝一寵臣,子鎮崇城真英傑。
      崇應彪一馬當前,見子牙問曰:「汝乃何等人物,敢犯吾疆界?」子牙曰:「吾乃文王駕下首相姜子牙是也。汝父子造惡如淵海,積毒似山嶽,貪民財物如餓虎,傷人酷慘似豺狼。惑天子無忠耿之心,壞忠良有摧殘之意。普天之下,雖三尺之童,恨不能生啖你父子之肉!今日文王起仁義之師,除殘暴於崇地,絕惡黨以暢人神,不負天子加以節鉞,得專征伐之意。」應彪聞得此言,大喝姜尚曰:「你不過磻溪一無用老朽,敢出大言!」顧左右曰:「誰為吾擒此逆賊?」言還未了,只見一將出馬對陣。文王馬上大呼曰:「崇應彪少得行兇,孤來也!」應彪又見文王馬至,氣沖滿懷,手指文王大罵:「姬昌!你不思得罪朝廷,立行仁義,反來侵吾疆界!」文王曰:「你父子罪惡貫盈,不必我言;只是你早早下馬,解送西岐,立壇告天,除汝父子兇惡,不必連累崇城良民。」應彪大喝:「誰為我擒此反賊?」一將應聲而出,乃陳繼貞。這壁廂辛甲縱馬搖斧,大叫:「陳繼貞慢來!休得衝吾陣腳!」兩馬相交,鎗斧並舉,戰在一處。二將撥馬掄兵,殺有二十回合。應彪見陳繼貞戰辛甲不下,隨命金成、梅德助陣。子牙見對陣有助,子牙令毛公遂、周公旦、召公奭、呂公望、辛免、南宮适六將齊出,衝殺一陣。應彪見大勢人馬催動,自撥馬殺進重圍,只殺的慘慘征雲,紛紛愁霧,喊聲不絕,鼓角齊鳴。混戰多時,早有呂公望一鎗刺梅德於馬下;辛免斧劈金成。崇兵大敗進城。子牙傳令鳴金。眾將掌得勝鼓回營。不表。話說應彪兵敗將亡,進城將四門緊閉,在殿上與眾將商議退兵之策。眾將見西岐士馬英雄,勢不可當,並無一籌可展,半策可施。且說子牙得勝回營,欲傳令攻城。文王曰:「崇家父子作惡,與眾百姓無干;今丞相欲要攻城,恐城破玉石俱焚,可憐無辜遭枉。況孤此來,不過救民,豈有反加之以不仁哉。切為不可!」子牙見文王以仁義為重,不敢抗違,自思:「主公德同堯、舜,一時如何取得崇城!」只得暗修一書,使南宮适往曹州見崇黑虎,庶幾崇城可得。」令南宮适接書,逕往曹州來。子牙按兵不動,只等回書。不知崇侯虎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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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30 |
    第二十九回            斬侯虎文王托孤

      詩曰:
        崇虎無謀枉自尤,欺君盜國豈常留。轅門斬首空嗟日,挈子懸頭莫怨愁。
        周室龍興應在武,紂家虎敗卻從彪。孰知不負文王托,八百年來戊午收。
      話說南宮适離了周營,逕望曹州。一路上曉行夜住,也非一日。來到曹州館驛安歇。次日至黑虎府裏下書。黑虎正坐,家將稟:「千歲,有西岐差南宮适來下書。」黑虎聽得是西岐差官,即降階迎接,笑容滿面,讓至殿內,行禮,分賓主坐下。崇黑虎欠身言曰:「將軍今到敝驛,有何見諭?」南宮适曰:「吾主公文王,丞相姜子牙,拜上大王,特遣末將有書上達。」南宮适取書遞與黑虎,黑虎拆書觀看:
        「岐周丞相姜尚頓首百叩,致書於大君侯崇將軍旄下:蓋聞:人臣事君,務引其君於當道,必諫行言聽,膏澤下於民,使百姓樂業,天下安阜;未有身為大臣逢君之惡,蠱惑天子,殘虐萬民,假天子之命令,敲骨剝髓,盡民之力肥潤私家,陷君不義,忍心喪節,如令兄者。真可謂積惡如山,窮兇若虎。人神共怒,天下恨不食其肉而寢其皮,為諸侯之所共棄。今尚主公得專征伐,奉詔以討不道。但思君侯素稱仁賢,豈得概以一族而加之以不義哉。尚不忍坐視,特遣裨將呈書上達。君侯能擒叛逆,解送周營,以謝天下,庶幾洗一身之清白,見賢愚之有分。不然,天下之口嘵嘵,恐崑崙火焰,玉石無分,尚深為君侯惜矣!君侯倘不以愚言為非,乞速賜一語,則尚幸甚,萬民幸甚!臨楮不勝跂望之至!尚再拜。」
      崇黑虎看了書,復連看三五遍,自思點頭:「我觀子牙之言,甚是有理。我寧可得罪於祖宗,怎肯得罪於天下,為萬世人民切齒。縱有孝子、慈孫,不能蓋其愆尤。寧至冥下請罪於父母,尚可留崇氏一脈,不致絕滅宗枝也。」南宮适見黑虎自言自語,暗暗點頭,又不敢問。只見黑虎曰:「南將軍,我末將謹領丞相教誨,不必修回書,將軍先回,多多拜上大王、丞相,總無他說,只是把家兄解送轅門請罪便了。」遂設席管待南宮适,盡飲而散。次日,南宮适作辭去了。
      話說崇黑虎吩咐副將高定、沈岡,點三千飛虎兵,即日往崇城來。又命子崇應鸞守曹州。黑虎行兵在路無詞。一日行至崇城,有探馬報與崇應彪。應彪領眾將出城,迎接黑虎。應彪馬上欠背打躬,口稱「王叔」曰:「姪男甲冑在身,不能全禮。」黑虎曰:「賢姪,吾聞姬昌伐崇,特來相助。」崇應彪感謝不盡,遂並馬進城,入府上殿。行禮畢,崇黑虎問其來伐原故,應彪答曰:「不知何故,攻打崇城。前日與西伯會兵,小姪失軍損將。今得王叔相輔,乃崇門之幸也。」遂設宴款待一宿。次日,黑虎點三千飛虎兵出城,至周營索戰。南宮适已回過子牙;子牙正坐,忽報崇黑虎請戰。子牙令南宮适出陣。南宮适結束來至陣前,見黑虎怎生粧束:
        九雲冠,真威武;黃金甲,霞光吐。大紅袍上現團龍,勒甲絨繩攢九股。豹花囊內插狼牙,龍角弓灣四尺五。坐下火眼金睛獸,鞍上橫拖兩柄斧。曹州威鎮列諸侯,封神南岳崇黑虎。
      黑虎面如鍋底,海下一部落腮紅髯,兩道黃眉,金睛雙暴,來至軍前,厲聲大叫曰:「無故恃強犯界,任爾猖狂,非王者之師。」南宮适曰:「崇黑虎,不道汝兄惡貫天下,陷害忠良,殘虐善類,古云:『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道罷,舉刀直取。黑虎手中斧急架相還。獸馬相交,斧刀併起,戰有二十回合。馬上黑虎暗對南宮适曰:「末將只見這一陣,只等把吾兄解到行營,再來相見。將軍坐下陣去罷。」南宮适曰:「領君侯命。」隨掩一刀,撥馬就走,大叫:「崇黑虎,吾不及你了。休來趕我!」黑虎亦不趕,掌鼓回營。話說崇應彪在城上敵樓觀戰,見南宮适敗走,黑虎不趕,忙下城迎著黑虎曰:「叔父今日會兵,為何不放神鷹拿南宮适?」黑虎曰:「賢姪,你年幼不知事體。你不聞姜子牙乃崑崙山上之客,我用此術,他必能識破,不為可惜;且勝了他再來區處。」二人同至府前下馬,上殿坐下,共議退兵之策。黑虎道:「你修一表,差官往朝歌見天子,我修書請你父親來,設計破敵,庶幾文王可擒,大事可定。」應彪從命修本,差官併書一齊起行。且說使命官一路無詞,過了黃河,至孟津,往朝歌來。那一日,進城先來見崇侯虎。兩邊啟:「千歲:家將孫榮到了。」崇侯虎命:「令來。」孫榮叩頭。侯虎曰:「你來有甚話說?」榮將黑虎書呈上。侯虎拆書:
        「弟黑虎百拜王兄麾下:蓋聞:天下諸侯,彼此皆兄弟之國。孰意西伯姬昌不道,聽姜尚之謀,無端架捏,言王兄惡大過深,起猖獗之師,入無名之謗,伐崇城甚急。應彪出敵,又損兵折將。弟聞此事,星夜進兵,連敵二陣,未見勝負。因差官上達王兄,啟奏紂王,發兵勦叛除奸,清肅西土。如今事在燃眉,不可羈滯。弟候兵臨,共破西黨,崇門幸甚。弟黑虎再拜上陳。」
      侯虎看罷,拍案大罵姬昌曰:「老賊!你逃官欺主,罪當誅戮。聖上幾番欲要伐你,我在其中,尚有許多委曲。今不思你知感,反致欺侮。若不殺老賊,勢不回兵!」遂穿朝服進內殿,朝見紂王。王宣侯虎至,行禮畢。紂王曰:「卿有何奏章?」侯虎奏曰:「逆惡姬昌,不守本土,偶生異端,領兵伐臣,談揚過惡,望陛下為臣作主。」紂王曰:「昌素有大罪,逃官負孤,焉敢凌虐大臣,殊為可恨!卿先回故地,朕再議點將提兵,協同勦捕逆惡。」侯虎領旨先回。且說崇侯虎領人馬三千,離了朝歌,一路而來。有詩為證,詩曰:
        三千人馬疾如風,侯虎威嚴自姓崇。積惡如山神鬼怒,誘君土木士民窮。
        一家嫡弟施謀略,拿解行營請建功。善惡到頭終有報,衣襟血染已成空。
      且說崇侯虎人馬不一日到了崇城。報馬來報黑虎。黑虎暗令高定:「你領二十名刀斧手,埋伏於城門裏,聽吾腰下劍聲響處,與我把大爺拿下,解送周營,轅門會齊。」又令沈岡:「我等出城迎大千歲去,你把大千歲家眷拿到周營,轅門等候。」吩咐已定,方同崇應彪出城迎接,行三里之外。只見侯虎人馬已到。有探馬報入行營曰:「二大王同殿下轅門接見。」崇侯虎馬出轅門,笑容言曰:「賢弟此來,愚兄不勝欣慰!」又見應彪。三人同行。方進城門,黑虎將腰下劍拔出鞘,一聲響,只見兩邊家將一擁上前,將侯虎父子二人拏下,綁縛其臂。侯虎喊叫曰:「好兄弟!反將長兄拏下者,何也?」黑虎曰:「長兄,你位極人臣,不修仁德,惑亂朝廷,屠害萬姓,重賄酷刑,監造鹿臺,惡貫天下。四方諸侯欲同心勦我崇姓;文王書至,為我崇氏分辨賢愚。我敢有負朝廷,寧將長兄拿解周營定罪。我不過只得罪與祖宗猶可,我豈肯得罪於天下,自取滅門之禍。故將兄解送周營,再無他說。」侯虎長歎一聲,再不言語。黑虎隨將侯虎父子送解周營。至轅門,侯虎又見元配李氏同女站立。侯虎父子見了,大哭曰:「豈知親弟陷兄,一門盡絕!」黑虎至轅門下騎。探事馬報進中軍。子牙傳令:「請。」黑虎至帳行禮。子牙迎上帳曰:「賢侯大德,惡黨勦除,君侯乃天下奇丈夫也!」黑虎躬身謝曰:「感丞相之恩,手札降臨,照明肝膽,領命遵依,故將不仁之兄拏獻轅門,聽候軍令。」子牙傳令:「請文王上帳。」彼時文王至。黑虎進禮,口稱:「大王。」文王曰:「呀!原來崇二賢侯,為何至此?」黑虎曰:「不才家兄逆天違命,造惡多端,廣行不仁,殘虐良善;小弟今將不仁家兄,解至轅門,請令施行。」文王聽罷,其心不悅,沉思:「是你一胞兄弟,反陷家庭,亦是不義。」子牙在傍言曰:「崇侯不仁,黑虎奉詔討逆,不避骨肉,真忠賢君子,慷慨丈夫!古語云:『善者福,惡者禍。』天下恨侯虎恨不得生啖其肉,三尺之童,聞而切齒;今共知黑虎之賢名,人人悅而心歡。故曰,好歹賢愚,不以一例而論也。」子牙傳令:「將崇侯虎父子推來!」眾士卒將崇侯虎父子簇擁推至中軍,雙膝跪下。正中文王,左邊子牙,右邊黑虎。子牙曰:「崇侯虎惡貫滿盈,今日自犯天誅,有何理說?」文王在傍,有意不忍加誅。子牙下令:速斬首回報!」不一時,推將出去,寶纛旛一展,侯虎父子二人首級斬了,來獻中軍。文王自不曾見人之首級,猛見獻上來,嚇得魂不附體,忙將袍袖掩面曰:「駭殺孤家!」子牙傳令:「將首級號令轅門!」有詩為證,詩曰:
        獨霸朝歌恃己強,惑君貪酷害忠良。誰知惡孽終須報,梟首轅門是自亡。
      話說斬了崇家父子,還有崇侯虎元配李氏併其女兒,黑虎請子牙發落。子牙曰:「令兄積惡,與元配無干;況且女生外姓,何惡之有。君侯將令嫂與令姪女分為別院,衣食之類,君侯應之,無使缺乏,是在君侯。今曹州可令將把守,坐鎮崇城,便是一國,萬無一失矣。」崇黑虎隨釋其嫂,依子牙之說,請文王進城,查府庫,清戶口。文王曰:「賢侯兄既死,即賢侯之掌握,何必孤行。姬昌就此告歸。」黑虎再三款留不住。子牙回兵。詩曰:
        自出磻溪為首相,酧恩除暴伐崇城,一封書到擒侯虎,方顯飛熊素著名。
      話說文王、子牙辭了黑虎,回兵往西岐來。文王自見斬了崇侯虎的首級,文王神魂不定,身心不安,鬱鬱不樂。一路上茶飯懶餐,睡臥不寧,合眼朦朧,又見崇侯虎立於面前,驚疑失神。那一日兵至西岐,眾文武迎接文王入宮。彼時路上有疾,用醫調治,服藥不愈。按下不表。
      話說崇黑虎獻兄周營,文王將崇侯虎父子梟首示儆,崇城已屬黑虎;北邊地方,俱不服朝歌。其時有報到朝歌城。文書房微子看本,看到崇侯虎被文王所誅,崇城盡屬黑虎所占,微子喜而且憂:喜者,喜侯虎罪不容誅,死當其罪;憂者,憂黑虎獨占崇城,終非良善;姬昌擅專征伐,必欲剪商。「此事重大,不得不奏。」便抱本來奏紂王。紂王看本,怒曰:「崇侯屢建大功,一旦被叛臣誅戮,情殊痛恨!」傳旨:「命點兵將,先伐西岐,拏曹侯崇黑虎等,以正不臣之罪。」傍有中大夫李仁進禮稱臣,奏曰:「崇侯虎雖有大功於陛下,實荼毒於萬民,結大惡於諸侯,人人切齒,個個傷心。今被西伯殄滅,天下無不謳歌。況大小臣工無不言陛下寵信讒佞;今為諸侯又生異端,此言恰中諸侯之口。願陛下將此事徐徐圖之。如若急行,文武以陛下寵嬖倖,以諸侯為輕。侯虎雖死,如疥癬一般,天下東南,誠為重務。願陛下裁之!」紂王聽罷,沉吟良久,方息其念。按下紂王不表。
