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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明清兩週志演義 明清 不題撰人(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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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23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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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48 |
    第十七回            陳圓姬遺書諫藩邸 吳三桂易服祭明陵

      話說朝廷立定主意,特派員以巡視地方為名,偵察吳三桂舉動。時吳三桂之子既在京中,即以這點消息,馳書報知三桂。不料三桂之子,時雖為駙馬,但朝廷不過借此羈縻三桂之心,實則常懼其父子間互傳消息。果然自提議撤藩之後,即事事關防吳駙馬,故其馳報三桂之書,亦為其妻所得,呈諸朝廷。幸其書尚勸三桂勉盡臣節,是以朝廷亦不過問。單是吳三桂在雲南,未嘗不忖悉朝廷用心,已事事提心吊膽。
      那一日夏國相獨進藩府,謁見三桂。禮罷,國相道:「某得京中消息,知朝廷有撤藩之意,不過以大王兵權在手,未敢決行耳。大王將何以處之?」
      吳三桂聽了,似不大驚心,反向國相問道:「卿何由知之?」夏國相道:「有趙良玉者,奉部文來任大理府,恐被大王阻不能赴任,故托親朋致書於吾,請吾為之盡力。吾因與談及京中近事,趙良玉即以告吾,吾料此事甚確,大王總須留意。」吳三桂道:「既有此事,何以不見吾兒報告?以吾兒身為駙馬,又在宮廷行走,苟有此事,當必知之。但無論如何,撤藩此舉實朝廷所必行,所爭者遲早耳。」夏國相道:「既為大王所知,某亦何待多言?」吳三桂道:「孤今日始悔誤之於始也。自借兵入關以後,為朝廷驅除闖、獻,平定各省,陳師緬甸,並成大功。某不過以當年不允以兵力下江南,已為朝廷所忌,故立大功以固朝廷之心耳。」言已,又歎道:「古人說得好: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今天下太平無事,安用吾輩耶?!」夏國相道:「大王之言是也。丈夫貴自立,苟不能俯首降心,自當早為之計,此則大王所知矣。」三桂笑道:「孤之得倖全者,只恃此兵權未去耳。若一旦解去兵權,恐欲求俯首下心,而亦不可得。孤與卿等這顆頭顱,誰復能保全耶?孤亦思之熟矣。人以為孤為沉緬酒色,實則孤本欲借此韜光養晦,以糊塗廢事或能釋朝廷之疑心。今既欲撤孤兵權,斷不能斂手待抽也。卿為孤之心腹,卿以實言相告,幸勿洩漏。」夏國相道:「大王此言若於十年前行之,天下唾手而定。若行諸今日,須計萬全方可。」吳三桂道:「孤更有一言,為卿所未識者。當借兵入關之際,見朝廷大反前言,孤已大縱疑懼,已與耿、尚二王有言,此後須同心協力,共同保全,毋令後世笑孤等徒作小人也。耿、尚二王亦以為然,故早已歃血盟誓,孤若有舉動,彼必能相應。但輕舉妄動,實為敗事根本,須待人心憤激然後行之,否則事必無濟耳。卿料吾軍可與同事者,究有何人?」夏國相道:「馬寶為人勇謀足備,且與吾等大有同心,可以大任。此外將士,對於大王皆畏威懷德,無所不可。惜雲南地錯南邊,戰馬羸弱,或不濟用耳。」吳三桂道:「卿言極是。近來戰馬病斃亦多,川馬又力弱,難以為用,此則宜早為之計。今孤有養子王屏藩、王輔臣,方任陝西鎮,可令他選西馬之最健的,歲進三千匹,繞道由西藏至滇。似此即不患戰馬不能濟用矣。卿盍為孤圖之。」夏國相道:「恐事機驟發,即三千匹亦不足用。今不如令王屏藩、王輔臣等,秘密購運良馬,第一年須運五千匹,以下歲進三千匹,習以為常,自可以源源接濟矣。」三桂道:「孤今諸事惟托卿與馬寶二人任之,孤惟不改常度,以緩朝廷之心。若稍遲一年,吾軍準備亦妥矣。」夏國相乃領諾而出。
      自此三桂惟日在野園中,與諸姬環戲。時圓圓方多病,三桂新得一愛姬喚作蓮兒,本姓王氏,年方十七,姿容豔麗,態度幽閒,尤精文翰,字體矯勁,不像女子的,詩文尤膾炙一時。三桂特嬖之,與寵圓圓無異。每於夏日,三桂攜之共游荷花池,蓮兒練裳縞袂,立於九曲橋邊,特饒雅致,三桂比為出水芙蓉。三桂又搜羅滇中名士,置諸幕府,以收物望。每於公暇,三桂以幅巾便服召諸名士宴會。及酒酣之際,三桂親自■笛,宮人以次和答,高唱入雲,即令蓮兒與諸名士濡筆為詩,互相唱和,以鋪揚其事。座中無不興高采烈,即大呼賞賚。不多時,已見珠玉金帛羅列滿前,宮人互為攘取,三桂相顧大樂,並先取以贈蓮兒。蓮兒得之惟貯諸箱簏,絕不耗用。三桂獨問其故,蓮兒道:「妾自承恩寵,凡膏粱文繡皆大王所賜,妾得此額外賞賚,亦何所用?姑積存以待大王留餉戰士。」三桂聽罷,更為欣慰。自此賞賜宮人,亦不復如前揮霍,因為蓮兒一言所動,故留有用之財以充軍實也。蓮兒見宮人惟事奢侈酣樂,頗不以為然,獨與圓圓相得,每呼圓圓為姊。自圓圓病後,蓮兒不離左右,且為親侍湯藥,圓圓謂蓮兒道:「吾留此席以待妹久矣,但風流有限,必有闃寂之時。君王溺於晏安,後事尚不知何似。妾將就木,或不再見淒涼境況也。」言罷而泣。蓮兒道:「吾君性情嚴厲,妹子承寵未幾,藥石之言,不敢亂進。吾姊從大王於患難之中,以至今日,寧不能一言?妹子日見君王與夏國相、馬寶三人密語於園中,意日來必有事故,不過不敢過問耳。」圓圓道:「姊亦言之久矣。但姊雖有言,雖未觸大王之怒,究未回大王之意。今行將就木,古人說得好:「我躬不閱,遑恤我後』,斷不敢復贅一詞也。」蓮兒道:「姊言誤矣。姊終不幸長辭人世,但隨侍大王已久,豈忍坐視?或借一死以感動大王,固未可知。且姊有遺言,亦足使妹子等得為後來借口,以進諫大王也。」陳圓圓亦覺此言有理,便令準備筆墨,特揮一函,以告三桂。並囑蓮兒道:「此書必待吾死後方可呈發也。」蓮兒領諾,遂扶圓圓於病榻中,移就案旁,圓圓乃濡墨為書。時圓圓以春風無力之身,既經久病,又勞文思已是氣喘聲顫,粉汗如珠而下。蓮兒為之調護備至,費時頗久,其書始成。書道:伏以大王起家武功,世受明恩,父子相繼,得專■政。在先朝厚澤深仁,至矣盡矣!天禍朱明,闖、獻迭起,神京破陷,龍馭賓天。大王當國破家亡之際,只坐視以貽誤事機。迨事勢不可為,始借力外人,以伸一時之忿,此大王之深誤也。當敵軍既進,神京亦亡,國號遷移而有天沉地慘之變,大王不於此時號召人心,以佑明室,復為敵馳驅,馬足縱橫於汴梁、川、楚之間,爰及緬甸。此時此際,明裔固亡,漢祀亦斬,此又大王誤之又誤者也。大王既樹不世之勛,以開國元良為封藩開府,南面稱孤,榮亦極矣。乃大難甫平,猜嫌遽起,古人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者,其在此乎?今大王如欲保功名,存富貴,自可自卸兵權,終老林下,寧受萬年之唾罵,猶得一日之安閒,此范蠡與大夫種之事,可為前車也。然或嫌疑未釋,則孤身遠引,其勢益危。大王苟不能低首下心,抑亦早為之計,遷延累日,噬臍之悔,豈復忍言。今大王唯溺於晏安,不知發奮,蕭牆之禍,將有不可勝言者。語曰:「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願大王勿河漢妾言,此則大王死裡求生之機會也。伏唯大王圖之。
      書罷,喟然歎道:「古人稱美人為傾國傾城,實則人主自傾之,於美人何與?褒姒足以危周幽,而后妃反足以助文王。妾承大王之寵久矣,今幸早十年,若是不然,恐大王設有不韙,後世將以妾為口實矣。」言罷,淚如雨下。蓮兒再三撫慰。是夜圓圓遂歿。
      侍者奔告三桂,三桂聽得大悲,乘夜前往圓圓妝台,撫屍大哭道:「此天喪吾美人也。」旋命在商山寺旁營擇吉穴,為安葬圓圓,並徵集工役數百人,大興土木,真是壯麗堂皇,無美不備。或有言陳美人不應葬在寺旁者,三桂道:「陳愛姬生時每欲削髮為尼,孤欲以此遂其心志也。」經數月後,大工始成。後人有《題圓圓墓》曲,以紀其事。曲道:
      滇城山河勢泱泱,勝地尤推商山寺之旁。
      美人一死須吉穴,俾得歲時薦馨香。
      難得美人知大義,洞明種族與興亡。
      沐承恩寵深且厚,瀕死未嘗忘君王。
      君王太息美人死,伏屍痛哭淚不止。
      春猶未老紅顏盡,天胡先奪美人去。
      美人一去將何依,聊為美人營吉地。
      美人生小好修齋,擇穴無如商山寺。
      法鐃鐘鼓寺中聲,將為美人品超度。
      自古美人傷遲春,君王晏安猶不悟。
      唯此美人知愛君,況感君王恩寵遇。
      一死猶陳藥石言,猶冀君王一回顧。
      古雲傾國皆美人,唯此美人憂國步。
      君王為哀美人死,大興土木營墳墓。
      歲時俎豆須薦馨,特為美人彰異數。
      世遠年湮墓漸荒,但見晚煙迷古樹。
      我來憑弔欲欷歔,不堪回首商山路。
      自圓圓歿後,三桂後宮不下千人互謀爭寵,唯三桂獨寵蓮兒。且除蓮兒而外,更沒一人向三桂進諫一言者,故三桂唯留連酒色,日事笙歌,所有政事俱付之夏國相及馬寶。三桂又有二女,乃擇部下少年有謀勇者,招為東床。
      其長女許配郭壯圖,次女即配與胡國柱,故郭、胡二人,當時實與夏國相及馬寶同掌事權。一面催王屏藩、王輔臣速解戰馬,以備舉兵。三桂又借言籌邊,令夏、馬、郭、胡四人增募兵卒,大有待時而舉之勢。
      那三桂陽則放棄政事,陰則準備興兵,宮內唯蓮兒頗知一二。三桂並囑蓮兒道:「孤若有所謀,慎勿令福晉知之。以伊子猶在京中,朝廷已招為附馬,恐福晉以愛子之故,必阻孤所為,是誤孤大事也。」蓮兒領諾,皆不敢以三桂之心輕泄。故三桂以為自己所謀,除一二心腹年已無人得知。不提防,章京玉順早窺伺三桂舉動,已密奏京中。即京中自提議撤藩不果,早已特派使者赴滇偵察。
      那日三桂聽得朝廷派使者來滇,使者已抵貴州。吳三桂以為遣使到來的用意,只欲窺探自己的舉動,已令部下各員,如使臣到來,須周旋唯謹。不料朝廷之意,以遣使巡邊為名,若使臣只直至雲南,必啟三桂疑心,乃令使臣由貴州繞道,先行入川,然後由川入滇,復同時派出使臣多名,並巡各省,以掩三桂耳目。唯京中各大臣,以三桂直視雲南為己國,命官置吏不由朝廷,不久必然為變,不如令三桂移鎮別省,如三桂肯從,便無反心,倘三桂聞命不肯移鎮,便是反形已露,不可不防。朝廷亦以為然,時清康熙十一年也。
      唯三桂在滇蓄志反正已久,因目見舊部或老或亡,半歸凋盡,乃擇諸將子弟及四方賓客,凡資質穎悟者,都令學習黃石素書及武侯陣法,並於暇日,練騎射習準頭。一時少年之士,凡談兵說陣的不可勝數。所收士卒,又皆孫可望、李定國之舊部,皆耐戰健鬥,故兵力雄於一時。三桂並借安不忘危之說,日日令馬寶、夏國相、郭壯圖、胡國柱等訓練兵馬。那時所慮,只是糧餉不足。三桂早已招徠商賈,資以藩府資本,使廣通貿易,借興商之名,以實府庫。又以遼地產參,利盡東海,唯其餘藥材多出巴蜀,便嚴私彩之禁,以官監之,由官收其材而鬻之於市,犯者論死。於是滇川精華盡歸藩府。三桂那時已知國富兵強,唯以時日待人心思變。
      那一日,使臣已由四川入滇,三桂特令部下諸將往接,自己亦出郭相迎,陽作改容加禮,先迎使臣至館驛中。忽相連又聽得朝廷已特派使命,奉詔諭到來,新使將已到境。三桂聽得大疑,自忖:來使以巡邊為名已至滇省,如何又有一使到來,究是何故?一面與心腹將士相議,一面又發部下往迎新使,一同到了館驛中。新使開讀詔諭,三桂依然拱聽。詔道:平西王吳三桂,昔以闖、獻不靖,乞師入關,有功社稷。自是南征北剿,懋著勛勞,厥功尤偉。朝廷論功行賞,特封為平西親王。今西南既定,以該親王鬱處滇中,實屬用違其長。唯國家藩籬,尤在東部,特以平西王吳三桂移鎮關東,並加世職,俾資鎮懾,以衛國家。該王任事向來忠奮,此次聞命,必能慷慨成行,以無負朝廷之委任。命到之日,宜凜遵,再膺懋賞。
      三桂接了詔諭,仍不動形色,即向新使說道:「此朝命也,安敢不遵?候部署各事,即奏報起程日期矣。」言罷而退,先留心腹部員款候兩使。三桂回藩府後,即召夏國相、馬寶商議此事。三桂道:「朝廷此舉,只欲調虎離山。孤遵命亦死,不遵命亦死。孤若死則卿亦難獨生也。為今日之計,只宜於死裡求生,諸卿計將安出?」馬寶道:「大王所以幸全者,只恃兵權,此大王所知也。大王若能以全滇之地,百萬之眾,甘受縛於人,請好自為之。如其不然,便當速謀自立。某等雖不才,當為大王效力,即肝腦塗地,方稱本心。」夏國相道:「此計已決,馬公不必再為此言,但不知人心何如耳。不如以詔諭發表,看人心如何,然後計較。」馬寶道:「人心若不以大王移鎮為慮,又當奈何?」夏國相道:「滇中官吏將弁為大王心腹者,十之八九,誰不唯大王之馬首是瞻?且與大王相依為命。今不過假此詔敕以震人心耳。」
      三桂道:「夏卿之言是也。凡謀大事,以人為主,趁人心奮激之際,何患所謀不成?」便以移鎮之詔告示部下,果然全藩震動,皆以為三桂一去,諸將皆不能保全,無不怨憤不已。三桂知人心可用,乃密與馬、夏二人計較。夏國相道:「今吾等舉兵滇蜀,所在皆有阻隘,終不能全進也。不如謀至中原,然後舉事,據心腹劣至指臂,長驅北向,即可以逞志矣。」三桂深以此計為然,便不動形色,依然拜詔受命,款待新使,敬謹不已。
      那三桂卻與夏國相、馬寶、郭壯圖、胡國柱陰勒部將,部署士卒,屆期即發。先定以郭壯圖留鎮雲南,應付糧草,計點庫款,以連年廣通貿易,大有贏餘,皆準備應付。時兩使皆不知其用意,以為三桂既已受命,必無變志,故唯催三桂起程,並道:「朝廷以關東重要,不能假手他人,故以重任付王爺。目下即宜速發,勿再延緩。」三桂聽已,亦唯唯答之。及逾多日,仍未起程,兩使乃始為都督,間衣凌辱其將吏。那時將吏紛紛奔告三桂,三桂更激言道:「彼奉朝廷使命,不可抗也。即今本藩移鎮關東,即是與諸君生離死別,孤固不知死所,即諸君自孤去後,亦未必獨存,以朝廷疑忌既深,所以至此。彼悖使命以凌辱諸君,在諸君唯有隱受之耳。」諸將皆奮然道:「某等隨大王出生入死,乃有今日,朝廷既不念前功,反加猜忌,某等寧死,斷不能受辱也。」言罷,皆力請三桂不可移鎮。三桂復陽言朝命不可抗違,以慫動人心。時使者仍未見三桂起行,乃再為催促。三桂以諸將不從為詞,並道:「若過逼太甚,恐諸將難制。本藩當以善法處之,無不允從。今唯求尊使假以時日,暫緩行期耳。」兩使仍不知其意,反信三桂之言,為酌議改期起程。
      三桂知人心已動,那一夜即在藩府中置酒高會,與諸將大宴。酒至三巡,三桂道:「今將與諸君別矣。三桂以一武夫,得為朝廷建立大功,皆諸君之力所致。孤不忍舍諸君,即諸君亦不忍舍孤也。今當與諸君更盡一杯,以表離情。」說了,復親自向諸將輪流把盞。當三桂說時,諸將已人人感動。又值茶前酒後,氣概益豪,至是乃更為感激。那三桂把酒之後,復回至座處,向諸將發歎道:「老夫與諸君共事近三十年,皆已甘苦備嘗,方有今日。今四海昇平,國家無事,朝廷已無所用於吾與諸君等,行且遠矣,且未知廷意何在,聊盡今日之歡,與諸君話舊,此離合死生皆難逆料。譬如一兔,所能自存者,只靠其窟耳,一落平地,人人得而捕之。故孤與諸君,他日得相見與否,未可知也。」諸將聽得,皆為泣下。
      時有楊健者,武勇過人,吳三桂收為義子,時人呼為十三太保,三桂倚為腹心。至是令楊健領勁卒守衛藩府,諸將此時已皆喻其意。凡三桂平日心腹之人,亦皆已約期待變。及使臣更催迫三桂,三桂即復會諸將,名為勸行,實則激變。當諸將齊集,三桂即道:「行期已迫矣,此次更無可緩。朝廷之嚴譴固不可逃,然不意使臣之驅役老夫,一至於此。諸君行矣,毋徒自取辱也。」諸將聞使臣驅役之語,無不大怒,即齊聲奮然道:「行即行矣,彼何相逼為?」三桂復故意慰之曰:「吾再三思之,此實朝廷之意,誠不可緩。
      使臣安知孤與君等有如何苦衷?以朝意所在,故不能不催迫也。然諸君之得以處此土,以有其家,以享富貴,伊誰之賜?在諸君,必謂有許多汗馬功勞方有今日,然朝廷之意不為然也。朝廷以諸君一衣一食,皆其所施恩。若違抗詔諭,是不愛其性命耳,諸君當細思之。」諸將至是皆稽首道:「某等得有今日,實邀殿下之洪福耳。」三桂道:「此恐未必然也。」諸將又道:「然則果出朝廷之恩乎?」三桂道:「此言正是。但亦未必盡然。孤以昔日受先朝厚恩,待罪東遊。以闖賊為亂,特召孤入衛神京。孤以闖賊既破京禁,計不得兩全,乃乞師本朝,期以雪君父之仇恨。幸天能垂鑒,闖賊即滅。繼平滇蜀,皆奏大功,相將棲息於此。然今日之富貴,孤與君等皆先朝餘廕耳。故君陵寢猶在於此,今將遠行,理應祭此。」原來三桂自進兵阿瓦,取永歷帝以歸,已將永歷帝後縊死,由貴陽府自殮,即將永歷帝後蒿葬在雲南城外,故三桂如此說。當下諸將聽得,皆再拜聽命。三桂見諸將已從己意,即擇日祭謁明陵。並下令道:「如祭故君,須以故君之衣冠往謁也。」諸將亦唯唯聽命。
      到那一日,即與諸將共詣永歷陵前。三桂先服明朝衣冠,自夏國相、馬寶以下,皆一律穿戴明裝,共至陵前。三桂並指其首謂諸將道:「我先朝曾有此冠乎?」又指其身道:「我先朝曾有此衣乎?」說罷,淚如雨下。諸將聞三桂之言,皆互相觀看其衣冠,見三桂淚下沾衣,諸將亦一齊傷感。三桂見諸將感動,即含淚對諸人道:「孤今日不得已之苦衷,尚難向諸君縷述。然孤此心此意,他日諸君必知之。孤今日將羞見先陵也。天乎!何牽孤至此?」
      言罷,又向諸將道:「孤今日易服祭謁先陵,皆諸君所目睹。人不可忘故君,亦不可忘故國也。諸君其預圖之。」諸將聽得,皆為應諾。正是:昔已借兵殘故國,今何易服祭先朝。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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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回            北京城使臣告變 衡州府三桂稱尊

      話說吳三桂服明朝之服,率諸將往祭明永歷皇陵,並謂諸將道:「諸君不可忘故國,亦不可忘故君。」諸將無不應諾。三桂復道:「後天起程,當重會於此。」說罷即回藩府,立即催使臣先行起程回京。一面佈置各事,以其婿郭壯圖留守雲南。並下令屬員道:「老夫耄矣,行且戍邊,唯軍旅之事,以昇平以來久失訓練,明晨當於郊外大閱,違者即按軍法。」
      到了次日,清早起來即響動鼓角,整齊隊伍,軍容甚盛,先抵郊外。三桂披掛鎧甲,坐騎駿馬,直馳郊外而來。中央掛大旗一面,三桂在馬上默祝道:「如我此次得成大事,有至尊之望,須射中紅心。」連發三矢,皆中的,三桂大喜。但念自己棲閒已久,恐三軍以為老耄,須以武力示之。時場中先設一案,三桂先下馬坐定,凡長槍大戟,畫甲雕弓,環列左右,以示聲勢。
      令人準備各項武器,三桂復飛身上馬,獨馳驟數回,每一回即飛馬上,接一件武器,運動如飛,風馳雨驟,英武絕倫,三軍皆為色變。操練之後,三桂下令,明日起程,都在郊外取齊。
      一夜無話。次早大軍環集,諸將亦全裝貫甲,先期而至,次後三桂到來,即率諸將再詣永歷皇陵。三桂並穿方巾素服,在陵前再拜痛哭。自夏國相、馬寶以下,皆隨之而哭,伏之幾不能起。三軍亦均感動,同時下淚,哀聲震動遠近。三桂至是,知人懷異志,即命前隊先行,自擁大軍繼後而行,由郭壯圖率諸官送至城外。三桂囑道:「雲南之事,盡以委卿。」郭壯圖道:「某當竭力以圖盡職,願大王前程萬里,早慰人心。」言已而別。三桂由是起程,每日只行二三十里,即已駐紮。約數日後,即稱病不起。
      時地方官吏皆知三桂必有異志,那兩使臣雖然先行起程,仍沿途逗留,以窺三桂動靜。那時見三桂擁兵不動,乃互相計議,以三桂此次移鎮,果其心志無它,自可待命歸朝。今既擁大兵而行,其意已不可測;又托故不進,顯然必有異心,計不如告之撫臣,使催促之。計議已定,乃會見撫臣,力請催促三桂起程。那時撫臣王之信,亦以三桂移鎮本有朝命,如何好抗?乃親往見三桂道:「大王此次移鎮,本遵奉朝旨而行。朝廷亦以關東事情緊急,唯大王力足以鎮之,故有是命。今使臣之意,以為大王早到一日,關東必多一日之益,遲到一日,關東即多一日之危,願大王以國事為重,力疾起程,實國家之幸。」三桂道:「關東本無事,不過朝廷不諒老夫之心,為此調虎離山之計,是疑我也。然老臣盡心王室,疑我實誤矣。老夫果不遵命,必不到此。無論關東有事與否,老夫必去,奈為二豎所侵,稍暇時日耳。」撫臣再勸數四,三桂仍作此語,撫臣無奈,乃回告兩使。那兩使復親至三桂榻前,催促詞色甚為嚴厲。三桂仍堅臥不起,日唯延醫診脈,以掩人耳目。
      到了那日,諸將會集,齊至三桂榻前問安。三桂道:「孤此病乃心疾也,藥不可為矣。」諸將道:「大王心疾,究從哪裡說起?」三桂搖手歎道:「孤曩者負恩明室,引敵入京,雖成勛業,至今猶耿耿於心。自是披堅執銳,身經百戰,為國家開拓疆土,掃靖狼煙,是孤雖有負於明室,而已有大勛於本朝也。章皇帝不以老夫為不肖,賜以藩封,載在盟府,垂十餘年,始有今日。今朝廷以我移鎮,是疑我也,疑我必殺我矣。吾與諸君共事三十年,實不忍遽別諸君,故暫且盤桓於此,庶得與諸君再敘耳。」諸將聽罷,即忿然道:「大王究有何罪,而朝廷乃欲殺之耶?某等感大王恩遇,斷不忍舍大王,願大王明以告我。」三桂道:「此易知耳。關東實無別事,何用移鎮?此次調離老夫,必有深謀。在兩使臣必知之,故敢藐視老夫與諸君也。且撫臣,一外使耳,老夫雖不德,實為藩王,而乃凌逼至此,是撫臣亦先知廷意矣。今前隊雖至湖南,而老夫尚在滇省,即如此虐待,一旦孤身入國門,即一夫之力可執孤以付廷尉,此時老夫豈尚有生路耶?」諸將聽罷,皆各怒髮衝冠,謂三桂道:「大王既知此行利害,豈除斂手待斃而外,更無他策耶?」三桂道:「此難言也。孤只誤在當初,至今日唯委命於人耳。然孤所慮者,破巢之下必無完卵。孤若死,恐諸君亦不能久耳。唯孤可死,如在諸君必不可死,以孤得諸君之力以成功名,位至藩王,富貴已極,死復何憾!所難堪者,諸君耳。現使臣凌辱之狀,彼回京後必劾及諸君,以諸君汗馬數十年,官不過一階,騎不過一匹,乃亦無罪被禍也。孤豈無情,常為諸君是念。唯今日已無可如何矣!」言罷淚如雨下。時馬寶在旁,早會三桂之意,即攘臂道:「看使臣光景,不殺吾等不止。使諸君如無罪仍甘心受辱,弟復何言?若馬某則斷不能斂手待斃也。」說罷,各人皆道:「我們亦斷不肯遽死,願大王有以教之。」夏國相道:「諸君不必躁急,凡事須從長計議。今日非我們負朝廷,實朝廷負我們也。以我們汗馬功高,既不蒙體諒,又以猜疑見殺,人非土木,誰能忍耐?今日之事,唯有反耳!唯有反耳!」三桂急自掩其耳,離座而起曰:「再休亂言!免累及老夫。」那時三桂雖如此說,但心中見諸將如此,已竊自歡喜。唯諸將聽得三桂之言,哪裡肯聽?都忿忿而出,各人互相傳佈,都謂吳王此行,必不能免,吳王若死,朝廷必斬草除根,連自己也不能完全了。一傳十,十傳百,互相嗟歎。馬寶見人心大動,反向部下說道:「今日若死裡求生,唯有反耳。奈吳王優柔不斷,且畏首畏尾,意欲斂手就捕。不知朝廷此舉,大負我們,即我們今日舉兵,後世猶當相諒。奈大王不聽,實為可惜,不知諸君之意若何?」那時軍校皆奮然道:「我們心志已決,便是大王不從,我們亦反矣。」馬寶道:「大王久著威聲,究不如得吳王為之主,更易成事。不如逼大王,使不能不反,較為好策。」三軍聽罷,皆以為然,便一聲呼喝,約有千數百人,直擁至撫臣行衙,把府衙重重圍住。直進衙裡,先尋撫臣王之信,一見即罵道:「負心賊,助桀為虐,凌辱大王以及我輩,我當教汝先死也。」撫臣王之信聽了大驚,正欲逃往,已是不及,被馬寶軍士趕上,一刀兩段,先結果了性命,即割了首級,呼嘯而出。回營後,大呼道:「撫臣欲謀殺大王,並及我輩,我們已誅之矣。朝廷負心,不念勛勞,反謀殺戮,今日之事唯有作反,能從我們者,可即來。」是時使臣凌辱及撫臣威逼,皆已傳遍各營,又自三桂哭陵之後,軍心已變,各軍一聞此語,都踴躍願從。即由為首的持撫臣首級往見三桂,三桂見了,偽為大驚,頓足大哭,以頭搶地,幾至失聲。即謂諸人道:「撫臣乃朝廷命官也,爾輩如此,是殺我也。朝廷必然加罪,孤豈能免乎?孤固不能幸生,即一家三百口,亦同時不保,恐爾輩亦不旋踵而俱盡也。昔日無事,猶欲殺孤,況今更殺撫臣乎?」說罷,更放聲大哭。諸將齊道:「大王不必介心,唯有反耳!吾等決無悔心也。」三桂聽罷,即霍然起坐,謂諸將道:「事勢至此,已無可如何。諸君不欲舉事則已,既欲舉事,立即便行,不宜因事以取禍也。」諸將聞言,皆應聲動地。三桂便部署諸將,先令囚執兩使,並令以撫臣王之信的首級祭旗。其妻聞變大驚,急馳至軍前,抱三桂之足大哭道:「大王此行,殺吾兒矣。」言時以頭搶地。因三桂之長子在京,方為額駙。那時三桂聽得,亦動起父子之情,隨之下淚。隨謂其妻道:「孤亦不得已耳。欲存吾兒,必殺吾身。且為諸將同情相逼,以孤若見殺,諸將亦不能苟存,故不能以吾兒一人,而誤諸將性命也。」諸將聞言,亦為感泣,交相勸慰,其妻始含淚而退。當下傳令,囚執兩使。
      獨新使王新命早知三桂必反,乃預先逃遁,不得被獲。時已逃至衡陽,聽得三桂舉兵之耗,大驚道:「吾早知之矣。彼若安心遵命移鎮,何至擁大兵而行?然不料其反之速也,吾幸不及於難。今吾若不入京報告,更待何人?」便馳赴入京,加緊郵驛,日行七百里,計程五晝夜,已抵京城,直赴兵部衙門告變。當到兵部衙門時,已神昏氣厥,撲到大堂之上。部吏見他裝束,知是使臣,又看他郵驛到來,如此情景,知必有事故,乃即報知兵部大臣。那時兵部大臣聽得,立即出堂,令扶起王新使,進以湯藥,問其原故。
      王新使氣喘言道:「三桂反了!撫臣被殺了,使臣被囚了。」只說得這數句話,已不能再說下去。徐徐又說道:「今三桂已傳檄四方。吳軍已將到湖南也。」兵部大臣聽得,立即奏知朝廷。那知朝廷得知此事,真是異常震動,立召諸軍機大臣商議。以吳三桂久經戰陣,部下能員極多,且他的羽翼又遍布各省,固不難望風響應,故得了此耗無不惶駭。有獻議以吳三桂的羽翼遍布各省,須先行除去的;有獻議以京中大員多三桂舊交,恐其互通消息,宜先謀除絕根株的。唯康熙帝以為不然。因如此辦法,反致人心激變,事更難定,便立意一面發兵調將握守險要,所在戒嚴,以待三桂;又拜川湖總督蔡毓榮為大將軍,防守四川、湖、廣;再以賴培為大將軍,防守長江一帶,並降諭各省督撫提鎮,以固疆土。這諭一下,各省都如風聲鶴唳一般。康熙帝並謂諸臣道:「往者前明福王、桂王、唐王,各割一方,朕猶不以為意。若三桂尚有大勛,人心所繫,部下雄兵百萬,皆是能戰之士,實不可不防。」
      因此便有親征之意。奈廷臣皆交章諫阻,故暫作罷論,唯仍須看三桂動靜,然後定奪。
      且說三桂自舉兵之後,即傳告四處,欲鼓動人心降附。唯自覺難於措詞,左思右想,乃委曲其說。凡各省大員平日與他有往來的,都佈告自己起兵原由,那布啟寫道:平西王吳三桂為佈告事:昔先朝不幸,闖、獻為殃,以至宗社淪喪。本藩方待罪邊陲,未遑援救,負罪良多。自念滿洲僻處東遼,久荷先朝之覆庇,應重友邦之誼,念切同仇。故本藩欲除逆安邦,聊效秦庭之哭,冀稍盡報國之忱,用是借兵入關,俾清妖孽。乃前方拒虎,後即進狼;既去元凶,又來大敵。蓋本藩在秦晉報捷之日,即滿人在燕雲踐位之時矣。乃以羈縻之術,封本藩為平西親王,本藩此時徘徊歧路,仰天徒哭,欲受命則此心有愧,欲反動則軍力已疲,不得已乃隱忍須臾,冀圖後舉。乃大難甫平,彼即為斬草除根之計,隱謀所在,殺機已露。伏唯本藩昔負前明,上無以報國家,下無以對黎庶,一死亦復何惜?顧老夫雖耄,猶冀贖以前愆,忍以此大好河山,棄付他人之手?爰糾集舊部,羅致英雄,共起雄師,俾伸大義。凡爾臣貳,爰及軍民,皆皇漢之同胞,盡前明之赤子,自當共表同情,並伸義憤。檄到之日,祈各來歸,共膺懋賞。
      自此布啟發表之後,閩省耿王,粵省尚王,皆從令反正。那貴州提督李本深,本為孫可望勁將,自降清之後所向有功,乃得保為貴州提督,平日已與吳三桂互相往來,至是聽得吳三桂布啟,先已歸附,舉兵同反,其餘各省響應的尚多。那時三桂已行抵衡州,見四方響應,心中竊喜。唯諸將以既舉大兵,不可一日無主,紛請三桂即位稱尊。在三桂本欲先立明裔,以飾人心,唯於緬甸一役,頗難解說,因此乃有稱尊之意。正是:方奉北廷移別鎮,又思南面作真皇。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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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49 |
    第十九回            建帝號吳三桂封官 受軍符蔡毓榮調將