      且說文王病勢日日沉重,有加無減,看看危篤。文武問安,非止一日。文王傳旨:「宣丞相進宮。」子牙入內殿,至龍榻前,跪而奏曰:「老臣姜尚奉旨入內殿,問候大王,貴體安否?」文王曰:「孤今召卿入內,並無別論。孤居西北,坐鎮兌方,統二百鎮諸侯元首,感蒙聖恩不淺。方今雖則亂離,況且還有君臣名分,未至乖離。孤伐侯虎,雖斬逆而歸,外舒而心實怯非。亂臣賊子,雖人人可誅,今明君在上,不解天子而自行誅戮,是自專也。況孤與侯虎一般爵位,自行專擅,大罪也。自殺侯虎之後,孤每夜聞悲泣之聲,合目則立於榻前。吾思不能久立於陽世矣。今日請卿入內,孤有一言,切不可負:倘吾死之後,縱君惡貫盈,切不可聽諸侯之唆,以臣伐君。丞相若違背孤言,冥中不好相見。」道罷,淚流滿面。子牙跪而啟口:「臣荷蒙恩寵,身居相位,敢不受命。若負君言,即係不忠。」君臣正論間,忽殿下姬發進宮問安。文王見姬發至,便喜曰:「我兒此來,正遂孤願。」姬發行禮畢。文王曰:「我死之後,吾兒年幼,恐妄聽他人之言,肆行征伐。縱天子不德,亦不得造次妄為,以成臣弒君之名。你過來,拜子牙為亞父,早晚聽訓指教。今聽丞相,即聽孤也。可請丞相坐而拜之。」姬發請子牙轉上,即拜為亞父。子牙叩頭榻前,泣曰:「臣受大王重恩,雖肝腦塗地,碎骨捐軀,不足以酬國恩之萬一!大王切莫以臣為慮,當宜保重龍體,不日自愈矣。」文王謂子發曰:「商雖無道,吾乃臣子,必當恪守其職,毋得僭越,遺譏後世。睦愛弟兄,憫恤萬民,吾死亦不為恨。」又曰:「見善不怠,行義勿疑,去非勿處,此三者乃修身之道,治國安民之大略也。」姬發再拜受命。文王曰:「孤蒙紂王不世之恩,臣再不能睹天顏直諫,再不能演八卦羑里化民也!」言罷遂薨,亡年九十七歲,後謚為周文王。時商紂王二十年仲冬。
        奐美文王德,巍然甲眾侯。際遇昏君時,小心翼翼求。
        商都三道諫,羑里七年囚。卦發先天秘,易傳起後周。
        飛熊來人夢,丹鳳出鳴州。仁風光后稷,德業繼公劉。
        終守仁臣節,不逞伐商謀。萬古岐山下,難為西伯儔。
      話說西伯文王薨,於白虎殿停喪。百官共議嗣位。太公望率群臣奉姬發嗣西伯之位──後謚為武王。武王葬父既畢,尊子牙為亞父;其餘百官各加一級。君臣協心,繼志述事,盡遵先王之政。四方附庸之國,皆行朝貢西土。二百鎮諸侯,皆率王化。
      且說汜水關總兵官韓榮見得邊報,文王已死,姜尚立世子姬發為武王。榮大驚,忙修本,差官往朝歌奏事。使命一日進城,將本下於文書房。時有上大夫姚中見本,與殿下微子共議:姬發自立為武王,其志不小,意在謀叛,此事不可不奏。微子曰:「姚先生,天下諸侯見當今如此荒淫,進奸退忠,各有無君之心。今姬發自立為武王,不日而有鼎沸山河、擾亂乾坤之時。今就將本面君,昏君決不以此為患,總是無益。」姚中曰:「老殿下,言雖如此,各盡臣節。」姚中抱本往摘星樓候旨。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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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            周紀激反武成王

      詩曰:
        君戲臣妻自不良,綱常污衊枉成王。只知蘇后妖言惑,不信黃妃直諫匡。
        烈婦清貞成個是,昏君愚昧落場殃。今朝逼反擎天柱,穩助周家世世昌。
      話說姚中上摘星樓見駕畢,紂王曰:「卿有何奏章?」姚中曰:「西伯姬昌已死,姬發自立為武王,頒行四方,諸侯歸心者甚多,將來為禍不小。臣因見邊報,甚是恐懼。陛下當速興師問罪,以正國法;若怠緩不行,則其中觀望者皆效尤耳。」紂王曰:「料姬發一黃口稚子,有何能為之事?」姚中奏曰:「發雖年幼,姜尚多謀,南宮适、散宜生之輩,謀勇俱全,不可不預為防。」紂王曰:「卿之言雖有理,料姜尚不過一術士,有何作為!」遂不聽。姚中知紂王意在不行,隨下殿歎曰:「滅商者必姬發矣!」這且不表。
      時光迅速,不覺又是年終。次年乃紂二十一年,正月元旦之辰,百官朝賀畢,聖駕回宮。大凡元旦日,各王位併大臣的夫人俱入內朝賀正宮蘇皇后。各親王夫人朝賀畢,出朝。──禍因此起。
      且說武成王黃飛虎的元配夫人賈氏,入宮朝賀,──二則西宮黃妃是黃飛虎的妹子。一年姑嫂會此一次,必須款洽半日,故賈夫人先往正宮來。宮人報:「啟娘娘:賈夫人候旨。」妲己問曰:「那個賈夫人?」宮人:「啟娘娘:黃飛虎元配賈夫人。」妲己暗暗點頭:「黃飛虎,你恃強助放神鶯,抓壞我面門,今日你一般妻子賈氏也入吾圈套!」傳旨:「宣。」賈氏入宮行禮,朝賀畢。娘娘賜坐。夫人謝恩。妲己曰:「夫人青春幾何?」賈氏:「啟娘娘:臣妾虛度『四九』。」妲己曰:「夫人長我八歲,還是我姐姐。我蘇氏與你結為姊妹,如何?」賈氏奏曰:「娘娘乃萬乘之尊,臣妾乃一介之婦,豈有彩鳳配山雞之理?」妲己曰:「夫人太謙!我雖椒房之貴,不過蘇侯之女;你位居武成王夫人,況且又是國戚,何卑之有。」傳旨:「排宴。」款待賈氏。妲己居上,賈氏居下,傳盃共飲。酒不過三、五巡,官宦啟娘娘:「駕到!」賈氏著忙,奏曰:「娘娘將妾身置於何地?」妲己曰:「姐姐,不妨,可往後宮避之。」賈氏果進後宮。妲己接駕至殿上。紂王見有筵席,問曰:「卿與何人飲酒?」妲己奏曰:「妾身陪武成王夫人賈氏飲酒。」紂王曰:「賢哉妲己!」傳旨:「換席。」紂王與妲己把盞。妲己曰:「陛下可曾見賈氏之容貌乎?」紂王曰:「卿言差矣。君不見臣妻,禮也。」妲己曰:「君固不可見臣妻,今賈氏乃陛下國戚,武成王妹子現在西宮,既為內戚,見亦何妨。外邊小民,姑夫、舅母共飲,乃常事耳。陛下暫請出宮,別殿少憩。待妾誆賈氏上摘星樓,那時駕臨,使賈氏不能迴避。賈氏果然天姿國色,萬分妖嬈。」紂王大喜,退於偏殿。且說妲己來請賈氏,賈氏謝恩告出。妲己曰:「一年一會,今與姐姐往摘星樓看景一會,何如?」賈氏不敢違命,只得相隨往摘星樓來。詩曰:
        妲己設計陷忠貞,賈氏樓前命自湮。名節已全清白信,簡編凜烈有誰倫。
      妲己攜賈氏上得樓來,行至九曲欄枰,望下一看,只見蠆盆內蛇蝎猙獰,骷髏白骨,堆堆垛垛,著實難看;酒池中悲風凜凜,肉林下寒氣侵侵。賈氏對妲己曰:「啟娘娘:此樓下設此池沼、坑穴,為何?」妲己曰:「宮中大弊難除,故設此刑,名曰蠆盆。宮人有犯者,剝衣縛身,送下此坑,喂此蛇蝎。」賈氏聽罷,魂不附體。妲己傳旨:「擺酒上來!」賈氏告辭:「決不敢領娘娘盛意!」妲己曰:「我曉得你還要往西宮去;略飲數盃,也是上樓一番。」賈氏只得依從。且不說賈氏在樓。且說西宮黃妃差官打聽,賈夫人入宮朝賀,姑嫂骨肉只此一年一會。黃妃倚宮門而候。差官回覆曰:「賈夫人隨蘇娘娘上摘星樓去了。」黃妃大驚:「妲己乃妒忌之婦,嫂嫂為何隨此賤人?」忙差官往樓下打聽。
      話說妲己、賈氏正飲酒時,宮人來報:「駕到!」賈氏著忙,妲己曰:「姐姐莫慌,請立於欄杆外邊;等駕見畢,姐姐下樓,何必著忙。」果然賈氏立在欄杆外邊。紂王上樓,妲己禮畢。紂王坐下。故問曰:「欄杆外立者何人?」妲己曰:「武成王夫人賈氏。」賈氏出笏見禮。妲己曰:「賜卿平身。」賈氏立於一旁。紂王偷睛觀看賈氏姿色,果然生成端正,長就嬌容。昏君傳旨:「賜坐。」賈氏奏曰:「陛下、國母,乃天下之主,臣妾焉敢坐。臣妾該萬死!」妲己曰:「姐姐坐下何妨。」紂王曰:「御妻為何稱賈氏為姐姐?」妲己曰:「賈夫人與妾一拜姊妹,故稱姐姐,──乃是皇姨,便坐下何妨。」賈氏自思:「今日入了蘇妲己圈套……」賈氏俯伏奏曰:「臣妾進宮朝賀,乃是恭上;陛下亦合禮下。自古道:『君不見臣妻,禮也。』願陛下賜臣妾下樓,感聖恩於無極矣!」紂王曰:「皇姨謙而不坐,朕立奉一盃,如何?」賈氏面紅赤紫,怒髮沖霄,自思:「我的丈夫何等之人!我怎肯今日受辱!」賈氏料今日不能全生。紂王執一盃酒,笑容可掬來奉賈氏。賈氏已無退處,用手抓盃,望紂王劈面打來,大罵:「昏君!我丈夫與你掙江山,立奇功三十餘場,不思酬功;今日信蘇妲己之言,欺辱臣妻。昏君!你與妲己賤人不知死於何地!」紂王大怒,命左右:「拿了!」賈氏大喝曰:「誰敢拿我!」轉身一步,走近欄杆前,大叫曰:「黃將軍!妾身與你全其名節!只可憐我三個孩兒,無人看管!……」這夫人將身一跳,撞下樓臺,粉骨碎身。有詩為證,詩曰:
        朝賀中宮起禍殃,夫人貞潔墜樓亡。紂王失政忘君道,烈婦存誠敢自涼。
        西伯慢言招國瑞,殷商又道失金湯。三三兩兩兵戈動,八百諸侯起戰場。
    話說紂王見賈氏墜樓而死,好懊惱,平地風波,悔之不及。
      且說黃妃的差官打聽信息,忙報西宮:「啟娘娘:其禍不淺!」黃妃曰:「有甚麼禍事?」差官報道:「賈夫人墜了摘星樓,不知何故。」黃妃大哭曰:「妲己潑賤!與吾兄有隙,今將吾嫂嫂陷害無辜……」黃妃步行往摘星樓下,逕上樓,指定紂王罵曰:「昏君!你成湯社稷虧誰?我兄與你東拒海寇,南戰蠻夷。掌兵權,一點丹心,助國家,未敢安枕。我父黃滾鎮守界牌關,訓練士卒,日夕勞苦。一門忠烈,報國憂民。今元旦,遵守朝廷國禮,進宮朝賀,乃敬上守法之臣。任信潑賤,誆彼上樓。昏君!你愛色不分綱常,絕滅彝倫!你有辱先王,污名簡冊!」黃妃把紂王罵得默默無言。又見妲己側坐,黃妃指妲己罵曰:「賤人!你淫亂深宮,蠱惑天子。我嫂嫂被你陷身墜樓,痛傷骨髓!」趕上一把,抓住妲己,──黃妃原有氣力,乃將門之女。把妲己拖翻在地,捺在塵埃,手起拳落,打了二、三十下。妲己雖然是妖怪,見紂王坐在上面,有本事也不敢用出,只叫:「陛下救命!」紂王看著黃妃打妲己,心有偏向,上前勸解。紂王曰:「不管妲己事。你嫂嫂觸朕自愧,故投樓下;與妲己無干。」黃妃急攘之間,不暇檢點,回手一拳,誤打著紂王臉上:「好昏君!你還來替賤人遮掩!打死了妲己,與嫂嫂償命!」紂王大怒:「這賤人反將朕打一拳!」一把抓住黃妃後鬢,一把抓住宮衣,拎起來,紂王力大,望摘星樓下一摔,──可憐:香消玉碎佳人絕,粉骨殘軀血染衣!紂王摔了黃妃下樓,獨坐無言,心下甚是懊惱,只是不好埋怨妲己。
      且說賈氏侍兒隨夫人往宮朝賀,只在九間殿等候;到下晚也不見出來。只見一內侍問曰:「你們是那裏的侍兒?」答曰:「我們是武成王府裏的,隨夫人朝宮,在此伺候。」內使曰:「你夫人墜了摘星樓;黃娘娘為你夫人辨明,反被天子摔下樓,跌得粉骨碎身。你們快去罷!」侍兒聽說,急急回王府來。武成王在內殿同弟黃飛彪、飛豹、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黃天祿、天爵、天祥三子,元旦良辰歡飲。只見侍兒慌張來報:「千歲爺:禍事不小!」飛虎曰:「有甚麼事,報得這等凶?」侍兒跪稟曰:「夫人進宮,不知何故,墜了摘星樓;黃娘娘被紂王摔下樓來跌死了!」黃天祿──十四歲,天爵──十二歲,天祥──七歲,聽得母親墜樓而亡,放聲大哭。有詩為證,詩曰:

        忽聞凶報滿門驚,子哭兒啼淚苦傾。烈婦有恩雖莫負,忠君無愧更當誠。
        左觀四友俱懷忿,右視三男苦痛心。回首不堪重悒怏,傷心只有夜猿鳴。
      話說飛虎聽得此信,無語沉吟;又見三子哭得酸楚。黃明曰:「兄長不必躊躕。紂王失政,大變人倫。嫂嫂進宮,想必昏君看見嫂嫂姿色,君欺臣妻,此事也是有的。嫂嫂乃是女中丈夫,兄長何等豪傑,嫂嫂守貞潔,為夫名節,為子綱常,故此墜樓而死。黃娘娘見嫂嫂慘死,必定向昏君辨明。紂王溺愛偏向,把娘娘摔下樓。此是再無他議。長兄不必遲疑。『君不正,臣投外國。』想吾輩南征北討,馬不離鞍,東戰西攻,人不脫甲,若是這等看起來,愧見天下英雄,有何顏立於人世!君既負臣,臣安能長仕其國。吾等反也!」四人各上馬,持利刃,出門而走。飛虎見四人反了,自思:「難道為一婦人,竟負國恩之理。將此反聲揚出,難洗清白……」黃飛虎急出府,大叫曰:「四弟速回!就反也要商議往何地方?投於何主?打點車輛,裝載行囊,同出朝歌。為何四人獨自前去!」四將聽罷,回馬,至府下馬,進了內殿。黃飛虎持劍在手,大喝曰:「黃明等!你這四賊!不思報本,反陷害我合門之禍!我家妻子死於摘星樓,與你何干?你等口稱『反』字,黃氏一門七世忠良,享國恩二百餘年,難道為一女人造反。你借此乘機要反朝歌而圖據掠,你不思金帶垂腰,官居神武,盡忠報國,而終成狼子野心,不絕綠林本色耳!」罵的四人默默無語。黃明笑曰:「長兄,你罵得有理。又不是我們的事,惱他怎的!」四人在旁,抬一桌酒吃。四人大笑不止。黃飛虎心下如火燎一般,又見三子哭聲不絕,聽得四人撫掌歡欣,黃飛虎問曰:「你們那些兒歡喜?」黃明曰:「兄長家下有事撓心,小弟們心上無事。今元旦吉辰,吃酒作樂,與你何干?」飛虎氣不過,惱曰:「你見我有事,反大笑,這是怎麼說?」周紀曰:「不瞞兄說,笑的是你。」飛虎道:「有甚麼事與你笑?我官居王位,祿極人臣,列朝班身居首領,披蟒腰玉,有何事與你笑?」周紀曰:「兄長,你只知官居首領,顯耀爵祿,身披蟒袍。知者說你仗平生胸襟,位至尊大;不知者,只說你倚嫂嫂姿色,和悅君王,得其富貴。」周紀道罷,黃飛虎大叫一聲:「氣殺我也!」傳家將:「收拾行囊,打點反出朝歌!」黃飛彪見兄反了,點一千名家將,將車輛四百,把細軟、金銀珠寶裝載停當。飛虎同三子、二弟、四友,臨行曰:「我們如今投那方去?」黃明曰:「兄長豈不聞『賢臣擇主而仕』,西岐武王,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共享安康之福,豈不為美?」周紀暗思:「方纔飛虎反,是我說將計反了;他若還看破,只怕不反。不若使他個絕後計,再也來不得……」周紀曰:「此往西岐,出五關,借兵來朝歌城,為嫂嫂、娘娘報讎,此還是遲著。依小弟愚見,今日就在午門會紂王一戰,以見雌雄。你意下如何?」黃飛虎心下昏亂,隨口答應曰:「也是。」──大抵天道該是如此。飛虎金裝盔甲,上了五色神牛。飛彪、飛豹同三姪,龍環、吳謙並家將,保車輛出西門。黃明、周紀同武成王至午門。天色已明。周紀大叫:「傳與紂王,早早出來,講個明白。如遲,殺進宮闕,悔之晚矣!」紂王自賈氏身亡,黃妃已絕,自己悔之不及;正在龍德殿懊惱,無可對人言說。直到天明,當駕官啟奏:「黃飛虎反了,現在午門請戰。」紂王大怒,借此出氣:「好匹夫!焉敢如此欺侮朕躬!」傳旨:「取披掛!」九吞八扎,點護駕御林軍,上逍遙馬,提斬將刀,出午門。怎見得:
        沖天盔,龍蟠鳳舞;金鎖甲,叩就連環。九龍袍,金光愰目;護心鏡,前後牢拴。紅挺帶,攢成八寶;鞍鞽掛竹節鋼鞭。逍遙馬追風逐日,斬將刀定國安邦。只因天道該如此,至使君臣會戰場。
      黃飛虎雖反,今日面君,尚有愧色。周紀見飛虎愧色,在馬上大呼:「紂王失政,君欺臣妻,大肆狂悖!」縱馬使斧,來取紂王。紂王大怒,手中刀急架相還。黃明走馬來攻。黃飛虎口裏雖不言,心中大惱曰:「也不等我分清理濁,他二人便動手殺將起來!」飛虎只得催開神牛。一龍三虎殺在午門。怎見得,有詩為證:
        虎鬥龍爭在午門,紂王無道敗彝倫,眼前賢士歸明主,目下黎民叛遠村。
        三略有人空執法,五關無路可留閽。忠孝至今傳萬載,獨夫遺臭枉稱尊。
      君臣四騎,殺三十回合。紂王刀法展開,其勢真如虎狼。三員大將使開鎗斧,紂王抵敵不住,刀尖難舉,馬往後坐,將刀一掩,敗進午門。黃明要趕,飛虎曰:「不可。」三騎隨出西門,來趕家將,一同行走,過孟津。不表。
      且說紂王敗至大殿坐下,懊悔不及。都城百姓官員已知武成王反了,家家閉戶,路少人行。又聞天子大戰黃飛虎,百官忙入朝,見紂王問安,曰:「黃飛虎因何事造反?」天子怎肯認錯,乃曰:「賈氏進宮朝賀,觸忤皇后,自己墜樓而死。黃妃倚仗伊兄,恃強毆辱正宮,推跌下樓,亦是誤傷。不知黃飛虎自己因何造反,殺入午門,深屬不道!諸臣為朕作速議處!」百官聽紂王言說,皆默默無語,莫敢先立意見。正沉思間,探事馬報進午門曰:「聞太師征東海奏凱回兵。」百官大喜,齊辭朝上馬,出郭迎接。只見人馬遠遠行至,中軍官報入營中曰:「啟太師,百官轅門迎接。」聞太師曰:「眾官請回,午門相會。」眾官進城至朝門,見聞太師騎墨麒麟來至,眾官躬身。太師曰:「列位請了!」眾官同進朝,見天子,行禮畢起身,不見武成王,太師心下疑惑,奏曰:「武成王為何不來隨朝?」王曰:「黃飛虎反了。」太師驚問:「為何事反?」紂王曰:「元旦賈氏進宮,朝賀中宮,觸犯蘇后,自知罪戾,負愧墜樓而死,──此是自取。西宮黃妃聽知賈氏已死,忿怒上樓,毀打蘇后,辱朕不堪;是朕怒起相攘,誤跌下樓,非朕有意。不知黃飛虎輒敢率眾殺入午門,與朕對敵,幸而未遭毒手,今已擁眾反出西門。朕正在此沉思,適太師奏捷,乞與朕擒來,以正國法!」太師聽罷,厲聲言曰:「此一件事,據老臣愚見,還是陛下有負於臣子!黃飛虎素有忠君愛國之心,今賈氏進宮朝賀,此臣下之禮,豈有無故而死!況摘星樓乃陛下所居,與中宮相間,賈氏因何上此樓,其中必有主使、引誘之人,故陷陛下於不義。陛下不自詳察,而有辱此貞潔之婦。黃娘娘見嫂死無辜,必定上樓直諫,陛下亦不能容受,溺愛偏向,又將黃娘娘摔跌下樓。致賈氏忿怨死,黃娘娘遭冤,實君有負臣子,與臣下何干。況語云:『君不正則臣投外國。』今黃飛虎以報國赤衷,功在社稷,不能榮子封妻,享久長富貴,反致骨肉無辜慘死,情實傷心。乞陛下可赦黃飛虎一概大罪,待臣追趕飛虎回來,社稷可保,家國太平。」百官在旁,齊言:「太師處之甚明,無不欽服。望陛下速降赦旨,大事定矣!」聞太師又曰:「此是天子負臣,故當赦宥。若果飛虎有負君之處,只怕老臣一時之見,還有禮當說者,即行商議,不可有誤國事。」班中閃一員官,乃下大夫徐榮出見。聞太師曰:「大夫有何議論?」榮曰:「太師所言,雖是天子負臣,黃飛虎也有忤君之罪。」太師曰:「大夫何以見得?」榮曰:「君欺臣妻,天子負臣;不顧恩愛,摔死黃娘娘,也是天子失政。黃飛虎豈得率眾殺入午門,聲言天子之罪,與天子在午門大戰,臣節全無,故武成王也有不是。」聞太師聽說,乃對諸大臣曰:「今諸臣朦朧,只談天子之過,不言飛虎之逆。」乃傳令吉立、徐慶:「快發飛檄傳臨潼關、佳夢關、青龍關三路總兵,不可走了反叛;待老臣趕去拿來,以正大法!」不知凶吉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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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回            聞太師驅兵追襲

      詩曰:
        忠良去國運將灰,水旱頻仍萬姓災。賢聖太師旋斗柄,奸讒妖孽喪鹽梅。
        三關漫道能留轡,四徑紛紜唱草萊。空把追兵迷白日,彼蒼定數莫相猜。
      話說聞太師驅兵追趕,出西門,一路上旗旛招展,鏜鼓齊鳴,喊聲大作。不表。
      且說黃家父子、兄弟過了孟津,渡了黃河,行至澠池縣。──縣中鎮守主將張奎。黃飛虎知張奎利害,不敢穿城而走,從城外過了澠池,逕往臨潼關來。家將徐徐行至白鶯林,只聽得後面喊聲大作,滾滾塵起。飛虎回頭一看,卻是聞太師的旗號,隨後趕來,飛虎俯鞍歎曰:「聞太師兵來,如何抵敵!吾等束手待斃而已。」飛虎見三子天祥──年方七歲,坐在馬上。飛虎暗暗嗟歎:「此子幼稚無知,你得何罪,也逢此難。」家將來報:「啟千歲:左邊有一支人馬到了。」飛虎看時,乃青龍關張桂芳人馬。又報:「佳夢關魔家四將從右邊來了。」又見正中間臨潼關總兵官張鳳兵來。黃飛虎見四面人馬俱來,自思不能逃脫,長吁一聲,氣沖霄漢。
      且說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因神仙犯了殺戒,玉虛宮止講,待子牙封過神方上崑崙,因此閑遊五嶽。一日往臨潼關過,被武成王怨氣衝開真人足下祥光。真人撥開雲彩,往下一觀,──原來是武成王有難,貧道不行護救,誰來拔濟!真人命黃巾力士:「將吾混元旛遮下,把黃家父子移到僻淨山中去;待貧道退了朝歌人馬,打發他出關。」黃巾力士領法旨,用混元旛一罩,將黃家父子盡移往深山去了,蹤跡全無。且說聞太師大兵趕至中途,前哨報:「青龍關總兵官張桂芳聽令。」太師傳將令:「來。」桂芳行至軍前,欠身躬候。太師問曰:「黃飛虎反出朝歌,此必由此關隘,你可曾見否?」桂芳答曰:「末將不曾見。」太師曰:「速回,謹防關隘,不得遲誤。」桂芳得令,去訖。又報:「佳夢關魔家四將聽令。」太師命:「令來。」四天王步行至軍前,口稱:「太師,甲冑在身,不能全禮。」太師道:「黃飛虎曾往佳夢關來否?」四將答曰:「不曾見。」太師傳令:「速回佳夢關守禦,協同捉賊。」四將得令,去訖。又報:「臨潼關守將張鳳聽令。」太師命:「令來。」至騎前行禮。太師曰:「老將軍,叛賊黃飛虎曾往關上來否?」張鳳欠身答曰:「不曾見。」聞太師令回兵,用心防守。張鳳得令,去訖。且說太師坐在騎上暗思:「俱道飛虎既出西門,過孟津,為何不見?三處人馬撞來,俱言不曾見。異哉!異哉!也罷,待吾將人馬紮住在此,看他往那裏去?」且說清虛道德真君在空中看聞太師住兵不動,真君曰:「若不把聞仲兵退回去,黃飛虎怎的出得五關?」真人隨將葫蘆蓋去了,倒出神砂一捏,望東南上一灑,──法去先天一氣,爐中鍊就玄功。少時間,聞太師軍政官來報:「啟太師!武成王領家將倒殺往朝歌去了。」太師聞報,傳令:「回兵。」慌忙趕殺,逕奔澠池。一路上果見前邊一夥人,簇擁飛走。太師催動三軍,趕過了孟津。按下不表。
      且說真君在雲裏命黃巾力士把混元旛移出大道,黃家父子兄弟在馬上如醉方醒,如夢方覺,個個馬上揉眉擦眼。定睛看時,四路人馬去得影跡無蹤。黃明歎曰:「吉人自有天相。」飛虎忙問眾弟兄:方纔人馬俱不知往那裏去了,乘此時速行,過臨潼關方好。」眾將聽令」,速速策馬前行。來至臨潼關,見一支人馬紮住團營,阻住去路。黃飛虎令軍輛暫停,正要上前打聽,只聽得砲聲響處,吶喊搖旗,飛虎坐在五色神牛上,只見總兵張鳳全粧甲冑,八扎九吞。怎見得:
        鳳翅盔,黃金重;柳葉甲掛紅袍控。束腰八寶紫金廂,絨繩雙叩梅花鏡。打將鋼鞭如豹尾,百鍊鎚起寒雲迸。斬將刀舉似秋霜,馬走臨崖當取勝。大紅旛上樹威名:「坐鎮臨潼將張鳳。」
      話說張鳳聽報,黃飛虎領眾已至關前。張鳳上馬,來至軍前,大呼曰:「黃飛虎出來答話!」武成王乘神牛至營前,欠身,口稱:「老叔:小侄乃是難臣,不能全禮。」張鳳曰:「黃飛虎,你的父與我一拜之交,你乃紂王之股肱,況是國戚,為何造反,辱沒祖宗。今汝父任總帥大權,汝居王位。豈為一婦人而負君德。今日反叛,如鼠投陷穽,無有昇騰,即老拙聞知,亦慚愧無地,真是可惜!聽我老拙之言,早下坐騎受縛,解送朝歌,百官有本,當殿與你分個清濁,辨其罪戾;庶幾紂王姑念國戚,將往日功勞,贖今日之罪,保全一家生命。如迷而不悟,悔之晚矣!」黃飛虎告曰:「老叔在上,小姪為人,老叔盡知。紂王不荒淫酒色,聽奸退賢,顛倒朝政,人民思亂久矣。況君欺臣妻,逆禮悖倫,殺妻滅義。我兵平東海,立大功二百餘場。定天下,安社稷,瀝膽披肝;治諸侯,練士卒,神勞形瘁,有所不恤。天下太平,不念功臣,反行不道,而欲使臣下傾心難矣。望老叔開天地之心,發慈悲之德,放小姪出關,投其明主。久後結草環,補報不遲。不識尊叔意下何如?」張鳳大怒:「好逆賊!敢出此污衊之言,欺吾老邁!」手起一刀砍來。黃飛虎將手中鎗架住:「老叔息怒。我與老叔皆是一樣臣子,倘老叔被屈,必定也投他處,總是一般。從來有言:『君不正,臣投外國。』禮之當然。老叔何苦認真,不行方便。」張鳳大喝曰:「好反賊!焉敢巧舌!」又一刀劈來。飛虎大怒,縱騎挺鎗。牛馬相交,刀鎗並舉。戰三十回合,張鳳力怯,撥馬便走。飛虎逞勢趕來。張鳳聞腦後鈴響,料飛虎趕來,鳥翅環掛下刀,揭開戰袍,取百鍊鎚,紫絨繩理得停當,發手打來。怎見得好鎚:
        圓的好:冰盤大,碗口小。神見愁,鬼見怕;傷人心,碎人腦。斷筋骨,真稀少。順手輕持百鍊鎚,暗帶隨身人不曉。大將逢著命難逃,著重人亡併馬倒。
      話說張鳳回馬一鎚打來,黃飛虎見鎚將近,用寶劍望上一掠,將繩截為兩斷,收了張鳳百鍊鎚。張鳳敗進帥府,黃飛虎也不追趕,命家將將車輛圍遶營中,就草茵而坐,與眾弟兄商議出關之策。
      且說張鳳敗進關,坐在殿上,自思:「黃飛虎勇貫三軍,吾老邁安能取勝。倘然走了,吾又得罪於天子。」叫:「蕭銀在那裏?」蕭銀上殿,見張鳳曰:「末將聽令。」張鳳曰:「黃飛虎力敵萬夫,又收我百鍊鎚,似不可以力敵。你可黃昏時候,傳長箭手三千,至二更時分,領至大營,聽梆子響,一齊發箭,射死反賊;將首級獻上朝歌請功,方保無虞。」蕭銀領令出府,乃自忖曰:「黃將軍昔在都城,我在他麾下,荷蒙提攜,獎薦陞用將職,未曾以不肖相看,今點臨潼副將。我豈敢忘恩,忍令恩主一門反遭橫禍,我心安忍!」蕭銀隨改粧束,暗出行營,黑地潛行,來至黃飛虎營前問曰:「可有人麼?」巡營軍曰:「你是何人?」蕭銀答曰:「我原是老爺門下蕭銀,特來報機密重情。」巡營軍急進營報知,飛虎命:「速令進見。」蕭銀黑地參見,下拜曰:「末將乃舊門下蕭銀,蒙老爺點發臨潼關;今日張鳳密令末將二更時,帶領攢箭手,射死老爺滿門,將首級獻上朝歌請功。末將自思:豈肯欺心,有傷天道!故此改粧,先來報知。」飛虎聽畢,大驚曰:「多感將軍盛德!不然黃門老少死於非命矣。實係再生之恩,何時能報。為今之計,事屬燃眉,將軍何以救我?」蕭銀曰:「大王速上馬,領車輛殺出臨潼關,末將開關等候。事不宜遲,恐機泄有誤。」飛虎等急忙上騎,各持兵器,喊聲殺來,勢如猛虎。時方初更,未及二鼓,士卒皆未有備。蕭銀開了栓鎖,黃家眾將一擁殺出關門去了。且說張鳳正坐廳上,忽報:「黃家眾將闖關殺出去了!」張鳳厲聲叫苦曰:「是我錯用了人!蕭銀乃黃飛虎舊將,今日串同黃飛虎斬關落鎖而去,情殊可恨!」張鳳急上馬提刀來趕飛虎。不防蕭銀乘馬隱在關傍,聽得馬鈴響處,料是張鳳來趕!不期果然。張鳳走馬方出關門,蕭銀一戟刺張鳳於馬下。有詩為證,詩曰:
        凜凜英才漢,堂堂忠義隆,只因飛虎皮,聽令發千弓。
        知恩行大義,落鎖放雕籠。戟刺張鳳死,輔佐出臨潼。
      話說蕭銀殺了張鳳,走馬趕來,大叫:「黃老爺慢行!末將蕭銀已刺死了張鳳,大王前途保重!末將如今將臨潼紮板下了,命兵卒將士壅塞,恐有追兵趕來,再去了土板,可以羈滯時候,及至來時,大王去之已遠。此一別又不知何日再睹尊顏!」飛虎稱謝曰:「今日之恩,不知甚日能報!」彼此各分路而別。──後來蕭銀要會在「十絕陣內」。此是後話。不表。
      且說黃飛虎離了臨潼,八十餘里,行至潼關。潼關守將陳桐有探馬報到:「黃飛虎同家將至關,紮住了行營。」陳桐笑曰:「黃飛虎,你指望成湯王位坐守千年,一般也有今日!」傳令:「將人馬排開,鹿角阻住咽喉。」陳桐全身披掛,結束整齊,打點擒拿飛虎。且說黃飛虎紮住行營,問:「守關主將何人?」周紀曰:「乃是陳桐。」黃飛虎半晌不言,長吁曰:「昔陳桐在我麾下,有事犯吾軍令,該梟首級,眾將告免,後來准立功代罪;今調任在此,與吾有隙,必報昔日之恨,如何處治?……」正沉思間,只聽外邊吶喊之聲甚急。飛虎上了神牛,提鎗至營前。只見陳桐耀武揚威,用戟指曰:「黃將軍請了!你昔享王爵,今日為何私自出關?吾奉太師將令,久候多時。乞早早下馬,解返朝歌,免生他說。」飛虎曰:「陳將軍差矣!盈虛消息,乃世間長情,昔日你在吾麾下,我并無他心,待如手足;後來犯罪,是你自取,吾亦聽眾人而免你之罪,立功自贖,我亦不為無恩。今當面辱吾,莫非報昔日之恨耶?快放馬來,你三合贏得我,便下馬受縛。」言罷,搖鎗直取。陳桐將畫戟相迎,二騎相交,雙兵共舉,一場大戰。則殺的──讚曰:
        四下陰雲慘慘,八方殺氣騰騰,長鎗閃得亮如銀,畫戟搖擺動。鎗挑前心兩脅,戟刺眼角眉叢。咬牙切齒面皮紅,地府天關搖動。
      話說二將撥馬,往來衝突,二十回合。陳桐非飛虎敵手,料不能勝,掩一戟撥馬就走。飛虎怒氣沖空,大喝一聲:「決拿此賊以泄吾恨!」望前趕來。陳桐聞腦後鸞鈴響處,料是飛虎趕來,掛下畫戟,取火龍標拿在手中,──此標乃異人秘授,出手煙生,百中百發,一標打來,飛虎叫聲:「不好!」躲不及,一標從脅下打來。可憐:萬丈神光從此滅,將軍撞下戰駒來。詩曰:
        標發飛煙焰,光華似異珍,逢將穿心過,中馬倒埃塵。
        安邦無價寶,治國正乾坤。今日傷飛虎,萬死落沉淪。
      黃飛虎被火龍標打下五色神牛,黃明、周紀見主將落騎,催馬向前,大喝曰:「勿傷吾主,待吾來也!」兩騎馬、兩柄斧飛來直取,陳桐將畫戟急架相還。飛彪將飛虎救回時,已是死了。二將戰陳桐,恨不得將陳桐碎屍萬段。陳桐掩一戟就走。二將為飛虎報讎,催馬趕來。陳桐又發標打來,把周紀一標,將頸子打通,落馬。陳桐勒回馬欲取首級,早被黃明馬到,力戰陳桐。陳桐見已勝二人,便回軍掌鼓進營去了。
      且說飛彪把飛虎屍骸救回。三子見父死大哭。黃明將周紀也停在荒郊草地。眾家將無不傷感。眾將見死了二人,心下無謀,前無所往,退無所歸,羊觸藩籬,進退兩離。正在慌亂之間。不表。
      話說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正在碧雲床運元神,忽心下一驚,道人袖裏捏指一算,早知黃飛虎有厄,道人忙命白雲童兒:「請你師兄來。」白雲童兒即時請出一位道童,生的身高九尺,面似羊脂,眼光暴露,虎形豹走;頭挽抓髻,腰束麻絛,腳登草履,至雲榻前下拜,口稱:「師父,喚弟子那壁使用?」真君曰:「你父親有難,你可下山走一遭。」黃天化答曰:「師父,弟子父親是誰?」真君曰:「你父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在潼關,被火龍標打死,著你下山,一則救父;二則你子父相逢,久後仕周,共扶王業。」天化聽罷問曰:「弟子因何到此?」真君曰:「那一年,我往崑崙山來,腳踏祥雲,被你頂上殺氣沖入雲霄,阻我雲路。我看時,你纔三歲。見你相貌清奇,後有大貴,故此帶你上山;今已十三載了。你父親今日有難,該我救他。我故教你前去。」真君先把花籃兒與天化拏了,又將一口劍付與,吩咐:「速去救父。」天化方欲問故,真君曰:「若會陳桐,須得……如此如此,方可保你父出潼關。不許你同往西岐,可速回來,終有日相會。」天化領師父嚴命,叩頭下山。出了紫陽洞,捏了一撮土,望空中一撒,借土遁往潼關來;迅速如風。父子相逢,潼關大戰。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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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31 |
    第三十二回            黃天化潼關會父

      詩曰:
        五道玄功妙莫量,隨風化氣涉滄茫,須臾歷遍閻浮世,頃刻遨游泰嶽邙。
        救父豈辭勞頓苦,誅讒不怕勇心狼。潼關父子相逢日,盡是岐周美棟梁。
      話說黃天化借土遁,倏爾來至潼關,落下塵埃,時方五更。只見一簇人馬圍遶,一盞燈高挑空中,又聽得悲悲切切哭泣之聲。天化走至一簇人前,黑影內有人問曰:「你是何人?來此探聽軍情?」天化答曰:「貧道乃青峰山紫陽洞鍊氣士是也!知你大王有難,特來相救。快去通報。」家將聞言,報知二爺。飛彪急出營門,燈下觀看,見一道童,著實齊整,怎見得,西江月為證:
        頂上抓髻燦爛,道袍大袖迎風;絲絛叩結按離龍,足下麻鞋珍重。花籃內藏玄玅,背懸寶劍鋒兇,潼關父子得相逢,方顯麒麟有種。
      話說黃飛彪出來迎請道童,一見舉止色相,恍如飛虎。飛彪忙請裏面相見。那道童進得營中,與眾將相見畢,飛彪問曰:「道者此來,若救得家兄,實是再生父母!」道童曰:「黃大王在那裏?」飛彪引道童來看。走至後營,見飛虎臥在氈毯上,以面朝天,形如白紙,閉目無言。黃天化看見臉黃,暗暗歎曰:「父親!你名在何方?利在何處?身居王位,一品當朝,為甚來由,這等狠狽!」天化見還有一個睡在傍邊,天化問曰:「那一位是誰?」飛彪曰:「是吾結義兄弟,也被陳桐飛標打死的。」天化命:「澗下取水來。」不一時,水到。天化在花籃中取出仙藥,用水研開,把劍撬開上下牙關,灌入口內,送入中黃,走三關,透四肢,須臾轉八萬四千毛竅;又用藥搽在傷眼上。有一個時辰,只見黃飛虎大叫一聲:「疼殺吾也!」睜開雙目,只見一個道童坐在草茵之上。飛虎曰:「莫非冥中相會?如何有此仙童?」飛彪曰:「若非道者,長兄不能回生。」飛虎聽罷,隨起身拜謝曰:「飛虎何幸,今得道長憐憫,垂救回生!」黃天化垂淚,跪在地上曰:「父親,吾非別人,是你三歲在後花園不見的黃天化。」飛虎與眾人聽罷,驚訝曰:「原來是天化孩兒前來救我!不覺又是十有三年。」飛虎問天化曰:「我兒,你在那座名山學道?」天化泣而言曰:「孩兒在青峰山紫陽洞;吾師是清虛道德真君,見孩兒有出家之分,把我帶上高山,不覺十有三載。今見三個兄弟,又見二位叔叔,周紀也救得返本還元,一家相聚。」天化前後一看,卻不見母親賈氏。天化原是聖神,性如烈火,一時面發通紅,向前對飛虎曰:「父親,你好狠心!」把牙一咬。飛虎曰:「我兒,今日相逢,何故突發此言?」天化曰:「父親既反朝歌,兄弟卻都帶來,獨不見吾母親,何也?他是女流,倘被朝廷拿問,露面拋頭,武成王體面何在?」飛虎聞說,頓足淚流,哭曰:「我兒言之痛心!我父親為何事而反?為你母親元旦朝賀蘇后,因君欺臣妻,你母親誓守貞潔,辱君自墜摘星樓而死。你姑姑為你母親直諫,被紂王摔下樓來,跌得粉骨碎身,俱死非命。今苦不勝言。」天化聽罷,大叫一聲,氣死在地。
      慌壞眾人,急救甦醒時,天化滿眼垂淚,哭得如醉如痴,大叫曰:「父親!孩兒也不去青峰山上學道,且殺到朝歌,為母親報讎!」咬牙切齒正哭,忽報:「陳桐在外請戰。」飛虎聽報,面如土色。天化見父慌張,忙止淚答曰:「父親出去,有孩兒在此,不妨。」飛虎只得上了五色神牛,金裝鎧甲,出得營來,叫曰:「陳桐,還吾夜來一標之讎!」陳桐見飛虎宛然無恙,心下大疑,又不敢問,只得大叫曰:「反臣慢來!」飛虎曰:「匹夫!一你將標打我,豈知天下不絕吾!」縱牛搖鎗,直取陳桐。陳桐將戟急架相還。二騎相交,大戰十五回合。陳桐撥馬便走。飛虎不趕。天化叫曰:「父親,趕這匹夫!有兒在此,何懼之有!」飛虎只得趕將下來。陳桐見飛虎追趕,發標打來。天化暗將花籃對著火龍標,那標盡投花籃內收將去了。陳桐見收了火龍標,大怒,勒回馬復來戰飛虎。後一人大叫曰:「陳桐匹夫!我來了!」陳桐見一道童助戰:「呀!原來是你收我神標,破吾道術,怎肯干休!」縱馬搖戟,來挑天化。天化忙將背上寶劍執在手中,照陳桐只一指。只見劍尖上一道星光,有盞口大小,飛至陳桐面上,陳桐首級已落於馬下。有詩單道寶劍好處,詩曰:
        非銅非鐵亦非金,乃是乾元百鍊精,變化無形隨玅用,要知能殺亦能生。
      話說天化此劍,乃清虛道德真君鎮山之寶,名曰:「莫耶寶劍。」光華閃出,人頭即落,故陳桐逢此劍自絕。陳桐已死,黃明、周紀眾將吶喊一聲,斬拴落鎖,殺散軍兵,出了潼關。黃天化辭父歸山,拜曰:「父親同兄弟慢行,前途保重!」飛虎曰:「我兒,你為何不與我同行?」天化曰:「師命不敢有違。」必欲回山。飛虎不忍別子,歎曰:「相逢何太遲,別離須恁早!此一別何時再會?」天化曰:「不久往西岐相會。」父子兄弟灑淚而別。