      話說吳三桂既有稱尊之意,即與各心腹大將夏國相、馬寶、胡國柱等計議。三桂先說道:「孤此次首倡大義,志在反正。誠如諸君所言,國不可一日無君,今為大局計,諸卿有何高論,不妨直說。」胡國柱道:「大王此舉,名正言順,故檄文一發,人心響應。獨惜明社既墟,至今二十年,縱朱家或有遺裔,均已匿跡銷聲。況且亦無從得其真確,又何由得明裔而輔之?大王若必欲訪尋,恐假姓冒名者紛至沓來,此時更難處置。為今之計,不如大王權攝國事,以號令四方,較為上著。」夏國相道:「胡公所言亦是。但目下人心思明,故我兵一舉,各自歸命。若一旦反其道而行之,人心向背固未可知也。然事在創始,非有英明強幹之主不可以有為,故即能訪得明裔,亦斷難及大王之英武。故大王權宜行事,亦是上策。」馬寶道:「二公之言雖有至理,唯亦有見不到處。蓋今日人心,非盡思明也,思中國耳。且我等必求明裔而輔之,於緬甸一役,亦難解說。今大王英明神武,名正言順,以舉義師,擁雄兵百萬,上將千員,若北向以爭天下,誰敢抗者?故依某愚見,宜自即帝位。然後勵精圖治,選賢任能,大事固不難定矣。成敗在此一舉,大王宜立定大計,毋再游移。」吳三桂聽罷,心中大喜,卻又故說道:「孤此舉本無利天下之心;奈不得已耳。既是明裔難於查訪,願諸君更舉賢者,孤當力效前驅,決無退志。」言罷,夏國相、馬寶、胡國柱齊說道:「英明神武,智勇足備,聲澤及人,方今誰有如大王者?願大王勿再多讓,以誤事機。待大王即定之後,國家有神聖文武之君,士卒有敵愾同仇之氣,彼縱有強弓勁弩,精騎善射,焉能抗我耶?」三桂此時已心滿意足,仍謙讓道:「既諸君如此推戴,孤亦不敢固辭。今孤權攝大位,若他日得有賢能者,抑或得朱家英明真裔,然後再議,可也。」說罷,即令夏國相選擇良辰吉日,以郊天即位。時在康熙十二年也。
      吳三桂已年逾六旬,唯精力未衰,其一種豪氣,亦無異少年。又念向來所向無敵,此次實視中國如在掌中,以為人心既歸,一舉可定天下。懷了這個念頭,今見為諸將推戴,自然歡喜。即令改常德治為行宮,暫備湖南為建都之所,待天下既定,然後重返北京。又令在衡州府衡山縣築壇,祭告天地。
      以宮殿本用黃瓦,今只改一府衙為宮殿,自須變易舊觀,唯時候倉促,急不能辦,即由黃漆塗之,草草將事。至於皇帝冠服,仍學明朝裝束,亦趕緊備辦。由夏國相、馬寶、胡國柱三人會議,建國大周,改元利用。即以康熙十二年為大周利用元年。
      那日清晨,吳三桂即令王屏藩與王輔臣共圖甘肅。去後,又拜夏國相、馬寶為丞相,總理軍國機務。夏國相進道:「清朝定鼎已近三十年,各省佈置漸歸完善。今我興師,須分擾各省,使各路並進,方易得手。」吳三桂道:「卿言是也,朕之遣將先入四川,即是此意。」夏國相道:「即拔一四川,恐亦未能制彼之死命。方今蘇、浙、閩、粵為精華所萃,宜一併遣將入閩、粵,若耿、尚二王與我會合,各起兵北上,則大事定矣。」吳三桂聽罷大喜,即封其姪吳世賓為官定國大將軍,以其婿胡國柱為金吾衛大將軍、武英殿大學士,並令胡國柱遣李本深收取西川。胡國柱進言道:「李本深昔為孫可望勁將,轉戰各省,於四川地勢形圖尤為熟悉,用之可謂最得其人。但四川一省地理阻隔,且中國雄兵猛將多聚其間,恐只靠一李本深尚難得力,不如擇良將以為之輔,方保萬全。」吳三桂深以其說為然,遂並封其姪吳之茂為西蜀大將軍,使與李本深共圖四川,若既得四川之後,即進窺秦、隴,自西而北,以會控京師,與各軍相應。計議已定,即擇日即位。
      是日冠冕旒,衣龍袍,登皇帝位。各將皆以次朝賀,山呼既畢。三桂自念此次得為皇帝,實出諸將擁戴之功,且將來用兵,皆賴諸將之力,自宜厚其封賞,以結其心。時凡三桂的心腹黨羽,皆聞風相應。三桂遂封王輔臣為鎮西大將軍,封王屏藩為徵西大將軍。以李本深為首先響應,乃封本深親軍金吾衛大將軍,使領本部兵五萬人先行入川。復封其姪吳世賓亦為親軍金吾衛大將軍,以本部人馬沿湖南下廣東。復遣部將馬承蔭會兵廣東,與吳世賓會合進取。自平南王尚可喜歿後,清朝即以其子尚之信承嗣平南王爵,仍駐廣州,掌理藩事。三桂並為手啟諭尚之信道:孤昔與令先君賢王待罪東陲,嗣以國家多難,闖、獻搆亂,宗社既危,始相與借兵入關,冀圖恢復。乃我方告捷,敵已入京。孤與令先君方徘徊歧路,痛哭流涕,以無功國家而負罪明室也。當此之時,勢頹力竭,既不能倒戈反正以報先朝,遂赧顏並污先命,受爵為藩王。令先君曾與孤言,謂苟有機會,勿忘明室,乃口血未乾,令先君遽殞。孤徬徨滇蜀,孤掌難鳴,近十餘年矣。維思北朝分茅胙土、賜爵封藩、世襲罔替之語,載在明府。乃孤則殘喘苟延,令先君則墓門未拱,而北朝已為德不終,遽興撤藩之議。夫撤藩云者,即殺機所伏也。孤等何罪?因功見忌,因忌見誅。烹走狗而藏良弓,於斯為甚,乃令先君九泉之下亦將不瞑。孤自念有生數十年,既負明室,又負國民,意欲圖抵罪,死裡求生,乃履霜堅冰,首倡大義。幸天尚愛明,人方思漢,義師一起,四方向附,指日大好山河復歸故主。伏望貴王仰承先君之悃忱,感念明朝之德澤,舉兵來會,以寧社稷。則新朝論功行賞,貴王將世世子孫永開藩府,此國家之福,亦大王之幸也。方今北朝猜忌既生,殺機遍伏,孤念切同仇,感懷先誼,用告大王。以大王精思慎慮,必有以自處也。唯大王圖之。
      尚之信得書之後,正自躊躇,唯當時北京朝廷以廣東地方重要,自聽得告變之後,已特令承襲定南王孫延齡領兵四萬往紮廣東。又加廣西提督馬雄,為幫辦防務副將軍,調兵到廣東協守。蓋北京朝廷亦懼尚之信與吳三桂相應,故特調孫延齡及馬雄以監督之也。故尚之信心中即欲附從三桂,唯懼孫延齡、馬雄等不從,實多不便。且念馬雄一人不打緊,只怕孫延齡部下兵多將廣,若得他同心歸附吳王,是閩廣一帶皆勢如破竹,天下不難定也。因此,便親到孫延齡行營,故以言相試。當相見之際,先寒暄了一會,尚之信先道:「今吳王舉兵,自號反正,賢王斷他將來局面如何!」孫延齡不知尚之信之意,只直說道:「吳王號召,人心如響斯應,吾甚懼朝廷難與相爭也。」尚之信道:「若吳王成事,我們又將何以自處?望賢王教我。」孫延齡道:「不如觀其動靜,再商行止。」尚之信道:「賢王此言未嘗不是,唯今吳王傳檄遠近,人心動搖。今又吳世賓、馬承蔭領兵十萬,橫行兩粵,事機已迫,恐不容我等觀望也。」孫延齡至此,已略會尚王之意,即道:「賢王有守土之責,孫某當唯賢王之馬首是瞻。賢王若有主意,不妨相告,吾兩人義同心腹,斷不洩露也。」尚之信道:「某實告君,以吾先君子與令先王皆與吳王並起關東,以有功朝廷,乃賜封藩府。聞朝廷實主撤藩之議,以吳王最強,故先制吳王,而後吳王有此一舉也。吳王若亡,吾等亦不獨全,此賢王所知矣。今吾等若應吳王,於朝廷目下雖為不忠,惟於國家未嘗不順,願賢王思之。」
      孫延齡道:「此論正中吾意,邇聞朝廷詔至閩中,令耿王出鎮江西。唯耿王有不從之意,看來耿王亦將歸附吳王也。且就今大勢觀之,北朝勢將休矣,吾等反正,亦在此時。但不知馬雄意見如何耳?」尚之信道:「若馬雄一人,吾力足以致之。且吳王來將馬承蔭,本與馬雄為兄弟行,亦不患其不從也。今請與歃血為盟,彼此同心,欲行共行,欲止共止,各無相背。賢王以為何如?」孫延齡聽得大喜,遂與尚之信歃血為誓。
      歃誓既畢,尚之信道:「今賢王既已同心,料無反悔。唯今福晉為太后養女,認為公主,於朝廷受恩深重,某恐其阻賢王之行也。」孫延齡道:「賤內雖為太后養女,然以勢相凌,故夫妻間時多反目。吾為孔王之婿,入嗣為定南王,人方謂某為以妻貴者,其實恥之。吾此行固不以告人,亦不以告吾妻也,賢王不必多慮。吾所慮者,不知賢王將何以處馬雄耳。馬雄向為先孔王部將,與某亦不相能,若見馬雄時,慎勿言吾與賢王共謀此事也。」尚之信領諾而去。
      正回至藩府,忽報馬雄來見。尚之信道:「此天賜其便也。」便屏退左右,即請馬雄入內。茶罷,馬雄先說道:「今三桂令吳世賓、馬承蔭統大兵前來,不日將抵端州,不知大王以何策御之?」尚之信道:「某正為此事大費躊躇,因恐軍心或不受調也。」馬雄道:「賢王何出此言?」尚之信道:「吳王此舉原為撤藩之議所逼,吾等部下皆諸藩勁旅,須知撤藩之說即所以滅諸藩。朝廷此說,實以激變人心。故吳王檄文一發,諸藩響應。吾昨夜微服巡視軍中,見軍人皆有怨言,謂朝廷本欲剪除藩將,故吳王出而反正,今又率我們以對敵吳王,是助朝廷以滅藩也,吾等本效力於藩府,今乃使我們倒戈,自相魚肉,吾等死也不甘心,這等語。因此本藩大覺為難。將軍若有良法,願乞賜教。」馬雄道:「有這等事?某一概不知。大王曾有見過孫延齡否?不知孫某意見若何。」尚之信道:「孫公木偶耳,毫無決斷。今可與謀者,唯某與將軍耳。」馬雄道:「然則賢王既先得風聲,必有高見,願乞明言。」尚之信道:「吳王此舉,其名固正,其言亦順,故一經號召,四方響從,某固懼不能抗之。且我軍心難用,若強之使戰,勢將倒戈而向,是吾等即不死於吳軍,亦將死於我軍。即幸能苟存,朝廷亦將乘撤藩之勢,以兵敗見誅。是某與將軍一進一退,皆死無葬地矣。」言罷,歎息不置。馬雄大為感動,乃奮然道:「大丈夫貴自立,既若此,吾等不宜斂手待斃也。吳王來將馬承蔭與某為兄弟行,某且先觀其舉動。倘不得已,當從吳王以圖大事。且吾等亦大明臣子耳,返本歸原,國人猶將戴我。雖朝廷欲行加罪,然以吳王大勢既成之後,朝廷亦無如某等何也。」尚之信聽罷猶豫,馬雄道:「彼此密謀,安有洩露之理?但須得一歸附吳軍之路。今如大王所言,是孫延齡與我們相反矣。彼在粵中窺我等左右,實為不便,不如殺之以為進見之功。大王以為何如?」尚之信道:「某亦素惡孫延齡者,唯吳王初起,凡從附者多多益善,待某先見延齡探之,挾他與我們同事。彼若允從,此時雖有嫌疑,亦當消釋,以顧全大局。如其不從,殺之未晚也。」馬雄亦以為然。尚之信遂要共誓。去後,尚之信一面告知延齡,言馬雄同心,願親見馬雄,共議大事。那時延齡聽得,以為馬雄願見,我不妨前往;那馬雄聽得,亦以為延齡先來,我不妨款洽;已皆在尚之信意料之中。
      那日尚之信便親到延齡軍中,向孫延齡道:「馬雄已與我等同心矣。今請賢王過馬雄營中,共商大計。」孫延齡道:「吾與馬雄雖昔日同隸孔王麾下,然自結怨以來素無來往。吾位則承襲藩王,而秩則勢如駙馬,且承命為大將。今馬雄不來見我,焉有我先行屈駕之理?」尚之信聽已,笑道:」賢王果不出馬雄所料也。」孫延齡道:「吾何為不出馬雄所料?」尚之信道:「馬雄謂賢王度量淺狹,性情偏急,伊本欲親來拜見,唯懼大王不肯接延,反於同謀之事致生意見。吾乃力辯其非,謂大王寬洪大度,於前事概不介懷。
      吾當親見孫王爺,同到麾下商議。故某之請大王親到馬雄營中,乃吾之意,非馬雄之意也。且今日既同心反正,是以大局計非為一人計也。況馬雄本先願來見,即大王先往,又有何屈辱之處耶?願大王思之。」孫延齡聽罷,覺得尚之信言之有理,且自己亦不宜為馬雄看破,便道:「大王之言是也。某即與大王前往便是。」尚之信大喜,便與孫延齡一併望馬營而來。到時,馬雄得尚、孫二王齊到,以為孫延齡向與己不睦,今亦親來先謁自己,當為十分榮幸,立整衣冠迎接。到密室裡頭,彼此茶罷,尚之信即重申前議,彼此歸附吳三桂,共圖大事,三人自無不同心。即商議停妥,由尚王回達吳三桂,由孫、馬二人派員往迎吳世賓、馬承蔭兩軍。
      那時三桂所發吳、馬二軍,方行抵潯梧,忽得孫延齡、馬雄派員到來迎接,並尚王亦已歸附,好不歡喜,立即報知三桂。三桂道:「孫、尚二王來歸,吾無憂矣。」立即與夏國相計議,仍封尚之信為藩王,依舊在粵管理藩事。孫延齡亦仍封藩王,待天下定後,再分茅胙土,世為藩府。至於馬雄,則封為東吾路大總管,得掌軍權,並專證伐。一面催吳世賓、馬承蔭速入廣州,會合孫延齡等,進徵各郡。留尚之信在粵應付吳、馬、孫、馬各軍糧草。
      又以馬雄本係廣西提督,熟悉廣西情形,並調馬雄安撫廣西各郡縣,然後進軍江西,會同北伐。分插既定,又一面將孫、尚二王及馬雄來歸之事,佈告各地,為勸降計。
      早有消息急馳報入北京,那時北京政府不聽猶自可,聽了眼見兩廣地同時失去,即再集廷臣會議對待之法。時大將軍公爵圖海正留京中,亦與會議之列,即獻議道:「今三桂聲勢既大,各省為之響應。兩廣既為彼有,恐閩中耿王亦不盡可靠也。且陝西一帶王屏藩、王輔臣,皆三桂之假子,年年為三桂由北邊運馬,沿西藏入滇,歲購三千匹,以應軍用,是三桂逆謀蓄之已久,即王輔臣、王屏藩與之同謀亦非一日。臣懼屏藩、輔臣二人不久即反,是川、陝亦為彼有矣。三桂既以雲南為根據,若東南則兩廣、閩、浙,西北則四川、陝、甘,彼皆據而有之,三桂復由中央沿兩湖而進,我若分頭抵禦,必防不勝防。」圖海甫說至此,康熙帝道:「朕欲調將先至閩中,以監視耿王,復遣將赴陝以防王屏藩之變,諸卿以為何如?」圖海道:「此時赴陝,恐亦不及,且亦無濟。陛下不見孫延齡乎?授為藩王,待之不謂不厚;認為額駙,愛之不為不親;朝廷方倚之以監視尚王,彼反為尚王所用俱歸三桂。故調將監察,仍非得計也。臣以為各省響應,只惑於三桂復明之說耳。今三桂僭號稱尊,人心必大不如前。不過既已歸附之,又懼朝廷之見罪,乃無可如何耳。臣料各省人心,必視三桂盛衰以為進退。人心即復歸朝廷矣。」康熙帝道:「卿言誠是。然卿視諸將中,孰可以為三桂敵者?卿可舉之。」圖海道:「以臣所知,莫如川湖總督蔡毓榮,當三桂入川之後,毓榮為三桂所辱,因是積不相能,故蔡毓榮萬無歸附三桂之理,此一層可以放心。且毓榮卓有韜略,久經戰陣,多著勛勞,聲望又足以濟之。若授以重權,濟以重兵,厚以糧草,假以時日,臣料蔡毓榮必能收功也。」康熙帝聽罷,大喜道:「卿算無遺策,何懼三桂耶?」便拜蔡毓榮為靖逆大將軍武信侯,令帶本部人馬,並助以吉林馬隊,共大兵十萬,移鎮荊楚上流,以御三桂。並令圖海為招討大將軍威武公,統兵十萬,以為後援。又令承順郡王統兵為南北救應。那蔡毓榮受命之後,並奏請以提督楊捷為副將軍,統水師,駐長江以為犄角,俾共御三桂。康熙帝亦從其請。正是:已見吳王稱帝號,又升蔡督總兵權。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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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回            迎馬首孫延齡殞命 卜龜圖吳三桂灰心

      話說朝廷當時將出師與三桂對敵,三桂知得消息,卻與左右計議道:「吾知朝廷必以兵權付蔡毓榮也。因朕自義師一舉,天下響應,北朝見孫、尚二王突然歸朕,自料用人甚難,惟見毓榮與朕有仇,故放心任用。今以毓榮統兵,以圖海為後援,是以全力對朕也。毓榮、圖海久經戰陣,號為能將,此行不可輕敵。朕將鎮定兩廣之後,親破蔡毓榮。若毓榮既敗,圖海亦無能為矣。」左右聽得,皆祝道:「陛下神算不可及也。」三桂便傳諭與孫延齡、馬雄,使回駐廣西,俾免後患,兼應付糧草。一面使丞相馬寶督兵與蔡毓榮相持。
      原來蔡毓榮亦懼三桂,與圖海互商,以三桂部下向稱勁旅,其將夏國相、馬寶亦皆文武足備,智勇雙全,亦不敢輕視吳軍,須細觀吳軍動靜,方敢進戰。並道:「三桂一舉數省齊附,大勢已震動。此行若稍有挫折,吾軍心更為瓦解矣。」圖海亦以為然。故蔡毓榮只扼守岳州,暫行駐紮,待人心稍定,佈置定妥,然後交綏。馬寶亦扼守洞庭,待吳三桂到時方行出發。是以兩軍相持,如停戰一般。不在話下。
      且說孫延齡與馬雄本來不睦,自同附三桂之後始復有往來。忽得三桂之諭回紮廣西,孫延齡大喜道:「廣西乃吾向來食彩之地,吾亦樂觀故土也。」
      便與馬雄領了本部人馬,遄往廣西。瀕行時往辭尚之信,那尚之信道:「君等亦樂回廣西否?」孫延齡道:」此吾所願也。」尚之信道:「吳王此策大誤,恐天下士從此去矣。」馬雄道:「大王何以見之?」尚之信道:「吳王初舉,乘此人心歸附之時正宜速進,乃坐踞湖南,久未北上,使北朝得為之備,此策已非。今兩位以戰功致通顯,號為能將,本應用兩位為前驅沿閩浙而北,與各道齊進,則收功較易。若廣西僻在南陽,自吳王既得湖南,是北朝與廣西聲氣久已隔截。又廣西左鄰雲南,又毗廣東,更在湖南之後,斷不為吳王后患。況廣西久已歸附,何勞勁將駐守?乃不使兩位先立戰功,反用諸廣西幽閒之地,竊為吳王不取也。」馬雄道:「大王此論甚高。惟吾等既受詔命,不能不行,待到廣西後以利害告知吳王,再作計較。」便辭了尚之信,與孫延齡回軍廣西。不知三桂之意以北朝方調孫延齡與馬雄至廣東,今特調他兩人回廣西,看他是否受調,即知他是否真降。及聞延齡與馬雄已奉詔起程,三桂乃封孫延齡為臨江王,又封馬雄為步軍都督。馬雄心滋不悅,以兩人一同歸附,而延齡爵在己上,大不滿意,謂左右道:「早知如此,我不降矣。」左右道:「凡事論權不論爵,將軍位為都督總管,是延齡一日在東,即一日受將軍節制也。」馬雄意稍解。自此凡有公事至延齡處,皆用令箭,延齡心亦不服。那一日與馬雄相會,謂馬雄道:「吾兩人初本不睦,今以吳王反正之故,致兩人共事一方,實出意外。」馬雄道:「若非君先到吾帳中,亦恐無面商之日也。」延齡道:「雖然,然將軍不欲見吾,吾亦不往見。將軍懼吾不為延接,因不敢見吾,故吾特親謁將軍,聊藉此袒懷以示將軍耳。」馬雄聽罷愕然,已悟悉為尚之信所掇弄,惟默然不語,特心中已深嫉延齡。又惡其爵居己上,自是乃有殺延齡之心。
      原來孫延齡之妻名孔四貞,為定南王孔有德之女。初曾育於吳三桂府為三桂養女,當有德在桂林陣亡,其子庭訓亦已見殺,時朝廷因有德歿於王事,又憫有德無嗣,乃以四貞收養宮中,太后認為養女,封四貞為和碩格格。及四貞年已十六,太后欲為擇配,四貞自稱有夫,不能另配,蓋有德生時,已將四貞許配孫延齡矣。太后得知,便下詔求得延齡,由太后之命成為夫婦,賜以大第,在西華門外。並賜延齡為和碩額駙。當有德歿後,以線國安代統其眾。惟是孔王藩府久虛,乃以孔四貞掌定南王府事,以延齡世襲一等阿思尼塔番。那孫延齡美丰姿,曉音律,又長於擊刺,體魄矯健,能趨九尺屏風。獨不喜讀書,凡遇有章奏,唯令幕友誦之,並令斟酌可否。若與人交際,性獨和平,尤有容人之量,故朝中大老亦多喜之。那孔四貞亦美貌多才,獨性殊驕傲,自以身為太后養女,又掌藩府,不免輕視延齡。延齡自然不悅,惟以四貞為太后養女,仍有所畏忌,只得貌為恭謹,以順承其意。那四貞因此復喜延齡,凡出入宮闈皆譽延齡才德,因此太后亦善視延齡,其恩寵與親王無異。四貞不知延齡之計,以為延齡性情柔順易於制服,故藩府事無不專決。
      延齡心更不平,自是延齡有謀奪藩府權柄之意。當本朝康熙五年,四貞面奏家口眾多費用浩繁,請就食廣西,即有旨交親王、貝勒、諸大臣會議,皆以為可。遂有旨:以線國安向統定南王舊部駐防廣西,特以年老休致,以孫延齡為鎮守廣西將軍,並進上柱國光祿大夫、和碩額駙,並掌定南王府事。四貞亦隨任,以和碩格格儀衛同行。朝廷又封四貞為一品夫人。惟四貞自念,以和碩格格已居極品,今忽封夫人,顯然以夫致貴,反滋不悅。疑延齡居中播弄,故夫妻之間復積不相能。
      時有戴良臣者,本為四貞包衣佐領,頗有才智,常欲大用。適延齡部下應設都統一員、副都統二員,有旨由孫延齡選用,故戴良臣自薦欲充此職,又薦其親串王永年。孫延齡皆不允。良臣無法,乃轉謀於四貞。那時四貞正欲自己多用心腹劣制延齡,遂力行強薦,始以王永年為都統,以戴良臣、嚴朝綱副之。惟延齡自任用戴良臣後,那良臣每事專斷,盡奪延齡與四貞之權。
      於是廣西一地,盡知有都統,不知有格格與將軍。至是,四貞亦悔為良臣所賣,夫妻間復相和好,共訴於朝廷,陳述良臣等不法。惟良臣等三人亦共劾延齡,以故朝廷特令督臣金光祖按查其事。那金光祖卻與嚴朝綱為至戚,反左袒三都統,而謂延齡御下失宜。不料朝廷不信,復令大臣按問。時三都統皆懼得罪,遂合力運動,故大臣亦不直。延齡遂有殺良臣之意。會吳三桂舉兵,朝廷懼廣西諸將不和必致僨事,乃調延齡移鎮廣東。及三桂以書招延齡,那延齡自以昔受制於其妻,後受制於部下,朝廷又不分皂白,眼見三桂勢力已大,便與尚之信同降三桂。未幾,以三桂之命回鎮廣西。以權位之故,延齡又與馬雄不睦,由是延齡欲殺良臣,並殺馬雄。惟四貞見延齡已歸三桂,即以書達延齡,然後自歸京師。其意以為,延齡如敗自己不與同謀,可留清朝餘地;若延齡可以成事,則夫妻情在,亦可以自全。那延齡亦知其意,不為相強。惟廣西此時已盡附三桂,戴良臣等亦恐見殺,故又謀求容於延齡。
      延齡大喜道:「此獠合當撲殺矣。」乃陽為周旋,並請王永年、戴良臣、嚴朝綱及其部下十三將校至府中會宴,名為商議共輔大周,以圖立功。戴良臣等不知其意,以為泯卻前仇,欣然赴會。那孫延齡卻先伏刀斧手二百人,酒至半酣,擲杯為號,刀斧手齊出,遂盡殺戴良臣、王永年等,只逃出朱瑞一人。
      那朱瑞本屬苗人,甚有膂力,見主將被殺,欲為主將復仇,且惟謀殺延齡而苦無奇計。恰馬雄亦欲除去延齡,乃密召朱瑞與謀,並道:「如此如此,可以殺延齡矣。」朱瑞大喜,一面依馬雄之言,自去準備。那馬雄卻以密函飛告三桂,舉發延齡將反。那函道:自陛下倡舉義旗,四方向附,以人人有思明之念,即人人有愛國之心。臣與孫延齡皆大明臣子,何忍自外?生成故首同歸命新朝,冀效馳驅,稍贖前罪。不意延齡陽為歸附,陰懷不軌。以孔四貞為延齡正配,日前已束身回京。當延齡歸附新朝時,四貞固未嘗進諫,在北朝必以延齡夫妻為同謀,使延齡而果真心歸附,則四貞必非北朝所能容矣。復有王永年、戴良臣、嚴朝綱者,曾任北朝都統,近欲歸附新朝,力請臣為之先容。臣以延齡名位較隆,使延齡代奏。乃延齡挾詐以殺王永年等並其部將十三員。夫殺降者以阻歸附,立心已不問而知。證以孔四貞可以宴然回京之事,情跡顯然。是名為新朝馳驅,而實為北朝效力。若不及早察覺,後患何可勝言。臣以國家大計,雖與延齡交厚,亦斷不敢壅於上聞。惟陛下察之。
      吳三桂得書後,即與夏國相計議。國相道:「孫延齡向與馬雄不合,此次同時歸附,不過為尚之信所構成。今馬雄之言,恐有詐也。」三桂道:「他援引兩事為證,延齡實無可自解的,安能不信?」夏國相道:「聞馬雄以延齡爵居己上,心懷怨望,不可不防。且延齡夫婦向不相能,其妻念北朝私恩,即舍延齡以回北京,皆意中之事,亦不可不察。願陛下勿因此以殺延齡,致阻歸附者之心也。」三桂道:「戴良臣等曾托李本深援引,欲歸附我朝。及本深入川,延齡回桂,始改求延齡薦引。今他必殺王永年、戴良臣、嚴朝綱等,其暗為清朝助力可想而知。今若不除,後必為患。」便不聽夏國相之言,飛諭吳世賓與馬雄會商,除去延齡,以絕後患。吳世賓得令,即函商馬雄。
      那馬雄聽得,自然大喜,即遣朱瑞赴世賓軍中為助殺延齡之計。朱瑞即以馬雄所授之策,先集苗丁數十人在城外埋伏,吳世賓即揚言入桂林城與孫延齡有事會商。延齡不知其計,正樂得與世賓會晤要訴馬雄之短,便親自出城迎接。乃吳世賓到時陽與為禮,孫延齡方下馬之際,朱瑞率苗丁突出,共斲延齡。延齡猶呼「有賊」,與朱瑞相拒。拔劍力斬數人,勢已不支。朱瑞道:「賊即汝耳。」並力與延齡相鬥。畢竟延齡眾寡不敵,即行斃命。吳世賓令割取延齡首級,用木匣盛貯,使人送往馬雄。一面表告三桂,並敘朱瑞歸附之心。三桂大喜,即封朱瑞為總兵,以吳世賓有討延齡之功,即以臨江王之爵爵之。又以馬雄首行舉發,乃封馬雄為安國公兼金吾衛大將軍。
      當吳世賓將孫延齡首級送到之時,馬雄好不歡喜,即令人開視,掀髯向延齡首級笑道:「延齡,汝昔為定南王,今為臨江王,固一世之雄也,顧也有今日耶?」說罷正揚揚得意,見延齡首級突然睜目張口,躍然豎起,其頭直撲馬雄身上。馬雄大叫道:「延齡殺我!」即時咯血遍地,已不省人事。
      左右急為救醒,惟湯藥疊進,皆無功效,且合眼即見延齡。但初時心中尚不敢言,只推說自己臥房有鬼物為祟,以遷於別室。惟一入門即見延齡睡在房內,再遷一處亦復如是,迫得馬雄無法,唯令妻妾婢僕每夜輪流環守。唯仍見延齡怒目而視,即有時馬雄熟睡,仍在夢中發囈語,大呼「饒命」。家人大為憂心,加以家人迷信,共作為延齡索命,只不敢明言,每日只設法祈禳。
      奈馬雄的怪病依然如故。家人設法亦延聘過什麼茅山道士,開壇捉鬼,卻全無影響。每天唯不離湯藥。醫家都道這病奇怪,無不束手。
      那一日馬雄稍欲行動,便著人扶出大堂聊作散步。忽見孫延齡在大堂上據案而坐,馬雄一見即大驚倒地,自呼道:「我孫延齡也。吾以私仇殺王永年等,是誠有過,然王永年、戴良臣輩,不過以廣西既失自懼見誅,只勉強求附,非真降也。吾妻與吾向為反目,彼背我回京亦意中之事。汝馬雄以一時猜忌之心,屢以令箭調吾,吾位為王爵,猶且忍之。今汝猶不自悔,挾詐殺我,我雖死斷不令汝獨生也。」言訖,猶伸拳動足。逾時,七竅流血,登時殞命。時吳世賓尚留桂林,聞得此事,也迷信孫延齡是冤魂不息。細細詳查,知得孫延齡與王永年、戴良臣私仇甚深,即與馬雄亦向來不睦,且夫妻間衣積不相能,故查知四貞回京為延齡所不知,其殺王永年等,亦無意阻其歸附。因此心中亦憤馬雄,奈他已死,亦屬無法。惟有把此事始未告知三桂。
      三桂見了,歎道:「早從夏國相之言,不至如此。若不昭雪延齡,是阻歸附者之心也。」乃開復孫延齡臨江王爵,改封吳世賓為靖東王,並奪馬雄爵職。不在話下。
      且說吳三桂自在衡州即位,即派馬寶領兵北行與蔡毓榮相拒。吳三桂即欲親征,意欲一知此行何如。因聞衡州山嶽廟有大龜甚為靈異,三桂欲一卜其前程,遂與諸大臣同往。胡國柱諫道:「今大兵已起,無論龜卜如何,譬如箭在弦上,不能不發。卜之而吉,不過徒快一時;卜之不吉,反足喪沮心志;斷不能視其吉凶以為進退也。以陛下倡義反正,成敗固不必計,惟當奮勇向前而已。卜龜之事,願大王勿行。請揮軍長驅北行,以定大事,此國家之福也。」吳三桂聽罷愕然。夏國相道:「胡駙馬之言甚是。古人雖有龜卜之事,然與陛下地位不同。以陛下今日,唯有進而無退,龜不過水族一無知物,焉能倚以為行止?設卜而不吉,三軍之氣從此餒矣。」吳三桂此時亦覺胡夏二人之言有理,但心中志在平定一統,傳世萬年,故欲一占其靈異,仍不聽胡夏二人之言,只說道:「朕非信此無知水物,不過人傳其靈異,朕且往覘之耳。」說罷即率諸大臣前往。到時,先以中國地圖置諸神座前,叩拜之後,默視龜之所向。但見那大龜蹣跚而行,四處循走,終不出長沙、衡、永間。已而復由貴州至雲南而止。三桂又復再禱,那大龜三復如之。三桂見了,大為失色。正是:空逞狼心思大位,頓教龜物沮雄心。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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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回            據陝西王屏藩起事 逼洞庭夏國相鏖兵