      不說天化回山,且說黃家父子離了潼關八十餘里,行至穿雲關不遠。穿雲關守將乃陳桐的兄陳梧守把。敗軍先已報知,陳梧聽得飛虎殺了兄弟,急得三尸神暴躁,七竅內生煙,欲點鼓聚將發兵,為弟報讎。內班中一人言曰:「主將不可造次。黃飛虎乃勇貫三軍,周紀等乃熊羆之將,寡不敵眾,弱不拒強,二爺勇猛,況已枉死,以愚意觀之,當以智擒。若要力戰,恐不能取勝,尚有不測。」陳梧聽偏將賀申之言,乃曰:「賀將軍言雖有理,計將安出?」賀申曰:「須得……如此如此。不用張弓隻箭,可絕黃氏一門也。」陳梧大喜,依計而行。傳令:「如黃飛虎到關,須當速報。」不一時,有探事馬報到:「黃家人馬來了!」陳梧傳令:「掌金鼓,眾將上馬,迎接武成王黃爺。」只見飛虎在坐騎上,見陳梧領眾將身不披甲,手不執戈迎來,馬上欠身,口稱:「大王。」飛虎亦欠身言曰:「難臣黃飛虎,罪犯朝廷,被厄出關,今蒙將軍以客禮相待,感德如山!昨又為令弟所阻,故有殺傷,將軍若念飛虎受屈,此一去倘有得地,決不敢有忘大恩也。」陳梧在馬上答曰:「陳梧知大王數世忠良,赤心報國,今乃是君負於臣,何罪之有。吾弟陳桐,不知分量,抗阻行車,不識天時,禮當誅戮。末將令設有一飯,請大王暫停鸞輿,少納來將虔意,則陳梧不勝幸甚。」黃明馬上歎曰:「一母之子,有賢愚之分;一樹之果,有酸甜之別。似這等觀之,陳將軍勝其弟多矣!」黃家眾將聽得黃明之言,一齊下馬。陳梧亦下馬,請黃大王入帥府。眾人相謙,至殿行禮,依次序坐。
      陳梧傳令:「擺上飯來。」飛虎謝曰:「難臣蒙將軍盛賜,何以克當!此恩此德,不知何日能報萬一耳。」眾將用飯罷,飛虎起身,謝陳梧曰:「將軍若發好生惻隱之心,敢煩開關,以度蟻命。他日環,決不有負。」陳梧帶笑,欠身而言曰:「末將知大王必往西岐,以投明主;他日若有會期,再圖報效。今具有魯酒一盃,莫負末將芹敬。大王勿疑,並無他意。」黃飛虎曰:「將軍雅愛,念吾俱是武臣,被屈脫難,賢明自是見亮,既陳將軍設有盛愛,總不敢辭。」陳梧忙傳令:「擺設酒席,奏樂。」賓客交歡,不覺日已沉西,黃飛虎出席告辭:「承蒙雅賜,恩同太山。難臣若有寸進,決不忘今日之德。」陳梧曰:「大王放心。末將知大王一路行來,未安枕席,鞍馬困倦,天色已晚,草榻一宵,明日早行,料無他意。」飛虎自思:「雖是好意;但此處非可宿之地。」又見黃明道:「長兄!陳將軍既有高情,明日去也無妨。」黃飛虎只得勉強應承。陳梧大喜。梧曰:「末將當得再陪幾盃。恐大王連日困勞,不敢加勸。大王且請暫歇,末將告退。明早再為勸酬。」飛虎深謝,送陳梧出府,命家將把車輛推進府廊下,堆垛起來。家將掌上畫燭,眾人安歇去訖。都是一路上辛苦,跋涉勤勞,一個個酣睡如雷,各有鼻息之聲。
      黃飛虎坐在殿上,思前想後,兜底上心,長吁一聲,歎曰:「天!我黃氏一門,七世商臣,豈知今日如此而做叛亡之客!我一點忠心,惟天可表!只是昏君欺滅臣妻,殊為痛恨,摔死吾妹,切骨傷心!老天呵!若是武王肯容納我等借兵,定伐無道!」飛虎把牙一咬,作詩一首,詩曰::
        七世忠良成畫餅,誰知今日入西岐。五關有路真顛厄,三戰無君豈浪思。
        飛鳥失林家已破,依人得意念先疑。老夫若遂平生志,洗卻從前百事奇。
      話說黃飛虎作詩方畢,聽得譙樓一鼓,獨坐無聊,不覺又是二更催來,飛虎思想:「王府華麗,玩設書堂,錦堆繡閣,何等富貴,豈知今日置身無地。」又聽三更鼓打,飛虎曰:「我今日怎的睡不著!」心下一躁,急了一身香汗。忽聽丹墀下一陣風響,怎見得好風,詩曰:
        無形無影冷然驚,滅燭穿簾太沒情。送出白雲飛去杳,翦殘黃葉落來輕。催驟雨,助舟行,起人愁思恨難平。猛添無限傷心淚,滴向階前作雨聲。
      話說黃飛虎坐在殿上,三更時候,只聽得一陣風響,從丹墀下直旋到殿東來。飛虎見了,毛骨聳然,驚得冷汗一身。那旋風開處,見一隻手伸出來,把燭光滅了。聽的有聲叫曰:「黃將軍,妾身並非妖魔,乃是你元配妻賈氏相隨至此。你眼前大災到了!目下烈焰來侵,快叫叔叔起來!將軍好生看我三個無娘的孩兒。速起來!我去矣!」飛虎猛然驚覺,那燈光依舊復明。飛虎拍案大叫:「快起來!也起來!」只見黃明、周紀等,正在濃睡之間,聽得喊聲,慌忙爬起,問道:「長兄為何大叫?」飛虎把滅燈聽賈氏之言說了一遍。飛彪曰:「寧可信有,不可信無。」黃明走至大門前開門時,其門倒鎖。黃明說:「不好了!」龍環、吳謙用斧劈開,只見府前堆積柴薪,渾似柴篷塞擠。龍環、周紀急喚眾家將,將車輛推出。眾將上馬,方纔出得府來,只見陳梧領眾將持火把,蜂擁而至,──卻來遲了些兒。大抵天意,豈是人為?探馬報請陳梧曰:「黃家眾將出了府門,車輛在外。」陳梧大怒,叫眾將曰:「來遲了,快縱馬向前!」黃飛虎曰:「陳梧,你昨日高情成為流水,我與你何怨何讎,行此不仁?」陳梧知計已破,大罵曰:「反賊!實指望斬草除根,絕你黃氏一脈。孰知你狡猾之徒,終多苟且。雖然如此,諒你也難出地網天羅!」縱馬搖鎗,來取黃明。黃明手中斧對面交還,夜裏交兵,兩家混戰。黃飛虎催開五色神牛,舉鎗也來戰陳梧。陳梧招架刀斧,抵擋鎗戟。黃飛虎戰不數合,大怒,吼一聲,穿心過,把陳梧挑於馬下。眾將只殺得關內人叫苦,驚天動地,鬼哭神愁。彼時斬栓落鎖,殺出穿雲關。天色已明,打點往界牌關來。黃明在馬上曰:「再也不須殺了。前關乃是太老爺鎮守的,乃是自家人。」忙催車輛緊行,有八十餘里,看看行至離關不遠。
      卻說界牌關黃滾乃是黃飛虎父親,鎮守此關。聞報長子飛虎反了朝歌,一路上殺了守關總兵。黃滾心下懊惱。探事軍報來:「大老爺,同二爺三爺來了。」黃滾急傳令:「把人馬發三千,布成陣勢;將囚車十輛,把這反賊總拏解朝歌!」不知黃家眾將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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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回            黃飛虎泗水大戰

      詩曰:
        百難千災苦不禁,奸臣賊子枉痴心,漫誇幻術能多獲,不道邪謀可易侵。
        余化圖功成畫餅,韓榮封拜有差參。總然天意安排定,說到封神淚滿襟。
      話說黃滾布開人馬,等候兒子來。只見黃明、周紀遠遠望見一支人馬擺開,黃明對黃飛虎曰:「老爺布開人馬,又見陷車,這光景不是好消息。」龍環道:「且見了老爺,看他怎說,再做處治。」數騎向前,飛虎在鞍鞽欠身,口稱:「父親!不孝兒飛虎不能全禮。」黃滾曰:「你是何人?」飛虎答曰:「我是父親長子黃飛虎。為何反問?」黃滾大喝一聲:「我家受天子七世恩榮,為商湯之股肱,忠孝賢良者有,叛逆佞奸者無。況我黃門無犯法之男,無再嫁之女。你今為一婦人,而背君親之大恩,棄七代之簪纓,絕腰間之寶玉,失人倫之大禮,忘國家之遺蔭,背主求榮,無端造反,殺朝廷命官,闖天子關隘,乘機搶擄,百姓遭殃,辱祖宗於九泉,愧父顏於人世,忠不能於天子,孝不盡於父前。畜生!你空為王位,累父飡刀!你生有愧於天下,死有辱於先人!你再有何顏見我!」飛虎被父親一片言語說得默默無言。黃滾又曰:「畜生!你可做忠臣、孝子不做忠臣、孝子?」飛虎曰:「父親此言怎麼說?」滾曰:「你要做忠臣、孝子,早早下騎,為父的把你解往朝歌,使我黃滾解子有功,天子必不害我;我得生全,你死還是商臣,為父還有肖子。畜生!你忠孝還得兩全。你不做忠臣、孝子,既已反了朝歌,目中已無天子,自是不忠;你再使開長鎗,把我刺於馬下,料你必投西土,任你縱橫,使我眼不見,耳不聞,我也甘心。你可樂意。庶幾不遺我末年披枷帶索,死於藁街,使人指曰:「此某人之父,因子造反而致某於此也!」飛虎聽罷,在神牛上大叫曰:「老爺不必罪我,與老爺解往朝歌去罷!」方欲下騎,傍有黃明在馬上大呼曰:「長兄不可下騎!紂王無道,乃失政之君,不以吾等盡忠輔國為念,古語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國君既以不正,亂倫反常,臣又何必聽其驅使!我等出五關,費了多少艱難,十死一生;今聽老將軍一篇言語,就死於馬下無益。可憐慘死,沉冤不能表白於天下!」飛虎聽得此言有理,在牛上低首不語。黃滾大罵黃明:「你們這夥逆賊!吾子料無反心,是你們這樣無父無君,不仁不義,少三綱,絕五常的匹夫唆使,故做出這等事來。在我面前,況且教吾子不要下騎,這不是你等撮弄他!氣殺老夫!」縱馬掄刀來取黃明。
      黃明急用斧架開刀曰:「老將軍,你聽我講。黃飛虎等是你的兒子,黃天祿等是你的孫子;我等不是你的子孫,怎把囚車來拏我等?老將軍,你差了念頭!自古道虎毒不食兒,如今朝廷失政,大變倫常,各處荒亂,刀兵四起,天降不祥,禍亂已現。今老將軍媳婦被君欺辱,親女被君摔死,沉冤無伸;不思為一家骨肉報讎,反解兒子往朝歌受戮。語云:『君不正,臣投外國;父不慈,子必參商。』」黃滾大怒:「反賊,巧言舌辯,氣殺我!」把刀望黃明劈來,黃明架刀,大叫:「黃老兒!你『天睛不肯去,只待雨淋頭』!你做一世大帥,不識時務,只管把刀來劈我。獨不想吾手中斧無眉少目,萬有一傷,把老將軍一生英名置於烏有。小姪怎敢!」黃滾大怒,縱馬舞刀,飛來直取。周紀曰:「老將軍,今日得罪也罷,忍不住了。」黃明、周紀、龍環、吳謙四將,把黃滾圍裹垓心,斧戟交加,奔騰戰馬。
      黃飛虎在傍,見四將把父親圍住,面上甚有怒色,沉思曰:「這匹夫可惡!我在此尚,把老爺欺侮。」只見黃明大叫曰:「長兄!我等將老爺圍住,你們不快快出關,還要等請?」飛彪、飛豹、天祿、天爵、天祥,一齊連家將車輛,衝出關去。黃滾見兒子撞出關去,氣沖肝腑,跌下馬來,隨欲拔劍自刎。黃明下馬,一把抱住,口稱:「老爺何必如此?」黃滾醒回,睜目大罵:「無知強盜!你把我逆子放走了,還要在此支吾!」黃明曰:「末將一言難盡,真是有屈無伸。我受你的兒子氣,已是無限了。他要反商,我幾番苦勸,動不動只要殺我四人。我等沒奈何,共議只到界牌關,見了黃將軍,設法拏解朝歌,洗我四人一身之怨。末將以目送情,老將軍只管說閒話不睬,末將猶恐泄了機會,反為不美。」黃滾曰:「據你怎麼講?」黃明曰:「老將軍快上馬,出關趕飛虎,只說:『黃明勸我「虎毒不食兒」,你們都回來。我同你們往西岐去投見武王。』何如?」黃滾笑曰:「這畜生好言語,反來誘我!」黃明曰:「終不然當真去,此是哄他進關。老將軍在府內設酒飯與他吃,我四人打點繩索撓鉤,老將軍擊鐘為號,吾等一齊上手,把你三子、三孫俱拿入陷車,解往朝歌。只望老將軍天恩,保我四條金帶,感德不淺!」黃滾聽罷,歎曰:「黃將軍,你原來是個好人。」
      黃滾忙上馬,趕上關來,大呼曰:「我兒!黃明勸我,著實有理。我也自思,不若同你往西岐去罷。」飛虎自忖:「父親為何有此言語?」飛豹曰:「還是黃明的圈套。我等速回,聽其指揮,以便行事。須進關入府,拜見父親。」黃滾曰:「一路鞍馬,快收拾酒飯,你們吃了,同往西岐去便了。」
      且說兩邊忙排酒食上來,黃滾相陪,飲了四、五盃酒,見黃明站在傍邊,黃滾把金鐘擊了數下,黃明聽見,只當不知。且說龍環對黃明說:「如今怎樣了?」黃明曰:「你二人將老將軍資蓄打點上車,收拾乾淨。你一把火燒起糧草堆來。我們一齊上馬。老將軍必定問我,我自有話回他。」二人去訖。黃滾見黃明聽鐘響不見動手,叫到案傍來,問曰:「方纔鐘響,你怎的不下手?」黃明曰:「老將軍,刀斧手不齊,怎麼動得手?倘或知覺走了,反為不美。」且說龍環、吳謙二將,把黃老將軍家私都打點上車,就放一把火燒將起來。兩邊來報:「糧草堆火起!」眾人齊上馬出關,黃滾叫苦:「我中了這夥強盜的計了!」黃明曰:「老將軍,實對你講:紂王無道,武王乃仁明聖德之君。我們此去借兵報讎,你去就去;你不去便是催督不完,燒了倉廒,已絕糧草,到了朝歌,難逃一死。總不如一同歸武王,此為上策。」黃滾沉吟長吁曰:「臣非縱子不忠,奈眾口難調。老臣七世忠良,今為叛亡之士。」望朝歌大拜八拜,將五十六個帥印掛在銀安殿,老將軍點兵三千,共家將人等,合有四千餘人,救滅火光,離了高關。有詩為證,詩曰:
        設計施謀出界牌,黃明周紀顯奇才。誰知汜水關難過,怎脫天羅地網災。
        余化通玄多奧妙,法施異寶捉將來。不是哪吒相接應,焉得君臣破鹿臺。
      話說黃滾同眾人並馬而行。黃滾曰:「黃明,我見你為吾子,不是為他,是害了我一門忠義。界牌關外便是西岐,那個不妨;只此八十里至汜水關,守關者乃韓榮,麾下一將余化,此人乃左道,人稱他『七首將軍』,此人道法通玄,旗開拱手,馬到成功。坐下火眼金睛獸,用方天戟,我們一到,料是個個被擒,決難逃脫。我若解你往朝歌,尚留我老身一命;今日一同至此,真是荊山失火,石玉俱焚。此正天數難逃,吾命所該。」又見七歲孫兒在馬上啼哭,又添慘切。不覺失聲歎曰:「我等遭此縲絏;你得何罪於天地,也逢此誅身之厄!」黃滾一路上不絕口歎息,不覺行至汜水關,安下人馬,紮了轅門。
      卻說韓榮探馬報到:「黃滾同武成王反出界牌,兵至關前紮營。」韓榮聽罷,低首自思:「黃老將軍,你官居總帥,位極人臣,為何縱子反商,不諳事體?其實可笑。」命左右:「擂鼓聚將聽用。」諸軍參謁畢,韓榮曰:「黃滾縱子造反,其至此地,須商議仔細酌量。」眾將領令。那韓榮調人馬阻塞咽喉,按下不表。
      且說黃滾坐在帳裏,看看兩邊子孫,點首曰:「今日齊齊整整,兩傍侍立,到明日不知先少誰人?」眾人聽著,各有不忿之意。
      且說次日余化領命,布開人馬,軍前搦戰。營門官報入。黃滾問:「你們誰去走走?」只見黃飛虎曰:「孩兒前去。」上了五色神牛,提鎗在手,催騎向前。見一將生的古怪形容,怎見得,詩曰:
        臉似搽金鬚髮紅,一雙怪眼鍍金瞳,虎皮袍襯連環鎧,玉帶束寶現玲瓏。
        秘授玄功無比賽,人稱「七首」似飛熊。翠藍旛上書名字,余化先行手到功。
      話說余化一騎向前,此人自不曾會武成王,見來將儀容異相,五柳長髯,飄揚腦後,丹鳳眼,臥蠶眉,提金鏨提蘆杵,坐五色神牛。余化問曰:「來者何人?」武成王答曰:「吾乃武成王黃飛虎是也。今紂王失政,棄紂歸周。汝乃何人?」余化答曰:「末將未會大王尊顏。大王乃成湯社稷之臣,若論滿朝富貴,盡出黃門。何事不足,而作反叛之人?」飛虎曰:「將軍之言雖是,各有衷曲,一言難盡。即以君臣之道而論,古云:『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普天下盡知紂王無道,羞於為臣。今又亂倫敗德,污衊紀綱,殘賊仁義,不恤士民。天下諸侯,皆知有岐周矣。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可見天命有歸,豈是人力。吾今止借此關一往,望將軍容納,不才感德無涯。」余化歎曰:「大王此言差矣!末將把守關隘,以盡臣職。大王不反,末將自當遠迎。大王今係叛亡,末將與大王成為敵國,豈有放大王出關之理!大王難道此理也不知?我勸大王請速下戰騎,俟末將關主解往朝歌,請旨定奪。百司自有本章保奏,念大王平日之功,以赦叛亡之罪,或未可知。若想善出此關,大王乃緣木求魚,非徙無益,而又害之也。」飛虎曰:「五關已出有四,豈在汝這汜水關!敢出言無狀,放馬來與你見個雌雄。」飛虎舉鎗,直取余化。余化畫戟相迎。二獸相交,鎗戟並舉,一場大戰:
        二將陣前勢無比,立見輸贏定生死。狻猊擺尾鬥麒麟,卻似蒼龍攪海水。長鎗蕩蕩蟒翻身,擺動金錢豹子尾。將軍惡戰不尋常,不至敗亡心不止。
      話說武成王展放鋼鎗,使得性發,似一條銀蟒裹住余化。只殺的他馬仰人翻。余化掩一戟就走。飛虎趕來。追至兩肘之地,余化掛下畫戟,揭起戰袍,囊中取出一旛,名曰:「戮魂旛。」──此物是蓬萊島一氣仙人傳授,乃左道傍門之物。──望空中一舉,數道黑氣,把飛虎罩住,平空拎去了。望轅門摔下,眾士卒將武成王拏了。余化掌得勝鼓回府。旗門小校飛報守將韓榮曰:「余將軍今日已捉反臣黃飛虎聽令。」韓榮傳令:「推來。」眾士卒將飛虎推至簷前。飛虎立而不跪。榮曰:「朝廷何事虧你,一旦造反?」飛虎笑曰:「似足下坐守關隘,自謂貴職,不過狐假虎威,借天子之威福以彈壓此一方耳。豈知朝政得失,禍亂之由,君臣乖違之故?我今既被你所獲,無非一死而已,何必多言!」韓榮曰:「吾既守此關隘,擒拏叛逆,不過盡吾職守,吾亦不與你辯。且送下囹圄監候,餘黨盡獲起解。」
      且說黃滾在營中聞報說飛虎被擒,黃滾歎曰:「畜生!你不聽為父之言,可惜這場功勞,落在韓榮手裏!」一宿已過,次日來報:「余化請戰!」黃滾問:「何人出去?」黃明、周紀曰:「末將願往。」二將上馬,拎斧出營,大呼曰:「余化匹夫!擒吾長兄,此恨怎消?」縱馬舞斧來取。余化畫戟急架相還。三騎相交,戟斧併舉,一場大戰。詩曰:
        三將昂昂殺氣高,征雲靄靄透青霄。英雄踴躍多威武,俊傑胸襟膽量豪。
        逆理莫思封拜福,順時應自得金鰲。從來理數皆如此,莫用心機空自勞。
      話說三將交鋒,未及三十回合,余化撥馬便走。二將趕來。余化依舊將戮魂旛舉起如前,把二將拏去見韓榮。韓榮吩咐:「發下監禁。」不表。
      且言探馬報人中營:「啟元帥!二將被擒。」黃滾低首不言。又報:「余化請戰!」黃滾又問:「誰出馬?」黃飛彪、飛豹曰:「孩兒願為長兄報讎。」二將上馬,拎鎗出營,罵曰:「余化匹夫!以妖法擒吾弟兄三人!」撥馬來取。三將又戰二十回合。余化撥馬敗走。飛豹二將亦趕下來。余化也如前法,又把二將拿去見韓榮,也是送下囹圄監候。黃滾聞二將又被擒去,心下十分懊惱。次日又報:「余化請戰!」黃滾問曰:「誰再去退戰?」帳下龍環、吳謙曰:「終不然畏彼妖法便罷?吾二人願往。」二將上馬,拎戟出營,見余化,氣沖牛斗,厲聲大叫:「匹夫!將左道之術,擒吾長兄,與賊勢不兩立!」三馬交還,戰二十回合,余化依舊敗走。二將趕來,亦被余化拏去見韓榮,依舊發下囹圄。余化連四陣捉七員將官。韓榮設酒與余化賀功。不表。
      話說黃滾在中軍,見兩邊諸將被擒,又見三個孫兒站立在傍,心下十分不忍,點頭落淚:「我兒!你年不過十三四歲,為何也遭此厄?」又報:「余化請戰。」只見次孫黃天祿欠身曰:「小孫願為父、叔報讎。」黃滾吩咐曰:「是必小心。」黃天祿上馬,提鎗出營,見余化曰:「匹夫趕盡殺絕,但不知你可有造化受其功祿!」縱馬搖鎗直取,余化急架忙迎。二馬相交,鎗戟並舉。黃天祿年紀雖幼,原是將門之子,傳授精妙,鎗法如神。不分起倒,一勇而進。正是「初生之犢猛於虎」。後人看至此,有鎗讚曰:
        乾坤真個少,蓋世果然稀。老君爐裏鍊,曾敲十萬八千槌。磨塌泰山崑崙頂,戰乾黃河九曲溪。上陣不粘塵世界,回來一陣血腥飛。
      話說黃天祿使開鎗如翻江怪獸,勢不可當。天祿見戰不下余化,在馬上賣一個名解。喚做:『丹鳳入崑崙』。一鎗正刺中余化左腿。余化負痛,落荒便走,天祿不知好歹,趕下陣來。余化雖敗,此術尚存,依舊舉旛如前,把黃天祿拏去見韓榮。也發下囹圄監候。黃飛虎屢見將他黃門人拏來,心上甚是懊惱。忽見次子天祿又拏到,飛虎不覺流淚滿面。可憐!正是父子關心,骨肉情切。且不說他父子悲咽,有話難言。再表黃滾聞報次孫被擒,心中甚是淒惋。想一想,無策可施:「……如今只存公、孫三人,料難出他地網天羅。往前不得出關,去後一無退步……。」黃滾把案一拍:「罷!罷!罷!」忙傳令,命家將等,共三千人馬,你們把車輛上金珠細軟之物獻於韓榮,買條生路,放你們出關。我公、孫料不能俱生。」眾家將跪而告曰:「老爺且省愁煩,『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如此?」黃滾曰:「余化乃左道妖人,皆係幻術,我何能抵當?若被他擒獲,反把我平昔英名一旦化為烏有。」又見二孫在旁啼泣,黃滾亦泣曰:「我兒,你也不知可有造化,我替你哀告韓榮,不知他可肯饒你二人。」黃滾把頭上盔除下,摘去腰間玉帶,解甲寬袍,腰懸玉玦,領著二孫,逕往韓榮帥府門前來。眾將見是黃元帥親自如此,俱不敢言語。
      黃滾至府前,對門官曰:「煩你通報韓總兵,只說黃滾求見。」軍政官報與韓榮。韓榮曰:「你來也無用了。」忙令軍卒分排兩傍,眾將分開左右,韓榮出儀門,至大門口,只見黃滾縞素跪下,後跪黃天爵、天祥。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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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回            飛虎歸周見子牙

      詩曰:
        左道傍門亂似麻,只因昏主起波查。貪淫不避彝倫序,亂政誰知國事差。
        將相自應歸聖主,韓榮何故阻行車。中途得遇靈珠子,磚打傷殘枉怨嗟。
      話說黃滾膝行軍前請罪,見韓榮,口稱:「犯官黃滾特來叩見總兵。」韓榮忙答禮曰:「老將軍,此事皆係國家重務,亦非末將敢於自專。今老將軍如此,有何見諭?」黃滾曰:「黃門犯法,理當正罪,原無可辭;但有一事,情在可矜之列,望總兵法外施仁,開此一線生路,則愚父子雖死於九泉,感德無涯矣。」韓榮曰:「何事吩咐?末將願聞。」黃滾曰:「子累父死,滾不敢怨,奈黃門七世忠良,未嘗有替臣節。今不幸遭此劫運,使我子孫一概屠戮,情實可憫。不得已,肘膝求見總兵,可憐無知稚子,罪在可宥。乞總兵放此七歲孫兒出關,存黃門一脈。但不知將軍意下如何?」韓榮曰:「老將軍此言差矣!榮居此地,自有官守,豈得循私而忘君哉!譬如老將軍權居元首,職壓百僚,滿門富貴,盡受國恩,不思報本,縱子反商,罪在不赦,髫齡無留。一門犯法,毫不容私,解進朝歌,朝廷自有公論,清白畢竟有分。那時名正言順,誰敢不服?今老將軍欲我將黃天祥放出關隘,吾便與反叛通同,欺侮朝廷,法紀何在!吾與老將軍皆不可免。這個決不敢從命。」黃滾曰:「總兵在上:黃氏犯法,一門良眷頗多,料一嬰兒有何妨礙,縱然釋放,能成何事?這個情分也做得過。『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將軍何苦執一而不開一線之方便也。想我黃門功積如山,一旦如此,古云:『當權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回。』人生豈能保得百年常無事。況我一家俱係含冤負屈,又非大奸不道,安心叛逆者;望將軍憐念,捨而逐之,生當環,死當結草,決不敢有負將軍之大德矣。」韓榮曰:「老將軍,你要天祥出關,末將除非也附從叛亡之人,隨你往西岐,這件事纔做得。」黃滾三番四次,見韓榮執法不允,黃滾大怒,對二孫曰:「吾居元帥之位,反去下氣求人!既總兵不肯容情,吾公孫願投陷穽,何懼之有!」隨往韓榮帥府,自投囹圄,來至監中。黃飛虎忽見父親同二子齊到,放聲大哭:「豈料今日如老爺之言,使不肖子為萬世大逆之人也!」黃滾曰:「事已到此,悔之無益。當初原教你饒我一命,你不肯饒,我又何必怨尤!」不說黃滾父子在囹圄悲泣。且表韓榮既得了黃家父子功勳,又收拾黃家貨財珍寶等項,眾官設酒,與總兵賀功。大吹大擂,樂奏笙簧,眾官歡飲。韓榮正飲酒中間,乃商議解官點誰。」余化曰:「元帥要解黃家父子,末將自去,方保無虞。」韓榮大喜:「必須先行一往,吾心力安。」當晚酒散。次日,點人馬三千,把黃姓犯官共計十一員,解往朝歌。眾官置酒與余化餞別。飲罷酒,一聲砲響,起兵往前進發。行八十里至界牌關。黃滾在陷車中,看見帥府廳堂依舊,誰知今作犯官。睹物傷情,不由淚落。關內軍民一齊來看,無不歎息流淚。