      話說吳三桂因在山嶽廟卜驗龜圖,見那大龜蹣跚行走,終不出湖南、雲、貴之外,心中大為失望,徐搖首歎道:「孤初舉義旗,四方歸命,區區無知之物乃不許我乎?」時胡國柱在旁進言道:「此龜如何行走,臣始終未見之,蓋臣不信如此即足以驗吉凶也。昔臧文仲居蔡,孔子猶以其乞靈於無知之物而譏諷之,況陛下位居至尊,與北朝抗衡,共爭天下,豈能視此以為進退耶?願大王勿以此為念,立即回駕,號令三軍,長驅北上,此國家之福也。」夏國相亦道:「臣固言之,龜本無知之水族,設卜如不吉,反令人心沮喪。凡卜驗吉凶之事,不過出於愚人之迷信,以陛下英武崛起,奈何亦信此耶?誠如駙馬之言,宜速號令三軍,早安天下。以陛下起事,雖四方響應,然兵威未伸。今蔡毓榮已阻距岳州,續增軍實,若曠日持久,是如使蔡毓榮豎子得徐為之備耳。願陛下思之。」時吳三桂聽了,心中本迷信龜物,因人人傳其靈異,心中已迷信在先,又見那大龜蹣跚盤旋總不出長沙、衡、永,亦殊奇異,自不由不信,惟有勉強鎮定人心。乘胡、夏二人言罷,即道:「誠如二卿之言。今朕即位未久,福建、兩廣俱已歸命,是已為朕有矣,乃大龜總不出湖南,是先已不驗,朕奈何迷之?朕一時不明,幾誤大事,自後當勿復爾。」
      說罷,即命駕回宮。諸大臣亦相隨而回。
      三桂即令人打聽蔡毓榮軍情。時蔡毓榮正在岳州與吳軍相距,三桂已得馬寶回報,蔡毓榮軍勢頗銳,隊伍亦甚齊整。於是三桂手下諸大臣之意,皆欲立刻與毓榮決個雌雄,以為曠日持久則毓榮守禦必密矣。三桂道:「朕固未嘗督兵北上,毓榮亦未嘗督兵南下。我軍懼養成蔡軍銳氣,彼蔡軍豈不懼養我軍銳氣耶?朕料彼軍必有所懼也,朕當親自徵之。」即令於次日到郊外操兵,取齊各路起程。操軍後,三桂回到宮中,身體頗不暢快,難以出戰。
      心中正自抑鬱,忽接李本深由川中奏報,自進軍而後,已拔夔州,並下重慶,現已進攻成都,指日可下。三桂覽奏大喜,即與諸臣計議道:「本深此西征勢如破竹,今已直進成都,甚慰朕望。以四川向稱險塞,號為沃野,自古帝王多藉以建都。今湖南為四戰之地,無險可守,朕欲率師入川,先取成都,以為基本,然後西出秦川,與朕義子相應,共取長安。握險自固,先立於不敗之地,以與北朝相爭,諸卿以為何如?」夏國相道:「誰向陛下獻此策者?」
      吳三桂道:「此孤之本意,非他人所謀也。」國相道:「昔劉邦東避西楚,劉備北讓曹操,故不得已而先據四川一地。然當時帝都猶在長安,故進戰猶易。今局面已不同矣,四川僻在西隅,守險則有餘,進戰則多礙,其地勢然也。然自劉邦以後,藉四川為家而可以一統大業者曾有幾人?陛下於此細思之,可以了然矣。」三桂道:「語有之,能守而後能戰,根本未固而急務戰爭,此苻堅之所以敗也。」夏國相道:「此不同也。自來開創王帝,皆以馬上征誅得之。若徒擇險自守,不圖進取,此取亡之道耳。以陛下英明崛起,乘此人心響應之時,速宜分道進兵,即足制彼死命,若反退而自守,人心必餒。餒則散,此時何堪設想?」胡國柱亦道:「夏丞相之言是也。四川總為要地,臣願統兵為李本深後援,成都可一鼓而下。陛下即令能事者,分兵下九江,扼長淮,以絕北朝運道,並合閩粵之師,以擾江南。陛下即率諸將以全軍渡江北向,則蔡毓榮、楊捷之師不能駐足矣。臣復由成都趨長安,會合屏藩、輔臣二軍,以趨三晉,即順承王與圖海二軍腹背受敵,豈能與陛下抗戰乎?願陛下毋貪一時自守也。」夏國相又道:「如駙馬所言三路並進:九江一軍,沿淮揚以趨齊魯;成都一軍,會陝西以扼三晉;陛下以親征為中路,制兩河以共趨北京。彼若分道抵禦,亦窮於應付,風聲鶴唳,人心自搖,安見中土不能恢復乎?且我軍舊部皆齊魯幽燕之士,思鄉念切,一聞北上必踴躍爭先,此理之自然者也。臣雖不才,然以駙馬謀勇足備,又屬至親,其所進言必有裨大計,成敗之機在此一舉,願陛下從之。」三桂聽罷,沉吟少頃,復道:「卿言亦是。然四川一地南邇雲南,北毗陝、甘,又足以節制三楚,非朕不能了此事。今兩策並行,就催馬寶進兵,一面使人知會耿王,另遣能將先趨九江,以進會合,以扼長江之險,然後分道並進,可也。」夏國相復道:「馬寶雖為能將,究不如陛下親征,尤壯聲勢。今成都將下,一李本深已足,何勞陛下大軍?」三桂道:「諸卿不必多言,朕已籌之熟矣。」便不聽胡、夏二人之言,即留夏國相暫住湖南籌辦各事,並令國相遣將分出九江。
      一面又遣將往助馬寶,速行進戰。自卻指兵入川,並以胡國柱與夏國相總理一切機宜。
      三桂以為安插既定,遂安心入川。及將到重慶,李本深已攻下成都,三桂中道聞報,大喜。左右皆諫道:「陛下親自入川,不過欲取以為基業,懼本深力不足以拔成都耳。今成都既為我有,李本深以乘勝之師,軍勢正銳,定能擇才守川,再行入秦。陛下不如飛諭本深,使四川平定後直進秦隴。以陝甘地方有王屏藩、王輔臣及吳之茂等,若本深與之相合,軍力已自有餘,是川陝一帶無勞陛下過慮也。今不如回軍疾趨荊州,截攻蔡毓榮。若毓榮一敗,大勢定矣。以陛下離湘之後,軍氣恐不如前,苟不幸湖南復失,大局震動。陛下當細思之。」三桂聽罷,默然不答。回轉後帳見了愛妃蓮兒,面容依然不展。蓮兒細問其故,三桂以先後各人諫阻入川之議告之。蓮兒道:「各人主見既同,必是良策,陛下可以從之。」三桂道:「湖南有馬寶、夏國相、胡國柱共事一方,安有不了之事?豈朕三良將亦不能敵一蔡毓榮耶?是湖南不足憂也。朕欲以四川為都,今成都雖下,諸事尚當措置,故不容朕不親往也。」蓮兒道:「妾只女流,安知大計?惟陛下擇可而從耳。」
      次日三桂復行起程。將到成都,李本深親自率屬來接。三桂急與本深相見,即道:「此次入川,勢如破竹,為朕定帝都,皆卿之力也。」就封李本深為平涼王,令他再進秦隴。本深正乘勝得意,自不肯辭。一面由三桂告知王屏藩,舉兵相應,李本深一面打點出兵。三桂唯有率領百官修飾宮殿,以壯觀瞻。直以成都為大周帝都,建設百僚,所有各路人馬凡奏報事件,都徑達成都。不在話下。
      且說王屏藩自從每歲與三桂運馬三千匹,已深知三桂之意,又見朝廷已實行撤藩,若三桂一旦失勢,連自己亦難自存,故一意要聽三桂舉動,以為相應。自得三桂在衡州即位一報,已躍然欲動。但須得三桂消息,方可行事,況又慮獨力難成,故猝然未發。及見成都已下,不禁竊喜道:「成都既下,吾已無內顧之憂。吾舉兵,此其時矣。且吾為周王之子,人所共知,北朝以兵權付吾,使鎮西陲,而獨不關防我為周皇內應,此北朝之失算也。意者天假大周以一統江山之機會乎?吾不舉兵相應,是逆天也。」正計議間,忽報大周金吾衛吳之茂來見。屏藩接進裡面坐定,屏藩道:「吾知周天子已以足下為大將軍。今金軍到此,有何見諭?」吳之茂道:「周皇已密封吾兄為鎮西王,令吾兄舉兵入鳳翔,以截圖海之後,吾兄以為何如?」王屏藩道:「此策亦是一著。吾當先行報知吾弟輔臣,使先據陽平關,以扼要道,吾即率師而東。就屈將軍為前部,將軍能俯從否?」吳之茂道:「彼此皆為國家,有何不願?然吾意欲候李本深到時方一同進取。」王屏藩道:「將軍所見甚然。惟將軍大兵已到,滿城注目。今城中嘖嘖人言,已知吾必為周皇內應。益以將軍既到,焉能再候?所謂箭在弦上不能不發,今即宜進兵。如本深既到,即會議分道進兵便是。吾今即與輔臣一同舉兵,先據鳳翔以撼河北,有何不可?」吳之茂聽了,深以為然,即令三軍改換旗幟,立刻行事。
      時王屏藩方駐固原,凡營下將校,哪一個不是屏藩手下?自屏藩倡起附從三桂之後,即向諸將演說道:「清朝天子待吾與諸君等非不深厚,只惜為德不終,天下甫平,即生撤藩之議。吾與諸君等皆為藩府舊員,若藩府且遭撤廢,行將借事以斧鉞加之,吾等更有何倚賴?是使吾等不能不急圖自處也。方今大周天子已郊天即位,以四川為都。不過數月間,自四川以至南六省皆為周有。圖海、蔡毓榮號為能將,且不敢進戰,大勢已可知矣。故東南各省,望風投順,天心人事已盡屬大周。吾等處不得已之時,須為自存之計,自應應天順人,附周以圖不世之勛。既可以免目前之殺戮,又可以為開國功臣,此斷不可失之機會也。」諸將聽罷,皆道:「吾等願從將軍,唯將軍之命是聽。」王屏藩大喜。王屏藩又道:「諸君如能俯從吾議,自當始終如一,不宜中道反悔。吾等與大周天子共起於患難之中,他日大事既成,必不辜負吾輩,斷不至始用之而終忌之也。」諸將道:「吾等頂踵髮膚皆出大周天子之賜,今又蒙將軍不棄加以勉勵,敢不戮力同心?如將軍仍有思疑,願與將軍歃血共誓。」王屏藩聽了,更喜不可言,即與部下將校一齊歃血,立即起兵。
      是時陝西全境已非常震動,都知王屏藩早晚必然為變。早有提督王進寶馳驛飛報入京,又一面飛報與順承郡王及圖海,催取救兵防備,奈總不見應。
      時王屏藩部下已有兵五六千人,又加以吳之茂兵到,聲勢更大。舉兵後,旗幟上都寫著「大周鎮西王」五字,先據了固原。附近各府縣,皆望風響應。
      先令吳之茂直出鳳翔,王屏藩留部將鎮守固原與王輔臣相應,自統大兵亦隨後進發,思直指河北,以擾順承郡王及圖海之後。自陝西既反,西北各省全境震動,風聲鶴唳,都道中國一統江山將盡為三桂所有,人心惶惶。圖海得此消息,自念非即行進戰以求得一勝仗,必不足以鎮定人心,便立催蔡毓榮進兵。那時三桂手下大將馬寶正在前軍,知成都已下,陝西將應,人心震動,此時正是開戰機會,即催胡國柱率軍相助,並與夏國相妥商,一面準備水師,薄洞庭湖而進。以部將王勝忠統領舟師,自統陸軍,以吳凱祺為前部,直進岳州。胡國柱另率一軍,西入荊州,以分毓榮軍勢。
      原來國柱是清朝舉人出身,生平最嗜詩賦。凡臨風覓句,觀景題詞,雖在軍中依然不輟。當分軍時,謂馬寶道:「待吾下了荊州之時,蔡毓榮軍心必亂,將軍乘勢攻之,破蔡毓榮必矣。」馬寶亦以為然。惟胡國柱領兵之後,日惟吟詩,左右諫道:「此次隔荊州不遠,不久即到軍中。戰期已近,願附馬留心軍事。」胡國柱道:「吾未到軍中,已先算拔取荊州之計,豈待此時方能籌策?今吾往取荊州,除馬將軍外,無有多人知者,汝等不宜多言,惟率軍直進可也。荊州守衛空虛,吾一舉可得,此亦足以通川湖消息。蔡毓榮不做準備,是其失算。今與諸軍約,限今夜銜枚疾走,直抵荊州。吾日間不假聲息言,不過懼風聲洩漏,使人知我將取荊州耳。若猝然臨之,安有不勝?」
      左右皆道:「駙馬神算,不可及也。」胡國柱即率軍起程疾進,惟馬寶待胡國柱起程後,約計將抵荊州,即揮軍進發。
      時蔡毓榮接得圖海催促進兵之令,即與諸將籌策。忽左右報稱馬寶軍中已隱隱移動,毓榮道:「成都既陷,彼軍必進。」即傳令諸軍,分頭防備。
      說猶未了,又報周將馬寶舟師沿洞庭而進。時清將楊捷亦分舟師防守岳州,統領楊坤正領小軍與周將王勝忠對敵。是時正八月天氣,正戰間,南風大發,王勝忠乘風大進,矢石交飛。王勝忠更乘順風飛發火箭,楊坤水軍各船多有著火,盡皆失利。在前敵的見船已著火,多鳧水而逃,在後的亦望後而退。
      楊坤撐持不住,大敗而逃。周將王勝忠更乘勢急進,清帥蔡毓榮聽得,急令楊坤退至下流,而令陸軍嚴守岸上,不得令周兵登岸。傳令後,忽又報周將馬寶已領大軍來攻岳州,諸將紛請出戰。蔡毓榮道:「水軍已敗,人心已驚。彼乘勝而來,其勢必銳,有言戰者斬。」諸將道:「圖海公已有令催戰,今大敵當前,自不敢出,何也?」毓榮道:「圖海遠隔,未知敵情,何必拘泥?如敵軍迫近,只以堅壁矢石拒之,不得遽出。」正說間,又流星馬飛報禍事,荊州已被周將胡國柱攻陷去了。諸將又向蔡毓榮請分兵以救荊州,毓榮亦不從,並道:「三桂反後,六省齊陷,何止一荊州?得失原不足惜,若必分兵,彼乘我軍移動必急進猛擊,是無岳州也。岳州既失,敵必長驅而進,何以御之?諸君無得多言,只堅守營壘,違令者斬。」諸將聽罷,皆悻悻而退,以蔡毓榮為畏葸。正是:欲率諸軍迎大敵,反疑主帥畏他人。
      要知兩軍勝負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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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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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0 |
    第二十二回            張勇大戰王屏藩 鄭經通使吳三桂

      話說周將馬寶以本部大兵直壓岳州,清將蔡毓榮不從屬下將校之請,不允出兵,只令各營以矢石相拒。及聞荊州失守,亦不往救,諸將皆悻悻而退,然心中究竟不服。時馬寶方分數路而進,直薄岳州城外。諸將復向蔡毓榮請發令出戰,毓榮依然不從。諸將道:「相持數月未能一戰,恐自此人心去矣。」
      毓榮道:「三桂黨羽遍於各省,其從三桂者,多屬三桂黨耳。承平以後,我軍久疲,萬不能與三桂敵。故吾唯日事訓練,養精蓄銳以待之。今彼以精銳來,我又值小軍既敗荊州已失之際,軍心動搖,戰必取敗耳。今彼軍若不能得志,明日必然再攻。若再不得志,軍心必餒,吾因而乘之,無不全勝也。以今日人心動搖,若勉強一戰,設有差池,是長江各省皆舉而歸三桂。吾此行為各省所觀望,勝負所在即各省人心去就所關,又焉能猝爾言戰?昔趙將廉頗以二十萬之眾,猶固壘以卻白起。李牧亦擁數十萬之眾,且堅壁以卻垣猗。以廉、李二人實古之良將,非不能戰也,卒以不戰收功。蓋敵人聲勢浩大,而我軍尚怯,必須有以卻敵人,使軍心知敵之無用,而後可以言戰也。」
      諸將聽罷,始恍然大悟。蔡毓榮即令三軍奮力拒敵。毓榮又親自巡閱,督諸軍奮勇相距。馬寶連攻岳州不下,盡以矢石向城中發射,城內蔡軍亦以矢石相還,兩軍互有損傷。
      時駐紮襄陽清總兵楊嘉來,方紮岳州城後以為犄角。那楊嘉來本李本深姻親,早得本深書札,勸令歸周。楊嘉來遂乘岳州危急之時,先通周將馬寶,至夜分仍不收兵。因蔡毓榮以馬寶來勢太銳,盡移精銳於南城,以拒馬寶。
      忽到二更時分,後路北門忽然火起,毓榮軍中大亂,以為馬寶調軍偷過岳州城後掩進城中放火。毓榮欲移軍回救,奈馬寶依然猛攻西南門,矢石如雨,前軍不能調動。毓榮又疑城中有人內應,急令滿都統巴爾布率軍撫諭城中,並行救火。不想說又未了,軍中已報稱岳州城西北兩門同時陷落。蔡毓榮無法,欲率軍巷戰,奈軍士紛紛逃竄,立殺數人猶止不住。忽見前頭一路人馬擁至,毓榮認得是楊嘉來旗號,只道嘉來殺進城中來救。誰想趙軍行近時,矢石亂發,毓榮方知楊嘉來已變,急領兵望東北而逃。將出城門,正遇楊嘉來。毓榮罵道:「朝廷待汝不薄,何遽反耶?」楊嘉來亦應道:「吾非反也,誰學汝既得富貴便忘故國耶?然吾曾受將軍私恩,理宜酬報,今請速行出城,吾斷不相逼也。」毓榮大怒,欲拔箭射楊嘉來,突聞後路軍聲大震。原來馬寶已攻進城中,獨率親軍,一馬當先,要拿蔡毓榮。軍中大叫:「不要令蔡毓榮走出。」那時毓榮不敢戀戰,只殺條血路而逃。楊嘉來亦不相逼,故毓榮得殺出城外,直回武昌而去。馬寶遂得了岳州,即救滅城中餘火,重賞三軍。又表奏楊嘉來,升為中路大總管。馬寶謂楊嘉來道:「岳州已下,軍聲大振,皆將軍之功也。然毓榮未死,戰禍未已,今後若遇此人,切勿放過。」
      楊嘉來聽得,便將自己縱去蔡毓榮之事不提,即以本鎮襄陽歸附。計是役,馬寶已取荊州,拔岳州,降襄陽,軍勢更張。惟以軍士疲戰累日,即暫行休息,然後商議渡江。不在話下。
      且說蔡毓榮逃回武昌,扼城自守。計點敗殘軍士,已折去萬人。隨後湖南清提督桑額、巡撫虞宸先後奔到武昌。蔡毓榮責道:「戰時不見來,敗後才奔到,自湖南失陷後,兩位究何往耶?」桑額與虞宸齊道:「吳逆三桂至衡陽僭號,敵軍即滿收湖南,猝不及防,無從拒敵。及走至彝陵,又遇荊岳相櫃,道途阻隔,故今日才能到來請罪耳。」毓榮聽罷,無奈,即以此次戰敗及桑額、虞宸奔到情形奏知朝廷。並一面飛報圖海,一面整頓人馬,再圖拒敵。
      時周將馬寶正欲乘勝進攻漢陽、武昌,忽探得圖海已派大隊人馬至武昌助蔡毓榮拒戰。原來圖海自催令毓榮進攻之後,防前軍不足以與馬寶相抗,故續調旗兵二萬名並吉林馬隊二千名。恰到時蔡毓榮已退守武昌,馬寶聽得以蔡毓榮、圖海特調來旗兵二萬、馬隊二千,軍聲復振,未便即進,即自行準備。於岳州城外濬濠三重,設陷坑鹿角,以拒步騎。於洞庭口攢立梢椿,以拒舟艦。而澧州、石首、華容、鬆滋等處皆布重兵,以為聲援。復於洞庭湖督造船艦,以張水軍聲援。佈置既妥,又領將軍龔贊龍領本部人馬往取九江,扼長江要口,以分清軍之勢。去後聽得清朝已令貝勒尚善為定遠大將軍,助順承郡王以攻岳州,以安親王岳樂為遠安大將軍,直出九江,又以簡親王喇布為揚威大將軍,統鎮江一路,以應武昌。周將馬寶聽得清軍大至,一面商諸夏國相,調新降各將前貴州巡撫曹申吉、前云南提督張國柱,各統本部人馬到岳州助戰。因此兩軍又復勢力相敵,各自佈置。故目下兩軍權且罷兵。
      且說王屏藩,自與吳之茂起事而後,三桂又在四川發令,吳世麒領兵入秦相助,故王屏藩即定計以三路直出晉汴。早有消息報到圖海軍中。是時清朝已改調圖海為徵陝大將軍,凡貝子以下俱受節制。圖海接諭後即統兵入秦。
      惟是王屏藩反後,陝西官兵已紛紛逃竄,獨提督張勇一軍得圖海將令往紮涼州,嚴勒隊伍,候與屏藩決戰。王屏藩聽得,卻謂吳之茂道:「張勇久在關隴,熟悉地方,又向耐於戰陣。今彼還死心塌地以助敵人,若我一離秦中,彼必為我後患,不如先除之。」吳之茂道:「我軍若不離秦,終是畫地自守。今圖海已奉命入秦,恐我未破張勇而圖海已至,彼將合而謀我,我必窮於應付。若一出晉汴,是我軍已如翱翔天外,彼即分頭防我,亦防不勝防也。」
      王屏藩道:「兄言亦是。然後患未除,張勇必擾我之後矣,是終不能進戰也。我意欲以討平張勇之事諉諸王輔臣一軍,但不知王輔臣消息如何。今不如先破張勇一軍,以吾三路之眾而破張勇一人,想非難事,終不至留一後患也。」
      說罷,便不從吳之茂之議,直望涼州進發。清提督張勇亦準備應敵。會提臣王進寶亦奉順承郡王之命,領兵入陝會戰,定議以王進寶分軍守城。時王進寶有部將朱芬,力請充當前敵。原來朱芬之父名朱國治,曾任雲南巡撫,三桂舉兵時,初卻陽為從附,後欲竊遁,乃為三桂駐滇留守將軍郭壯圖所殺,因此朱芬從王進寶軍中、志在報仇,故奮勇請戰。王進寶力壯其行,令帶兵三千為前部,而以部將夏應雄領兵三千緊守涼州。進寶即與張勇共分兩路應敵。張勇以總兵趙良棟為前部,離城十餘里分佈大營,以待來軍。
      且說周將王屏藩領兵望涼州而來。將到時,聽得城外已有兵駐紮,即謂吳之茂道:「吾兵懼其攖城固守,我即難於急進。今張勇已紮城外,是欲求戰矣,固我所願也。」吳之茂道:「敵軍在城外屯紮,雖是求戰,亦是以逸待勞。今我軍不宜疾行,只宜緩進。」王屏藩深以為然,默計明日即到戰場,即傳令各軍休息。以五更造飯,卯刻起行,約到巳牌時分,已離張勇軍不遠。
      屏藩道:「張勇與吾有舊,吾當以禮招之。如其不從,戰猶未晚。」便立刻揮了一函,差人送至張勇處。那書道:自與將軍判袂,忽近十年。各事一方,未遑祇謁,緬懷旌鉞,良用悵然。獨惟昔年馳驅北朝,同事秦晉,僕回思以一介武夫,未諳大義,沉迷猖獗,為敵驅除,用殘宗社。舉目山河,已非疇昔,良足悲也。十載靜思,爽然若失,夙夜疚心,夕惕若厲,益催人老。今以辮發累累,漸歸斑白,方以將軍猶僕耳,同入迷途,何時普渡?雖已顯榮於一旦,難逃責備於千秋。來日無多,從何懺悔?得毋將軍與僕有同病之感乎?此聞將軍銜命西來,跋涉千里,方知故人精神如昨,用增欣慰。然將軍之心則勇矣,竊恐將軍之舉動猶未然也。當闖、獻搆禍,神京淪喪,忠勇之士頓地傷心,於是乎有借兵東鄰之舉。
      乃大難未已,版圖已失,義始利終,遂為敵有。大寶既移,中原板蕩,二十年來,皆忠良飲恨之秋,烈士椎心之日也。大周天子以戎行崛起,聖神文武,欲洗前羞,乃倡大義。數月之間,西南各省次第歸命。自藩府王公以至督撫提鎮,皆以為重見日月,千載一時,爭先恐後,以相從附。彼若而人者,其見地豈不盡如將軍?而不意將軍乃至今未悟也。三藩勛業最隆,乃大難甫平,撤藩議起,此將軍所知矣。狡兔既盡,走狗必烹,即將軍末路功名與三藩媲美,恐亦無以自全。將軍獨不熟思審處,寧不惑乎?夫潘美亦周季之能臣,改而佐宋朝基業;劉基亦胡元之進士,反而建明代殊勛。之二子者,功業爛然,光芒史冊,彼非不知從一而終也,顧棄暗投明與國家大義為不可滅耳。
      新朝輕罪重功,獎降納附,故尚之信、耿精忠、孫延齡之輩俱賜王封,李本深、鄭蛟麟、楊嘉來、吳之茂之徒各膺斧鉞。是以群策群力,黽勉從龍,而將軍必昧義自行,冒險為梗,毋亦以老夫雖耄,勇氣未衰,聊以嘗試,用求特異。然以承順王之威徘徊梁汴,蔡毓榮之盛倉皇武昌,蓋唯光復舊物實應天時,既有其人,足徵國運。將軍老成穩練,上察天心之變,下覘人事之成,若不急謀自處,亦可怪矣!方今相國夏公、元戎馬寶,揮軍北向,以角其前。
      本藩三路直指東馳,並犄其後。天人交應,誰與抗禦!恐將軍廿載盛名一朝掃地,是誠可惜。前情汝斷,舊誼猶存,敢布區區。倘蒙知機,當郊迎十里,並賜藩府,用顯將軍。伏惟自愛。
      張勇接此函後細看一遍,即對左右道:「王屏藩此函,直欲我歸附。一來免費兵力,二來又可多我一支軍助力故耳。」左右道:「將軍意將若何?」
      張勇道:「函中亦殊動聽,然吾卻不要中他的計。他來意只欲先禮後兵,必得我回書然後定奪。今圖海公已領軍起程西來,吾卻緩緩答覆。待兩軍交戰時圖海大軍已到,彼必中計矣。」便令將帶書人暫行留下,一面與王進寶佈置軍事。總兵趙良棟進道:「緩緩答覆,彼不省悟,不如依書中之言陽為歸附,誘王屏藩到來,一鼓殲之。將軍以為何如?」張勇道:「屏藩老於戰陣,必不致中計。目今不如偽為索封高位,然後歸附,以緩之,可也。」便一面復函王屏藩,自稱:「要封賞王號,待札文誥命到了,方肯迎降。」這等語,即遣來人回去。屏藩聽得,與諸人計議。吳之茂道:「此詭計也,直欲緩兵耳。彼必有大軍將到,故延緩以待之。若必聽其言,是大誤矣。」王屏藩道:「此言亦是。各降將無不晉封,張勇何至不能相信?只是張勇性最樸直,果其真欲師附,而我遽爾用兵,是絕降者之路也。」吳之茂力爭道:「張勇之言,必不可信。元帥若不進兵,我將獨進矣。」王屏藩便從其言,督令各軍齊進。傳令吳之茂先攻王進寶一軍,令雲南土司陸道憲領苗兵主部五千獨爭涼州,自引大兵用鄭蛟麟為前部,併力以攻張勇。
      時張勇在軍中,聽得王屏藩進兵,乃道:「彼知吾詐也。」一面傳諭各營分頭迎敵。不想佈置未定,吳之茂一軍先到,直壓王進寶陣前。並下令道:「諸君受周皇厚恩,吾軍以此次為進戰之始,宜各圖奮力,以立首功,各有重賞。」諸軍聞令,奮勇前進,矢石如雨。王進寶不能抵禦,三軍往後便卻。
      陣外本築長濠,吳之茂卻率軍薄長濠以進,王進寶棄了前營而走。張勇聽得進寶一軍失利,急分軍救援。去後,忽報涼州已被陸道清率軍圍困,特來求救。張勇聽了,一時慌了手腳。旋又見王屏藩大軍已到,前鋒趙良棟奮力抵禦。無如王屏藩來勢既猛,軍士又養精蓄銳,且乘吳之茂一軍得利,軍心更奮,於是四面環攻。趙良棟亦奮不退後,兩軍喊殺連天,互有傷損。適黃昏時分,大雨如注,兩軍權且罷兵。張勇計是日戰事,頗為失利,將校傷五十餘人,軍士折去二千有餘。自恐寡不敵眾,二來又軍心不定,便與王進寶計議道:「城池幾陷,戰又不勝。幸有大雨,不然不堪設想。今為我軍計,宜固守涼城,以免失地之罪。一面分大兵在城外駐紮,以為犄角,只圖固守以待大軍,是為上策。」諸將皆以為然。即以朱芬、趙良棟兩軍回守城中,張勇與王進寶各以本部在城外分東西駐紮,每軍築一大營,並以數十小營,並又每營環繞,築成堅壘。外築深闊長濠,以圖固拒。復差人急催圖海救兵,以備援應。
      單說王屏藩回軍後,謂吳之茂道:「苟非大雨,破敵必矣,然此一戰亦足令敵人膽落。近聞平涼一帶,有土人起事,聚眾甚多,惜無遠大之志耳。我若既通平涼之路與之相合,即鼓其氣而用之,直指東馳,以十餘萬之眾橫行晉汴,誰能抵禦耶?」吳之茂道:「我軍須急攻平涼者,正為此耳。」到次日,吳之茂復主進兵,王屏藩便令以後軍為前軍,並下令:「凡攻城攻寨,於初到之時即奮力猛進,毋得疲緩,以養敵人之力。若平涼之路既通,吾無憂矣。」遂以吳之茂全軍會同陸道清攻城,王屏藩以全軍與鄭蛟麟攻張勇營壘。定計第一日以前軍進攻,第二日以後軍進攻,輪流更替,不得停歇,以攻破為止。三軍得令,鼓噪而進,皆並力攻撲。那張勇與王進寶,亦竭力守禦,第一日不能得手,王屏藩欲張勇出戰,以圖破敵,乃使軍士搦戰,張勇不出。周兵百般辱罵,張勇亦置不理。諸將校有請戰者,張勇一概卻之,並道:「如圖海公未到時,有言者斬。」惟督軍實力守禦。王屏藩、吳之茂連攻三日,皆不能得手。屏藩正在焦躁,忽探馬報稱大將軍圖海已到了。
      原來圖海正督軍前行,約百里即到涼州,已見張勇來人催救,知道平涼危急。圖海聽得,大驚,急調吉林馬隊三千飛行,即催大軍前進。到時,平涼已危,即率軍與吳之茂一軍先戰,之茂見圖海已到,不知人馬多少,不免失措。城內又以矢石相拒,王進寶更遣朱芬由城內衝出,以應來軍。兩軍混戰一場,各自收兵。圖海以遠來疲憊,亦不敢追擊。圖海看過地勢,即令乘夜建營,並謂張勇道:「眾寡不敵,非將軍死力則平涼危矣。」便於佈置定妥後,即奏獎張勇、王進寶等,並升趙良棟為提督,統兵獨當一面。自此兩軍連日交戰,皆互有勝敗。王屏藩見不能得手,尚須再籌良策,只得與諸軍退守固原,再候大軍。
      今且說吳三桂自領兵入川,既拔成都之後,巡撫羅森森、提督鄭蛟麟、總兵譚洪等紛紛投附,然後分將四出。自見岳州一軍未能通過武昌,甚為焦慮。適夏國相奏至,力主棄滇之議,即以滇中精銳調赴岳州,疾行北進。惟三桂意自不捨,以滇中為自己根本,十餘年經營,不忍棄去,尋思軍士得手與否,不在棄滇與否,自計只得岳州一路進兵,必難制敵人死命,便欲得閩浙一路,沿江蘇直趨兩淮,較為直截。只惜耿精忠歸降後,總不進兵,不如派使臣入閩,並通台灣鄭經,會同北伐,豈不甚好?想罷,便發諭夏國相,緩行棄滇之議,先擇人使閩、使台,會兵北進。夏國相得諭後,即令尚書王緒入閩。
      原來台灣鄭經,乃鄭成功之子。當鄭芝龍背明投降大清時,其子鄭成功為日本婦田川氏所生,以其父降清有違國家大義,便不計家庭私事,自行入台灣。即據台灣一地,以圖恢復。成功歿後,其子鄭經繼立,亦屢與清廷搆戰。惟互有勝敗,故吳三桂並欲鄭經附從,即藉其兵力以為己助。及王緒奉命,自不敢怠慢,先行入閩,即謁見耿精忠。耿王亦知其來意,先言道:「聞岳州一戰,馬寶都督大為得手,不知近日陝中有何軍報?」王緒道:「正為此事來見王爺。以清朝盡率精銳以拒我師,今陝中雖未得消息如何,然以敵軍悉聚武漢間,終不能御馬寶一旅之師,其力亦可見矣。然敵人重防武漢,而忽略江淮,若王爺能率大兵薄蘇杭而進,誰能御之?今王爺既樹降周之名,卻觀望不願發兵,清朝亦當為大王罪,周皇反必為大王怪。與其斂手待罪,何如奮勇圖功?大王豈不知自審耶?」耿精忠聽罷,深以為然,即與王緒會商出師之期。王緒道:「吾尚須入台灣,待與鄭經商妥之後,大王以一軍應江西,以一軍沿浙江而進,吾亦使鄭經出師直搗蘇杭以北向,使與大王並進也。」耿精忠便派員導王緒入台灣。
      時鄭經自承父業已出兵數次,然終不能通閩浙之路,正欲乘三桂起事擾動南北之際乘間合兵,忽聽報吳三桂已派使臣到,當即以禮迎接。王緒甫到殿上,鄭經即升座,先向王緒責道:「三桂引敵入關,正當贖罪。今既建復明之義,何以忽竊帝號耶?」王緒聽得,覺此人實在利害,即答道:「大周天子此策,亦權宜之策耳。今雖然稱帝,猶未立儲君,亦以起義之時不可一日無主,明裔散失,又不能遽得英明者而立之,故出此計耳。」鄭經聽得,明知其偽,但不必過詰,乃再言道:「吾守台灣已閱兩世,尚不敢自稱大號,以未忘明室故也。公卿到來,將欲何為?」王緒道:「昔延平王虎踞台灣,轉向閩浙,直搗淮揚,聲威大振。惜當時人心既靡,清朝又得以全力御之,故不及克竟其成。今大王以壯年嗣位,國民方翹首矚目,以為將振先世之殊威,復有明之大業。乃國內不見旌旗之色,國外不聞鉦鼓之聲,豈坐以待亡耶?方今大周已起,清軍疲於奔命。大王若悉數精銳,直指淮揚而進,則耿王亦必為君後援,是天下不難定也。事成之後,大王固不失藩王之位,又可以成先世之功,忠孝兩全,功在一時,名垂萬載,何大王不悟也?」鄭經聽罷,覺王緒之言甚為有理,即道:「卿言是也,孤將聽卿。」遂諭令百僚,以禮款待王緒。即與諸臣計議,復派使臣隨王緒至周訂約出師之期。正是:為謀故國從周主,要出雄師抗敵軍。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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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回            王輔臣舉兵戕經略 南懷仁制炮破吳軍

      話說鄭經既從王緒之言,願出兵相應,便遣施繼為使臣隨王緒渡閩入周,並晤耿精忠,會訂各事。王緒本在湖南軍中,不便久離,先將入閩入台各事報知三桂。時三桂聞鄭經從附,不勝之喜,惟又聞鄭經遣使入周,顯然是使命往來,如兩國平等一樣,反為不滿。一來欲耿精忠及鄭經從速發兵,若往來閩蜀,必曠日持久,便飛諭夏國相接晤施繼,並即降諭,封鄭經為藩王,即令台使無庸入蜀。那時夏國相接得三桂由驛馳到之諭,即留施繼不必入蜀,因軍情緊要,只令就近商議。夏國相以大軍全聚湖南,實非長策,當置酒款待施繼時即道:「吾軍初起,各省皆應。只岳州與平涼兩戰,而敵軍已膽落。若能同心協力,不患我國山河不復,為中國所有也。」施繼道:「今相國之意若何?」夏國相道:「吾只望貴處出師,直搗淮揚。無論得手與否,皆足分敵人之兵力。若閩王耿精忠能出師相應,以一軍直出蘇杭,以應台灣之師,復以一軍分出江西,擾彼各郡,吾亦必沿江西而進。各路同時北上,敵人雖有百萬之眾,焉能拒我耶?」施繼道:「相國之言足見高論,弟回去當為吾主言之,必有以報命也。」夏國相道:「今各事緊急,不敢再留老兄。他日事成,當與老兄作太平之會。望回去後,早訂出師之期,則可矣。」施繼即辭了夏國相而回。
      原來鄭經之意,心中不忘明室,其順從三桂,不過欲乘間合兵。今忽聞封自己為藩王,鄭經心中已是不服。自念己意只乃心明室,今忽然以自己為藩王,自反當自己是個歸順的降王,可不是忘了明室?一來對明室不住,二來又對先人不住,這卻如何使得。看來若因三桂之命忽行起兵,顯然是個三桂的順臣了,因此之故,於起兵一層亦從緩議。那耿精忠亦見台灣未曾起兵,自己亦待台灣兵起方互為勢力,始易北進。惟有先發一軍,先向江西,以應夏國相之兵而已。今且按下慢表。
      單表陝西一帶,自清帥圖海到後,與屏藩大小數十戰,互有勝負。惟王屏藩已退保固原,只望李本深兵到然後再進。不想李本深中道染疾,遂緩了行程,故王屏藩又惟有靠王輔臣為應援。時清朝方令大學士莫洛為經略大臣,擁重兵將入西安。不想那西安將軍瓦爾喀,不待莫洛兵到,先已欺敵出兵,入漢中,並略保寧。王屏藩聽得以瓦爾喀連兵漢中,兼及保寧,於己軍與王輔臣聲氣隔絕,實在不便。乃發兵以一路潛出略陽,以斷其水運。又令鄭蛟麟領軍直走棧道,以斷其陸運。瓦爾喀果然水陸交困,沒奈何退至廣元駐紮。
      時軍中已缺餉兩月,瓦爾喀與諸將計議,欲以進為退,先攻王屏藩,以通平涼之路。總兵王懷忠道:「軍糧既缺兩月,軍心已是惶恐,若再出軍,必然嘩變矣。」瓦爾喀道:「如不出兵,今莫經略未到而援應已絕,又將奈何?為今之計,斷不能坐以待斃。惟於死裡求生,除進兵以外,已無他策矣。」
      便決意進兵。定議一出棧道,一出略陽,並攻王屏藩一軍,以通固原之路。
      王懷忠又復諫道:「以圖海大軍,合諸張勇、王進寶、趙良棟,不下大兵十萬,又皆能戰之員,且不能大挫屏藩,吾欲以饑病之卒抗之,安能取勝?」
      瓦爾喀道:「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後生。三軍既值窮困,焉有不奮力者乎?汝莫多言,吾自有主意。」說罷,便不聽王懷忠之言,即決意速進。王懷忠怏怏而退。
      不料軍中自缺餉兩月,皆有怨言,乃聞王屏藩分軍略陽及棧道,以斷水陸運道,軍心更驚。只由王懷忠力言退保廣元,只係靜候運餉,不久將到,因此穩住軍心。不提防自瓦爾喀進兵之令一下,軍心皆憤,都道:「退保廣元,既言靜候運餉,又云不久將到,今何以忽然要離廣元進兵?可知糧餉將到廣元之說,皆是假話耳。且兩月不發餉,如何能戰?」軍中你言我語,互相傳說,都道:「不能枵腹從公。若必進兵,怕不是戰死,亦要餓死。」故一時嘩噪起來。由王懷忠幾番撫慰,終是不從。時瓦爾喀正定明日進兵,忽聽軍士嘩噪,王懷忠勸諭不從,不覺大怒。立傳令殺了數人,以為以殺示威。
      不料軍心更為不服,反潰變起來。王懷忠制之不住,反謂王懷忠以巧言相騙,故王懷忠部下四千人,反先行潰散,懷忠制之不住。那時軍心既變,瓦爾喀即領衛隊從間道逃回西安。
      惟提督王輔臣,本三桂養子,久有附從三桂之意,且欲與王屏藩相應,聯合東征,只以經略大臣莫洛將到,西安軍又方得手,未敢猝舉。忽聞王懷忠軍變,瓦爾喀已逃,乃大喜道:「此天助大周以予我成功矣。」言時,以手加額。即派部將李之倫陽言撫馴潰兵,盡收王懷忠之眾,賞以糧食。那逃軍以饑餓之際,忽得溫飽,已感激王輔臣不盡。輔臣深知其意,更示以恩義。
      分囑部將向逃軍說道:「周皇此舉,全為大明國家之計,故天必助周也。昔周皇借兵入關,本以靖闖、獻之亂,不料敵人即因而覆我國家。周天子奮越戎行,欲洗前愆,並與臣民共圖復國,是以待人皆開誠佈公,待將則優其爵賞,待兵則優其糧食。能戰之卒,亦不次升遷。故每遇戰時,周軍必一以當百,又安能拒敵之乎?今吾軍中亦非糧餉足備,以月支數金,猶不應期,軍士之苦極矣。王提督深為惻憫,故不敢勞動三軍。當爾等潰散之先,王提督已知軍士無糧。不聚爾等,必然逃散;因逃散之故,又必然見誅;故收留爾等,全是一片慈心。不料經略莫洛、將軍瓦爾喀,反謂爾等為變,責王提督不應將爾等收留,反將王提督加罪,且勒限王提督將爾等殺戮。王提督意殊不忍,抵死不肯承命,要為汝等保全。然爾等勿憂,王提督寧願被罪,斷不肯為此不義也。」這一席話,說得逃軍人人憤怨,皆道:「王提督既為我等保全,我等願為王提督效死,雖肝腦塗地,誓無悔也。」王輔臣見軍心如此,一發得意。到次日,已打聽得大學士經略大臣將抵寧羌,即向諸軍道:「莫洛統兵將抵寧羌,以我收留王懷忠叛卒,欲治我罪也。又遣貝子鄂洞繼進,焉能御之?如三軍能用吾命,尚可早謀,否則,不堪設想。吾若被害,三軍亦不能苟存也。」軍士聽得,皆奮然道:「既缺我們糧餉,又逼我們苦戰,不能,又加之殺戮。安有此理?今大周正強,吾等附周以圖功名,有何不可?豈可守此以待殺乎?」王輔臣心中大喜,便道:「汝等既有此心,吾可為汝等成全。吾初時亦欲事一而終,今逼吾至於此極,亦莫可如何,惟有與汝等共生死耳。但今日附周,須要立功方可。不如待莫洛未至,出計破之。若不然,恐莫洛與鄂洞齊到,便不能抵禦矣。」諸軍聽得,皆踴躍願從。王輔臣至此,軍中仍樹大清旗號,惟陰勒諸軍準備吳周旗幟。密令部將李之倫、王光邦各領精兵三千,各到寧羌,擇要地埋伏。一面使人報知莫經略,告以漢中保寧兵變,漢中已陷,催莫洛星夜前來救應。去後,王輔臣複分路伏兵。
      時莫洛接得王輔臣報告,知道漢中既失,隴右俱危,乃歎道:「輔臣本三桂養子,今獨留心王事,真忠臣也。」遂催兵趲程。王輔臣亦率師迎接,更密告王屏藩,使邀攻鄂洞。那莫洛方使人打聽王輔臣仍豎大清旗幟,更為心穩。那日正過寧羌,已近日暮,莫洛見山路狹迫,樹木叢雜,正生疑心,忽報王輔臣大軍已在前頭接應,已離此不遠。莫洛見過此便能與王輔臣合軍,便不復畏懼,只顧進前。忽一聲號炮,左有王光邦,右有李之倫,兩路殺出,萬矢齊發,都向莫洛軍中射來。王輔臣又督兵進殺,倏忽間王輔臣軍中盡換大周旗幟。莫軍大驚,只發矢還射,惟不知王光邦、李之倫、王輔臣人馬多少。王、李二軍又只是埋伏暗射,無不命中。莫軍既不見王光邦、李之倫人馬之面,矢皆虛發,無可如何,因此大敗。莫洛急令退避,直退至平陽之地,方結營待戰。一面飛奏王輔臣軍變,一面催貝子鄂洞領兵前來救援。不料鄂洞聽得王輔臣反清助周,又益以王懷忠部下之眾,聲勢既大,已有畏心,不敢前進。
      那時王輔臣聽得莫洛已經退軍,乃與左右計議道:「莫經略以戰場失利故以急退,彼料我必追,以求一戰也。然彼以孤軍深入,不虞我軍反戈相向,誠為失算。然我若追之,必中彼計。惟不先破莫軍,又必為我巨患。以鄂洞大兵離此不遠,待鄂洞到時,我無能為矣。今宜間道疾趨,繞至莫洛軍前夾擊之,彼必大敗。莫洛既敗,鄂洞亦不敢進矣。」便令王光邦、李之倫休要卸甲,從小路偷過莫洛軍前進兵。王、李二將得令,不敢怠慢,即率軍前行。
      時正夜分,王、李二將令軍中不要舉火。至莫洛軍前時,已有四更天氣,遠望一帶,燈光萬點,正是莫軍人馬。王、李二將各舉暗號,即望燈光發矢亂射。時莫洛亦自留心防人掩襲,故令軍輪流值守。奈在夜裡,不知周軍在於何處,故軍中只受攻擊,無可抵禦。少時,王輔臣軍亦到,矢如飛蝗。莫洛連中數箭,登時殞命。自莫洛死後,正是一時無主軍投散,有降的,有逃的,不計其數。計此一場戰事,莫軍中將領死傷十餘員。王輔臣將亡卒一一招撫,軍聲大震。貝子鄂洞更畏縮不敢前進。王輔臣見鄂洞不來,亦不復進,惟乘勢經略各郡。自是漢中、羌寧、廣元、保寧一帶,俱為吳周所有。三桂聞報,即發銀三十萬犒賞各軍。王輔臣即與王屏藩會合,並連棧道,略陽、固原俱是周軍屯紮。王輔臣更與屏藩計議,以王屏藩再出平涼,以攻圖海,自己要領兵取西安,免了後患,然後直進。至於清軍,自莫洛既死,大為震動,早由西安將軍瓦爾喀八百里加緊由驛馳報入京。那時清朝聽得,好不惶駭,即發諭旨至順承郡王與圖海及瓦爾喀等,將保寧引回之兵及夷陵赴援之兵皆回集西安。又令蘭州駐守各營赴延安駐紮,以厚勢力。以貝子鄂洞及陝督哈占階擁兵不發,以至莫洛被戕,即行革職留任,以觀後效。一面旌恤莫洛,一面責成圖海收復各郡。不在話下。
      且說清朝自莫洛死後,已大為震動。三桂又催促各路乘勝攻擊。自圖海追了王屏藩之後,北京並未曾得過一次捷報,軍機中人甚為焦慮。時大學士明珠方在政府,正為軍情憂慮,那日恰有西洋人南懷仁來見。那南懷仁本精於天文之學,從歐洲來到,志在傳教。後清朝以其精於天文,就任用了他在欽天監辦事。因中國人向來迷信天象,以為此次三桂起事,其成敗如何必有天象示告,故不時向南懷仁詢問。當下南懷仁見了明珠,那明珠即問道:「此次吳三桂起事,勢甚猖獗,足下觀此次戰事,究竟如何?」南懷仁道:今日之不勝,只由人事,非關於天意也。我軍承平以後,久經疲憊,三桂養精蓄銳以待時,又以花言誘動軍心,故樂為死戰。以疲憊之卒當死戰之士,誰能御之?某觀中國軍械,皆窳敗不堪使用。幸而三桂亦無利器,否則更不堪設想。若以吾歐洲利炮御之,欲翦滅三桂實如反掌。」明珠聽了,大喜道:「你們西洋大炮,足下能制之否?」南懷仁道:「某自幼亦曾入炮廠執業,此種利炮,某實能制之。但恐鞭長莫及耳。」明珠道:「若制此種利炮,約需時日幾何方能制就呢?」南懷仁道:「視夫工匠多少與器械齊便否耳。」明珠道:「既有此種利炮,無論如何亦當製造。縱不能收取急效,亦當能為將來準備。足下只管行事,取需款項,當令戶部隨時給發。」南懷仁領命,即繪定制炮形圖。恰當時廣東、澳門久為西人來東居留之地,凡西洋商業中人運貨東來者,皆屯集澳門。亦有時以洋舶往還津滬。南懷仁更於此等西洋人有諳悉製造者,皆延之為助,分頭趕鑄。又以在北京制炮運往各省,殊多轉折,即請明珠於未為三桂所踞之省會,分設制炮廠,分配洋人駐紮廠中製造。由是設一廠於揚州,以應蘇杭之用;設一廠於河南,分應陝西、湖北之用。召集工匠數千,日夜興作。惟製造不能計日可成,以三桂軍勢既銳,復由南懷仁獻議,先往澳門購買大炮數尊,先運至上海。適安親王岳樂正出九江,就以新購西洋大炮數尊移至岳樂軍中應用。
      自製造西洋大炮這點消息報到三桂軍中,夏國相適駐守長沙,自念此種西洋大炮必為己軍之害,乃留部將扼守長沙,自己即令大軍徑出江南,欲直搗揚州,先奪炮廠。即一面催促耿王起兵,自領大軍沿醴陵而進。果然勢如破竹,由醴陵直陷萍鄉。吉安知府文秀直棄城而遁,夏國相乃直入吉安進發。
      夏國相復遣部將高大節,引五千人從間道先攻饒州,以為犄角。兩軍會合,並取南昌。那時安親王岳樂已由九江直抵袁州,聞夏國相分兩頭而來,屯兵城中不敢遽進,志在西洋大炮一到,方敢出師。夏國相遂乘機傳檄,各郡紛紛投附,署南昌巡撫將軍希爾根亦棄城夜遁。夏國相既得南昌,聲勢大震,岳樂更不敢出。忽報西洋大炮已購到數尊,岳樂便以馬隊為中軍,另抽步隊二千人列為大炮隊,以舊日之炮雜以西洋大炮,離袁州而來。正是:只因利器能催敵,自令先聲足懾人。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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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回            高大節智破安親王 夏國相敗走醴陵縣

      話說安親王岳樂,因江西緊急,又值西洋大炮已購到數尊,即領軍離了九江,望袁州進發。又以周將夏國相、高大節分兩路而來,恐孤軍不能抵禦,復咨請簡親王喇布移鎮江之兵為後援,會師追搗。先有細作報入夏國相軍中。
      時夏國相正與高大節同駐南昌,聽得兩王軍到,國相卻與大節計議道:「吾等初進江西,岳樂且觀望不進,是彼猶畏我也。我得一南昌,於敵無損,不如棄之以破安、簡兩王。彼兩軍既破,則望風而解,不患江西不復為我有也。」高大節道:「某本武夫,本不敢妄言方略。但得一城守一城,將疲於奔命矣。今敵軍已悉數精銳而來,西自平涼,南自武漢,皆不能通。若能破簡、安二王,沿江寧而進,料武漢之敵軍亦退,即可長驅大進。苟只圖保守,萬一曠日持久,人心盡變,是前功亦廢也。誠如相國之言,即能堅守南昌,敵人將合兵攻我,反客為主,反受吃虧耳。相國之言是也。」夏國相道:「將軍驍勇善戰,可領本部兵馬並及部將,從小路抄過袁州,吾且權守南昌。料安、簡二王必爭來攻我,我即退兵。敵軍必來追趕,將軍卻抄出其後以邀擊之。彼二王皆紈絝子弟,以親見任,一聞腹背受敵,必無主持,因而破之實如反掌耳。」高大節領諾而去。
      且說簡親王喇布,自領兵到了鎮江,實未經一戰。忽聞安親王岳樂咨調合兵,乃不得不行。及到九江,依然逗留觀望。那岳樂日盼簡王到來,以厚兵力。惟久候依然不到,便連番催促。簡王喇布沒奈何,只陽允進兵,仍緩緩而行。夏國相聽得,謂左右道:「凡畏敵者必爭功。我若充南昌,彼必齊進矣。且岳樂若不進兵,高大節一軍亦無所用也。」乃決意退出南昌,拔隊離城,望萍鄉而退。岳樂聽得,即飛報簡王道:「敵人聞我兩軍俱至,已棄城遁矣,宜速即進,毋失機會。」簡王得此消息,自念領兵而來未有寸功,今南昌空虛,若乘機而入,即是克復南昌,此功不小。說了,左右皆以為然。
      簡王即令諸軍立出,晝夜不停,務以先入南昌為上。更怕岳樂奪了頭功,乃親自督隊。果然兵不離甲,馬不停蹄,先到了南昌,全無阻力。比及岳樂至時,簡王已到了南昌多時矣。岳樂心甚不悅,以為簡王奪去自己大功。正欲詰責,那簡王已有文書到來,約請安王岳樂直趨萍鄉。岳樂部將伊坦布諫道:「簡王以南昌空虛,乘機先進以奪我頭功,今又欲以我軍直進萍鄉,是戰事則吾軍當之,功勞則彼受之矣。然夏國相由醴陵直抵南昌,未嘗挫失,今忽然盡退,恐其中必詐,不可不防也。」岳樂道:「簡王既進南昌,吾軍亦到此間,未嘗遇險,料夏國相必無狡計於其中。彼之遽退,或者武漢一路馬寶失敗,已為蔡毓榮所乘耳。聞蔡毓榮與馬寶已經十數小戰,馬寶頗為失利,故吾料夏國相退兵,必因此故也。今所宜計者,只吾軍宜直進否耳。」伊坦布道:「吾軍雖進,然江西設有軍警,簡王必守南昌不住。那時吾軍反被人要截,將無退路矣。」岳樂聽罷,亦以為然,因此躊躇未決。忽然接得袁州急報,知周將高大節領兵數萬,已將抵袁州。岳樂聽得,大驚道:「似此是前有夏國相,後有高大節,吾軍危矣,不如回軍為上。」伊坦布又道:「簡王爭功,只屬私憤,今卻不必計較。宜一面告他以袁州有警,吾軍已中道折回,令他固守南昌,以為聲援。若南昌不守,是江西全失矣。」岳樂便一面知照簡王,一面回軍。那簡王聽得,已嚇得魂不附體。當初只道得了頭功,今日反受了危險,如何不懼?又不敢遽爾離城,惟下令閉城緊守,自不消說。
      單說高大節本部人馬陽稱數萬,實則只有八千。那高大節生平驍勇耐戰,又善能以少擊眾。自行抵袁州之後,逆料岳樂必然回軍,乃與諸將計議道:「當岳樂離開袁州時,若簡王喇布仍留半軍駐守九江,吾軍斷不易得手。今彼悉為我夏丞相所料,不計利害,但要爭功,以全軍坐困南昌,岳樂又同時俱進,使江西上游空虛無備,是彼失算也。今岳樂若聞我軍反出其後,必星夜回軍,卻好中計。」言罷,乃囑副將韓大任道:「離此數十里有一座螺子山,山如螺形,樹木叢雜。且山下平原絕少,只是谿澗縱橫,支河錯落,並無戰場。足下可領千人先伏山上。岳樂回軍,必經此間,待其至時,排槍勁矢一齊施放,岳樂必不能抵禦。且彼所恃者,數尊西洋大炮耳,大炮仰攻甚難,吾軍必獲大捷,足下之功不少。」又囑部將吳用華領軍千人,離螺子山十餘里擇林木深處埋伏,等韓大任軍中號炮響應,即行殺出,以為接應。又囑部將李雄飛道:「岳樂雖不曉軍事,但他軍中必有經事之人。若到螺子山,懼有埋伏也。足下領軍千人直過螺子山十餘里,阻山立營以待之。彼若見有伏兵,必來攻擊,足下當引軍即退。彼以為伏兵已過,方放心直行。待至韓軍得手,然後掩出可也。但立營須阻山隘,以避他大炮,方為要著。」又囑韓大任,於清軍到時先發號炮,以告諸軍。各人領命去了。高大節又派部將多名,或領千人,或數百,為游擊之師。高大節卻統中軍,留一半於袁州,陽言將出九江,卻親自領兵為各路救應。分撥既定,正是:準備窩弓擒猛虎,安排香餌釣鼇魚。
      那時岳樂自聽得袁州有警,以江西上游已失,自己孤軍深入實非良策,便星夜回軍。那日黃昏以後,將行抵螺子山,伊坦布進道:「螺子左扼山嶺,右阻溪河,地勢甚險。若有伏軍,必難抵禦,不可不防。」岳樂道:「高大節全軍方爭九江,以圖進取。以九江為數省咽喉,乃四戰之地,宜其在所必爭。彼何暇留軍此間耶?」正說話間,忽前軍探馬報導:「前頭已有伏兵,但旌旗不多,人數甚少耳。」岳樂道:「果不出伊坦布所料。以些少伏兵,何足憂慮?且已為吾軍所見,亦無用矣。」乃急令前軍攻之,並移炮隊往攻。
      當岳樂軍來時,周將李雄飛即與接戰。甫一時間,雄飛即斂軍而退。岳軍正欲追趕,岳樂急止之,並道:「彼伏兵既退,若追之反恐中計。今當乘勝過了螺子山,此後更無慮矣。」遂催促軍士疾行。
      恰當螺子山,已近夜分。岳樂心怯,謂左右道:「此地甚險,不如駐紮一夜,明早方行為上。」伊坦布道:「豈駐此一夜便無險乎?以我愚見,三軍既已到此,速宜趲路。若一經駐紮,軍心必餒。且敵人若有伏兵,雖駐紮亦不能免害也。」岳樂聽罷,深以為然。以事已到此,已無可如何,只令軍士舉火乘夜急行。忽到初更時分,突聞山上炮聲響亮。此炮便是號炮。時岳樂軍已且行且驚,到此時聞炮聲震地,更魂飛魄散,不知所措,一時嘩噪起來。岳樂正欲制止之,忽然槍聲亂鳴,箭亦齊發,如飛蝗一般。岳樂欲令軍士還擊,又不知敵軍在何處,惟山上矢石齊望火光射來。岳樂急欲回軍,伊坦布道:「今即回軍,安知後路不更有埋伏?由今思之,前之伏兵只誘敵耳。今進前與退後,其路程皆一也。不如冒險前進,較為上策。」岳樂無奈,只令一面進前,一面向山還擊。怎奈由下攻上,絕不中要害。周將韓大任更令軍士一齊發擊,岳軍死傷甚眾。岳樂只督軍士冒險前行,踐踏屍首而過。有逃亡的,皆落河邊鳧水,欲逃過對岸。惟韓大任軍中矢彈已及於河面,故岳樂逃亡的軍士,雖鳧水之際,亦難防避彈子,遂亦多死於水中。岳樂雖見軍士逃亡,亦不能制止,惟有與諸軍死命奔逃。伊坦布已先死於軍中,岳樂亦被傷數處。及甫過了螺子山,那死不盡的殘兵心魂甫定,忽然炮聲響亮,已有周將吳用華截出。岳軍見了吳周旗號,已心膽俱裂。諸將面面相覷,皆相謂道:「軍士固皆驚魂未定,戰馬亦多被傷難行。人雖不畏,馬亦難戰矣。似此,如之奈何?」岳樂道:「吾一時不細,誤中奸計,至今惟決一死戰耳。吾位為至親,三軍亦八旗人物,斷不能屈膝以降也。」諸將道:「三軍逃命時,器械輜重已委棄不全。即新購的西洋大炮,亦付之中道矣。空拳搏戰,焉有勝理?」岳樂道:「此處溪河較狹,且水勢不深,吾軍雖敗,尚存萬餘人,不如以軍中物具雜泥石投諸河中,填河而避之。過此之後,即繞道先奔鄱陽湖。以鄱陽湖尚有水師屯駐,可往依之,尚可徐圖恢復元氣也。且袁州既為賊將高大節所據,吾亦不能通九江之路矣,居此亦無他法。」諸將聽罷,皆以為然,即令軍士各就地挖土泥一包,一齊投諸溪中,雜以軍中笨重器具。
      幸河水不深,煞時河中已如平地。那時吳世華見岳樂不進,正前來發擊,韓大任、李雄飛亦從後趕來。岳樂即令軍士齊遁,也不敢還戰。諸軍如喪家狗,恨不得爺娘多生兩條腿,各自沒命的跑。時周將韓大任、吳用華、李雄飛,皆令軍中向岳樂軍人叢處發射。岳樂軍死傷甚眾,惟死命奔逃,遺下器械輜重無算。韓大任亦不追趕,只令收軍。計是役殺得岳樂軍中人人喪膽,個個驚心。總兵及副都統死傷數名,其餘將校死傷數十名,軍士則三停折了兩停。
      凡降的、逃的,韓大任皆收置軍中。其餘死者,屍骸層疊,只令軍士掘土掩之。其得西洋大炮數尊,餘外器械糧食不計其數,即班師回袁州報捷。高大節喜道:「此一戰足令敵人膽落矣。」於是論功請賞,以吳用華奪得大旗兩面,且擊斃岳樂部將總兵兩名、都統一名,遂錄為頭功,請賞以金吾衛大將軍之銜,以提督請補。韓大任不悅,謂左右道:「黑夜之戰,矢石亂發,槍炮交加,安知敵將死於誰人之手?吾在山中指揮各路,敵將多受夷傷。戰後計點場中,以死於螺子山中為最眾,安見我韓某不應得頭功耶?若無我一軍挫之,敵人以全力爭趨,恐吳用華亦不能抵敵也。」自此日有怨言。或有告知高大節者,高大節道:「吾與大任實執軍權,當藉此以鼓勵部將,何必爭功?且大任據螺子山為營,又在黑夜之中,是只有彼軍攻敵,斷無敵軍攻彼也。吳用華實當敵軍來路之衝,既能斬將搴旗,錄為頭功,安得不宜?」因此高大節對於韓大任之怨望,惟詐不知,諸事仍與韓大任商酌。惟大任意未釋然,思傾陷大節。
      會三桂駙馬胡國柱回鎮長沙,因夏國相出征,三桂以長沙為四衝之地,兼因應岳州、荊州及江西各軍,非有重員駐鎮長沙不可,故以胡國柱當此任。
      大任本國柱之甥行,國柱以其驍勇,深愛之。故韓大任一聞國柱回長沙,即喜道:「吾知所以泄吾憤矣。高大節一任,惟吾足以代之也。」乃為書獻讒於胡國柱,謂螺子山一戰本足以擒岳樂,乃各路游擊之師高大節既中道撤回,且高大節又擁兵不發,故岳樂得逍遙遁去,聞岳樂陰與高大節相通,許大節封侯之位,今高大節擁兵袁州,遲疑觀望,即原於此,等語。胡國柱聽得,以韓大任之說為然。一面催夏國相再進江西,一面撤高大節回長沙,往岳州助戰,反令高大節以兵權交於大任。大節聽得,吃了一驚。即回復國柱,謂軍事得手,方將直進江南,岳州有馬寶主持,兵力已足,無用再助,等語。
      國柱大怒,乃益信大節擁兵抗命,韓大任之言更覺可信,立發令由驛馳大節軍中,立令即行交代。高大節猶以為坐失機會,嗟怨不已。來使道:「將軍尚在夢中耶?韓將軍乃胡駙馬之姻黨也。胡駙馬才略優長,而偏聽任性的是其最短。韓將軍既言於先,已如先入為主,將軍雖有百口,焉能分辯也?」
      高大節至此時方知為韓大任所賣,乃歎道:「今後國家大事,將斷送此輩之手矣。」乃請韓大任入帳,謂之道:「胡駙馬有令,以軍權付於將軍。吾與將軍本無意見,方期同心協力,共成大功。今某以得勝獲咎,誠非所料。吾之遲遲未進者,殆欲夏丞相既進南昌,後勁既堅,方好長驅大進耳。九江為數省咽喉,乃四戰之地,戰守皆非易事,將軍勉之可也。」韓大任時有慚色,一言不發。高大節交代既訖,即隨帶親兵再回長沙。
      韓大任自代高大節領了全軍之後,即提兵直入九江,欲長驅大進,更不待夏國相兵到,以為後援。夏國相退到醴陵,甫接得高大節軍報,知道清將簡王及將軍希爾根,因圖爭功已先進兵南昌,又在螺子山一戰已大敗岳樂,得了全功。夏國相喜道:「今番江西一省才安穩為我所有也。」是時夏國相仍未知胡國柱有撤回高大節一事,即督兵復由醴陵直出萍鄉,復向南昌進發。
      原來簡王及軍將希爾根,自聽得岳樂敗於高大節之手,即棄城而遁,故夏國相到時殊不費力,已復得南昌。正欲知照高大節,使直出九江,自己直出鄱陽湖,以斷清朝水師接應,並躡岳樂之後,一面又催閩王耿精忠,將人馬折回,直出浙江,分三路而進,忽報高大節已被撤回,今以韓大任代領全軍,已望九江去了也。夏國相跌足歎道:「大任雖勇有餘而謀不足,可以任偏裨,必不足以當重任也。今偏師輕進,即為失算矣,其敗可立待也。不知誰人主意,撤回高大節,一誤至此!」說猶未已,已報高大節使人齎函來到。夏國相就在案上拆開一閱,書道:大節以一介武夫荷相國委任,又蒙大周皇帝恩寵,雖肝腦塗地,方稱本心。奈以不善將將,雖勝猶辱也。大節與韓大任同受節鉞,自昔同心戮力,所向有功。自螺子山一戰,大節以吳用華當敵軍來路之衝,獨能斬將搴旗,故錄功首,方欲借此鼓勵偏裨,不意因是而大任積成怨府,謂大節陰與岳樂往來,故擁兵袁州,觀望不出。胡駙馬不察,立撤大節軍權。大節若不交代,恐斧鉞隨之矣。大節奉職無狀,夫復何言?今聞大任已督兵前進,欲從九江渡過左岸。以清將楊捷老於戎行,大任非其敵手。且岳樂雖敗,猶有勁旅數萬,配以吉林馬隊,未可輕視。今岳樂退駐鄱陽湖,與水師相合,聲勢復張,是江西內患依然未清也。相國兵力若未到南昌,岳樂不難躡大任之後,楊捷亦可角其前,是大任即不敗楊捷,亦當敗於岳樂矣。相國老謀深算,為國家大局計,將何法以善其後乎?謹此佈達。區區伏惟荃察。
      罪將高大節頓首
      夏國相看罷,歎道:「高大節真將才也,吾不敢以武夫視之。今日局面,吾不能復出鄱陽湖矣,須望袁州進發,以援應大任也。」便下令三軍,直趨袁州。
      且說岳樂自敗走後,退至鄱陽湖。不多時簡王及將軍希爾根亦奔到。二人見了岳樂,已有慚色。岳樂道:「兩位忽然至此,得毋南昌已失守乎?」
      簡王不能答。岳樂道:「吾與君於朝廷位為至親,觀天下大局如此,正當同心協力,以圖肅清。今前事可不必多說,惟圖此後奏功,更不宜以前事芥蒂也。」簡王至此,頓首伏罪。正說話間,已報駐長江水師提督楊捷已有書到來,謂韓大任已代高大節為帥,將直行渡江,吾知所以破之矣,惟夏國相若知韓大任輕進,必觀兵袁州、九江一帶,以為聲援,可以擇伏要而破之,等語。岳樂看罷來信,深以為然。時清朝方以董衛國為江西總督,帶兵五萬前赴南昌。岳樂即與董衛國商議,令董衛國先領軍直趨南昌,以截夏國相之後。
      岳樂復與簡王及希爾根,率人馬直入袁州,以截國相。時國相不知董衛國已到,只留兵二千駐守南昌省城。行至中途,聽得岳樂與簡王及希爾根同出袁州索戰,夏國相驚道:「簡王乃驚弓之鳥,岳樂亦敗軍之將,今一旦盡出,袁州得毋救兵已至乎?」時部將郭壯謀,乃郭壯圖之弟,方從國相軍中,乃進道:「吾雖至此,甚憂。南昌設有敵警,恐區區二千人必守南昌不住也。」
      國相道:「公言亦是。今不如折出鄱陽湖,以圖進取。」郭壯謀道:「相國所言亦是一著,但設有差失,是與韓大任兩軍俱敗矣。」夏國相道:「此大任誤了我也。苟知大任輕出,吾斷不令耿王回軍。」正議論間,忽報清朝已令董衛國為江西總督,已帶兵五萬直赴南昌去矣。國相歎道:「董衛國如此神速,必非簡王可比。彼必爭萍鄉以斷吾後路。萍鄉若失,彼將直出湖南,是大局亦震動矣。不如退兵。」遂令三軍齊退。
      且說安王岳樂與簡王同出袁州,知道夏國相中道折回,便令諸將追之,並謂諸將道:「夏國相在三桂軍中號為能將,當乘其失算之時,並力追之。」
      乃留希爾根駐袁州,以要韓大任之後,自與簡王並力追來。時夏國相亦虞岳樂以屢敗之餘,必奮勇求雪前恥,又恐為董衛國所截,乃令急趨萍鄉。原來董衛國亦欲急爭萍鄉,一路惟以先復南昌為根本,以為南昌唾手可復。不料到南昌時,直延數日南昌方下。因吳元祚為夏國相部將,方領二千人扼守南昌,亦懼國相為董衛國所截,故死力堅持數日。及聽得國相將到萍鄉,方棄南昌而遁。及奔到萍鄉時,國相亦全軍俱到。吳元祚具述前因,夏國相道:「非公死守數日,則吾軍俱危矣。今董衛國必領兵來爭,吾軍不能獨當兩面,須扼醴陵,阻湖南要道方可。然吾若盡棄萍鄉,則岳樂與董衛國必長驅大進矣。不知誰人敢暫守萍鄉,吾自有計可以拒董衛國也。」郭壯謀道:「某願以死當之。」夏國相大喜,乃令郭壯謀與吳元祚共駐萍鄉,夏國相仍望醴陵而退。正是:方見吳軍能破敵,莫言清將總無人。
      要知夏國相後計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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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0 |
    第二十五回            韓大任敗死揚子江 高提台大戰大覺寺