      不說黃家父子在路,且言乾元山金光洞有太乙真人閒坐碧遊床,正運元神,忽心血來潮。──看官但凡神仙,煩惱、嗔痴、愛欲三事永忘。其心如石,再不動搖;心血來潮者,心中忽動耳。真人袖裏一掐,早知此事:「呀!黃家父子有厄,貧道理當救之。」喚金霞童兒:「請你師兄來。」金霞童兒至桃園,見哪吒使鎗。童子曰:「師父有請。」哪吒收鎗,來至碧游床下,倒身下拜:「弟子哪吒,不知師父喚弟子有何使用?」真人曰:「黃飛虎父子有難,你下山救他一番;送出汜水關,你可速回,不得有誤。──久後你與他一殿之臣。」哪吒原是好動的,心中大悅,慌忙收拾,打點下山;腳登風火二輪,提火尖鎗,離了乾元山,望穿雲關來。好快!怎生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腳登風輪起在空,乾元道術妙無窮。周游天下如風響,忽見川雲眼角中。
      話說哪吒踏風火二輪,霎時到穿雲關落下,來在一山崗上,看一會,不見動靜,站立多時,只見那壁廂一支人馬,旗旛招展,劍戟森嚴而來。哪吒想:「平白地怎就殺將起來?必定尋他一個不是處,方可動手。」哪吒一時想起,作個歌兒來,歌曰:
        「吾當生長不記年,只怕尊師不怕天,昨日老君從此過,也須送我一金磚。」
      哪吒歌罷,腳登風火二輪,立於咽喉之徑。有探事馬飛報與余化:「啟老爺:有一人腳立車上,作歌。」余化傳令紮了營,催動火眼金睛獸,出營觀看。見哪吒立於風火輪上。怎見得,有詩為證,詩曰:
        異寶靈珠落在塵,陳塘關內脫真神。九灣河下誅李艮,怒發抽了小龍筋。寶德門前敖光服,二上乾元現化身。三追李靖方認父,鎗授火尖鎗一根。頂上揪巾光燦爛,水合袍束虎龍紋。金磚到處無遮攩,乾坤圈配混天綾。西岐屢戰成功績,方保周朝八百春。東進五關為前部,鎗展旗開迴絕倫。蓮花化身無壞體,八臂哪吒到處聞。
      話說余化問曰:「登風火輪者乃是何人?」哪吒答曰:「吾久居此地,如有過往之人,不論官員皇帝,都要留些買路錢。你如今往那裏去?乞速送上買路錢,讓你好趕路。」余化大笑曰:「吾乃汜水關總兵韓榮前部將軍余化。今解反臣黃飛虎等官員往朝歌請功。你好大膽,敢撓路徑,作甚歌兒!可速退去,饒你性命。」哪吒曰:「你原來是捉將有功的,今往此處過;也罷,只送我十塊金磚,放你過去。」余化大怒,催開火眼金睛獸,搖方天畫戟飛來直取。哪吒手中鎗急架相還。二將交加,一場大戰,往來衝突。一個七孤星,英雄猛虎;一個是蓮花化身的,抖擻精神。哪吒乃仙傳妙法,比眾大不相同,把余化殺的力盡筋舒,掩一戟,揚長敗走。哪吒曰:「吾來了!」往前正趕,余化回頭,見哪吒趕來,掛下方天戟,取出戮魂旛來,如前來拏哪吒。哪吒一見,笑曰:「此物是戮魂旛,只何足為奇!」哪吒見數道黑氣奔來,哪吒只用手一招,便自接住,往豹皮囊中一塞,大叫曰:「有多少?一搭兒放將來罷!」余化見破了寶物,撥回走獸,來戰哪吒。哪吒想:「奉師命下山,來救黃家父子,恐余化泄了機,殺了黃家父子,反為不美。」左手提鎗,攩架方天戟,右手取金磚一塊,丟起空中,喝聲:「疾!」只見五彩瑞臨天地暗,乾元山上寶生光。那磚落將下來,把余化頂盔上打了一磚。打的俯伏鞍鞽竅中噴血,倒拖畫戟敗走。哪吒趕了一程,自思:「吾奉師命,來援黃家父子,若貪追襲,可不誤了大事?」隨登轉雙輪,發一塊金磚,打得眾兵星飛雲散,瓦解冰消,各顧性命奔走。哪吒只見陷車中垢面蓬頭,厲聲大叫曰:「誰是黃將軍?」飛虎曰:「登輪者是誰?」哪吒答曰:「吾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門下,姓李,雙名哪吒。知將軍今有小厄,命吾下山相援。」武成王大喜。哪吒將金磚打開陷車,將眾將放出。飛虎倒身拜謝。哪吒曰:「列位將軍慢行。我如今先與你把汜水關取了,等將軍們出關。」眾人稱謝:「多感盛德,立救殘喘,尚容叩謝。」各人將長短器械執在手中,切齒咬牙,怒沖牛斗,隨後而行。
      且說余化敗回汜水關來,──火眼金睛獸兩頭見日走千里;穿雲關至汜水關一百六十里。韓榮在府內,正與眾將官飲酒作賀,歡心悅意,談講黃家事體。忽報:「先行官余化等令。」韓榮大驚:「去而復反,其中事有可疑。」忙令:「進見。」正是:「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忙問曰:「將軍為何回來,面容失色,似覺帶傷?」余化請罪曰:「人馬行至穿雲關將近,有一人不通姓名,腳登風火二輪,作歌截路。要我十塊金磚,方肯放行。末將不忿與他大戰一場。那人鎗法精奇,末將只得回騎,用寶物拏他,方纔舉寶時,那人用手接去。末將不服,勒回騎與他交兵,見他手動處,不知取何物,只見黃光閃灼,被他把末將頸項打壞,故此敗回。」韓榮慌問曰:「黃家父子怎樣了?」余化答曰:「不知。」韓榮頓足曰:「一場辛苦,走了反臣。天子知道,吾罪怎脫!」眾將曰:「料黃飛虎前不能出關,退不能往朝歌,總兵速遣人馬,把守關隘,以防眾反叛透露。」正議間,探事官來報:「有一人腳登車輪,提鎗威武,稱名要『七首將軍』。」余化在旁答曰:「就是此人。」韓榮大怒:「傳諸將上馬,等吾擒之!」眾將得令,俱上馬出帥府,三軍蜂擁而來。哪吒登轉車輪,大呼曰:「余化早來見我,說一個明白!」韓榮一馬當先,問曰:「來者何人?」哪吒見韓榮帶束髮冠、金鎖甲、大紅袍、玉束帶、點鋼鎗、銀合馬,答曰:「吾非別人,乃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門下,姓李,名哪吒;奉師命下山,特救黃家父子。方纔正遇余化,未曾打死,吾特來擒之。」韓榮曰:「截搶朝廷犯官,還來在此猖獗,甚是可惡!」哪吒曰:「成湯氣數該盡,西岐聖主已生。黃家乃西岐棟梁,正應上天垂象;爾等又何違背天命,而造此不測之禍哉。」韓榮大怒,縱馬搖鎗來取。哪吒登輪轉相還,輪馬相交,未及數合,左右一齊圍繞上來。怎見得好一場大戰:
        咚咚鼓響,雜彩旗搖。三軍齊吶喊,眾將俱鎗刀。哪吒鐧鎗生烈焰;韓榮馬上逞英豪。眾將精神雄似虎,哪吒像獅子把頭搖。眾將如狻猊擺尾;哪吒似攪海金鰲。火尖鎗猶如怪蟒;眾將兵殺氣滔滔。哪吒斬關落鎖施威武;韓榮阻攩英雄氣概高。天下兵戈從此起,汜水關前頭一遭。
      話說哪吒火尖鎗是金光洞裏傳授,使法不同,出手如銀龍探爪,收鎗如走電飛虹,鎗挑眾將,紛紛落馬。眾將抵不住,各自逃生。韓榮捨命力敵,正酣戰之間,後有黃明、周紀、龍環、吳謙、飛彪、飛豹一齊殺來,大叫曰:「這去必定拏韓榮報讎!」且說余化沒奈何,奮勇催金睛獸,使畫杆戟,殺出府來。兩家混戰。哪吒見黃家眾將殺來,用手取金磚丟在空中,打將下來,正中守將韓榮;打了護心鏡,紛紛破碎,落荒便走。余化大叫:「李哪吒勿傷吾主將!」縱獸搖戟來取,哪吒未及三四合,用鎗架住畫戟,豹皮囊內忙取乾坤圈打來,正中余化臂膊,打得筋斷骨折,幾乎墜獸,往東北上敗走。哪吒取汜水關。黃明等六將只殺得關內三軍亂竄,任意勦除。次日,黃滾同飛虎等齊至,到把韓榮府內之物,總裝在車輛上,載出汜水關,乃西岐地界。哪吒送至金雞嶺作別。黃滾與飛虎眾將感謝曰:「蒙公子垂救愚生,實出望外。不知何日再睹尊顏,稍效犬馬,以盡血誠。」哪吒曰:「將軍前途保重。我貧道不日也往西岐。後會有期,何必過譽。」眾人分別,哪吒回乾元山去了。不提。
      話說武成王同原舊三千人馬併家將,一路上曉行夜住,過了些高山凸凹蹊嶇路,險水顛崖深茂林。有詩為證,詩曰:
        別卻朝歌歸聖主,五關成敗力難支。子牙從此刀兵動,準被四九伐西岐。
      話說黃家眾將過了首陽山、桃花嶺,度了燕山,非止一日,到了西岐山。只七十里便是西岐城。武成王兵至岐山,安了營寨,稟過黃滾曰:「父親在上:孩兒先往西岐,去見姜丞相。如肯納我等,就好進城;如不納我等,再作道理。」黃滾曰:「我兒言之甚善。」黃飛虎縞素將巾,上騎行七十里至西岐。看西岐景致:山川秀麗,風土淳厚,大不相同。只見行人讓路,禮別尊卑,人物繁盛,地利險阻。飛虎歎曰:「西岐稱為聖人,今果然民安物阜,的確舜日堯天,誇之不盡。」進了城,問:「姜丞相府在那裏?」民人答曰:「小金橋頭便是。」黃飛虎行至小金橋,到了相府,對堂候官曰:「借重你稟丞相一聲,說朝歌黃飛虎求見。」堂候官擊雲板,請丞相升殿。子牙出銀安殿。堂候官將手本呈上。子牙看罷,──「朝歌黃飛虎乃武成王也。今日至此,有甚麼事?」忙傳:「請見。」子牙官服,迎至儀門拱候。黃飛虎至滴水簷前下拜。子牙頂禮相還,口稱:「大王駕臨,姜尚不曾遠接,有失迎迓,望乞勿罪。」飛虎曰:「末將黃飛虎乃是難臣,今棄商歸周,如失林飛鳥,聊借一枝。倘蒙見納,飛虎感恩不淺!」子牙忙扶起,分賓主序坐。飛虎曰:「末將乃商之叛臣,怎敢列坐丞相之傍?」子牙曰:「大王言之太重!尚雖忝列相位,昔曾在大王治下,今日何故太謙?」飛虎方纔告坐。子牙躬身請問曰:「大王何事棄商?」武成王曰:「紂王荒淫,權臣當道,不納忠良,專近小人。貪色不分晝夜,不以社稷為重,殘殺忠良,全無忌憚,施土木陷害萬民。今元旦,末將元配朝賀中宮,妲己設計,誣陷末將元配,以致墜樓而死。末將妹子在西宮,得知此情,上摘星樓明正其非,紂王偏向,又將吾妹採宮衣,揪後鬢,摔下摘星樓,跌為齏粉。末將自揣:『君不正,臣投外國。』此亦理之當然。故此反了朝歌,殺出五關,特來相投,願效犬馬。若肯納吾父子,乃丞相莫大之恩。」子牙大喜:「大王既肯相投,竭力扶持社稷,武王不勝幸甚!豈有不容納之理?」傳出去:「請大王公館少憩,尚隨即入內庭見駕。」飛虎辭往公館。不表。且言子牙乘馬進朝,周武王在顯慶殿閑坐。當駕宮啟奏:「丞相候旨。」武王宣子牙進見禮畢。王曰:「相父有何事見孤?」子牙奏曰:「大王萬千之喜!今成湯武成王黃飛虎棄紂來投大王,此西土興旺之兆也。」武王曰:「黃飛虎可是朝歌國戚?」子牙曰:「正是。昔先王曾說誇官得受大恩,今既來歸,禮當請見。」傳旨:「請。」不一時,使命回旨:「黃飛虎候旨。」武王命:「宣。」至殿前,飛虎倒身下拜:「成湯難臣黃飛虎願大王千歲!」武王答禮曰:「久慕將軍,德行天下,義重四方,施恩積德,人人瞻仰,真良心君子。何期相會,實三生之幸!」飛虎伏地奏曰:「荷蒙大王提拔,飛虎一門出陷穽之中,離網羅之內,敢不效駑駘之力,以報大王!」武王問子牙曰:「昔黃將軍在商,官居何位?」子牙奏曰:「官拜鎮國武成王。」武王曰:「孤西岐只改一字罷,便封『開國武成王。』」黃飛虎謝恩。武王設宴,君臣共飲,席前把紂王失政細細說了一遍。武王曰:「君雖不正,臣禮宜恭,各盡其道而已。」武王諭子牙:「選吉日動工,與飛虎造王府。」子牙領旨。君臣席散。次日,黃飛虎上殿,謝恩畢,復奏曰:「臣父黃滾,同弟飛彪、飛豹、子黃天祿、天爵、天祥,義弟黃明、周紀、龍環、吳謙,家將一千名,人馬三千,未敢擅入都城,今住紮西岐山,請旨定奪。」武王曰:「既是有老將軍,傳旨速入都城,各各官居舊職。」西岐自得黃飛虎,遍地干戈起,紛紛士馬興。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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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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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1 13:32 |
    第三十五回            晁田兵探西岐事

      詩曰:
        黃家出寨若飛鳶,盼至西岐擬到天,兵過五關人寂寂,將來幾次血涓涓。