      話說夏國相留郭壯謀吳元祚共守萍鄉,自行退兵,回醴陵而去。戰將譚洪向國相問道:「相國既回醴陵,復留二將扼守萍鄉,此何故也?」夏國相道:「我若全軍俱退,彼將乘勢直搗湖南。用軍之道,全在一鼓作氣而已,因失算而中道折回,軍心即餒,焉能再戰?我若全軍俱敗,必湖南震動,大勢將為瓦解。吾之必留二將以扼守萍鄉,即為此故。」譚洪又道:「如相國所言,是相國以全軍在江西且不能一戰,獨留郭、吳二將,又焉能拒敵?得毋陷郭、吳二將於危地乎?然則相國謂將有計以破董衛國,又何故也?」夏國相又道:「吾之失算者,在不知撤回高大節耳。吾以為大節能軍,且在戰勝之後,軍聲既振,當可前進。且大節持重歷練,必待吾軍到時再商行止。俟吾先撤耿王之兵,使改道沿浙江而進,吾卻直趨鄱陽湖,而以大節直出九江,共分三路,渡長江以窺金陵、准陽。彼敵將楊捷雖扼守長江一帶,必然顧此失彼。岳樂如驚弓之鳥,亦斷不能濟事,吾故為此計耳。今韓大任輕出,楊捷固不難邀而破之,而岳樂又得董衛國一軍以為之助,誠非我所及料。今則非再用高大節不可也。岳樂輕進而無復遠圖,若郭、吳二將能死守萍鄉,使敵將不能輕入湖南,吾調高大節入江西以斷岳樂之後,則敵軍必退矣。」
      言已,又道:「高大節一戰,敵人膽落。若再入江西,彼仍以我為誘敵。且大節乘勝,軍心必奮,故可用也。」譚洪聽罷,無語。夏國相即將高大節被誣及韓大任輕敵妄進各情,咨報長沙胡國柱,又請任用高大節再帶兵入江西。
      又語胡國柱道:「馬寶既擁重兵,應急圖進取,只被清將蔡毓榮扼阻,不能大進,宜益兵助之,以圖大舉。若曠日持久,非我國福也。」胡國柱至是乃知為韓大任所誤。
      原來胡國柱本有才略,惟是三桂招為駙馬,執掌大權,意頗自滿。雖回鎮長沙,只有調兵檄將,與清衝鋒陷陣,出生入死,大不相同。故雖聞夏國相之言,只催動馬寶進兵,並不肯自往岳州前敵。時馬寶與蔡毓榮勢均力敵,大小數十戰,只有勝負,終未能再取寸土。馬寶亦屢催胡國柱前來助戰,奈胡國柱終不肯自出,只派員帶兵相助而已。但胡國柱雖因貴而驕,惟素崇拜馬寶、夏國相二人,故聞夏國相之言,自愧無以對高大節,乃欲再令高大節往代韓大任,即撤韓大任回湘,以治其罔上爭權、貽誤軍情之罪。乃即請高大節至帳中,直說道:「今接夏丞相來書,具知將軍冤抑。大任豎子誤國非輕,某悔之晚矣,他日當治其罪,為將軍泄憤也。今欲再勞將軍往代大任,代統其眾,以圖進取,願將軍毋以前事為念。」高大節道:「弟受國厚恩,方圖死報。得駙馬明白,於願已足,今以駙馬所委任,何敢多辭?但聞韓大任已出九江,將渡江北向,恐弟到時,已全軍皆潰矣。以大任勇雖有餘,實非將才足為楊捷之敵手。則某此時,又焉能代統其眾乎?」胡國柱道:「然則將軍之意,如何乃可?」高大節道:「夏丞相之意,欲某帶兵重入江西,以壯聲援,此處相離不遠,或猶可及。以韓大任之勝負雖非可知,惟未嘗不能稍資臂助也。」胡國柱又道:「將軍之言誠是。吾今擬撥精兵二萬,令將軍疾行,將軍當相機行事,力顧大局,慎毋以前嫌介意也。」高大節笑道:「駙馬得毋尚疑大節乎?某蒙委任,斷不敢有負大德。」遂領了精兵二萬人,星馳電卷,疾進江西而去。
      且說董衛國自進了南昌,即派兵入萍鄉,欲向湖南而進。探得萍鄉尚有周兵駐紮,欲候岳樂到時方敢進戰。乃與部下計議,幕府來則安道:「夏國相老於戎行,今未見敵形,先自急退,其中恐有詐也。」董衛國道:「某亦慮此。彼全軍在江西,何至畏敵?且雖然退兵,又不盡退,尚留大兵扼萍鄉要道,亦屬可疑。國相有謀,斷不留兵故立險地。吾之不敢遽進,正為此耳。況吾軍初到南昌,自離京以後晝夜奔弛,三軍尚在喘息之間,稍有差池,恐不免勝而後敗。今惟有分守要道,以防周軍竄進,然後待安王到時,再商行止耳。」來則安聽罷,大為贊成。這點消息報到郭壯謀軍中,乃與吳元祚計議道:「董衛國忽然不進,殆懼我有謀也,今更當用計以疑之。」乃將各營故為移動。郭壯謀又使人遍布謠言,謂福建耿王已得夏國相之令,因董衛國已到南昌,將復行領兵入江西等語。董衛國聽得,更滋疑慮,日惟盼岳樂兵到,故目前惟各守要道,權且罷兵。原來岳樂與簡王領兵到袁州後,本欲留簡王駐兵要九江之下,即自行帶兵南來。惟得楊捷文報,請以全力截韓大任,待破了大任之後,然後以全軍入湘。故岳樂只令董衛國暫勿輕進,反領兵望北而行。
      且說韓大任自代高大節將兵,即統兵北上,一路並無攔阻。又聽得長江左岸清朝兵力尚空,便欲急渡。探得楊捷水師多半屯於長江上游九江一帶,原不大防備,乃謂左右道:「前者大將軍馬寶,曾派員分出九江,惜以岳州戰事方急,中道折回。今吾至此,方知九江易取也。高大節無謀,遷延不進,大失機會。古人有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吾渡江以後,當望北而進,即足以分敵人駐武漢兵力,則馬寶亦易進兵也。」部將吳用華道:「九江為數省咽喉,敵人焉有不爭?今乃不設守備,讓吾獨進長江,要又無守護,恐有奸計,不可不防。」韓大任道:「楊捷急援武昌,不暇南顧,岳樂等亦爭功南下,此處空虛,無怪其然。汝如此多疑,何以用兵?」便不聽諸將之言,出資募集民船,速渡對岸。不提防清國長江水師提督楊捷,已派員沿途偵探韓大任行動,卻將所領水師各船,或扮作魚船,或扮作商船,埋伏兵馬。另咨調陸軍埋伏左岸,卻另擇能戰各水軍船隻,擇蘆葦深處埋伏,日不揚旗,夜不舉火,待韓大任渡江時擊之。又故購船隻應韓大任所募,大任不知是計,及見已募得民船,即促令過江。
      韓大任既不知楊捷定計,見募得民船,不勝之喜。又不聽諸將之言,倉猝前進,即率領各軍分頭下船。又飛函稟知馬寶,告以渡江將先據鎮江而進。
      以為敵軍聽得自己渡江,必然震動,馬寶可以乘勢進撲武漢地方,心中自以為得計。不料各軍渡江,甫至中流,各船家卻翻撲水中。大任實無防備,故船家俱得泅沒入水。韓大任此時已知中計,急令軍士駕船,欲馳回右岸。突見各船漸漸下墜。原來船底先已鑿開,只用板輕輕蓋回,自船戶沒入水中之後,已開了船底機關,自然沉下。這都是楊捷預先佈置,卻擇善水的船家冒充民船船戶,韓大任全無計較,即自行渡江,故恰好中計。當下韓大任軍中見船已漸沉,一時嘩噪起來。不多時,已見楊捷的水師船紛紛出現,滿收江中,矢石交飛,槍炮齊響,皆望韓軍打來。韓軍此時如何能敵?有躍入水中鳧水而逃的,有呼天叫地的。大任所領軍士,皆滇黔舊部陸軍,向不知水性。
      自各船大半沉沒後,軍士只飄泊水中,時大任的坐船雖未沉溺,惟楊捷軍中槍箭齊發,韓大任已中數傷,惟匿不動。楊捷卻督率各軍,追向大任的坐船圍攻。忽然船上正中一炮,船身已破。韓大任自知不能倖生,即拔劍自刎。
      軍士見主將已死,其未沉的船隻只有投降。楊捷見大任全軍已無還拒之力,亦令軍中不再發槍,准令周兵投降,所有鳧過右岸的,亦不再追趕。餘外泅在水中及溺斃的,屍首佈滿江中。輜重器械,亦隨江飄蕩。楊捷令軍士一一打撈,所獲無算。統計韓大任所領人馬不下二萬餘人,逃生的不及十之二,其餘或溺斃,或被擒,或投降,已全軍傾覆。楊捷不費多時,並無損傷,已大獲全勝。自此一戰之後,周軍意氣為之一沮。楊捷由驛報入京。是時,清朝康熙帝正議親征,聽得楊捷在長江一捷,始罷親征之議。即加楊捷少保官銜,並不究簡王及希爾根棄城逃遁之罪。復獎賞岳樂及董衛國二人,即降諭催令各軍乘勝南下。
      安王岳樂得諭之後,即會商簡王及衛國,合兵分路前進。以簡王及希爾根從江西東路而下,以防耿王福建之兵。董衛國就近先行,而自行督兵為後路。正部署軍事之際,忽探馬飛報導:「胡國柱復用高大節為帥,領軍二萬人,號稱四萬,已復向江西來了。」岳樂聽得,謂左右道:「由今觀之,楊捷之勝實出天幸。胡國柱殆亦知大任必敗,故復以高大節代韓大任也。若大任渡江稍遲數天,高大節一到,兵權即不在大任手上,斷不由大任作主,高某亦斷不肯遽行渡江也。大節為人驍勇善戰,既有謀又謹慎,敵將夏國相倚為長城。今彼復入江西,局面又當一變矣。我若全軍南下,得毋高大節反要我後乎?不如駐兵以待之。」都統明阿進道:「周軍分道四出,忽來忽去。苟一聞周兵復出江西,我便不敢南下,是我永無南下之日也。設周兵忽進江西,忽回湖南,我若視其進退以為行止,勢將疲於奔命矣。兵法有云:寧致人而不致於人。若只為人牽制,此兵家所大忌也。今若駐兵以待,是高大節一日不到江西,我即一日屯兵不能進退。勞師糜餉,實非良策。願大王思之。」
      岳樂道:「吾所懼者,中夏國相、胡國柱等奸計耳。如君所言,亦有至理,君主見若何,不妨明說。」明阿道:「今日之策,惟有直走萍鄉耳。我若得萍鄉,將長驅直入湖南。蔡軍可由上游而下,吾軍卻由下游會進長沙,直搗敵人巢穴。那時高大節縱能縱橫江西,又將何用?王爺若仍有疑心,亦只合分軍留駐袁州,以為後援。若以全軍駐紮,遷延不進,非某所敢言也。」岳樂聽罷,仍猶豫不決。明阿又道:「此外亦有一策。吾軍奉命而來,志在征伐,不如先令董衛國直走萍鄉,我卻探實高大節來路,督兵往迎,以求一戰。終勝屯兵此地也。」岳樂道:「倘耿王復進江西,又將如何?」明阿道:「尚有簡王及希爾根,兩軍尚駐江西,以為游擊。即放心遠進,無憂矣。願王爺勿再思疑。」岳樂道:「我全軍且懼不能獨當敵人,若又複分軍,實非良策。不如以全軍候高大節一戰,以雪全敗之恥可也。」時岳樂全軍正駐紮袁州上游,遂回軍望西北而行。
      且說高大節領軍二萬人,卻令分軍為二隊,以一路由平江過義寧,自統一路由瀏陽過新昌,共趨奉新縣,以撼南昌省會。時部下諸將以區區萬人軍力本不為厚,故多不贊成分軍之議。原來高大節善能以少擊眾,故不從諸將之意,並以平江一路由副將胡國梁統之,並囑道:「吾到新昌時,若不遇清兵,吾將繞兵北向。將軍到義寧,若遇敵人,休與急戰,若不遇敵人,可直趨奉新,以窺南昌。吾自可以為援應也。」胡國梁領命後,即提兵東行。那時高大節一軍既過瀏陽,探得岳樂正駐軍袁州上游,遂令軍士疾進。部將譚進宇道:「袁州下鄰萍鄉,不如改道萍鄉而進,與夏丞相一軍合,較為穩著。」
      高大節道:「吾昔破岳樂,未嘗親抵岳軍之前,今日奈何反下萍鄉?今惟有直走新昌耳。且岳樂若聞吾至,必自回軍求與我一戰,斷不敢深入也。諸君休再多言,待破敵後,與諸君同唱凱歌。」便督軍直望新昌而去。
      那日正行近新昌,已近日暮,那地名喚做大覺寺,即令軍士紮營。忽探馬報稱,安親王岳樂已回軍,正望西北而來,惟行程甚緩,計明日可以到此間矣。高大節道:「果不出吾所料也。彼行程獨緩者,蓋懼軍力疲憊,為我所乘耳。吾先到一天,正好教軍士休息,明日卻好教他中計。」便一面飛報胡國梁一路,改令暫住義寧,以免簡王及希爾根兩軍攔下,一面將本部人馬一萬人分為兩停,待岳樂一軍到時,乘其喘息未定,即以兩停人馬輪流攻戰。
      又於每停之中,各分為十隊,每隊五百人,使岳樂應接不暇。分佈既定,並令偃旗息鼓,專候來軍。
      原來安親王岳樂亦沿途打聽高大節行程,並謂左右道:「高大節由瀏陽進兵,必爭新昌一路,志在牽制南昌,使董衛國不能急進,以助彼夏國相進兵也。吾當先爭新昌,以斷高大節之望。」說罷催軍疾行。部將明阿問道:「王爺此次回軍,初時行程甚緩,至此又令疾進,何前後互異耶?」岳樂道:「緩時欲養兵力,急時欲爭要地故也。」明阿聽罷,即不復言。軍行將抵新昌,尚未得高大節駐軍何處的實耗。岳樂即喜道:「新昌必未失也。」即傳令到新昌駐紮。徐見居民紛紛逃走,卻言周兵已過大覺寺,已望北而行,並言此處已離周兵不遠。岳樂即傳令直走。時已近夜,岳樂見於前次螺子山之敗,不敢夜行,即令軍士下寨。夜裡令軍中輪流值宿,以備不虞。果然自夜至曉,全無敵軍動靜。不提防天甫黎明,軍中起來,只見各處一帶山林,皆是高大節的旗幟。岳樂軍中見了,已如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正是:終夜未曾聞敵耗,侵晨竟已碎軍心。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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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回            高大節憤死九江城 吳三桂親征鬆磁市

      話說岳樂軍中於翌晨起來,見四圍山林樹木中盡是周兵旗幟,始知高大節已先到此間,軍士皆魂飛魄散。因螺子山一戰,軍中皆知大節的名字,更互相畏葸。岳樂即傳令軍中,急進新昌。忽然喊聲大震,高軍已分十數路,卷地殺來。每路人馬不知多少,岳樂軍皆無心戀戰,惟互相逃竄。岳樂制止不住,然猶故作鎮靜,即號令軍中,分頭接應。怎奈高大節軍鋒甚銳,又蓄力已久,皆猛勇前進,直奔岳軍。高大節又選精銳百騎,自為前鋒,疾馳而出,直奔岳樂,皆英銳莫當。岳樂不能抵禦,先自望後而退。岳軍見主將已逃,亦紛紛潰走。那高大節初時本分兩停人馬,志在輪流接戰。今見甫行交綏,岳軍即退,已無容輪戰,即令十數路一齊追趕。並下令軍中道:「岳樂此去,必走新昌,與南昌銜接,望得此與董衛國聯合也。」便分軍二千人,使部將高琦領之,打著自己旗號,從間道先到新昌城,一面飭軍士從上游橫貫而追。
      那時岳樂自奔逃之後,欲避出重圍,即與周兵混戰,卻令軍士還槍向後抵禦,且戰且走。一面令明阿領五千人,先爭新昌,分為犄角,並護南昌要道。高大節亦知其意,轉令軍中放開重圍,讓岳樂走出,只銜尾趕來。十數路不住環擊,令岳樂無從混戰。高大節一頭追趕,一頭下令招降,故岳軍散去愈眾,岳樂大憤。及奔至一座小山,令軍中就地阻山為營,再與高軍混戰,忽流星馬飛報禍事,那都統明阿欲奔新昌,被高大節分軍截擊,都統明阿已陣亡去了,所領五千人,盡降高軍去也。岳樂聽得,心膽俱裂,不覺歎道:「大節不死,吾不得安。」正說間,高大節已率百騎馳至。岳樂護兵有吉林馬隊二千名,即下令護兵道:「彼漢兵也,汝等降亦不得生,速宜死戰。」
      護兵聞令,一齊奮發,矢石齊下,大節不能進,軍勢稍卻。岳樂即率軍與高軍混戰。還虧高軍十數路殺來,岳樂終站立不住,望後復走。高大節復追二十餘里,天色已暮,權且收兵。計此一戰,殺得岳軍七斷八續,人馬死傷甚眾。岳樂令軍士不要住歇,直望南昌而走。
      時董衛國聽得岳樂敗北,即引軍來救,同進南昌省城。高大節聽得岳樂已有救兵,亦不再追趕,先引軍據了新昌。一面向胡國柱、夏國相二處報捷,並請國相進兵。不料夏國相默計高大節已過江西,即引兵已復出萍鄉,仍望南昌進發。高大節得有消息,即與夏國相會期共攻南昌。時清將岳樂既敗,部下只存殘卒萬餘人,董衛國亦只有二萬人,但自高大節兩戰,人心膽落,南昌城內居民,日傳高軍將至,省垣必陷,故紛紛遷徙。人心動搖,軍心亦餒,且互相逃竄。董衛國道:「昔日乘一鼓之氣,不能遽入湖南,大為失算。今軍心如此,固不能戰,亦必守南昌不住,不如避之。」岳樂道:「簡王尚擁重兵,惟屢次觀望,勞師糜餉,使我奔馳數年毫無寸功,能不愧死?」徐又道:「昔以完全兵力猶不能禦敵,今既敗之後,兵無鬥心,外無援力,焉能用武?即坐守此間,亦不能獨當兩路之衝也。」便與董衛國計議,率領人馬,攜取庫款,棄南昌而逃。高大節復思夏國相既進江西,即謂左右道:「岳樂、董衛國等坐守孤城,一軍不能當兩路之衝,必棄城走矣,吾當截之,勿令其再養元氣也。」正欲派兵時,已得有岳樂棄去南昌的報告,即歎道:「彼逃誠速,今追之亦不及矣,真可惜也。」部將吳用華道:「岳樂自領兵以來,未嘗得一勝仗。吾軍與戰二次,皆潰。今雖逃去,亦不足慮,將軍何故為之歎息耶?」高大節道:「非也。岳樂雖非能將,然性情勇毅,其志不因敗而驚,氣不因敗而餒。今日雖敗,明日復來,不可不防。若簡王喇布、將軍布爾根等,吾直視之如兒戲耳。」說罷,左右皆為歎服。
      時胡國梁所領一軍已到新昌。高大節暫留胡國梁駐紮新昌,欲親進南昌省城,與夏國相面商進兵之法。忽接得夏國相來紮,著高大節領兵先奪九江,以免敵軍得準備防守,並言自行領兵奪鄱陽湖,即製造水師船隻,以備渡江之用。時夏國相又催令耿王進兵,並調水師提督林興珠領內河水師,會於鄱陽湖,故約高大節於本軍奪得鄱陽湖之後,一日渡江。高大節得令不敢怠慢,即提兵直往九江,沿義寧而進。時韓大任既死,其弟韓元任尚在胡國柱軍中,元任即大節軍中胡國梁之婿。元任既憤其兄之死,以高大節直沿平江過新昌,不肯先出九江以救大任,故數短大節於胡國柱之前。且此次大節得勝,胡國梁只另領一軍先赴義寧,故不與其功,遂向左右道:「高大節以我先出義寧,以義寧既不用戰爭,又不用攻守,實置我於無用之地耳。若以我為無用,既不宜以我分領一軍。且駐紮義寧,虛延時日,由湖南即直趨九江,或猶可以救韓大任也。」因是積有怨言。
      那時清將安王岳樂以屢敗於高大節,心中正憤,忽探得大節軍中將帥不睦,於是布發謠言,謂大節坐視韓大任不救,且屯兵於義寧、新昌,不截擊岳樂及董衛國,使岳樂二人得全師而遁,實大失機會等語,傳遍江西。胡國梁即飛報胡國柱。時國柱聽得,以前者誤聽韓大任之言,致撤回高大節,已貽誤於前,故聞國梁之言,亦不敢輕信。惟韓元任日在國柱之前數短高大節,且謠言所播亦有道理,不由胡國柱不疑,便馳函力責高大節,責以既不應虛留義寧一軍不救大任,又責以不應放過岳樂,自後須竭力從公,勿以私仇害公事等語。大節聽得,意殊不樂。自知又為人所搆陷,大為抑鬱,遂致得疾。
      乃與左右計議,以本軍既進,若以主帥得病中道折回,敵人必乘機交攻,非為良策,便諱病不布,力疾先進九江,時清將簡王及希爾根正駐九江城,因聽得高大節已到,即棄城而遁。高大節即進了九江城,威聲大震,附近州縣紛紛降附。自是高大節疾益加劇,所有醫藥俱皆無效。自懼一旦棄世,必致貽誤軍機,一面報知胡國柱使人接代,俾得卸去兵權,解任養痾,一面又馳函報知夏國相。函道:弟自復統師乾,重進江西,仗國家之靈,所向克捷。岳樂遠遁,遂抵九江。得接胡駙馬函報,責以勉力國事,毋以公事發私仇。竊惟韓大任銳意渡江,弟即先進九江亦難得及,且無以破岳樂一軍,則南昌之道梗塞,弟所以由平江先入新昌者,此耳。弟唯不敢輕敵,以簡王尚扼上游,不得不分兵先駐義寧堵截者,亦非有他意也。駙馬見責,弟方黽勉以圖,何期二豎遽侵,不能視事。設因疾不起,反貽誤軍情,厥罪尤重。已函報駙馬派員交代,俾得解職養痾。他日若藉鴻庇,茲克將痊,當復叩馬前,重受驅策也。區區之意,除請命胡駙馬之外,謹具函報告下情,以報知己。伏惟鈞鑒。
      夏國相得書,知道高大節得疾之由,不勝太息。即與胡國柱函商,派員接代。唯時高大節病勢已日深一日,自知不起,乃以軍符印信交副將胡國梁執掌。越日更吐鮮血不止,遂歿於軍中。自高大節歿後,江西一帶軍事又復多變動,不在話下。
      且說陝西一路,王屏藩自退至固原,王輔臣自戕莫洛、破鄂洞之後,即與王屏藩合兵,互為犄角,欲通平涼之路,先撲西安。將軍瓦爾喀棄城夜遁,輔臣遂入西安,聲勢大振。三桂先發白銀二十萬犒軍,又以王爵賜封輔臣,故王輔臣益為盡力。以王屏藩屢扼於圖海一軍,便欲與屏藩合兵共攻圖海。
      時屏藩與圖海相持,勢力悉敵,大小百戰皆不分勝負,兩軍互有死亡,又互有增兵。相持年餘,屏藩終不能越平涼之路,已欲捨去平涼,改道擾鳳翔而進。及聞王輔臣合攻圖海之計,即與王輔臣計議。輔臣道:「以將軍本部,已足與圖海相持,圖海且不能得志。若益以弟處一軍,可以摧圖海而有餘。圖海若敗,餘子皆不足慮矣。」王屏藩道:「此言甚是。但圖海老將,若見稍有失利,惟率軍死守,必不輕戰,吾故無可如何耳。且其部下,如張勇、王進寶、趙良棟,皆驍勇耐戰,雖不能當我兩路之兵,然彼未嘗不足以自守也。」時吳之茂在旁,亦道:「在此相戰一年,終不能奈圖海何,軍心亦已氣沮。若徒在此搏戰,必無濟於事。愚以為另分一軍,能越出圖海之後,以趨山西,則圖海必望風而退矣。」王輔臣道:「若以一軍先繞道山西,似為良策。然兵少則不足於用,兵多則此間已失一大軍,從前所得之土地亦將復失,又將奈何?前者周皇已發李本深領軍入陝,惜本深因病中道折回,遂無有繼進者耳。今不如奏知周皇,派兵繞道入晉,較為得計。」王屏藩聽得,大以為然。乃會奏三桂。三桂覽畢,拍案起道:「朕自入川以來,不徵久矣。今小兒輩不能了事,非朕親征不可。」便大閱師徒,下諭親征。共領二十軍,計共八萬人,擇日起程,望鬆磁市進發。正是:已見諸軍難勝敵,又勞三桂再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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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回            走固原王輔臣投降 奪荊州蔡毓榮獻捷

      話說吳三桂接得王屏藩奏報,便要親征,向鬆磁市進發。時清朝康熙十三年,吳周改元為昭武元年,於成都大營宮室,又增封各官,仍以雲南為故宮,衡州為改元即位之地,已定為都會,至是又經營四川,謂為新都。三桂既以內事委付大駙馬郭壯圖,兼守雲南故都,而自欲往來於四川、湖南,以為因應。初時以國權付諸駙馬胡國柱,欲以軍旅之事付諸夏國相及馬寶二人,即欲深居簡出。及見王輔臣、王屏藩、吳之茂、譚洪等均不能通平涼之路,即集成都諸臣計議。三桂道:「長安為古來建都之地,重關疊險,可以自立,此朕所必爭。叵耐圖海孺子,阻朕大計,欺朕兒輩,以塞平涼之路,此朕所最憤也。昔朕馳驅戎馬,圖海尚為朕副,諸事尚由朕指點。今欲為逄蒙殺羿耶?吾必手刃之,以雪朕憤。」諸臣聽罷,齊道:「以陛下戰必能勝,攻必能取,縱橫天下二十餘年,誰不望風而潰?今若親征,必能早定大事,此國家之福也。」三桂聽了大喜。即轉進後宮,向愛妃蓮兒具述親征之故。蓮兒道:「自陛下入川以來,久不與軍事。人生如白駒過隙,宜及早平定大事。陛下春秋已高,若再事遷延,且國事不知若何,更恐將來繼位者,無復如陛下之英雄,則國事殆矣。即有諸臣能事,何若陛下親見其成?況陛下先聲奪人,此行一出,軍心亦定,是天下不足平也。故以妾愚見,親征為是。」三桂道:「汝婦人且知大事,然朕豈有不知?朕初起義,六省俱下,遂及成都。今朕久未親征,軍事即多挫折,故朕意已決。所不能捨去者,卿耳。」蓮兒道:「陛下戲言耶?陛下此行,必能了事,即不復再親戎馬之勞,妾亦得長侍左右矣。」三桂道:「後日之事,由後日言之。然朕目前,焉能遽離卿也?」
      蓮兒至此自忖:三桂必要與自己同行,己若不肯時,必不肯出征;自己若去時,又恐致礙軍事。乃轉一計道:「妾自幼怕見烽火之煙及槍炮之聲,且又不曾見過戰事,妾焉能隨陛下於戎馬之中?願陛下毋以妾一人誤國家之大事。」三桂道:「何誤之有?卿雖隨軍,朕自有法處置,不勞愛卿費心也。」
      蓮兒又道:「妾聞婦人在軍,兵氣不揚。陛下不必如此,請以國事為重。」
      三桂聽已,笑道:「卿何見之淺也!古人且恃娘子軍以取勝,古來女將立功,猶且不少,安見婦人在軍便誤兵事耶?」蓮兒道:「陛下此言差矣。此乃古之女將軍,妾實非其類也。」三桂道:「昔韓世忠為宋名將,每戰必以紅玉跟隨,卿何不效之?」蓮兒道:「妾自問無此效力,恐誤陛下軍事。」三桂道:「卿若不同行,朕惟有罷親征之議,斷不能委卿於他人之手,使冷暖不知,饑飽不聞也。」蓮兒道:「陛下癡耳!陛下身居九五,玉食萬方,妾承恩寵,使令滿前。陛下即愛妾,亦何所顧慮耶?」三桂道:「無論如何朕斷不捨卿而去,卿勿多言。」蓮兒至是又忖:己若不去,三桂必不出征,惟有應允同行。三桂大喜,即下令校閱師徒。以李本深病勢已漸愈,乃用為前部但鋒。共大小將校數百員,領大軍十萬,出成都而去。
      早由百官送出城外,三桂謂百官道:「煩諸卿為朕整理內事,待朕平定天下之日,當回來與諸卿作太平宴也。」百官聽已,皆呼萬歲。時吳三桂之意,先欲扼鬆磁,而以舟師陳列虎渡口,以為犄角,並截荊州上游大兵,以斷清兵咽喉之道。遂分派大將王會、洪福二人,分掠谷城、鄖陽等處,以為聲援。然後自統大軍,斜望東北而進。
      早有消息報到圖海軍中,圖海道:「三桂此行,欲扼我之後也。我此時當求先進,彼軍一敗,則吾軍在陝西再無所礙,吾即可長驅入蜀。若待三桂兵到,彼聲勢更大,不可為矣。」乃以部將張勇、王進寶,分兩路先趨西安,以擊王輔臣一軍;自統大軍進發;另遣部將趙良棟、朱芬等,分軍牽制王屏藩一路。分撥既定,立即拔隊起程。
      時王輔臣聽得圖海軍到,便知會王屏藩應敵。惟左右皆諫道:「圖海向以持重老我師,今忽然出來,必有原故。或周皇已經出師,故彼急於求戰,戰如不勝,然後退兵耳。我不如以其道還治其人,深溝固壘,以圖自守。彼求戰不得,而周皇大兵又持其後,圖海必敗。圖海既敗,即平涼之路可通,亦可長驅以出晉陽,此最上之策也。」王輔臣聽罷,不以為然,並道:「我軍屢攻圖海,皆被圖海堅持,終不能決個勝負。今彼到來,豈可放過?吾將以一戰克之。若曠日持久,實非良策。」乃一面知會王屏藩,告以出師,使速為接應。唯王屏藩已接三桂明諭,知道三桂已經起兵,本不欲即戰,不料圖海此次出兵非常迅速,因料王輔臣、王屏藩若彼此互商,必執持重穩著,便求戰不得,大非所宜,故催令趙良棟、朱芬一路先進,自己亦鼓勵三軍疾行,並道:「王輔臣初從三桂,未嘗少挫,必輕於一戰。實則吾反懼屏藩,不懼輔臣也。此行破輔臣必矣。」
      時王輔臣既拒眾臣之諫,將所部人馬離城望東而進,單迎圖海,而以部將吳雄,領軍守城。心中既輕視圖海,一軍已全沒準備,只求急戰而已。清將圖海行至中途,謂王進寶道:「王屏藩用兵較王輔臣略為謹慎,必派兵往援輔臣,可於半路要擊其救兵,彼見兵已失,軍心必落矣。且王輔臣若敗,必走固原,以求庇於王屏藩。汝可領兵斜向固原一路,兵緩緩而進,以向屏藩所發救兵。若破其救兵之後,可回軍以截王輔臣。既不與輔臣相遇,亦可前去助戰也。」又謂張勇道:「王輔臣盡提大兵前來,西安城內必然空虛。汝可以輕騎繞道,抄出王輔臣之後,以襲西安。若既得西安,輔臣必立腳不住。即西安不下,亦可散佈謠言,以猶彼軍心也。」二將領命去後,圖海又調貝子鄂洞一軍前來會戰。去後,即率兵疾馳。
      行抵虎山墩地方,已與王輔臣相遇。那王輔臣以圖海遠來,便急欲開戰。
      忽接王屏藩來書,力言急戰之不利,惟必派兵來援等語。那時王輔臣仍以屏藩之言為非,並謂左右道:「屏藩畏事如此,宜其轉戰經年尚不能通平涼之路也。」言罷,正在督戰間,忽報圖海一軍現依山結陣。王輔臣道:「彼軍紮營既定,攻之即難,不如從速求戰。便號令諸軍,鼓噪而進,直逼圖海前營。惟圖海初猶不動,輔臣乃併力攻擊。圖海謂諸將道:「我紮營未定,而彼軍來攻,守無可守,不如應之。」便傳令諸軍混戰,自晨至午喊殺連天,尚未分勝負。正酣戰間,忽左路紛紛潰退,原來貝子鄂洞已引兵到來。前因經略莫洛被戕一事,鄂洞受了嚴譴,此次更為奮勇。王輔臣此時已戰了多時,不能勝圖海一軍,料難再當鄂洞之眾,心中頗為悔怯。但念此一次為生死關頭,仍力督軍奮勇抵禦,並望王屏藩救兵到來接應而已。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軍中已傳西安失守,軍心大懼,一時紛亂起來。王輔臣方殺數人,並傳令道:「吾離西安時,已留重兵守禦,西安城池堅固,安能便下?汝們休信謠言。」王輔臣雖如此說,爭奈軍中多是西安人,正不知城池是否失守,各有父母兄弟家人婦子,方不知死生存亡,如何不掛念?故皆無心戀戰。不想西安失守之信,愈傳愈緊,軍士多有哭泣的,戰力大緩。圖海及鄂洞乘勢攻擊,王輔臣雖然奮勇,奈軍士已互相潰退。時王輔臣正欲暫退西安,奈疊來報告,皆知西安已陷。原來張勇先派一千人潛進城中,那守將吳雄以為王輔臣尚在前敵,料敵軍不能猝至,故守備亦緩。清將張勇乃乘機令軍士改裝混入,及至攻城時,在內吶喊助威,城中周軍不知清兵何時進城,一時慌亂,張勇乃乘勢拔了西安。吳雄懼王輔臣見罪,已自刎而死。這點消息傳出,王輔臣知西安確已失守,不禁心膽俱裂。計思前敵不能抵禦,西安又不能回去,因王屏藩有發兵相援之報,乃率敗兵逕奔固原。
      時圖海一軍已佔領虎山墩,即分兩路,一路以貝子鄂洞先趨西安,一路則自將所部,追逐王輔臣。圖海並謂諸將道:「王輔臣以勇略出於一時,三桂認為義子,付以重任,若能破之,則屏藩亦將膽落矣。今乘彼窮蹙之時,幸勿放過。諸君立功,在此一舉。」言罷,諸將皆乘一勝銳氣,踴躍而進,直躡輔臣之後追來。
      時王輔臣親自斷後,且戰且走,猶望與王屏藩的救兵相遇。約行走數十里,已近入夜,忽見前途塵頭大起,疑是王屏藩的救兵。原來王進寶得了圖海之命,要阻截屏藩援應,那王屏藩又被趙良棟及朱芬牽制,不能移動,已派出吳之茂領兵五千人往援輔臣。甫至途中,已被張勇探得行蹤,用埋伏計襲破吳之茂一軍,復領兵而回,正遇輔臣,故輔臣誤以為屏藩的救兵,又在入夜,不能分辨。正自心喜,忽來軍行近,槍聲齊響,皆向輔臣軍中攻擊。
      王輔臣大驚。隨見探馬報導:「此非王屏藩救兵,乃敵將張勇引軍來截去路,吾救兵已為張勇所敗矣。」王輔臣此時見前後受敵,即欲自刎。惟念三軍性命係於自己,若有一線之路,亦當相持,乃移軍斜向一山駐紮。
      少時圖海與張勇兩路俱到,將山下團團圍住。王輔臣惟令三軍草草結營,準備矢石,以圖撐拒。圖海與王輔臣幾番衝突,終不能登山。圖海道:「輔臣雖敗,猶死鬥如此,真勇將也。若非先破西安與破彼救兵,恐此次勝負正未可知矣。」便令三軍再攻。一連日夜,不能得手。圖海乃令軍士四圍截緝,以斷王輔臣水道。輔臣乃謂軍中道:「吾軍中多王懷清舊部,以前日兵變之故,吾乃撫而用之,圖海仇恨深矣。汝輩若降,皂白不分,必盡為圖海所殺。今惟有竭力死守耳,不久必有救兵馳到,便是生機。即或不然,本帥亦與諸軍共死於此,斷不獨自生還,以負三軍也。」三軍聞言,皆為感泣,故死力相拒。奈隔兩日之後,水道俱困,糧亦漸盡,仍未有外援。王輔臣乃自領一軍,先行欲衝突下山。惟圖海人馬眾多,終不能衝出,又復上山屯歇。眼見諸軍多有渴斃的,有餓斃的,王輔臣束手無策。
      時正在焦灼間,忽報圖海使人送書至。王輔臣聽得,已知圖海來意,不覺長歎一聲,然後把來函拆視,函道:輔臣將軍麾下:將軍本沐本朝恩澤,只聽吳三桂一時之煽動,陽受父子之情,遂訂君臣之分。舍現有之富貴,而冀立不可知之功名,此稍有識者,所不為矣。而將軍弗悟於前,復樂為盡力沉迷,猖獗以至於此,此某所以為將軍惜也。然前轍已往,來軫方猷。將軍以勇蓋三軍,以孤軍獨當數路。血戰數日,危而不變。將軍即念吳氏籠絡之親情,惟時局至此,外援既絕,猶復撐鬥,將軍亦可以告無罪矣。將軍勇略為某所愛,倘能自悔迷途,遐登覺岸,束身來歸,當表奏朝廷,如前錄用。棄瑕獎美,固朝廷所樂為。既能為一己留有用之身,復能為三軍救垂危之命,仁至義盡,為將軍計,莫善於此。即將軍不自惜其死,如三軍何?倘將軍不以僕言為河漢,某亦不忍故盡其力,惟將軍圖之。
      王輔臣看了,意復躊躇。原來圖海於戰時已服輔臣之勇,今見其身處絕地,猶能臨危制變,鼓勵三軍,一發敬服,故甚愛之。且欲於輔臣降後優待輔臣,以為之倡,故以此函相勸。時輔臣本有待屏藩來救之心,不料王屏藩亦被敵軍牽制,雖那時清將朱芬已被屏藩槍擊陣亡,奈何趙良棟善能用軍,王屏藩終不能取勝,方自顧不暇,焉能更顧輔臣?是以王輔臣日盼救兵,如望解倒懸,奈救兵依然不至。又為圖海一函所感動,即與左右計議,以定降否。惟部下諸將,皆面面相覷,不復置詞,惟俯首而已。王輔臣道:「吾已知諸軍之意。以吾一著之差,以至於此,吾罪固重,然安忍禍及諸軍?」乃函復圖海,如允不殺降,即願相投。圖海自無不允肯。王輔臣即率眾投降。
      輔臣甫至營門,圖海即親自出接,即謂道:「將軍此戰,實生某敬服之心。」輔臣遜謝後,圖海卻點輔臣軍中,輜重已盡,糧食乏絕,降兵皆有饑渴之色。圖海乃命賜以飲食,並謂部下諸將道:「輔臣軍糧既盡,水草亦乏,而軍心依然不變,可謂善於用兵。古之良將不及也,吾甚敬之。」自此優待輔臣,並問以攻敗屏藩之計。輔臣不答,隨道:「人生所重者,知己。三桂視我如子,屏藩視我如兄,焉有子弟可以攻其父兄之理!且吳氏舊部,皆慣戰勁旅,恐不能猝取。願公毋輕視之。」圖海聽罷,默然。隨表奏告捷,並請優待輔臣,以為來者勸。遂率兵自取固原。忽報趙良棟、朱芬往攻王屏藩,被屏藩堅壁相拒,不能取勝。朱芬並已陣亡,並請援助。圖海道:「屏藩果不易攻也。吾軍已疲矣,今宜撫恤各郡,稍休士卒,再行進取。」便令趙良棟暫行退兵。不在話下。
      且說吳三桂已至鬆磁,時前部但鋒李本深又復患病,三桂只得再令送回成都安置。時三桂方遣將分兵南略均州、南漳,以通興安、漢中之路。那日正用晚膳,恰報到王輔臣兵敗欲走固原,即被數路圍困,水源困乏,糧食俱盡,王屏藩又被敵人牽制,不能相救,以致輔臣已降。三桂聽得,面色突變,雙手打戰,杯箸俱墜,半晌不能發言。徐徐道:「輔臣與朕有父子之情,今且如此,人心難固矣!何天不助我也?」又歎道:「輔臣虎將,今以資敵,安能有濟乎?」言罷,口吐鮮血,遂以致病不能視事。左右皆請回軍,吳三桂道:「朕不易到此,疾病時所常有,何至因此即退耶?」左右遂不敢言。
      奈三桂病勢終未痊可,諸將皆為顧慮,恐敵軍一到,勢不可為矣,又再請三桂回軍。三桂道:「若胡國柱、馬寶、夏國相、李本深,有一人在此,朕斷不回軍也。今真無如何矣!」言罷,長歎一聲,即令全軍先返成都。惟前遣出分掠興元、南漳、鄖陽各路,暫不撤回。以壯聲勢。
      這點消息報入清將蔡毓榮軍中,毓榮即集諸將計議道:「周將馬寶本屬能員,今久踞岳州,不能再越一步,天之不助吳國,亦可見矣。三桂直出鬆磁,實欲踏平晉、汴,今又因病折回,軍心必餒矣。吾自受任以來,未立大功,不過以順承郡王觀望不前,懼無後援耳。今有此時機,且不能不進。況三桂已留兵分掠各郡,若任其得勝,後患更多,尤不能不急進也。荊州為川、湖咽喉交通之地,三桂得此,實足西顧成都,東顧長沙。今當先取荊州,以斷彼交通之地,則彼軍首尾不能相顧矣。」便令巴爾布、碩岱、珠滿等,各率兵五千人,分道直取荊州。又令楊捷統率水師,直駛上游,以為水陸並進。
      分撥既定,並囑諸將道:「敵兵在荊州城內不及萬人,尚無準備,今宜疾趨,使不能為之防備,則荊州唾手可定也。」諸將得令,一齊奮發。時周軍因蔡毓榮許久不出,不大留意,胡國柱在長沙本兼理各路,又日事飲酒賦詩,故荊州全不提防。敵人猝至,遂使蔡毓榮得收其功。正是:守城既已無奇策,來將何難奏凱歌。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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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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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1 |
    第二十八回            棄岳州馬寶走長沙 據平涼屏藩破圖海

      話說清將蔡毓榮令巴爾布、碩岱、珠滿、楊捷等,分水陸兩路共取荊州。
      巴爾布卻令珠滿領五千人握長沙通荊州之路,以防長沙救兵,自與碩岱並楊捷直趨荊州而去。時長沙城內只有周將馬應麒駐守,所部約有五千人,不意清兵猝至,適又臥病,故全未準備。比至那日黃昏時分,忽聞城中喧鬧之聲,早有守城將士飛報前來,道是敵軍大兵。馬應麒聞報,大吃一驚,從病中躍起,急欲向長沙告急,惟四門已被困得鐵桶相似。馬應麒只得扶病而起,督軍守城,竭力抵禦,以待外應。惟城中人馬雖少,然守禦甚力,巴爾布等幾番猛攻,終不能下。巴爾布卻謂部下道:「蔡都督以此任委諸吾等,若不能復一荊州,何望恢複數省?且以四路之眾,而不能克一荊州城,亦貽人笑。今志在城池必下。惟攻城之道,宜於初到之時鼓勵銳氣;若曠日持久,敵人救兵環集,不可為矣。」乃令各路各選壯士千人,以五百人持攻城之具,以五百人各執火箭,隨攻隨射,猛撲而進。楊捷又發炮助攻,不分晝夜,喊殺連天。城上守兵雖能抵敵攻城,卻不能防避火箭,故守城軍士不能立足,都卻退而下。巴爾布正攻北門,乘城上守兵卻退之際,直逼城下,一面猛攻,一面射火,又一面疊土而登。及至城上時,以火器當先,刀槍隨後,一聲喊進。城守人馬並未準備防火,皆不敢近,清兵早破了南門,復乘機縱火,居民大亂。馬應麒雖不能支持,仍率兵巷戰。不料清將碩岱憤居民附從周將,逢者便殺,居民皆倉皇奔遁,呼男喚女,哭聲震天,又被火器猛烈,民房多已著火。馬應麒歎道:「為吾一人失機,貽累滿城百姓,吾何忍偷生天地耶?」
      乃徑奔回衙中,先殺其妻,並殺其女,然後自刎而死。時部下見主將已奔,皆倒戈願降。碩岱所部猶自不捨,依然亂殺。還虧巴爾布及楊捷兩人,急為戒止,准令各軍投降,並救滅城中餘火,安撫城內居民。一面飛報蔡毓榮,報告捷音,一面留兵荊州城內。複分兵於城外,以為犄角,再候蔡毓榮號令,以定行止。
      且說蔡毓榮自發兵襲取荊州之後,早料巴爾布等出其不意,必能得手,即調兵往取岳州。時周將馬寶統率全軍,疊經進攻武昌、漢陽,皆不能得志,大小不下數十戰,互有勝負。但那時雖依然往攻,獨不見蔡毓榮調將出戰,乃與部下計議。楊嘉來道:「駐守岳州兩年,不能進取尺土,積時愈久,蔡毓榮籌防愈密,岳州之無用可知矣。不如棄之,復沿九江而進,散蔡毓榮歷年籌防之局,從新進取,實為上策。且江西一地,經高大節再破岳樂,乘勝之威,更易得手也。」馬寶道:「周皇初意,欲沿兩湖直趨大河南北,以應川陝之兵,故岳州為必爭之地。奈屢次渡湖,具不得天時,使蔡毓榮得以徐徐準備,而悉銳以防。我軍勢如騎虎,已難於遽下矣。吾今日非不知岳州難以用武,奈長沙、衡州皆吾軍根據,一旦棄去岳州,不啻自撤藩籬,稍有差池,何堪設想?此某所以屢籌不決也。」楊嘉來道:「胡駙馬亦世之良將,顧安坐長沙,惟飲酒高會。如其不然,適銳以求一猛戰,猶不至頓兵耗日也。今舍九江乘勝可以進取之機,而長駐岳州無用之地,竊為元帥不取。」馬寶道:「吾亦曾分軍先出九江,奈以不能得手,中道撤回。今我全軍方懼不能獨當蔡毓榮,再無分軍之理。正惟胡駙馬如此,若全撤岳州,如湖南全局何?」
      部將譚洪又道:「某雖在此,甚憂荊州。若荊州一失,川湖交通皆斷,即岳州、長沙,亦肩背單寒矣。以荊州守衛空虛,蔡毓榮旬日不出,必有別計,不可不防。」馬寶深以為然。
      正議論對付之策,忽探馬飛報:荊州已失,守將已自盡,我軍已大半降清矣。馬寶聽得大驚。楊嘉來道:「荊州已失,川湖消息既斷,此時不特岳州無用,恐湖南亦震動矣。」馬寶道:「從前蔡毓榮之不敢遽攻岳州者,懼長沙發兵,沿荊州以掩其後也。惜胡駙馬擁兵不動,坐誤大計。今蔡毓榮連日不出,不過專聽荊州消息耳。彼若已復荊州,更無顧慮,吾料彼軍直出矣。」
      說猶未了,見軍中震動,前軍報告道清兵大至,速宜拒敵。馬寶聽得,速發令道:「昔日我攻清兵,蔡毓榮惟以逸待勞,守而不戰,今我軍當如其道以施之。彼見無懈可擊,必領兵而退,那時別作計較。」諸將聽得,無語,以馬寶之策,不大謂然。馬寶乃再道:「吾非懼蔡毓榮者,不過事前未有佈置,不能即戰耳,諸君請勿多疑。」說了便令水師提督林興珠謹防洞庭,以防清將楊捷水師之侵入,一面令諸將嚴守。果然彼攻此御,喊殺連天,一連日夜蔡毓榮不能得志。馬寶謂左右道:「凡攻堅只靠初時銳氣,今經一日夜我尚無損,蔡毓榮不能為矣。」
      不料正說間,忽報稱林興珠未到時,清將楊捷已領水師襲進洞庭去。馬寶聽得,一時慌亂。左右道:「洞庭若失,彼若以舟師渡陸軍,以攻長沙,更分兵沿荊州而進,則長沙亦危矣。今不如退保長沙,較為得計。」馬寶道:「退兵自是正策,但退亦不易。因彼全軍來攻,我若退時,彼將躡我之後,追奔逐北,我軍必大受殘傷矣。吾已有計在此,不煩諸君顧慮也。」乃令三軍一面抵敵,一面掘土取泥,使壁壘益加高厚,即漸緩其抵禦之力,待敵軍攻近時,始還槍抵戰。夜則熄滅燈火。如是兩日,蔡毓榮見馬寶將壁壘增高,不料馬寶即退,又恐難攻下岳州,心中大為憂慮。即傳令移荊州人馬先攻長沙,一面又令楊捷以水師兵船渡陸軍過湖,以截馬寶之後,因此一連日夜不出。馬寶見得蔡軍忽然不出,乃謂諸將道:「蔡毓榮必將渡兵過湖,攻我後路,或逕攻長沙,是以不出。吾退軍,此其時矣。」乃令三軍仍將旌旗虛豎,一隊一隊陸續退出。
      約兩日,蔡毓榮計期荊州之兵料已起程,且渡湖之兵亦料已登岸,乃悉銳猛攻岳州城外周營。只見馬寶營中,只有旌旗,絕無動靜。漸進漸近,始知全是空營。毓榮乃歎道:「古人有以進為退者,今馬寶直以守為退,瞞過吾矣,真能將也。」蔡毓榮言罷,即傳令進岳州城。左右皆以為不可,並道:「馬寶堅持近兩載,焉有驟棄岳州之理?恐悉聚城中,以誘我們進城耳。」
      蔡毓榮道:「棄犄角而守孤城,馬寶必不出此也。彼加增壁壘,正為退計。彼料我必攻長沙,故出於此,又何疑乎?」於是率兵齊進岳州,並飛檄荊州,撤回徑攻長沙之眾。諸將皆諫道:「吾軍正當乘勢而下,何以反退?」蔡毓榮道:「非爾籌所知也。馬寶全軍未憊,勢力尚雄,且又能軍,更加以胡國柱之眾,豈能擅取長沙乎?前之移調荊州一軍,不過以馬寶未退耳。今則長沙為周軍精銳所聚,非合各路之力,不敢窺之也。」便令三軍固守岳州,並與荊州一路相聯一氣,以防再失。一面奏報收復荊、岳二州,一面會商岳樂,為會取長沙之計。
      且說馬寶率兵退至長沙,以軍情漸漸吃緊,即會商胡國柱,整頓長沙防務。又報知夏國相,告以棄去岳州,請夏國相籌固根本,再尋機會,然後進取。一面又報知成都,奏陳棄去岳州之故。時吳三桂病才漸愈,聽得岳州復失,不覺長歎道:「朕初起事,不過數月間六省齊陷。乃轉戰經年,何反不如初也?今陝西既已失利,湖南又復吃緊,朕將奈何?」說罷,不勝慨歎。
      時愛妃蓮兒在旁,即進道:「歷來帝王開創,皆經許多挫折,然後能成大事。
      以漢高祖雄才大略,其手下又多謀臣勇將,且樹誅討無道秦之名,正是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乃既危於滎陽、成皋,又危於鴻門,終於一戰成功。今陛下雖偶然失意,猶未及漢高在滎陽之甚也。以陛下文武兼資,今病已漸愈,不久必當就痊,即能再復親征,以圖大事,何必灰心如此?」三桂聽已,道:「卿言亦良是。以婦人猶有此見識,不負朕恩矣。今湖南新挫,未能再起。王屏藩性情沉毅,臨事有斷,必足以當圖海。朕當先令屏藩進兵,朕若稍愈,必再出發矣。」說罷,即召提督馬雄圖領精兵萬人,往助王屏藩,並催王屏藩從速進兵,以通平涼之路。馬雄圖得令,即領受三桂敕諭,領兵入陝。行時,三桂囑道:「生力軍一到,屏藩一定舉兵,卿可兼程而往。但至時,去固原尚隔兩日路程即當留養軍力,以應王屏藩之用。屏藩更事已久,不勞多囑,但囑體朕心而為之。卿等不負朕,朕必不負卿也。」馬雄圖即領命而行,並由驛先馳報王屏藩,告以新兵將到,並告知行期。即辭成都,沿德陽過昭化、廣源,直向陝西進發。
      是時馬雄圖所領精兵,一來防為敵軍要截,二來又防是緩了行程,即迤西取道白馬關而進。故一路路程安穩,行程迅速,並無阻礙。不一日,已到秦安縣,計去固原已是不遠,且又東近平涼,便依三桂所囑,緩了行程,以養軍力。
      那時王屏藩已接得馬雄報告,知已領新軍到來,料知三桂必催自己出戰,乃與部下計議。吳之茂道:「王輔臣英雄耐戰,昔合其力猶不能得志於圖海,今我軍勢既孤,即增萬人,亦未見兵力雄厚,尚非圖海敵手也。孫子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愚意以為苟非同皇親領大軍而來,必難了事,望元帥思之。」譚洪道:「我所爭平涼之路,而圖海亦悉力以阻平涼。今不如留馬雄圖新兵扼守白馬要道,以固西川根本,然後我軍舍平涼一路,繞道而南,應漢中之兵,以再趨鳳翔,出圖海不意,以擾河北,究為穩著。不知元帥以為然否?」王屏藩道:「此皆非長策也。兵不在多,在夫能將。王輔臣雖敗,而圖海不敢正視我軍者,以我軍多是秦隴中人,習於強悍而又久歷戎行,向稱耐戰故也。若謂繞道而南,合漢中兵力以取鳳翔,似為穩著,然軍行既遠,圖海豈有不知?是橫豎與圖海戰耳。以地理而論,則我軍在此,較圖海為尤勝。是捨此他圖,仍非長策也。」吳之茂、譚洪聽罷,道:「元帥之言甚是,但將以何計處之?」王屏藩道:「吾前此之失敗者,以專力趨於平涼一路,故圖海亦能悉力相拒。今彼既復西安省城,必注重西安,我卻調兵以爭平涼,有何不可?」
      正議論間,忽報馬雄圖新兵已到,都在城外駐紮。王屏藩即令新軍先行紮營,並請馬雄圖來見。馬雄圖即往見王屏藩,宣佈三桂所囑。屏藩道:「周皇之意,吾已知之矣。」說罷,並以所計向雄圖說知。雄圖道:「末將初進此間,情形不熟,只能受元帥驅策耳。」王屏藩便令馬雄圖領新軍萬人,移東繞道,潛出鎮源,以繞平涼之後;再令吳之茂領本部人馬,由西路先取隆德,夾攻平涼;王屏藩自居中路,直向平涼進發。譚洪扼守固原,以拒貝子鄂洞之兵,以免後顧;又囑令馬雄圖、吳之茂督率軍士迅速馳走,俾出圖海不意,以制其死命。分撥既定,各路人馬一齊起行。
      且說圖海正回駐平涼,已聽得屏藩又復增兵,遂與諸將計議。以為屏藩不日必然出戰,一面傳令西安,囑貝子鄂洞緊顧西安省城,如王屏藩盡提固原之兵前來,可分兵乘間襲取固原,以要其後路。傳令已畢,復大集各路將官王進寶、張勇、趙良棟等,會議應敵。王進寶道:「我料屏藩未必遽出。自輔臣降後,彼軍已孤,今之增兵正欲助守耳。」趙良棟道:「此說不然。彼軍起事,志在進取,安有不出者乎?」張勇道:「吾所憂者,西安耳。鄂洞人馬尚少,恐屏藩乘間取之也。」圖海道:「王張二將之言,皆非也。當王輔臣尚未附周之時,王屏藩以孤軍力爭平涼,未嘗少怯。今王輔臣雖降,而屏藩一軍未損,且復增兵,安得不出乎?若西安一路,敵人必不注意。彼蓋視西安為囊中物,若能破我軍,何憂西安不下?故屏藩雖出,必不復爭西安,其必向我軍求戰無疑矣。」不料圖海與諸將正議論間,已報到王屏藩引軍大至。圖海此時猶不大著意,只說道:「果不出吾之所料也。」一面籌議應敵,一面著人再探王屏藩此來隨帶有何等將官。去後,已接連報到道:「王屏藩自統大軍,前部但鋒乃馬雄圖、吳之茂也。」原來王屏藩本派馬雄圖、吳之茂分兵,分略鎮源、隆德而進,此次於先鋒隊獨打馬、吳二人旗號,蓋欲圖海不注意鎮源、隆德兩路也。果然圖海聽得,謂諸將道:「馬雄圖即新領增兵之人也。吾聞屏藩軍中,以吳之茂、譚洪為健將,列為左右護隊。今獨遣吳之茂,料他留譚洪扼固原,是屏藩精銳悉聚於此矣。」於是令王進寶、張勇各領本部人馬,分應屏藩兩路前軍,自居中路,而令趙良棟所部為游擊之師。
      分撥既定,屏藩軍已到,就地與清軍混戰。圖海驚道:「彼軍新來,應有佈置於先。今急求混戰,其中可疑。」左右皆道:「屏藩此來,行程甚緩,必有他謀也。」圖海聽得,猛然道:「是矣。彼將繞平涼之後,故緩其行程,以待應兵也。」不想說猶未了,早報到鎮源已經失守,敵將隨後來也。圖海急撤游擊一軍,令趙良棟先當鎮源一路。不多時又報到,隆德已失守,敵軍分兩路而至,以夾攻平涼,為首大將,乃馬雄圖、吳之茂也。圖海大驚道:「然則屏藩前部,必無馬、吳二將。彼必打馬、吳旗號者,欲我疏於鎮源、隆德二路耳。屏藩卻瞞過我也。」言罷,便欲再移張勇一軍。忽然屏藩引大軍猛撲,圖海軍中隊伍全亂。王屏藩此時已知圖海不虞自己猝至,未曾準備,故有此慌亂,即乘勢攻之。圖海軍中嘩然大震,還虧圖海與張勇及王進寶皆久經戰陣,尚能制下三軍。張勇、王進寶二人,已知此戰必然失利,惟是身先士卒,奮勇抵禦。兩軍相距,不及二里,彈石如雨而下。屏藩前部已稍卻。
      王屏藩大驚,見圖海軍中如此銳戰,也疑鎮源、隆德兩路有失。但到此時,自料一經退後,必至全軍覆敗,乃亦復身先士卒,猛勇攻撲。兩軍喊殺連天,忽然見圖海左軍在西南角上,已紛紛潰亂。原來吳之茂已由隆德殺至,圖海軍正被王屏藩牽制,不能移動,吳之茂遂直進猛擊,故圖海左軍為張勇所領者,皆望後而奔。王屏藩至此,已知吳之茂一軍已自得手,即乘勢躡之。張勇以前後被敵,全軍大敗,並王進寶亦不能立足,一併潰散下來。王屏藩即領全軍並力追趕,並下令道:「如得圖海者,當賞萬金,並奏封上爵。」周兵聞令,人人爭先,要捉圖海。正是:只因周將謀先定,幾使清兵命不全。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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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            棄江西國相退兵 走廣東尚王殞命

      說話王屏藩乘圖海退時,率軍追趕,並下令如有殺得圖海者,即獲重賞,故此人人奮勇,清兵如何抵禦?惟有各自奔逃。圖海見周兵兩路躡追,恐平涼有失,乃令王進寶殿後,獨當吳之茂,而己則親自當王屏藩一軍,即令張勇先行回守平涼。並向張勇道:「王屏藩累歲經營,志在通平涼之路。蓋自平涼以外,慶陽、正寧一帶,其守將多係王屏藩黨羽,以為平涼一通,則足與各路聯合,指東而趨,秦晉皆非吾有矣。將軍宜並力守之。」張勇道:「屏藩來勢甚猛,必佈置在先。鄂洞雖守西安,勢已孤立,吾甚憂之。」圖海道:「固原去西安尚遠,屏藩之力,必不及此也。」張勇道:「漢中久為周兵所踞,固不難於進取。且吾聞武功、扶風一帶,亦有周兵分駐,此皆西安咽喉之路,若合而制西安一路,何憂不能?今我軍此敗,非如尋常小挫,聲勢已難於恢復。若並鄂洞一軍亦歸敗北,是吾國在秦隴之兵力,已一朝喪盡矣。不如設法寧棄西安,以保全鄂洞一軍,尚可徐圖再舉也。」圖海道:「將軍之言誠為上策,即能守西安,亦無裨大局,誠不如棄之。」便發令由驛馳報鄂洞,急棄西安,即移軍長武,以為聲援,兼顧鳳翔一路。去後,即令三軍且戰且走。
      張勇當先欲進城中,忽見城北一帶塵頭大起,遠望已見一支人馬,捲地追來。早有探馬飛報導:「鎮源已陷,敵勢甚銳,不能抵擋。來將乃新領增兵馬雄圖也。」張勇聽得,即謂部將道:「休要理會,先據城中可也。」不想說猶未了,馬雄圖一軍已相離不遠,即放槍向張勇轟擊,清兵更亂。原來馬雄圖一軍,皆川陝建兒,慣在山上行走,故既陷鎮源之後,即如飛而至。
      這一支又是生力軍,張勇以潰敗之際,焉能抵敵?故清兵去城中尚隔二里,已紛紛逃竄。馬雄圖卻分軍一路追逐張勇,一路先來爭城。時王屏藩與吳之茂又躡後而至,圖海此時直已沒法。但見軍士呼天叫地,沒命的亂竄。圖海料知平涼難守,且諸軍如驚弓之鳥,縱然再駐平涼,亦無所用,乃改令諸軍俱棄平涼,望長武而逃。
      那時王屏藩見清兵亂竄,料圖海必立腳不住,仍與吳之茂、馬雄圖分三路尾追。並下令道:「圖海在清國軍中號為能將,扼我平涼,降我輔臣,勢如猛虎。今當其陷落平涼,速宜制其死命。若縱之歸山,必噬人矣。三軍當雪屢劫之仇,立不世之勛。如能殺得圖海,封王之位不難致也。」於是鼓勵三軍,奮勇直追,萬槍齊發。屏藩更下令降者免死,於是清兵在後的多有投降。屏藩一面招納,一面猛走,並令軍士放槍向敗兵叢中攻擊。
      那圖海正走之間,忽座下馬已中一顆彈子,登時仆地,把圖海掀翻下來。
      恰部將王振標在旁,急扶起圖海,以己馬讓之騎坐。王進寶先護圖海殺出,並謂圖海道:「我只顧退,彼只顧追,彼料我必無救應,必然不捨。我敗軍紛竄,難以顧及。主帥為三軍所繫,速圖自保。」說罷,乃令驍騎數百輔以吉林馬隊,先保圖海直透重圍。還虧有此一著,圖海倖免於死。周兵雖勇,終不能製圖海死命。只見清兵除降者之外,死傷枕藉。沿途累屍,屏藩軍士追時,且踐屍而過。直追一日,將近長武,見圖海又已去遠,屏藩方始收軍。
      計是役,清兵死傷者萬餘人,降者萬餘人,將校死傷者不計其數。王屏藩大獲全勝。一面奏知三桂,一面留吳之茂一軍,更撥部將十餘員,協守平涼。
      並令馬雄圖駐紮附近,以扼守要道。即大令將士給資犒賞,屏藩卻向諸將道:「吾久居秦隴,熟知地勢,部下健將勁旅又不可謂不多,乃轉戰經年,始通平涼之路。自是清兵失其隘要,吾軍進取尤易,吾意周皇聞之,必喜形於色,諸君必獲重賞也。今圖海此去,必扼長武,然後再復增兵,以圖恢復。以其精力喪盡,非增兵不能再舉。然吾已有法處之矣。」便飛咨漢中一路,直出鳳翔,擾岐山、扶風、武功一帶,以增西安。復令譚洪以固原本部撫收各郡,再令馬雄圖分軍北掠慶陽一帶,以孤長武之勢。分撥既定,自行傳檄各郡縣,為招徠計。以軍士苦戰之後,暫令休兵,然後再進。
      且說圖海領敗殘人馬,奔至長武。見追軍已退,方始心安,謂左右道:「吾自用兵以來,未嘗狼狽至此。今軍力已十喪七八,料難再舉。」言罷大哭。諸將齊來慰藉,圖海道:「此次之敗,皆屬吾過。以吾不料屏藩驟出,未有佈置於先也。然勝不足喜,敗不為憂。昔者輔臣未降,屏藩兵力如昨,吾猶能降輔臣,制屏藩,今敵人既少輔臣一軍,反能勝我,以吾既降輔臣之後,軍心已驕耳。自後諸將宜勤攻吾過,以匡不逮,庶乎有濟。若不然,舉全國將為吳三桂有矣,何止平涼一地乎?」王進寶道:「現在敵患已深,將如何處置?」圖海道:「鄂洞一軍,兵力未損,吾借此亦足以支持,然吾懼三桂復出也。待吾與鄂洞相會之後,再作計議。」便一面以敗殘兵馬挑選精銳,尚有萬餘人,以張勇、王進寶、趙良棟各統三千,分駐要害,自居長武駐守。餘外軍中傷者、弱者,均遣發回籍。次日貝子鄂洞已到,所部不下二萬人,圖海即與之聯合。因此軍勢稍稍復振。趙良棟請借此兵力,以雪平涼一戰之恥,圖海道:「此尚非可戰之時也。」遂咨報順承郡王,請增兵二萬,以扼秦晉門戶。即函請蔡毓榮及岳樂,共趨長沙,以阻三桂北上。
      時清朝亦以西路一軍久無大效,以長沙、衡州為三桂根本,即令岳樂急趨長沙。岳樂乃集諸將計議道:「江西一地,屢得屢失,大費兵力。敵人欲踞此以與福建相通,故江西為其所必爭之地也。今蔡毓榮已復岳州,敵軍必顧長沙大局,若敵人精銳悉聚長沙,恐單恃毓榮一軍亦難了事。若以我軍共趨長沙,亦是一著。」董衛國道:「如王爺所言,則我軍之在湖南者兵力甚厚。然若江西復為敵有,恐敵人將東連福建,西應湖南,以拊我之背。我將困於一隅,亦非長策也。今不如仍率兵南下,沿江西以窺湖南,較為上策。」
      岳樂亦以為然。乃具奏以入湖南一道,仍沿江西而進。即請簡親王喇布及將軍希爾根,領軍先赴湖南,以壯蔡毓榮聲勢。岳樂即令水師提督楊捷扼守長江,以防敵軍偷渡。自率大兵,用董衛國為前部,望南進發。先陷了南康,直指瑞州、臨江二處。岳樂仍欲先進南昌,並絕饒、贛,以斷福建交通之路。
      董衛國諫道:「福建一路,細思之,殊不足慮。耿王從三桂數年,出兵未嘗越境,其志可知矣。若輩之從三桂,志在復明耳,及見三桂僭號,已大半灰心,不過以得罪朝廷,未能反正。我若逼之,反迫其為三桂效死力而已。南昌非可守之地,不如冒險前進,以撼湖南,猶冀得一制其死命。以我軍聚於湖南者既多,即冒險,亦無大礙也。」岳樂以為然,乃率兵由袁州直趨萍鄉。
      時周將夏國相已得馬寶報告,知馬寶已棄岳州,並回長沙,特請夏國相共顧湖南根本。夏國相聽得,乃歎道:「吾國將才兵力,未嘗遜於敵人,乃軍務難窘如此,實在可歎。且馬寶為世之能將,竟不能越岳州一步。今薊、岳二州,以次得而復失,長沙大局又不知如何,設有差池,吾在江西亦復何用?今不如退兵,共保湖南根本,然後會議大計,再圖進取可也。」正議間,忽報岳樂已統大軍乘勢南下。夏國相聽得,更驚道:「岳樂一旦猛進至此,得毋敵人已制湖南之死命乎?吾至是益不能不退矣。」乃急傳令郭壯謀、胡國棟二軍,以次漸退,先扼醴陵要隘,以阻由江西入湖南之路,然後自率大軍,陸續退入湖南。
      時馬寶以夏軍既退,若並聚於長沙,則勢力反孤,急與夏國相、胡國柱計議道:「我軍全聚於長沙,彼將合而攻我,我必吃虧。今不如分道駐守,以湖南糧餉足備,亦足支一年有餘。一面請諸周皇,由成都直發大兵,分擾鄖陽以迄樊城一帶,即足以牽制蔡毓榮。而此處即竭力以拒岳樂,方為穩著。」
      夏國相道:「軍興以來,轉戰經年,糧項漸竭。自今以往,應為持久之計策。某思得三策在此:一為擴充兩廣、川、湘、雲、貴鹽運,以增急利;一為招集工人開採川、滇礦產,大舉鼓鑄,以為日後之需;一為遣人入粵,與尚之信商量,推廣魚鹽之利,以為後援。財力既充,軍氣自壯。如若不然,恐今日之失意不足憂,而將來之竭蹶乃大可患也。」胡國柱道:「夏公三策,皆所應行。然吾惜軍興以來,軍事諸多棘手。耿精忠與鄭經,陽有歸附之名,而未嘗認真出師一助,使江淮一帶,敵人不費一矢,甚可歎也。」馬寶道:「胡駙馬為國至戚,若發此言,軍心餒矣。歷來開創,皆經艱難挫折,方告成功。今區區之失,何足介意?天下事求之在人,不如求之在己。鄭經與耿精忠,其得力與否,不必再言。今當依夏公三策行之,再圖戰守可也。」於是以夏國相一軍扼守瀏陽、醴陵一帶,馬寶與胡國柱自守長沙要道,郭壯謀守西北上游,以阻荊州來路之衝。令胡國柱回軍衡、永,以固根本。一面以軍情奏報成都,請三桂調兵鄖陽,以趨樊城一帶。並請依夏國相三策,速開辦礦產,推廣魚鹽,以儲庫款。復派尚書王緒,入粵知會尚之信,冀擴充兩粵魚鹽之利。不在話下。
      且說尚之信自歸附三桂後,初本銳意欲助三桂共成大事,自孫延齡被殺之後,頗不謂然,以為三桂輕於殺降,心頗失望。故初時曾與台灣鄭經相通,並及耿精忠,欲聯合閩廣各省,揮軍北上。自此見耿精忠與鄭經不大出力,遂亦不免意懷觀望。時朝廷以三桂既踞湘、贛,台灣、福建亦阻隔不通,深以兩廣為慮,仍欲籠絡尚之信一人。以為既赦之信之罪,則三桂仍有兩廣一帶為後慮,耿精忠亦可觀感,不難捨吳周復行歸附,實一舉兩得。乃派員入粵首赦尚氏之罪,封之信為宣議將軍。在之信本不欲再附清朝,但此時不免有從違不決之意,故亦受宣議將軍之職,惟依然未背三桂。及王緒到時,之信仍以禮相接。王緒先將來意說明,尚之信即責道:「延齡只為馬雄所搆陷,自附從吳氏以後,本無失德,忽然見誅,為降者不亦難乎?」王緒道:「聞延齡當日只為其手下人所害,以苗兵出其不意而殺之耳。事或由吳世賓不善意防閒,然終非周皇之過。故事後悔之,且為延齡哀恤矣,何大王猶介意於此事耶?此誠某所不及料也。」尚之信又道:「周皇起義之始,志在復明。及兵到衡陽,即僭居大位,復明者固如是乎?」王緒此時,自知之信之所言甚是,但不得不設法辯明,即答道:「周皇初亦訪求明裔,奈不得其人。以國事不可無人主持,乃權居此位,將來自有辦法。今大事未成,大王遽為此語,某竊為大王不取。」尚之信至是無詞,乃款王緒於密室中,共商大計。
      之信把上項事情及清朝封為宣議將軍之事,一一向王緒細述,並道:「今清朝復以將軍莽依圖出師廣西,由廣東而進,其意監視我也。目前莽依圖火牌已到,欲令我從,廣西宜去與否,吾尚未決。」王緒道:「既莽依圖欲令大王從徵,大王不妨相從,即乘間劫殺莽將軍,以破之,實為妙著。」之信深以為然。乃與王緒相約,名為逐王緒於境外,陰則實奉其計而行。
      數日後,莽依圖已到,不知尚之信計,相見時惟宣示清朝德意,已有旨,復封之信為平南王,令尚之信從徵。之信慨然相從,即部署人馬。時廣西為周將馬承蔭駐守,之信先與馬承蔭相通,然後領人馬起程,莽依圖全然不覺。
      先是尚可喜藩下有張伯全、張士選者,素黨於尚之孝,不悅於尚之信之為人。尚之信懼其洩漏,乃召張伯全及張士選到衙中,托稱有事相議,欲執殺之。惟二張大懼,不敢見之信面,即聞令先逃至莽依圖軍中,告發尚之信為變。莽依圖不聽,並責二張道:「如之信真心從亂,則出兵多時矣。前此乃之信一時之誤,今已反正受職從徵,爾何得讒間刑人?」因是不從二張之言。二張見莽依圖不從,自知留粵不得,乃逃至京中告變。莽依圖乃與尚之信一同起兵,望廣西而行。
      時亦有王國棟者,為旗人逃僕,之信愛之,倚為心腹,更保為都統。又有沈上達者,乃江西優童,之信寵之,所有藩府家事俱為沈上達所掌握。若王府護衛張禎祥,之信亦皆寵之。初則三人結為一黨,繼則以王國棟既為都統,威福自恣,反凌虐張、沈二人。張禎祥大憤,欲合沈上達並攻國棟,為國棟知悉,即遣告知沈上達,謂禎祥謀奪藩府家政之權,由是上達亦嫉禎祥。
      禎祥勢孤,益懷怨望。時尚之孝欲代為平南王,方謀搆陷其兄之信,即陰與張禎祥交通,張禎祥遂黨於之孝。會王國棟與沈上達共爭一女伶,終為王國棟所得,沈上達亦憤國棟,恨不從禎祥所言,至是乃復與張禎祥來往,尚之孝遂並收沈上達為心腹。當張伯全、張士選逃至京中舉發之信,清朝乃令侍郎宜昌阿赴粵查辦,王國棟即在被查之列。王國棟大懼,乃以金錢之力,極力與粵撫金雋交歡。金雋許以勿黨之信,將來將功抵罪。故自尚之信離廣東後,所有私人盡皆變志。
      當之信起程入廣西時,幕下李天植謂之信道:「撫公金雋外容雖與大王交歡,然日與之孝往來,恐非大王之福。」尚之信道:「王國棟現統藩兵,何必多慮?」李天植道:「國棟等小人,恐不足靠也。」之信道:「吾向以恩結之,彼有天良,必不負我。」因此之信全不介意。及到廣西,之信乃約周將馬承蔭攻莽依圖之前,自己即於中謀殺莽依圖。奈馬承蔭不能依期而至,尚之信軍中舉動先已漏。之信知事無成,即率本部奔還廣東,欲先殺粵撫金雋,然後盡率旗兵,以截莽依圖之後。不料甫回廣東,即為王國棟所縛。正是:
      附周空具沖天志,回粵先登斷首台。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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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回            郭壯圖飾時修古塔 夏國相倡議棄長沙