        子牙妙算安周室,聞仲無謀改紂愆。縱有雄師皆離德,晁田空自涉風煙。
      話說聞太師自從追趕黃飛虎至臨潼關,被道德真君一捏神砂退了聞太師兵回。太師乃碧遊宮金靈聖母門下;五行大道,倒海移山,聞風知勝敗,嗅土定軍情,怎麼一捏神砂,便自不知?大抵天數已歸周主,聞太師這一會陰陽交錯,一時失計。聞太師看著兵回,自己迷了。到得朝歌,百官聽候回旨,俱來見太師,問其追襲原故,太師把追襲說了一遍,眾官無言。聞太師沉吟半晌,自思:「縱黃飛虎逃去,左有青龍關張桂方所阻;右有魔家四將可攔,中有五關,料他插翅也不能飛去。」忽聽得報:「臨潼關蕭銀開栓鎖,殺張鳳,放了黃飛虎出關。」太師不語。又報:「黃飛虎潼關殺陳桐。」又報:「穿雲關殺了陳梧。」又報:「界牌關黃滾縱子投西岐。」又報:「汜水關韓榮有告急又書。」聞太師看過,大怒曰:「吾掌朝歌先君托孤之重。不料當今失政,刀兵四起,先反東南二路;豈知禍生蕭牆,元旦災來,反了股肱重臣,追之不及,中途中計而歸,此乃天命。如今成敗未知,興亡怎定,吾不敢負先帝托孤之恩,盡人臣之節,以死報先帝可也。」命左右:「擂聚將鼓響。」不一時,眾官俱至參謁。太師問:「列位將軍,今黃飛虎反叛,已歸姬發,必生禍亂,今不若先起兵,明正其罪,方是討伐不臣。爾等意下如何?」內有總兵官魯雄出而言曰:「末將啟太師:東伯侯姜文煥年年不息兵戈,使遊魂關竇榮勞力費心;南伯侯鄂順,月月三山關,苦壞生靈,鄧九公睡不安枕。黃飛虎今雖反出五關,太師可點大將鎮守,嚴備關防,料姬發縱起兵來,中有五關之阻,左右有青龍、佳夢二關,飛虎縱有本事,亦不能有為,又何勞太師怒激。方今二處干戈未息,又何必生此一方兵戈,自尋多事。況如今庫藏空虛,錢糧不足,還當酌量。古云:『大將者,必戰守通明,方是安天下之道。』」太師曰:「老將軍之言雖是;猶恐西土不守本分,倘生禍亂,吾安得而無準備。況西岐南宮适勇貫三軍,散宜生謀謨百出,又有姜尚乃道德之士,不可不防。一著空虛百著空。臨渴掘井,悔之何及!」魯雄曰:「太師若是猶豫未決,可差一二將,出五關打聽西岐消息:如動,則動;如止,則止。」太師曰:「將軍之言是也。」隨問左右:「誰為我往西岐走一遭?」內有一將應聲曰:「末將願往。」來者乃佑聖上將軍晁田,見太師欠背打躬曰:「末將此去,一則探虛實,二則觀西岐進退巢穴,『入目便知興廢事,三寸舌動可安邦。』」有詩為證:
        願探西岐虛實情,提兵三萬出都城。子牙妙策權施展,管取將軍謁聖明。
      話說聞太師見晁田欲往,大悅。點人馬三萬,即日辭朝,出朝歌。一路上只見:
        轟天炮響,震地鑼鳴。轟天炮響,汪洋大海起春雷;鎮地鑼鳴,萬仞山前飛霹靂。人如猛虎離山,馬似蛟龍出水。旗旛擺動,渾如五色祥雲;戟劍輝煌,卻似三冬瑞雪。迷空殺氣罩乾坤,遍地征雲籠宇宙。征夫勇猛要爭先,虎將鞍鞽持利刃。銀盔蕩蕩白雲飛,鎧甲鮮明光燦爛。滾滾人行如泄水,滔滔馬走似狻猊。
      話說晁田、晁雷人馬出朝歌,渡黃河,出五關,曉行夜住,非止一日。哨探馬報:「人馬至西岐。」晁田傳令:「安營。」點炮靜營,三軍吶喊,兵紮西門。
      且說子牙在相府閒坐,忽聽得有喊聲震地,子牙傳出府來:「為何有喊殺之聲?」不時有報馬至府前:「啟老爺:朝歌人馬住紮西門,不知何事。」子牙默思:「成湯何事起兵來侵?」傳令:「擂鼓聚將。」不一時,眾將上殿參謁。子牙曰:「成湯人馬來侵,不知何故?」眾將僉曰:「不知。」
      且說晁田安營,與弟共議:「今奉太師命,來探西岐虛實,原來也無準備。今日往西岐見陣,如何?」晁雷曰:「長兄言之有理。」晁雷上馬提刀,往城下請戰。子牙正議,探馬報稱:「有將搦戰。」子牙問曰:「誰去問虛實走一遭?」言未畢,大將南宮适應聲出曰:「末將願往。」子牙許之。南宮适領一支人馬出城,排開陣勢,立馬旗門,看時,乃是晁雷。南宮适曰:「晁將軍慢來!今天子無故以兵加西土,卻是為何?」晁雷答曰:「吾奉天子敕命,聞太師軍令,問不道姬發,自立武王,不遵天子之諭,收叛臣黃飛虎,情殊可恨!汝可速進城,稟你主公,早早把反臣獻出,解往朝歌,免你一郡之殃。若待遲延,侮之何及!」南宮适笑曰:「晁雷,紂王罪惡深重,醢大臣,不思功績;斬元銑,有失司天;造炮烙,不容諫言;治蠆盆,難及深宮;殺叔父,剖心療疾;起鹿臺,萬姓遭殃;君欺臣妻,五倫盡滅;寵小人,大壞綱常。吾主坐守西岐,奉法守仁,君尊臣敬,子孝父慈,三分天下,二分歸西,民樂安康,軍心順悅。你今日敢將人馬侵犯西岐,乃自取辱身之禍。」晁雷大怒,縱馬舞刀來取南宮适。南宮适舉刀赴面相迎。兩馬相交,雙刀併舉,一場大戰。南宮适與晁雷戰有三十回合,把晁雷只殺得力盡筋舒,那裏是南宮适敵手!被南宮适賣一個破綻,生擒過馬,望下一摔,繩縛二背。得勝鼓響,推進西岐。南宮适至相府聽令。左右報於子牙,命:「令來。」南宮适進殿,子牙問:「出戰勝負?」南宮适曰:「晁雷來伐西岐,末將生擒,聽令指揮。」子牙傳令:「推來!」左右把晁雷推至滴水簷前。晁雷立而不跪。子牙曰:「晁雷既被吾將擒來,為何不屈膝求生?」晁雷豎目大喝曰:「汝不過編篱賣麵一小人!吾乃天朝上國命臣,不幸被擒,有死而已,豈肯屈膝!」子牙命:「推出斬首!」眾人將晁雷推出去了。兩邊大小眾將聽晁雷罵子牙之短,眾將暗笑子牙出身淺薄。子牙乃何等人物,便知眾將之意。子牙謂諸將曰:「晁雷說吾編篱賣麵,非辱吾也。昔伊尹乃莘野匹夫,後輔成湯,為商股肱,只在遇之遲早耳。」傳令:「將晁雷斬訖來報!」只見武成王黃飛虎出曰:「丞相在上:晁雷只知有紂,不知有周,末將敢說此人歸降,後來伐紂,亦可得其一臂之力。」子牙許之。黃飛虎出相府,見晁雷跪候行刑。飛虎曰:「晁將軍!」晁雷見武成王至,不語。飛虎曰:「你天時不識,地利不知,人和不明。三分天下,周土已得二分。東南西北,俱少屬紂。紂雖強勝一時,乃老健春寒耳。紂之罪惡得罪於天下百姓,兵戈自無休息。況東南士馬不寧,天下事可知矣。武王文足安邦,武可定國。想吾在紂官拜鎮國武成王,到此只改一字──開國武成王。天下歸心,悅而從周。武王之德,乃堯舜之德,不是過耳。吾今為你,力勸丞相,准將軍歸降,可保簪纓萬世。若是執迷,行刑令下,難保性命,悔之不及。」晁雷被黃飛虎一篇言語,心明意朗,口稱:「黃將軍,方纔末將抵觸了子牙,恐不肯赦免。」飛虎曰:「你有歸降之心,吾當力保。」晁雷曰:「既蒙將軍大恩保全,實是再生之德,末將敢不如命。」且說飛虎復進內見子牙,備言晁雷歸降一事。子牙曰:「殺降誅服,是為不義。黃將軍既言,傳令放來。」晁雷至簷下,拜伏在地:「末將一時鹵莽,冒犯尊顏,理當正法。荷蒙赦宥,感德如山。」子牙曰:「將軍既真心為國,赤膽佐君,皆是一殿之臣,同是股肱之佐,何罪之有!將軍今已歸周,城外人馬可調進城來。」晁雷曰:「城外營中,還有末將的兄晁田見在營裏。待末將出城,招來同見丞相。」子牙許之。
      不說晁雷歸周,話說晁田在營,忽報:「二爺被擒。」晁田心下不樂:「聞太師令吾等來探虛實,今方出戰,不料被擒,挫動鋒銳。言未了,又報:「二爺轅門下馬。」晁雷進帳見兄。晁田曰:「言你被擒,為何而返?」晁雷曰:「弟被南宮适擒見子牙,吾當面深辱子牙一番,將吾斬首。有武成王一篇言語,說的我肝膽盡裂。吾今歸周,請你進城。」晁田聞言,大罵曰:「該死匹夫!你信黃飛虎一片巧言,降了西土,你與反賊同黨,有何面見聞太師也!」晁雷曰:「兄長不知,今不但吾等歸周,天下尚且悅而歸周。」晁田曰:「天下悅而歸周,吾也知之;你我歸降,獨不思父、母、妻、子俱在朝歌。吾等雖得安康,致令父母遭其誅戮,你我心裏安樂否?」晁雷曰:「為今之計奈何?」晁田曰:「你快上馬,須當……如此如此,以掩其功,方好回見太師。」晁雷依計上馬,進城至相府,見子牙曰:「末將領令,招兄晁田歸降,吾兄願從麾下。只是一件:末將兄說:奉紂王旨意征討西岐,此係欽命,雖末將被擒歸周,而吾兄如束手來見,恐諸將後來借口。望丞相抬舉,命一將至營,招請一番,可存體面。」子牙曰:「原來你令兄要請,方進西岐。」子牙問曰:「左右誰去請晁田走一遭?」左有黃飛虎言曰:「末將願往。」子牙許之。二將出相府去了。子牙令辛甲、辛免領簡帖速行。二將得令。子牙令南宮适領簡帖速行。得令去訖。不表。
      且說黃飛虎同晁雷出城,至營門,只見晁田轅門躬身欠背,迎迓武成王,口稱:「千歲請!」飛虎進了三層圍子手,晁田喝聲:「拏了!」兩邊刀斧手一齊動手,撓鉤搭住,卸袍服,繩纏索綁。飛虎大罵:「你負義逆賊!恩將讎報!」晁田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正要擒反叛解往朝歌,你今來得湊巧。」傳令:「起兵速回五關!」有詩為證:
        晁田設計擒周將,妙算何如相父明。畫虎不成類為犬,弟兄綑縛進都城。
      話說晁田兄弟忻然而回,砲聲不響,人無喊聲,飛雲掣電而走。行過三十五里,兵至龍山口,只見兩杆旗搖,布開人馬,應聲大叫:「晁田!早早留下武成王!吾奉姜丞相命,在此久候多時了!」晁田怒曰:「吾不傷西岐將佐,焉敢中途搶截朝廷犯官!」縱馬舞刀來戰。辛甲使開斧,赴面交還。兩馬相交,刀斧併舉,大戰二十回合。辛免見辛甲的斧勝似晁田,自思:「既來救黃將軍,須當上前。」催馬使斧,殺進營來。晁雷見辛免馬至,理屈詞窮,舉刀來戰。戰未數合,晁雷情知中計,撥馬落荒便走。辛免殺官兵逃走,救了黃飛虎。飛虎感謝,走騎出來,看辛甲大戰晁田。武成王大怒曰:「吾有義與晁田,這個賊狠心之徒!」縱騎持短兵來戰。未及數合,早被黃將軍擒下馬來,拏繩纏二背。武成王指面大罵曰:「逆賊!你欺心定計擒我,豈能出姜丞相奇謀妙算!天命有在!」解回西岐。不表。且說晁雷得命逃歸,有路就走,路徑生疏,迷蹤失徑,左串右串,只在西岐山內。走到二更時分,方上大路,只見前面有夜不收,燈籠高挑。晁雷的馬走鸞鈴響處,忽聽得炮聲吶喊,當頭一將乃南宮适也。燈光影裏,晁雷曰:「南將軍,放一條生路,後日恩當重報。」南宮适曰:「不須多言,早早下馬受縛!」晁雷大怒,舞刀來戰。那裏是南將軍敵手,大喝一聲,生擒下馬。兩邊將繩索綁縛,拏回西岐來。此時天色微明,黃飛虎在相府前伺候。南宮适也回來。飛虎稱謝畢。少時間,聽得鼓響,眾將參謁。左右報:「辛甲回令。」令:「至殿前。」曰:「末將奉令,龍山口擒了晁田,救了黃將軍,在府前聽令。」令:「來。」飛虎感謝曰:「若非丞相救拔,幾乎遭了逆黨毒手。」子牙曰:「來意可疑,吾故知此賊之詭詐矣,故令三將於二處伺候,果不出吾之所料。」又報:「南宮适聽令。」令:「至殿前。」南宮适曰:「奉命岐山把守,二更時分,果擒晁雷,請令定奪。」子牙傳令:「來!」把二將推至簷下。子牙大喝曰:「匹夫!用此詭計,怎麼瞞得過我!此皆是兒曹之輩!」命:「推出斬了!」軍政官得令,把二將簇擁推出相府。只聽晁雷大叫:「冤枉!」子牙笑曰:「明明暗算害人,為何又稱冤枉?」吩咐左右:「推回晁雷來。」子牙曰:「匹夫!弟兄謀害忠良,指望功高歸國,不知老夫豫已知之。今既被擒,理當斬首,何為冤枉?」晁雷曰:「丞相在上:天下歸周,人皆盡知。吾兄言,父母俱在朝歌,子歸真主,父母遭殃。自思無計可行,故設小計。今被丞相看破,擒歸斬首,情實可矜。」子牙曰:「你既有父母在朝歌,與吾共議,設計搬取家眷;為何起這等狼心?」晁雷曰:「末將才庸智淺,併無遠大之謀,早告明丞相,自無此厄也。」道罷,淚流滿面。子牙曰:「你可是真情?」晁雷曰:「末將若無父母,故說此言,黃將軍盡知。」子牙問:「黃將軍,晁雷可有父母?」飛虎答曰:「有。」子牙曰:「既有父母,此情是實。」傳令:「把晁田放回。」二人跪拜在地。子牙道:「將晁田為質,晁雷領簡帖,……如此如此,往朝歌搬取家眷。」晁雷領令往朝歌。不知吉凶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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