      話說尚之信陰通周將馬承蔭,謀攻莽依圖不克,知事已泄,即奔廣東,欲先殺卻巡撫金雋,盡調旗兵以截莽依圖之後。初不意回粵有變,當至端溪,李天植復諫道:「大王既離廣東,現在不知廣東情形如何,不如緩進。待探過事勢,然後進城,方為穩著。」尚之信道:「我既回東,莽依圖必馳報金雋,乃宜昌阿設法制我矣。此行斷不能緩也。」李天植道:「吾所慮者,王國棟等耳。彼諂事大王,究為底事?不過欲藉大王之力以得一高官。沈上達、張禎祥二人,又只博大王之寵任,以厚斂金錢耳。宵小之徒,變幻最易。今彼等高官厚資皆已如願,應不復記大王矣。」尚之信道:「汝言誠過慮。吾附三桂非一日矣,不聞王國棟等即為我害,何至今日乃疑之?」李天植道:「彼一時此一時也。大王昔日威震廣東,威權獨握,誰不懾服?今此次回粵,為失意而還,彼輩已多疑慮。況又有巡撫金雋及欽差宜昌阿同在廣東,皆謀以對待大王。而令弟之孝,又日謀傾陷大王,以期襲王位,此誠不得不慮也。」
      尚之信聽罷,默然不語。但念王國棟未必遽變,且懼莽依圖先到廣東,為先發制人,仍主急回羊城,便不從李天植之言,即率三軍急回城去。到時,早有人報導:「王國棟已率旗兵前來迎接矣。」尚之信大喜道:「王國棟果非負我者也,李天植何過慮耶?」說汝已,已見王國棟下馬迎候,尚之信與握手甚歡。尚之信並密詢王國棟道:「自吾離廣東而後,金雋、宜昌阿等有何舉動乎?」王國棟道:「無舉動,聞宜昌阿將次進京,金雋則惟盼大王捷音耳。」尚之信聽罷,並不思疑,遂並馬入城。之信又謂王國棟道:「藩府旗兵,何時可以徵集齊備?」王國棟道:「權在大王,欲速則速。不知大王言此,有何用意?」尚之信道:「先臣誤前明遂亡,吾心實未嘗忘明室,欲一贖前人之愆,故附從三桂,此爾所不知也。吾到廣西後,謀攻莽依圖不克,今當盡起旗兵,盡殺金雋及宜昌阿,以截莽依圖之後。但事須速舉,遲則反受人制矣。汝為吾心腹,當助吾一臂。或有疑汝不足靠者,顧吾不之信也。」
      王國棟聽罷,半晌乃答曰:「吾從大王久矣,今日猶有疑我者耶?特吾亦不復計較。只如大王所言,旗兵亦易徵集耳。旗兵久受藩府厚恩,斷無有不從命者,大王可以放心也。」言罷,已到城中。時王國棟所領的人馬,皆擁護前行,之信本部反在後面。李天植深以為憂,欲趕上觀看。不意王國棟早授意手下,以揚鞭為號,甫到城門,即一聲呼喝,國棟護兵一齊動手,把尚之信拿下,立即縛之。尚之信欲掙扎時,奈眾寡不敵,早已就縛。即厲聲曰:「吾何負於汝?奈何為奸細耶?」王國棟道:「此撫軍及欽差之意也。」言罷,不做理會,即蜂擁直進金雋衙門。後路人馬猶多有不知,惟李天植見前軍王國棟的人馬飛馳入城,情知有變,乃留兵在城外,先帶一小隊趕進城中。
      知道王國棟已押尚之信至金雋衙門,復派兵將城門緊守。李天植正欲到撫衙問個底細,不想欽差宜昌阿及撫臣金雋已異常神速,即刻會同訊問,以詰究尚之信通周背清之事。尚之信初不自承,惟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交口指證其事。王國棟並指曰:「之信欲起兵謀殺欽差及巡撫,以截莽依圖歸路一事,一一坐實。」尚之信自知難免,乃向王國棟等三人罵道:「吾待汝們不薄,何轉眼不識,反陷吾耶?」王國棟等三人,默然不答。惟張禎祥稍有悔心,聞尚之信之言,面為發赤。宜昌阿便欲將尚之信押下,再究同謀之人。王國棟恐被藩兵要劫,乃向宜昌阿道:「尚之信劫父自立,久擁兵權,藩下尚多腹心。若假以時日,之信不難脫矣。」金雋以為然。宜昌阿乃即令押尚之信至市曹斬決。故尚之信自被掩捕,以至斬首,不過半日間,多有不知。
      自尚之信既殺之後,李天植知得,即具函至撫衙詰問尚王之罪。王國棟復指天植為同謀,宜昌阿欲一併治之。金雋道:「尚王既殺,藩兵尚在天植之手。藩兵多有受尚氏私恩者,天植不難煽而為變,反為後患。不如緩之,再作後圖。」宜昌阿亦以為是,乃宣佈尚氏罪名,並慰覆天植,令其解散藩兵。天植道:「吾生為尚王親信,受恩已重,不得不為之報仇。」乃向藩兵宣言:「尚王罪不至此,只為三數小人忘恩搆陷耳。」藩兵聞尚王被殺,多有嘩然。李天植乃復至函金雋,略道:尚王通周之事已在前時,既已歸正,豈宜復構其獄?謂其欲舉兵以截莽依圖之後,乃王國棟一人之言耳。忘恩負主,復構而致之死地,罪誠重矣。欽差與中丞等必欲庇之,其如人心何?這等語。宜昌阿乃與金雋酌議,知道藩兵已憤,若真個激變起來,終是不可。
      乃與李天植往復函訂,願斬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之首,以謝藩兵,須李天植解散兵權,天植應允。金雋乃將王國棟、沈上達、張禎祥三人,謂為獻讒陷主,即同押赴市曹斬決。可憐王、沈、張三人,藉尚之信之力得圖富貴,反以陷尚之信而死不旋踵,亦可為忘恩背主者戒矣。
      是時,金雋把王、沈、張三人已經斬首一事函告李天植。天植聽得,即謂左右道:「宜昌阿與金雋之必殺王國棟三人者,以懼藩兵為患也。彼欲得吾而甘心久矣。主仇既報,吾事已了,吾敢貪生乎?」言已,又謂藩下將校道:「吾主之志雖大,然三桂非成業之人也。自後汝等不宜妄動。」言罷即拔劍自刎而亡。初時宜昌阿、金雋只望王國棟等既殺之後,李天植即為解散兵權也,不料到天植更能自盡。故聽得天植之死,反為感動。以天植義不忘主,至為可敬,乃並請為之封贈。自後藩府兵權,乃移歸尚之孝管理,並奏諸以之孝承襲平南王爵。之孝力反之信所為,屢出師入廣西,以助莽依圖。
      自是吳三桂那裡,又多兩廣後患。計先後失長沙,失岳州,今又失尚之信,三桂軍中大為震動。馬寶、夏國相等,以雲南為起事之根本,前軍有失,餉項艱難,乃飛報雲南,須認真籌款接濟。
      時三桂大駙馬郭壯圖在雲南駐守,接應各路餉項。自前次軍糧緊急,已增彩五礦,又廣通貿易,以資稅餉。但人馬既多,需餉浩大,徭役又重,以故民多怨言。自先後接得棄江西、退岳州及尚之信敗亡之耗,知道國事艱難,人心更駭。以兩廣為庾富之地,尚王既死,三桂實去一大助力,恐自此雲南征賦更重。故云南人士,此時謠言更多。郭壯圖深以為慮,乃謀所以鎮定人心。時方重修歸化寺,寺中住持弘念方請諸郭壯圖助資重建。那寺本建於明朝成化年間,日久漸已頹廢。弘念知郭壯圖欲粉飾人心,乃詭稱佛祖降言,將佑大周興基,江山不久光復,請增拓禪林,以彰靈應。時則王屏藩大破圖海之捷音方到雲南,各處人士舉國若狂,皆酬資相助。因此大興土木,不數月間,大工即已落成。郭壯圖更請三桂仿行封禪之典,粉飾承平,志為盛事。
      並封弘念禪號,並為碑文以紀其事。那碑道:昆明五里有山,曰金馬。晉人常璩著《南中志》,稱其中有山神光影。
      漢宣帝乃遣諫議大夫王褒祭之,殆即其地焉。自大明太祖皇帝崇尚佛教,敕天下郡縣各建寺門,故成化時恪遵祖制,遂建寺於金馬山,名歸化。嘉靖間又復修之,置田羅僧,以供象教,於是乎有歸化寺。然而前驅昆池,雲霞蒸蔚;後擁呼馬,斗杓懸乾。右俯城雉,朝市肩摩;左瞰平皋,塍畔鱗集。
      此則滇郡之勝地。是以殿廡精舍,香廚鳥台,與夫古木奇卉,根乾盆峙於其間。胡為而坊欹,而山門頹,而大殿傾圮。俯仰興衰,不禁有今昔之感。方今皇周肇興,大事將成,迭沾靈應,非重加修飾,何以答護靈光?適住持弘念,持一紙以乞疏,將欲重整殿宇,高其門若坊,以復舊觀。而左都督巴公樂軒,內府總兵官高公德軒,乃不介而孚,相與弁首,以圖厥成。第軍需孔亟,正供維艱之際,安必其人有餘資,向法門以作福田者。特請留守將軍雲南總督駙馬郭公簡臣,內府右將軍張公弼吉,內府後將軍趙公子遠協助之。
      自是贊成者亦實繁有徒。未及期而所謂殿與門若坊,丹刻翼飛,輪奐立見。
      是雖眾心共悅以竟其成,實由一二人貴志殫力,鼓舞善念不倦,乃有如此。
      夫天下事莫難於創,而莫不難於繼。每見夫辟草萊、披荊棘以結構一剎,層軒延袤,飛閣逶迤,顧而成之,如出反掌。及依舊規嗣遺緒。以施補葺於勝概,或百計圖維,反力不副心,如負重登高然,何哉?豈古今人不相及,其視物我之輕重交戰於胸中而不能自力耶?抑世有治亂,事有緩急,承平則道願斯宏,擾攘則自顧無暇,不無性命身家之累,條於中而罔恤其他歟?然創逢人主之好尚,而又禍福死生之說劣悚其私人之趨事就功者,常喜而速。繼遭世故之變遷,奔走公家,雖知佛有不捨之擅,無緣之慈,而無見效於目前,遂不免以梵言為末務。故創者欲大宮室,飾法相,其功甚易,繼者非太平無事,不能無廢乎前業。今獨能相鼓勵底厥成者,因由於佛法無量,靈應及時。
      然亦賴有不計治亂,精進一心之釋子也。若弘念者,其近是。是以記。
      大學士太子少保兼禮部尚書林天擎撰文
      三韓八十居士徐魁書
      留守將軍兼雲南總督大駙馬郭壯圖
      世襲將軍何進忠內府右將軍張國勛
      內府後將軍趙永寧左都督巴克勇
      張國忠張光祖等
      大周照武三年仲冬上浣住持僧弘念立
      時歸化寺落成時,郭壯圖、林天擎並奏知三桂,稱為諭敕重修。三桂並派林天擎、郭壯圖,恭代詣寺拈香,以答靈祥。復加尊佛法,如封泰山禪梁父故事,弄得雲南舉國若狂。當興工時,雲南文武官員各捐資財,更撥庫帑,大興土木。又於落成之後,郭壯圖欲請封贈弘念禪號。惟林天擎以為不可,並道:「國家財用已迫,而戰事機勢復不如前,此後實心籌劃猶恐不及,若徒務虛名,終屬無當。駙馬為國至戚,休戚相關,即周皇陛下侈務虛名,駙馬猶諫之。君子實事求是,不宜如此。」郭壯圖道:「某非不知也,以人心震動,事即難為。此舉誠粉飾欺時,吾亦不得已而為之耳。」林天擎道:「駙馬既知如此,自當著實設法,以抒前敵之憂。粉飾一時,豈為長策耶?」正議論間,忽胡國柱、馬寶、夏國相軍報馳至,以岳州失守,江西已棄,尚王已死,兩廣湖南勢皆危迫,速募新軍以助前敵,急擴運道以裕餉源,等語。
      郭壯圖聽得,乃歎道:「胡、夏二公精於謀略,久為周皇所稱許。馬寶亦李定國勁將,降歸而後,久立戰功。之三人者,皆一時之能員,何今日亦頹困至此耶?」言罷,與林天擎互相嗟歎。惟有回復長沙,宣告雲南財政竭蹶情形,只有盡力籌劃而已。
      時胡國柱與馬寶俱在長沙,而夏國相卻紮在瀏陽。清兵已面面趨向,皆欲會攻長沙。馬寶即謂胡國柱道:「今大局已危,當會議長策,以抒目前之急。駙馬與國休戚,當振刷精神也。」正說間,夏國相已至,馬寶即與計議。
      夏國相道:「今吾等數人悉聚於湖南,而敵人更無後顧,亦悉力以向。長沙當數面之衝,實非長策。以其只有抵禦之力,並無進取之能,終亦難於久持也。」馬寶道:「前者之失,計在於進兵太緩,後者之失,計在於守老湖南。而川陝之軍,又不能長驅大進,以分敵人之力。故敵軍悉聚於此間,其勢既厚,我即難於爭勝。今則更形竭蹶,若大勢既去,即徒保長沙,亦無當也。」
      夏國相道:「此說極是。以某愚見,不如棄去長沙,分道進兵。此後雖得城池,亦不必設兵守禦,但長驅北上,則敵人或窮於應付,而我軍終有得手之處。若徒守此間,只事拒守,無能為矣。」胡國柱道:「二公之論極高。弟自奉命駐紮長沙,未嘗征伐,反徒耗精力耳。今當請諸周皇,力主棄去長沙之議,使敵人累軍經營以攻湖南者,一旦落空,反改而御我,豈不甚善?」
      夏國相道:「但恐周皇注重長沙,恐請命而行必不從也。」馬寶道:「夏公之言亦是。但未得周皇之命,誰敢棄之?恐亦徒受責備耳。」胡國柱道:「不如分為二策。先請諸周皇,力言長沙危險,駐守無用。如周皇能出大兵直趨汴梁,自可以解長沙之危。否則,非棄長沙不足以轉危為安。看周皇如何主意便是。」馬、夏二人皆以為然。便把所議情形,馳驛奏報成都而去。正是:人謀雖在空籌計,天意難回反促亡。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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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2 |
    第三十一回            出鄖陽三桂殯天 陷敵營蓮兒絕粒

      話說胡國柱、夏國相、馬寶等,以請棄長沙之議奏知三桂。三桂那時覺胡、夏、馬三人意見皆同,料不為無見。但湖南一省,費許多兵力以支持至於今日,若一旦棄之,實為可惜。且懼一經棄去湖南,是岳州既失,江西又亡,人心不知棄去湖南的原因,反以為湖南又復失守,必致大為震動,那時人心既去,大局更不可問矣。想到這裡,便把棄去湖南之議大不願行。又看胡國柱等奏詞並稱,若不允棄去湖南,必須成都出發,大兵直趨汴梁,以要清兵之後,然後可以挽回等語,自念軍興以後,軍事一向得手,自從自己久居成都,今歲不戰,明年不徵,即戰爭竭蹶至此。從這裡看來,是自己親征之事必不可免,因此便大集諸臣會議。時李本深已經病故,故各大臣俱無主裁,惟各於棄湖南之事多不贊成。因大半不知戰法,只以為湖南一省怎好輕棄,因此皆主張勿棄湖南。三桂便決意親征。退後即進宮裡,以此事告知蓮兒。那蓮兒亦主張三桂親征之說,並道:「胡駙馬及馬、夏二公,亦未必主張捨棄湖南,不過欲陛下親征耳。以陛下神威,不患親征不勝,如是不特湖南可保,且大事可成。得失之機,在此一舉,願陛下速行。」三桂深以為然,即令約會諸軍,以備出發,並以蓮兒從軍。蓮兒初猶欲辭,三桂道:「前次亦與卿從軍,不過朕已得病回軍,卿究未嘗誤朕事也,卿其勿疑。」因此,蓮兒恐自己不去,三桂必不出。三桂既得蓮兒同行,心甚欣慰。先以親征之令,頒布陝西、湖南以振勵兩處軍心,並留降將羅森鎮守成都。
      那羅森本清朝四川巡撫,時未設川督,並以王屏藩領川陝總督之名,兼應四川。復以親屬吳永年、吳炳光駐守成都一地。那時三桂年已六十有六,更事既久,凡事不肯冒險而行。故雖然親征,仍先固成都根本,然後起程。
      一面令羅森照運軍餉,即率大兵十萬,以鄭蛟麟為前部但鋒,並大將王會、洪福、林天柱、譚延祚等數十員,望鄖陽進發。大將王會進道:「今湖南勢在危迫,而陛下不進湖南,何也?」三桂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昔孫臏圍魏救趙,卒敗魏兵。朕今將繞出蔡毓榮之後也。」諸將聽罷無語。
      大軍既出成都,遠近震動。因三桂老於戎行,向為清兵所畏。惟自進成都之後,頗事酒色,後宮美女至數十人,一切政事皆委諸臣下,惟事娛樂,故人心漸變,以為三桂以開創之主且如此頹喪,不久必敗。及聞此次親征,無不駭異。清朝諸將亦懼三桂,自聽得三桂出征,即欲於三桂未至以前先破湖南,以絕三桂之望。於是安王岳樂會同董衛國先踞萍鄉,以撼瀏陽;蔡毓榮即率諸將由荊、岳二州分攻長沙;貝子尚善亦與水師提督楊捷由鎮江先出長江上游,以攻洞庭;三面齊進。時周將水師提督林興珠,方駐洞庭扼守。
      尚善以林興珠窮而相投,不可深信,意欲誅之。楊捷道:「殺降誅附,古人所戒。彼以岳州既失,孤軍無援,其投降乃出於至誠,何必疑之?且優待林興珠以為來者勸,亦計之得也。」尚善無詞。楊捷即請提奏錄用林興珠,仍令領帶水軍。自此尚善一軍,亦得協力以攻長沙矣。
      且說吳三桂與諸將直統十萬大軍,逕趨鄖陽。軍行時,一面使人持令箭馳調漢中人馬,分略扶風、武功一帶,以壯王屏藩聲勢,一面調王會、洪福各統五千人,從間道先趨襄陽,以分敵兵。待大軍將到河南,然後移襄陽之兵直走樊城會合,以圖北伐。分撥既定,三軍奮勇趕行。自三桂親征之議為清將所知,順承郡王即以大軍退駐開封,圖海亦調將軍穆佔先領軍萬人速趨湖北,以厚湖北兵力。旋即分頭飛奏入京。時清朝君臣聽得,康熙帝即欲親征,惟諸臣力諫。適西藏達賴喇嘛有奏到京,謂三桂如肯乞降,可優禮待之,以釋其心。康熙帝看罷,怒道:「三桂今日斷無乞降之理。然為彼一人,擾及全國,朕必不能曲赦之也。今諸臣皆懼三桂,豈三桂有三頭六臂耶?彼一戰未必便能到京。而彼年近七旬,行將就木,朕決不畏三桂也。」正言間,忽貝子尚善奏報已克洞庭,並降了林興珠。諸臣齊道:「彼人心已去,三桂將無能為,不勞車駕親征矣。」康熙帝乃罷親征之議。即分頭飛諭順承郡王、圖海、岳樂及蔡毓榮,趕速進兵。
      且說周將王會、洪福奉三桂之命,往襲襄陽。瀕行時,三桂囑道:「襄陽為汴鄂來往咽喉之地,然自蔡毓榮夏入岳州之後,已全軍南趨,順承郡王聞我軍將至,又回駐開封,是襄陽一地,必守衛空虛。吾軍此行,可一鼓而下。但兩位將軍須分為兩軍,以一軍入城,以一軍留外駐紮,以為犄角,則敵人雖有救兵馳至,亦不至受困也。如襄陽既下,可飛報前來,朕自有法以處之矣。」王會、洪福領命,歡喜而行。即分為兩軍,各統五千人,馳向襄陽進發。
      時襄陽一地,有清總兵李占標駐守,部下僅三千人,且以為南有蔡毓榮,北有順承郡王,共兩路大軍援應襄陽,萬無一失,故絕不防備。單是圖海曾飛報順承郡王,以三桂一出,須重防樊城一帶,故順承郡王亦只撥兵馬五千人駐守樊城,而以襄陽一路地屬湖北,只咨請蔡毓榮分軍防守。不想順承郡王的軍札尚未到蔡毓榮軍中,而王會、洪福兩軍已到。即有探子飛報李占標道:「周軍大至矣,奈何?」李占標聽得,絕不準備,並道:「王屏藩厄於圖海,夏國相厄於安王岳樂,馬寶厄於蔡毓榮,今三桂大軍又只向鄖陽進發。試問有周兵從何大至?休得造謠,以亂軍心。」乃說猶未了,忽流星馬又飛報,周兵已將近城。李占標此時已半信半疑,即披掛上馬,馳出城外一看。
      奈未至城樓,那時守兵已一齊嘩噪。因一來不知周兵人馬多少,二來周兵猝臨,主將號令未有,故一時慌亂起來,倒互相逃竄,以致居民震動,多有望東而逃者。原來周兵恐襄陽有兵固守,乃兼道而行,時已直薄西南兩門,矢石分施,槍炮齊發。城中只有守兵三千,又要分守各門,如何拒敵?李占標見兵士已逃,居民又竄,城中呼聲震地。李占標自知不能挽救,仍自傳令緊守,卻私自遁回衙中,攜了家眷,帶了二三十名親信勇丁,直棄城先遁。先逃至樊城,只詐稱周兵人馬大至,不能守禦,以圖掩飾。是時襄陽守兵知主將既逃,更無主腦,惟有舉城投降,即大開城門,迎周軍入城。王會即留洪福一軍駐紮城外,自行領兵入城。一面安排居民,一面報知三桂,聽候行止。
      且說吳三桂大軍到了鄖陽,即大集諸將,置酒高會。三桂道:「朕初時欲直趨汴梁,然順承郡王一孺子耳,固非吾敵,圖海又為王屏藩所牽制,必不能救援,是汴梁乃吾囊中物耳。獨蔡毓榮一軍,為吾軍勁敵,蔡虜不死,南部不安。朕待襄陽捷音一到,當先分兵會同襄陽得勝之兵,南陷武昌,以制蔡毓榮。則馬寶諸將,因此復甦,朕亦得專力北方,再無後顧。」說罷,諸將皆呼萬歲。正飲間,忽報湖南有軍報飛至。三桂大驚失色,諸將道:「陛下何必失驚,或者胡駙馬捷音來也。」三桂就令呈長沙軍報上來,即在席上拆閱。卻是長沙報稱糧草已困,雲南不見運到,特請設法援助。三桂道:「向來湖南一軍只靠雲南接濟,四川一路卻接應陝西。今長沙糧道不濟,即令四川幫助亦恐不及,卻怎生是好?」正說著,忽又報蔡毓榮盡移荊漢大軍以逼長沙,岳樂又由江西入湘,攻瀏陽甚急,故長沙極危。三桂聽至此,正自嗟歎,又忽報稱貝子尚善會同水師提督楊捷已克洞庭,水師提督林興珠已投降去也。吳三桂聽得,大叫一聲,吐出鮮血來,立行暈倒。左右急為救醒,乃徐徐歎道:「土地將失,人心復去,大事已矣。朕將奈何?」左右皆勸道:「昔陛下起義之初,只有雲南一省,乃奮袂一起,各省隨附。今湖南雖危,未必即失。縱或湖南失去,仍有雲南、貴州、四川及陝西之半,勢力尚雄於初起之時也。若以我人物多眾,則林興珠之降,如太倉少一粟,無關大局。陛下何必灰心如此?」吳三桂道:「彼一時此一時也。初時起義,人心向附,其勢自順。今轉戰經年,士氣已墮矣。勢短糧絀,朕所自知。故寧願當時少得一城,不願今日稍失一地。若林興珠雖非重要人物,然興珠隨朕久矣,朕待之如子弟,且委以水師全權。今日一旦負朕降敵,可見人心已不如前也,朕安得不驚心乎?」大將鄭蛟麟道:「昔王輔臣聲威十倍林興珠,雖在陝降敵,而一王屏藩即足以破圖海。願陛下放心,臣等願竭力,國家何爭一林興珠乎?」三桂道:「輔臣之降,出於不得已,且為敵人所畏敬。今林興珠真負國也。朕非為一林興珠惜,只為人心惜耳。」說罷,仍歎息不置,又復咯起血來。左右亦不欲再言,以擾其病軀。正欲扶三桂退下,忽報襄陽捷音已到。三桂聽得,稍露喜悅的面色。但方才一連咯血二次,已面色青白,精神不支,只由左右扶著,欹在椅上。部將林天柱進道:「陛下適因湖南警報,殊過於憂慮。不知失之東隅,亦可收諸桑榆。無論長沙為我大軍所聚,未必即失,但觀襄陽之捷,是湖南雖失,我軍亦可北進,陛下當即發諭起軍北上。想順承郡王,一紈絝子耳,必非陛下敵手。得據汴梁,以臨北京,將勢如破竹。成敗之機,在此一舉矣,願陛下振奮圖之。」時三桂於林天柱所言,亦欲有所答語,但覺頭暈喉梗,不欲多言。鄭蛟麟見三桂如此情景,不免著慌,即使左右扶三桂退下。諸將亦不歡而散。惟各自私議,以襄陽既下,足以振動軍威,多欲瞞著三桂病情,分兵出發。各部將均推鄭蛟麟作主,鄭蛟麟道:「此次為主上親征,與尋常出軍不同。若在別將,就可代他行令,至於主上之兵符印信,誰能代之?某斷不敢為也。今且多候一宵,看主上情景如何,再作商議。」部將譚延祚道:「設有差池,是大周不幸也。」各人聽罷,唯搖首歎息。
      不料吳三桂退後,精神更憊。時在鄖陽,正借清國鎮署為行官。是時三桂已覺困極,只為軍事在心,又不能穩睡,只有愛妃蓮兒在旁伺候。但見三桂病勢昏沉,甚為焦慮,速延醫士診治。服藥後仍無起色。忽然三桂張目向蓮兒問道:「朕今年幾何矣?」蓮兒道:「陛下只宜寬心靜睡,醒後病勢自退,不必多言以勞神思。」三桂又歎道:「朕恨不起事於十年以前也。」說罷,雙目復閉,惟終睡不著。一來年紀已耄,二來又數年溺於酒色,體魄極弱,已經兩次咯血,如何支持得起?約至二更時分,又復搖首而歎,口中復咯出血來,沾染枕褥。蓮兒再催醫師治理,依然無效。醫師道:「治此症,宜先撇盡愁思,方能調理。陛下國事甚重,切宜寬心。」說了,不見三桂答言,醫士遂退出。蓮兒不離左右,知三桂目雖緊閉,心自明白,即心生一計,喚左右侍兒環集,故說軍情。或說已有軍報馬寶大破蔡毓榮,或說夏國相大破岳樂,欲以娛三桂之意。不想三桂素知蓮兒能忖己意,且言之太過,三桂不特不信,反以為湖南更危。惟口雖不言,心更增慮,整整一夜不能睡著。
      比及天明,病勢益增。三桂自知不起,即謂蓮兒道:「朕將與卿永訣矣,卿將奈何?」蓮兒聽罷,忍不住淚,已呼呼而哭。徐道:「陛下須保重御體,以國事為重,毋但為一婦人計也。」三桂道:「噫!汝識見猶勝於朕耳,朕死遲矣。」蓮兒聽至此,更為大哭。徐又道:「陛下但注意後事,若藉國家之靈,病當立退。設有不幸,妾當隨金棺而回奉安。陵寢之日,妾必隨英魂於地下也。妾受陛下厚恩,非此不足以圖報。且為妾一人而誤陛下大事多矣,又焉忍偷生乎?」說罷,椎胸大慟。三桂此時忽像回光返照,神思忽覺清醒,遂向蓮兒慰道:「此朕自誤,於卿底事?」正說著,忽侍兒報稱,諸將入來問安。三桂隨諭令延諸將進來。蓮兒即拭淚閃在一旁,諸將乃魚貫而入,為鄭蛟麟、譚延祚、吳應祺、吳國賓、吳用華、何大忠、林天柱、張國柱等,皆鵠立於三桂臥榻之前。三桂舉目遍視諸將,不覺雙目垂淚。鄭蛟麟先說道:「陛下玉體如何?臣等極為盼望。願早占勿藥,以靖中原。」三桂此時,欲強起與諸將說話,惟四肢疲弱,終不能動。鄭蛟麟道:「陛下不必過勞,倘有聖諭,臣等拱聽。」三桂乃復睡下,嗚咽言道:「朕此後恐不能與諸卿出軍矣。」鄭蛟麟道:「陛下何出此言?吉人天相,不久當自痊也。」三桂道:「朕覺神思恍惚,身體不寧,喉中梗咽,時復暈眩。朕已年逾七十,得此重疾,焉能永保?然生死亦常耳,獨惜國事未定遭此不幸。朕固誤國,亦恐誤諸卿之前程也。」諸將齊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受國厚恩,當以死報,願陛下自重,以維繫人心。」三桂道:「朕將不起矣。朕誤數年光陰,以至於此。此次親征,本欲掃蕩中原,諸卿等與朕共作太平之宴。今若此,夫復何言?以大事未了,不得不以一言相托。」鄭蛟麟道:「陛下有何明訓,伏乞直言。」三桂道:「昔朕長子在遼東所生,已在京不幸為敵所害。惟次子尚幼,今當國家多事,非賴諸卿之力,斷乎不可。」鄭蛟麟道:「臣等雖肝腦塗地,必不負陛下也。」三桂又道:「胡國柱、郭壯圖為朕至戚,必能盡忠報國。夏國相與朕論交最久,馬寶向為李定國之勇將,自歸朕以後,朕以心腹待之。此四人者,文經武緯,識略冠時,且心地忠硬,舉義復國乃其素志,必能仰體朕心輔朕子以圖大事。今南北相隔,不能面囑,朕當以遺書一道煩諸卿轉告朕意。」諸將聽罷,皆揮淚答言:「謹遵明訓。」三桂又道:「雲南向稱瘠苦,然自通商業、興礦產,利源大增,朕因以為根據。四川乃天府之國,地勢隘阻,田土優肥,戶口千餘萬,民殷國富,士飽馬騰,可資大業,皆勿輕棄之。湖廣四戰之地,只利於進取。今長沙危迫,勢將不支,然雲南實阻黔桂,可以無虞。特荊州為由湖入川要道,不可不爭。若得之,可以固四川門戶,亦可以為湖南聲援也。屏藩在陝,足當圖海。若漢中荊州以及黔桂門戶,堅持即可以保川滇,然後以大軍北趨,天下尚可圖也。」鄭蛟麟道:「陛下斷事明見萬里,臣等當以此意告知郭、胡、夏、馬諸公,以成陛下之志。」三桂忽自歎道:「朕亦愚耳。數年蹉跎歲月,自誤至此,乃欲藉後人以竟其志耳!」說罷,長歎一聲,又復垂淚,諸將交相慰勸。三桂即令進筆墨,由左右強扶而起,草了遺書一通,囑交郭壯圖、胡國柱、夏國相、馬寶四人閱看。寫竟,精神已不支,又復倒睡。強向諸將勸諭一回,卻令諸將暫行退出。鄭蛟麟等遂遵令而退。蓮兒復至榻前,三桂時默無一言,惟眼中垂淚,向蓮兒似有依依之意。蓮兒亦俯首而泣。
      少頃,三桂乃道:「朕果致死,卿將何依?」蓮兒道:「陛下不必為妾計,妾固有以報陛下也。適聞陛下囑諭諸將,後事已無可慮。但大軍已至此間,究竟此大軍如何處置,在妾愚見,當諱陛下大事,仍令諸將出軍為是。」
      三桂道:「所有能將俱在湖南,其次亦在陝西,此間無有當此重任者。若勉強出軍,反遭挫敗。此軍為精華所聚,若有差池,全國震動,是以難也。「三桂至此,復省起一事,乃傳諭鄭蛟麟、譚延祚復入。當鄭、譚二人復至時,三桂乃囑道:「朕若不諱,宜暫勿發喪。譚將軍宜會合襄陽得勝之兵,與王會、洪福共取荊州,以固四川門戶。敵人不料朕猝死,荊州可唾手而得。若鄭將軍可率諸將領大軍陸續回去也。」譚、鄭二人拱手領命。三桂又道:「願諸卿努力前程,朕不能多囑。」言罷,以口指心而歿。亡年六十九歲。論者以三桂置君父之仇於不顧,只為圓圓致引敵入關,復鋤明裔於緬甸,及反正而後,又唯日事酒色,今歲不戰,明年不徵,坐待困斃,其憂憤而死,固有由也。後人有詩歎道:
      君父深仇且未知,誰教兵馬渡京師。
      十年重鎮稱能將,一哭鄰庭為愛姬。
      稱號否留天子障,銜仇羞過伍胥祠。
      圓圓歌罷人何在?只有蓮兒尚可兒。
      自三桂歿後,諸將即秘不發喪,蓮兒亦唯暗中飲泣。鄭蛟麟乃遵三桂遺囑,令撤回襄陽之師。令譚延祚領本部人馬會合王會、洪福往取荊州,俟荊州既得之後,好傳遺詔於長沙。一面趕購金棺,先將三桂大殮。將大軍十萬,反旆成都。令大將吳應祺、吳國貴領一萬人馬,護三桂棺柩先行,鄭蛟麟與諸將共統大軍為後路,並保護吳三桂隨營家小,向四川而退。
      且說清國大將圖海,自敗於王屏藩之後,再陸續增兵。以元氣未復,只緊守要塞,並未與屏藩大戰。及聽得吳三桂以大兵十萬親征,直趨河南,深恐順承郡王非三桂敵手,河南若亡,陝西亦將不保,乃令大將趙良棟領兵五萬,沿漢中東北而下,以要三桂後路。時趙良棟以總兵積功薦升提督,並授為靖逆將軍,權力故在圖海之下。圖海甚倚重之,特令當此大任。趙良棟道:「大將軍所委,斷不敢違。但聞三桂大兵十萬,號稱二十萬,此行恐不足與抗,望大將軍指示機宜。」圖海道:「兵法在攻其所必救,今三桂以四川為根本,若以大軍先趨四川,三桂必撤兵西還,此孫臏圍魏救趙法也。若三桂一經退兵,彼人心膽落矣。待三桂退後,將軍相機而行可也。」趙良棟領命而出,即號令諸軍,整齊隊伍,起程沿咸陽、興平而下。大軍已至紫陽,一面使人打聽三桂人馬行程。
      時鄭蛟麟領大軍在後,陸續向四川而回,也不知趙良棟領命攔截,只催軍前趲。趙良棟亦不知三桂已死,以至回軍。及探馬飛報,有周兵大隊不下十萬人直向四川而行。趙良棟詫異道:「三桂本出河南,何以未經交綏,即自退軍,得毋設此疑陣,以誘我耶?」便改裝帶了隨從人等,親自打聽。但見周軍軍容慘淡,士氣不揚,即回謂諸將道:「周兵果退矣。正不知何故退兵,吾當待其過,盡從後擊之,可獲全勝。」一面分撥人馬,屆時出戰。
      時鄭蛟麟所領大軍已過去大半,忽聞紫陽上游似有人馬。鄭蛟麟道:「若有之,必是清兵。然不久必入川境,不必多慮,只顧前行便是。」蓮兒道:「現在軍有退心,士無鬥志,若有埋伏,料難抵禦。若此軍稍有挫失,精銳盡矣。將軍為國司命,請統大軍先行,妾請以小隊扮作先皇,多設旌旗以為疑兵。敵人以為先皇尚在後軍,必向後軍攻擊,則大軍可以安穩奔回。妾一婦人,死不足惜,即以妾一人而保全十萬精銳,亦國家之福也。」鄭蛟麟不從,蓮兒因強之。鄭蛟麟無可如何,只得留蓮兒在後,陸續而退。蓮兒乃喬扮三桂,從後而行。
      忽行至日暮,鼓聲大震,上游無數人馬出現,皆清將趙良棟旗號,周兵無不驚懼。趙良棟望見周營後軍黃傘,以為三桂果在後軍,暗忖道:「若拿得三桂,大事平矣。」乃親率精銳,直向周兵後路攻來。這會分教絕世佳人隨軍失陷,千秋烈女絕粒捐生,遂成一段佳話。正是:欲救大軍隨陣後,卻教烈女陷軍前。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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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2 |
    第三十二回            吳世蕃繼位衡陽 夏國相退兵黔省

      話說清將趙良棟以為吳三桂必在後軍,且拿得三桂,大事可定,實為不世之勛,便督兵直攻後軍。時小數周兵皆一同潰走,蓮兒自知不免,亦故為驚慌,雜於軍中而逃。趙良棟見周軍前隊直走,不顧後軍,心頗思疑。但見後軍周兵人馬極少,若三桂尚在,可不必理他前軍。又念:「三桂若果在後軍,何以前軍置三桂於不顧?」皆不免疑慮。唯至此安排既定,亦惟有先圍後軍而已,即率人馬把周兵的後路小隊圍定。蓮兒料前軍已去,乃謂隨從軍士道:「徒死無益,汝曹可以降矣。」於是隨從軍士皆降。
      時近入夜,蓮兒即欲自刎。轉念雖可一死,恐趙良棟以拿三桂不得,必追前軍,計不如暫待之。正懸忖間,清兵擁到,將降兵盡驅入營中,並捕蓮兒。清兵知不是三桂,急報知趙良棟,令先押被捕者至前,一問其原委。及至時,乃是一嬌嬈女子。趙良棟一見,活是一個美人,雖在慘難中,不失閉月羞花之貌,心中大愛之。乃喝問道:「汝是何人,敢冒作吳三桂耶?」蓮兒道:「周皇陛下已由前軍去矣,妾乃其侍兒也。」趙良棟道:「三桂既已出軍,何以遽退?」蓮兒道:「周軍自有良謀,非妾所知,或藉此以誘將軍之追耳。」趙良棟半信半疑,心中欲令蓮兒為己所有,但軍士在前,不便多說,乃令先押至後帳。此時蓮兒不能走動,心中無限悲感,求死不得,偷生又不忍,惟於無人處以眼淚洗面,亦時以筆墨消遣,聊以解愁。
      日者趙良棟獨至蓮兒房內,蓮兒方午睡。趙良棟見他案上有詩數首,即取而觀之。題為《不得見》,共詩三首。詩道:
      弱柳飄今日,名花異去年。
      君王不得見,妾命薄如煙。
      國事今何若,儂心自糜他。
      君王不得見,妾命薄如花。
      故國難回首,深宮歸未能。
      君王不得見,妾命薄如冰。
      趙良棟看罷,為之愀然。自忖:「蓮兒一弱質女子,竟如此堅貞,實在難得。看來三桂手下,想不少忠臣義士。若三桂是濟事的,好容易敵得他?」想罷即潛步而出。
      次日復往蓮兒房內,蓮兒見了大驚,以為趙良棟將圖相犯。趙良棟知其意乃讓蓮兒坐下。良棟道:「昨日觀得佳作,已知卿心事。但三桂非成業之主,卿雖矢志,亦徒自苦耳。」蓮兒道:「妾聞忠臣不以興亡變心,烈女不以盛衰改節。妾受周皇之寵,冠諸六宮,今雖失陷,豈忍負周皇耶?」趙良棟道:「吾且問卿,三桂方自出軍,何以遽退?」蓮兒道:「此周皇之命,非妾所知也。」良棟聽罷,亦不再問。又道:「卿清才勁節,吾甚愛卿,卿能相從否?」蓮兒道:「妾蒲柳之姿,不足以侍巾幗。且妾已從周皇,若改從將軍,是辱節矣。辱節之女,將軍何取焉?若蒙盛德,得縱回川,將買絲繡像為將軍紀念,有生固不忘大德也。」趙良棟道:「三桂耄矣!倘已不祿,卿將如何?」蓮兒道:「願從諸地下。」趙良棟知蓮兒志未可移,只長歎而出。
      自此蓮兒立定心志,如不能釋回,惟有一死。故趙良棟使人送來的飲食,概不沾唇,只稱不願飲食而已。如是數日,已餓極而病。早有人報知趙良棟,良棟聽得,意殊不忍,意欲釋之,又不忍捨去。乃使人向蓮兒說道:「娘子毋自苦,將軍有言,將縱娘子回去。然自絕飲食,終難行路。會當遣人送娘子回川,今適未得其便耳。娘子宜自愛,當進飲食,為他日回川計也。」蓮兒道:「妾身雖在此,心在成都。趙將軍若加憐憫,釋妾回川,於就道之日,即進飲食矣。」那人回告趙良棟,良棟以其志不可強,即欲釋之。左右有獻讒於良棟者,卻道:「凡人莫不貪生,何況一女子。彼目前絕飲食,不過要挾將軍耳。囚之已久,必自生悔。觀洪承疇之降,可以想見。今因其自絕飲食,即釋之,是中彼計也。」良棟遂以為然,置蓮兒於不理。惟天天仍使人送飲食前往,以為蓮兒饑極必思求食。乃蓮兒已矢志不移,惟奄奄一息,睡在床上,面色青黃,腰圍消瘦,身軟如綿,已不能動彈。尚有二三分氣息,終不能死去,欲引手自絕其吭,然已無氣力握。至十天左右,只覺喉中還留一點氣。趙良棟使人視之,見所送飲食分毫不動,細察其脈息,那時亦飲食難進。趙良棟深悔誤其性命,欲以參水灌之。那蓮兒心上還有些明白,惟將牙關緊閉,水不能下。及至夜分,嗚呼哀哉,敢是死了。年僅二十四歲。後人有詩贊道:
      君王晏駕返川東,誰保雄師伏女戎。
      質弱最憐殉節後,卵危況在覆巢中。
      三生已負牽牛約,一死猶成汗馬功。
      蜀帝春魂今在否,啼痕空灑杜鵑紅。
      自蓮兒死後,趙良棟大為惋惜。趙良棟謂諸將道:「吾愛蓮兒者,非愛其貌,乃愛其才耳。今盡節而死,吾甚惜之。」便命左右以禮為之厚葬。當殮時,蓮兒面色如生,趙良棟與諸將皆為羅拜。後來趙良棟入川,即以蓮兒棺柩營葬於夔州,謂為貞姬墓。此是後話,不必細表。時趙良棟以周兵退盡報知圖海,請示行止。圖海卻暫令回軍,待攻破王屏藩之後,然後再入川,並令趙良棟即回軍陝西而去。
      單說譚延祚與王會、洪福同領人馬,疾攻荊州。時清兵已盡移大兵會攻長沙一路,故荊州守兵無多,譚延祚卻令王會、洪福先攻荊州城地。以王會入襄陽時所得清兵旗幟號衣極伙,即以本軍扮作清兵,相機而進。當下王會與洪福先分攻荊州東北兩門,荊州城內清將不虞周兵猝至,又以城中兵少,不敢出戰,只閉城緊守。譚延祚料他必催取救兵,卻於夜分率兵賺城。城內清將不辨真偽,以譚延祚軍中盡是清兵旗幟,以為救兵已到,開門納之。譚延祚率兵一擁而入,遂奪了荊州,殺散敵兵。譚延祚即令王會、洪福暫守荊州城,以待後令。即帶了三桂遺詔,並領人馬沿石門、常德、龍陽、寧鄉入長沙而去。
      馬寶聽得譚延祚孤軍到來,必有事故,乃急令接入。譚延祚乃宣讀三桂遺詔,各員哭拜既畢,胡國柱道:「先皇遺詔所立次子,乃屬庶出,且復年幼。先太子雖在京被害,而先皇太孫尚存,序當應立。昔明太祖既定天下,以長子雖歿,猶囑立太孫建文皇帝,以嫡庶之序不可亂也。況太孫年已長成,若一旦立庶,反開爭位之端。外患未寧,內憂先作,必不可也。」馬寶道:「胡駙馬之言雖是,然此乃先皇遺詔,誰敢違之?」夏國相便向譚延祚問道:「先皇書遺詔時,將軍究在旁否?其時先皇病態又何如?」譚延祚道:「小將此時方與諸將至內問安,此詔卻出於先皇御筆,惟病勢已危矣。書詔甫畢,旋即晏駕。但尚能傳囑末將,先取荊州以通長沙之路也。先皇在日,以太子在京被害,常誡太孫努力國事,記念父仇。今遺詔並不提及太孫,何以一旦忘之?此亦亂命耳。亂命必不可從。且國有長君,為國之福。以吾之意,當依胡駙馬之言,改立太孫以主國事。此為權宜,非故違先皇遺詔也。」馬寶至是,亦無言語。胡國柱更一力主張,在座諸將皆無異議。夏國相便令諸將以次簽名,改吳三桂之孫。暫令秘密喪事,待新主即位,然後發喪。遂一面令譚延祚以本部人馬馳赴雲南,接太孫吳世蕃至衡州即位。譚延祚領命疾行。
      訃至滇中,上下皆為失色。留守郭壯圖即與大學士林天擎商議,即令譚延祚本軍兼加派護隊,送吳世蕃馳至衡州。
      時夏國相、馬寶、胡國柱三人方扼守長沙,分內外犄角以抗拒清將。雖清兵各路環集,然周兵守禦甚嚴,經數十小戰,清兵終不能得手。夏國相一面將吳三桂死事秘不發喪,待新君即位,然後計算。那一日吳世蕃將至衡州,先由驛馳報長沙。夏國相聽得世蕃將至,乃與胡國柱、馬寶商議道:「今皇太孫已到,吾等須至衡州迎立新君。惟長沙地處重要,目下仍須固守。倘長沙一失,衡州亦危,反驚動車駕。故須能守長沙,然後能至衡州迎立也。諸將計將安出?」胡國柱道:「須留一能事者固守長沙,方能赴衡。」夏國相道:「堅忍寧耐能卻大敵,莫如馬將軍,此重任非馬將軍不能當也。」馬寶道:「此為國家大事,某不敢辭。但今局面不同,敵軍雲集,拒之非易也。今請往返以二十日為期,二十日以外,須諸君回此共商大計。」夏國相道:「往返數日,有十餘日料理大事,計二十日可矣。」夏國相又道:「胡駙馬為國至戚,不可不一行。」便將各路兵符盡交馬寶,即與胡國柱起程,望衡州而去。
      那日到了衡州,時吳世蕃已先到。夏國相將三桂遺詔及各人改立長君之意,對林天擎等說知。時胡國柱、夏國相帶同十餘員至衡,林天擎亦隨帶十餘員同至,即會議扶立新主。即以林天擎為贊禮,夏國相為護衛,以後日為黃道吉日,擇定辰時,就在三桂舊日行宮即位。立召工役萬人,先行趕將行宮油飾一新。夏國相等打點各員,排班俟候。先令譚延祚以本部人馬及新來滇兵擁守城外,復以衛隊守護行宮。到那日清晨,夏國相即扶世蕃即位。胡國柱率以下各官隨班叩賀,皆呼萬歲。議定以明年為洪化元年,所有各官俱有升贈。大赦國內,先發喜詔佈告新君登位,並發哀詔頒布先皇之喪。凡國內百日內不鼓樂,並諭令夏國相、胡國柱及馬寶,以國事未定,即宜縗絰用兵。所有軍戎大事,宜戰宜守,皆由夏國相、胡國柱、馬寶三人便宜行事。
      夏國相等謝恩已畢,以長沙軍情吃緊,新君不宜久居衡州,仍令譚延祚護送回滇。待至滇之後,延祚即領兵入川,以固川防。各人皆以為然。譚延祚即與林天擎共護吳世蕃回滇而去。
      夏國相、胡國柱隨帶哀喜兩詔,同返長沙。夏國相及胡國柱至時,恰僅十六日。國相即與馬寶計議道:「新君即位改元,勢須頒布。恐先君既崩,軍心疑懼。湖南又為清兵所聚,必難久守,且有守無戰,徒費兵力,不如棄之,仍以川滇為根據,先復元氣,後圖再舉,方為良策。」馬寶道:「徒守此間,固知無益。但恐退守雲南,則勢反孤耳。」胡國柱道:「今軍糧告竭,若棄長沙亦難進戰,恐除退守滇黔以外,亦無他策也。」夏國相道:「四川天府之地,號為天險,可以自固。滇中左扼曲靖,右阻石門,皆可以固守。
      待敵軍兵力一疲,而吾元氣已復,再圖大舉,亦無不可。某已思得一策,當以整頓財力為先。宜一面增彩五礦,改鑄值十值百大錢,以裕軍需,並鼓勵民氣,以圖資助。復推廣貿易,以裕商民。不久即可使財力充裕。及今圖之,猶未為晚。若再遭竭蹶,勢不可為矣。」胡國柱、馬寶皆以為然,於是共議退師之計。馬寶道:「退亦不易,今當先報荊州,使王會、洪福先行撤兵回川。吾將領兵獨進寧鄉、益陽,再折而西,以入貴州。公等自由長沙緩緩而退,彼以我兵力未憊,忽然退兵,必疑我有謀,應不敢盡其兵力也。且吾猶有一意,吾欲公等先回雲南,整頓內事,吾仍當駐兵貴州,以阻來兵,方為穩策。若並棄貴州,反成孤立,恐清兵將以各路大兵扼黔桂,以撼雲南,恐雲南亦危矣,斷不可也。」夏國相、胡國柱皆以為然。馬寶乃即行分軍兩路,為前部揚言分掠寧鄉、益陽,自己卻領大軍繼進,囑令部下若到益陽、寧鄉,即撤軍望貴州而退。果然清將疑周兵欲通荊州之路,蔡毓榮即分兵往救,惟自馬寶起行之後,夏國相即乘夜退兵,直棄長沙而去。正是:數戴用兵徒耗力,一朝棄地急回車。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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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9 22:53 |
    第三十三回            拔固原圖海鏖兵 走漢中屏藩殉國

      話說周兵計撤退,自馬寶進兵寧鄉、益陽,以進為退,乘機折入貴州。
      時胡國柱、夏國相自馬寶起程之後,即乘機退兵。胡國柱道:「我今退兵,清兵必乘勢追襲,不如虛者實之,於城上仍遍插旌旗,以為疑兵,使清將見之,必以吾軍未退,必不敢遽行南下也。」夏國相道:「此計直用不著。若如駙馬所言,是直誘清兵來追耳。」胡國柱急問其故,夏國相道:「蔡毓榮合各路之眾以困長沙,彼只為圍困,而不為猛攻者,蓋知吾軍在長沙勢已疲憊,不久必退,待吾退而後乘之耳。城廂內外,吾軍人馬數萬,旦暮炊煙四起。凡有兵無兵,清將已一望知之矣。是兵少尚能以實者虛之,若兵多則全用不著也。」胡國柱道:「用兵之道,戰固為難,退亦不易。今清國四面大兵繞集長沙,吾軍若退,又何以保清兵不來追趕也?」夏國相道:「吾已思得一法在此,只如此如此,可以瞞過清將矣。」胡國柱鼓掌稱善。夏國相便令三軍各拿鍬鋤,紛紛掘地,泥沙飛揚,滾於空中。然後令諸將一齊打疊起行。到夜深,所有城內城外各軍一齊向南而退。早有細作報知蔡毓榮與岳樂等,皆以周營日間沙塵飛滾,必然掘地。既是掘地,必然埋伏地雷,皆不欲遽追,以中其計,蔡毓榮持之尤堅。當部下諸將環集請追,蔡毓榮道:「非汝等所知也。觀日間周營動靜,必有大事,何必便退?恐不宜即追,追則中計矣。」因此與安王岳樂、貝子尚善及簡王知照,暫仍按兵不動。
      到次日寧鄉、益陽探報回稱,該兩地並無兵警,只有些小周兵,尚離數里即回軍望南而退。蔡毓榮聽得,正自疑惑,不一會,又得荊州由驛報到捷音,以周將王會、洪福已棄城而遁,現在已收復荊州。蔡毓榮所得那兩路人馬同時撤退,乃驚道:「彼真退兵矣,斷無各路同時誘敵之理。彼國中必有事故,是以如此。今番馬寶卻瞞過吾也。」急令人打聽長沙消息,見城中絕無動靜。急拿土人問之,則稱昨夜周兵已退去盡矣。蔡毓榮聽得這點消息,急提兵入長沙。正是前方畏敵,今要爭功,同時各路清兵皆進長沙而去。蔡毓榮見城內尚黏有周將告示,是諭令軍民守制的,各衙署亦懸掛黃字燈籠,始知三桂已死。復尋土人問馬寶退兵的光景,土人具述馬寶進兵只為求退,軍中掘地裝做埋伏地雷的樣子,亦只故作疑兵。蔡毓榮乃歎道:「夏國相、馬寶皆能者也。若不然,彼在長沙只合斂手待斃,焉能逃去耶?若三桂有為,而又如此有能事者以佐之,則天下大勢未可知也。今三桂已死,吾無憂矣。」
      便與岳樂相議奏道,以岳樂為親王,就讓岳樂領銜,奏明收復長沙。清朝以三桂踞長沙數年,一旦收復,乃大加贈賞。以岳樂勞師在外已經數載,即令回京休息,而以所部人馬由貝子尚善兼統;以尚善晉封郡王銜,加蔡毓榮太子太保一等伯爵;其餘各員皆陛賞有差。並令各路從速進兵,乘三桂潰敗之時,收回疆土。尚善與蔡毓榮領命後,整頓各路人馬,暫行休息,然後進取。
      清朝自以收復長沙之後,並諭知圖海,示以長沙既復,冀以鼓勵西路諸將之心,責令先肅清秦隴,即乘勢入川。圖海得令,以三桂既歿,川兵必難再出,鄂汴兩省可無後顧,乃向順承郡王部下取精兵二萬,並吉林馬隊五千,馳赴入陝,以壯前軍。適趙良棟又引軍回陝,圖海即大會諸將如趙良棟、張勇、王進寶、孫思克等商議進兵之計。圖海道:「吾軍敗後,屏藩終不能進取。雖經數十戰,吾以挫敗之師,尚能卻拒,是天將亡三桂矣。今屏藩分兵據陽平,扼要道,為平涼聲援,亦不能越平涼一步。吾破屏藩,此其時矣。不知諸君有何妙計?」王進寶道:「屏藩大軍東至鳳翔,西迄秦安,連營相亙。又有吳之茂、譚洪以為左右,欲摧陷之,誠不為易。兵法在攻其要地。探聞周軍駐陝,糧道俱屯於叆陽。某願以一旅之師冒險深入叆陽,焚其糧草,據之以分其東西軍勢。然後以大軍壓其前,則屏藩必敗無疑矣。」趙良棟道:「吾自探得三桂後軍數十人,有一人喚做孫年。他有胞兄孫祚,現為屏藩後軍營官。孫年謂受吾厚待,無可圖報,願勸其兄立功來歸。俟吾軍與屏藩交戰時,使其兄舉火為號,以擾屏藩軍心。彼軍心既亂,吾以軍力乘之,彼復於中為變,屏藩不敗何待?屏藩一敗,是吾軍一舉而收復陝西也。」圖海道:「二人之言,皆有見地。吾以為屏藩一軍久以固原為根據,當先取之,然後望南而下,以制屏藩,實為要著。今當以一軍先下叆陽,留軍守把長武一帶,卻以大軍先趨固原。待吾軍與屏藩交戰,即以孫年行其計可也。」諸將皆以為然。圖海即分撥人馬,準備行事。
      且說王屏藩自三桂歿後,已接哀詔,又接得新君即位,加封為鎮西王,以吳之茂為蕩西王,譚洪為鎮國公,俱列為金吾衛大將軍。屏藩等自受封後,益圖奮勇,便與諸將商議進兵。吳之茂道:「先皇崩後,人心震動,此一次戰事實為重要。某料圖海知吾國喪,必乘勢求戰矣,不如先發制之。以陝西地勢險阻,守則易,進則難,不如轉向東南,沿扶風、武功以制長武之後。我全取進勢,圖海將分頭抵禦,我卻沿咸陽而東,長驅疾行,以撫汴鄂之背。沿途招納,令良將分兵把守要道,以防圖海與蔡毓榮之後。是陝西而東,一舉可定也。」譚洪道:「吳將軍此策,勝則大事易成,敗則隻輪不返矣。且吾軍遠去,圖海將襲我漢中,以窺川省,是前軍未知勝負,而根本已搖,某竊不取。以胡、夏、馬三將聚於湖南,猶不敢輕進,何況我軍乎?」吳之茂道:「此不同也。胡、夏、馬三將扼於長沙,而湖北、江西俱為敵有,實無可施展,故不輕進耳。若以漢中為慮,可飛函川省鄭蛟麟,添兵助守漢中,以固川防,萬無一失。今當國事迍邅之際,寧冒險圖功。若曠日持久,軍心益疲憊,國勢益不可為矣。」王屏藩道:「將軍之策如韓信之暗渡陳倉,我若行之,必為圖海所不及料。因自先皇親征,中道退兵,圖海以為川兵不復再出。馬寶及夏國相等既扼於長沙,吾軍亦阻於陝西,圖海以為更無後顧矣。吳將軍之策,實出其不意。與其坐守陝西,以曠日無功,何如冒險一行,而冀大事之立就?故此策准可行之。」有部將李本純道:「若依吳將軍之策,我若少帶兵,則無濟於事,若盡提本處大兵而往,是已先棄陝西。且人馬既眾,軍行又遠,難保敵人不為邀擊。可知此策若行,不特陝西既失,即前軍勝負之數,亦不可知也。」王屏藩道:「陝西得失,無關大局。即數年據守固原,復通平涼之路,鳳翔一帶亦隸版圖,究無損於圖海。今吾輕兵遠出,亦不必懼為敵人所知。以彼即知之,以為吾軍將出以攻城爭地,將分兵御守,然吾固非以求戰,而但取猛進也。彼若不分兵守地,而必與吾戰,則吾亦可轉一策,以奪其城池以擾之,彼亦疲於奔命矣。」言罷,遂不從譚洪、李本純之議,決意棄陝西沿東南而進。
      不意正在分兵,忽流星馬飛報禍事,已有固原告急之報,稱清兵大至,速求救援。王屏藩聽得,大驚道:「今番吳將軍之策亦不能行矣。以吾軍若出,不特陝西即失,且漢中防守未固,則漢中亦危,吾軍更為所躡矣。似此如之奈何?」譚洪道:「彼既來攻,我當接戰。非爭固原,欲破大敵耳。前次之失,在圖海既敗,不乘勢以求一大戰,使圖海得徐圖佈置,實為可惜。今當悉銳與戰以破之。若圖海一敗再敗,必引軍而東,不特陝西可以保全,即三晉汴梁之路,亦可通矣。」王屏藩聽罷,便率諸將統大軍前往。軍行時,屏藩並謂諸將道:「圖海此來,知吾國新喪,欲乘機相迫耳。成敗在此一舉,諸君各自努力。」諸將聽罷,人人奮勇。屏藩又以清將張勇原與己為厚交,前者曾具書勸降,當授以王爵,惟未見回答,乃再以書召之。張勇接書閱罷,謂帶書人道:「吾與王將軍為私交,既成敵國,各為其主,公事所在,此後幸勿以私語相往來也。」王屏藩得張勇回答,知張勇無降意,乃大怒道:「彼竟為吾敵效死力耶?且亦輕視吾軍矣。今遇張勇,當殺之以泄此恨。」便引軍馳行。
      大軍甫到化平,已見前路塵頭大起。急令人探視,則固原敗兵也。時周在固原守將為副將陳旺,急至屏藩軍前報導:「圖海親率重兵,已取固原矣。某以眾寡不敵,莫可如何,今當速謀區處。」屏藩道:「彼進兵是何神速也?今不宜再進,惟駐化平以待之。」乃令陳旺引敗殘軍士為後路,令吳之茂、譚洪分為左右軍,互相犄角專待。
      圖海自親統大兵拔了固原,一面督兵南下以擊王屏藩大軍,一面令趙良棟令降弁孫年轉致其兄行事,以圖內應。並道:「王屏藩老於行軍,量一後路營官舉火內應,終恐不能奈屏藩何。惟既有內應,即無論如何亦可以擾彼軍心,則吾軍之進攻較易。以屏藩兵力雄厚,其部下能事者亦多,非此不足以撼之也。」趙良棟得令,密召孫年,著行其計。孫年道:「兩軍相距,不能以書信往來,須某親往謁見吾兄。然先須給以憑據,於成功之後有以獎給吾兄,方可也。」趙良棟從之,立予一函,使孫年前往。孫年即密藏此函,逃至周營,自稱被捕之後,至今方得逃回,遂由軍士引見其兄孫祚。孫年乃將所謀一切,俱告其兄,並道:「今觀大勢,三桂已死,周室將亡。吾兄當預作他計,趁此立功投降,亦一機會也。」孫祚聽罷,信口答之,只稱相機圖事,即留孫年於營中。孫祚自念:「生為周臣,死為周鬼,豈可改移志向?」
      乃將趙良棟之函,往見王屏藩。屏藩道:「汝意若何?」孫祚道:「吾不能以兄弟私情,誤國家大事也。」屏藩道:「汝真忠臣也,今當乘機行之。汝回營後,瞞住汝弟,說稱吾意不欲接戰,只堅壁以勞圖海之師,將分軍沿鳳翔而東,要長武之後,以趨汴梁。即約圖海、趙良棟來劫我營,並以舉火為號。我如此如此,可以破圖海也。」孫祚得令,即回營瞞住孫年,請圖海於次夜進兵,允以舉火為號,以作內應。孫年即遁回清營報告。圖海道:「此策或不可全恃,然無論如何吾亦當進兵。」惟趙良棟深信之,以自己重待孫年,而孫祚又為孫年兄弟,故坦然不疑,即勒令軍馬,決於次夜前進。
      周將王屏藩知孫祚之計已行,乃急令吳之茂、譚洪左右二軍,偃旗息鼓,靜悄無聲,夜裡不得舉火,惟本部中軍夜後仍有燈光。於吳譚二將,各授以密計。到次夜,中軍大營仍然萬點燈光,徹夜不息。圖海觀之,以為孫年之策未嘗洩漏,並謂左右道:「如敵軍哄我劫營,以待中計,必將偃旗息鼓,靜悄無聲。今屏藩軍中整肅如常,是彼未嘗知覺也。」便於三更時分,催趙良棟前進。惟仍恐有失,再令孫思克、張勇引兵為後援。時周營左右二軍尚在斜後駐紮,當趙良棟到時,鼓噪一聲,三軍齊進。屏藩軍中故作驚惶之狀,望後便退。趙良棟忽見後營軍中火起,卻是孫祚疊起柴草,偽作舉火,以疑清兵。良棟不知其故,以為應己,乘周兵退後之時,不及顧慮,即率軍前追。
      約到十數里,忽然左右喊聲大震,左有吳之茂,右有譚洪,兩軍並力橫擊。
      王屏藩復揮軍殺回,趙良棟始知中計,急令退兵。惟周兵三路環攻,趙軍又在驚慌之際,死傷甚眾。還虧孫思克、張勇二軍在後照應,聽得前軍已敗,速來救援。周兵追殺十餘里,見趙良棟救兵已至,方始收軍。趙良棟身被數傷,折了人馬三千有餘,自向圖海請罪。圖海道:「彼此皆失,何獨將軍?此後惟奮力立功可矣。」趙良棟拜謝後,欲捕孫年治罪。不料孫年聽得趙良棟中計,自恐不免,已自刎而死。趙良棟初疑孫年與孫祚交通,以陷清兵,今見其自刎,可知錯疑了他,不免為之惋惜,只怨自己不細,乃令厚葬孫年。
      且說王屏藩自破了趙良棟,計點死傷軍士,清兵已折去數千人。吳之茂道:「昨夜之戰,若非敵人救兵已至,必捕趙良棟無疑矣。」王屏藩道:「吾亦惜大計小用也。然能令清兵折損數千,亦足挫其勢。」乃令厚賞孫祚,並升為副將,一面商議乘勝進兵。吳之茂道:「圖海遠來,自應速戰。今以神速兵力陷我固原,乃自固原而下,竟不急求一戰,實在可疑。故吾雖在此,甚憂漢中。」譚洪道:「漢中相隔尚遠,圖海之兵力未必即能及之。今大敵當前,一經得勝,則萬事皆了矣。」王屏藩以為然,乃決議進兵。以譚洪為前部,以吳之茂為各路援擊,屏藩自統大軍與圖海交戰。
      圖海知屏藩必行進戰,乃以孫思克領軍先行試敵,正與譚洪相對。譚洪一股銳氣,率軍直前,孫思克亦悉軍相距。吳之茂亦乘勢夾擊,孫思克一軍先已敗下來。屏藩乘勢追趕,忽然東路一支軍殺入,乃清將張勇也。屏藩令吳之茂力阻張勇一軍,屏藩仍領軍冒死而進。清將圖海知前軍有失,乃與貝子鄂洞齊統中軍應援。屏藩轉會譚洪力逼孫思克一軍,自卻以大軍與圖海應戰,並傳諭軍中:「此次勝敗,關係甚大,只要擊鼓,不要鳴金。」兩軍各鼓銳氣,喊殺連天。自巳至午,互有損傷,未分勝敗。王屏藩乃下令軍中:「先進者有功,退後者治罪。」親自提劍指揮軍士,一擁而進,清兵稍卻。
      皆以周兵悍銳,一時心怯,前部吉林馬隊馬多受傷,左右奔潰。右路孫思克一軍,又為吳之茂所乘,清兵盡已失勢。屏藩以為得手。
      不料正戰間,後軍飛報禍事,叆陽已經失去,糧道亦絕。王屏藩聽得,大叫一聲:「天喪我也!」早跌下馬來。左右扶起,屏藩幾已暈倒,只由部將先保屏藩退回。一時軍中以主將已遁,叆陽又失,已斷了糧道。那叆陽逼近漢中,屏藩一軍多漢中人氏,故聽得叆陽一失,不特憂糧草無著,且料清兵必逕取漢中,各動憂家之念,如何不驚惶?倒把方才一股銳氣,化為烏有。
      清將圖海在軍中,正因軍勢已卻,方自憂慮,忽見屏藩軍中有驚惶景象,也疑王進寶一軍冒險深入叆陽,必然得手,故王屏藩因此惶亂。忽令趙良棟揮軍從左路橫擊周軍,果然周兵漸潰。圖海與貝子鄂洞即乘勢進攻,周兵大敗。
      前部譚洪身被數傷,猶死命殿後,率人馬且戰且走。吳之茂知大營已失,急欲移軍救援,又為孫思克所躡,亦救援不及,只一齊退後,遂一同敗下。吳之茂知此次一敗極為緊要,料圖海必然盡力追逐,乃趁自己軍中兵力未憊,遂親自斷後,令譚洪諸軍先行,並使商諸王屏藩,恐化平一地亦立腳不住,宜速取華亭駐紮。譚洪亦以為然,乃領軍先逃。惟圖海知王屏藩驍勇能謀,性復能耐戰,乘其潰敗,欲並力除之,免留後患,乃令軍士各備乾糧,尾追而下。卻令孫思克回應後路,而率趙良棟、張勇兩員健將,奮力窮追。圖海並下令道:「王屏藩乃吳三桂之虎也,乘其失穴,宜撲殺之。若令養回元氣,又留一勁敵矣。若殺得王屏藩者,當賞萬金。」故軍士聞令,一齊奮勇,周兵惟有望南而逃。譚洪所領部下,聽得失了叆陽,已如驚弓之鳥,惟沒命奔走。故吳之茂斷後一軍,反落在後。清將趙良棟、張勇分兩路夾擊,吳之茂見前軍潰走,全無隊伍,自己孤軍亦難支持,恐反受清兵圍困,因此亦無心抵禦,惟有急逃。
      將近日暮,已至化平,之茂欲先在化平駐紮,擋住來軍,使王屏藩得先行整頓。不料清兵已隨後躡至,圖海亦懼之茂再躡化平,卻另遣一軍繞道先攻化平。吳之茂不能住足,又惟有隨前軍齊退。清兵大獲全勝。直至夜分,月色高升,圖海恐失了地勢,且夜裡又不便進兵,方始收軍。計此一場大戰,周兵折去不下七千人,若非吳之茂奮力斷後,死傷更不止此數。
      時圖海既獲全勝,即令休兵兩日,以全軍南下,欲乘勢以蹙王屏藩。那王屏藩亦知圖海必不肯放鬆,自念既敗之後,前軍必不足以抗圖海。且叆陽既失,恐漢中亦危,不如並棄華亭,共保漢中。吳之茂道:「圖海乘我潰敗,必躡後窮追,若至漢中時,恐全軍俱沒矣。不如吾統本部,力當圖海,將軍自回漢中,以鎮人心。」屏藩道:「將軍若能如此,誠忠勇矣。然將軍自料能拒圖海各路大兵否乎?」吳之茂道:「此則不敢言。但求支持多一天,則將軍早到漢中一天,庶稍能整頓耳。」王屏藩以為然。時譚洪方因傷致病,屏藩便與譚洪齊回漢中,留吳之茂一軍暫擋來兵。吳之茂乃號令諸軍,力言:「漢中未嘗失守。今王大將軍已回鎮漢中,可以無慮。待王大將軍到漢中,部署一切,吾軍亦退矣,諸軍各宜努力。須知吾軍暫留於此,正所以保全漢中也。」並發資財,犒賞三軍,軍士一時振勇。吳之茂惟奮力抵禦,緩緩而退。
      且說王進寶既拔叆陽,盡燒周兵糧草,即率兵望漢中而下。沿途招納,聲勢大振。王屏藩亦知王進寶必趨漢中,故星夜奔馳。先到漢中後,還幸王進寶未到,一面分兵拒守關隘。那王進寶知屏藩既回,亦不敢遽進,暫留以待圖海後命,王屏藩乃得著實佈置。奈譚洪傷勢沉重,甫到漢中,即已歿命。
      屏藩正在傷感,忽報吳之茂拒御圖海大軍,現已被圖海各路圍困。王屏藩歎道:「吳之茂不能免矣。吾若不救,是陷了吳之茂。吾若救之,又必失了漢中。以吾視師數年,今日乃狼狽至此!」歎罷,不禁吐出鮮血,自知大勢難回,便欲以身殉國。正是:數載戰爭徒耗力,一朝挫敗願捐生。
      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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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回            胡國柱敗走貴陽城 傅宏烈起兵桂林府

      話說王屏藩奔至漢中府,聽得吳之茂被困,自知欲救不得,誠恐一經往救吳之茂,料清將王進寶必然直壓漢中,那時吳之茂能救與否尚未可知,惟漢中已在必危,是更無歸路矣。意欲調別將往援,惟譚洪已因傷致病,此外更無別將可當此大任。想罷,不覺欷歔長歎,便遣部將王國興打譚洪旗號,往救之茂。一面分兵扼守要道,以防王進寶。
      原來吳之茂自領兵力拒圖海,約守華亭兩日,即棄城而遁。惟令軍士步步為營,且御且退,於清兵來追,並不與戰,只自謀抵禦,以圖緩緩退兵。
      圖海觀此情景,乃與諸將計議道:「觀吳之茂動靜,非留兵備戰也。想王屏藩聽得叆陽已失,防王進寶直下漢中以截其歸路,故先回漢中扼守,以備王進寶。其留吳之茂於此,不過緩吾兵力,使吾等不能急下漢中,俾王屏藩得徐圖整頓耳。吾等不可著他道兒,以王屏藩固虎也,稍養元氣,即能噬人矣。今當各路齊進以捉吳之茂,則吾軍南下當勢如破竹。」便令趙良棟、張勇、孫思克齊進,三路夾攻吳之茂,圖海自引大軍,為各路援應。那吳之茂仍用前法,惟緩緩退兵。不想清兵各路大至,把吳之茂圍困。那時吳之茂雖欲不戰而不能,叵耐清兵人馬眾多,又乘勝之威,加倍奮勇,吳之茂無法,欲竭力殺出重圍。那圖海卻令軍士遍布謠言,謂漢中已失,周兵無家可歸,惟降者免死。於是吳之茂軍中,紛紛投降。吳之茂制之不得,已見軍中星散,自己在重圍中又絕了外援,且見清兵已各路逼近,料不能解脫,於是拔劍自刎而死。自吳之茂死後,所有未降軍士以主將既歿,亦概歸投降,那吳之茂一軍,由是全軍覆沒。圖海更令三軍,再勿解甲,盡編降兵為後路,率諸將竭力進行,望漢中而下。
      時王國興奉王屏藩之命,打譚洪旗號往援吳之茂一軍。甫至中途,已聽得吳之茂全軍覆沒,且吳之茂已經身死。自念本軍不足擋圖海,況吳之茂已死,全軍俱覆,進亦無益,乃折軍而回。徐聽得圖海自傾覆吳之茂,即引大軍南下,遂星夜奔回漢中,向王屏藩報導:「之茂全軍覆沒,吾軍已亡,今圖海正引大軍來也。」王屏藩聽得大驚,徐歎道:「此我之失計,陷吳之茂者,即我也。吾負國家,又負之茂,吾罪大矣。」言罷,咯血不止。王國興道:「此誠國家之不幸。然勝負亦兵家常耳,以將軍智勇雙全,久為圖海所畏,今雖失敗,尚可再圖。即漢中難守,亦可遄返四川,為再舉計,何必灰心如此?」王屏藩道:「化平之敗,吾即欲捐生,猶以一息尚存,當留身以顧大局。今回思用兵數年,周皇以十數萬之眾付我大權,乃數年未得寸土,反損兵折將,疆宇日蹙,吾何以見川中父老乎?」說罷,又復吐血,左右乃扶入帳中。
      屏藩自念吳之茂已死,譚洪又被傷,自己又病勢危劇,川中亦不見有救兵趕到,看來漢中必難久守,那時反為敵據,更是千載貽羞。且默察大局,勢難再振,若不幸國亡,更何以自處?昔武侯有云:「成事在天,不可強也。」
      計不如一死,免致後來受辱。便扶病寫書,飛報川中,使速籌戰守。一面令人送譚洪回川養病,俾留勇將以備緩急,即遺書以兵符交付李本純與陳聰及王國興,暫守漢中,即立志自盡。
      忽報圖海大兵已直趨漢中,約離此不遠。王屏藩聽得,即遣開左右,自歎道:「吾死更不能待矣。」即拔劍自刎而死。可憐王屏藩以一員勇將,臨陣數十年,卓著戰功,秦隴一帶土人號為虎將。自歸附三桂後,清國大將多敗於其手,如殲丞相莫洛,敗貝子鄂洞,破圖海,通平涼,一如張勇、王進寶、趙良棟、孫思克等清國號為能戰者,皆為所困。乃以一著之差,卒為圖海所乘,致自刎而終。當時論者,諉為天意,亦王屏藩遷延不進有以自取之也。後人有詩歎道:
      屏藩稱健將,妙策困清兵。
      績自三秦著,名從百戰成。
      方期摧大敵,遽爾失長城。
      月落星沉日,吳周梁棟傾。
      當王屏藩歿時,諸將猶且未知。及聽得圖海大兵將到,李本純乃與諸將入帳請令,只見屏藩僵睡,枕畔血跡模糊,已吃了一驚,近前撫之,已是死了,正不知何時自盡,各人皆為傷感。轉見案上猶有遺書,李本純觀之,知是以兵符交付自己,始知屏藩昨日送書回川,及遣譚洪回川養病,早決計一死。惟李本純看遺書,只說著自己權領兵符,並未有囑示遺計,乃與陳旺等議道:「王將軍並無一計遺下,某何能當此重任?吾已知王將軍之意,彼不忍言捨棄漢中,吾非圖海敵手,故亦不忍言戰耳。」言罷又道:「今只有兩策於此。一則力守漢中,催救兵以為後助。一則惟有先退回川中耳。」陳旺及王國興等聽得,皆面面相覷。陳旺並道:「若能守得漢中,固是上策,但恐救兵未至,漢中已陷矣。以吾軍中,實無拒守之力也。」王國興亦道:「以昔日軍威之盛,且不足以抗之,況今軍勢既弱,人心又如驚弓之鳥,恐十天亦不能支持,又安能待川兵之至乎?故以某愚見,退即後計可籌,守則三軍難保。」李本純聽罷,遂決意兵退川中,令陳旺以本部兵馬保護王屏藩棺柩先行,令王國興為第二路,自己領兵為第三路,仍打著屏藩旗號,盡棄漢中而去。當起行時已近黃昏,仍令軍中放起煙火來,以為疑兵,然後乘夜退去。
      未幾,圖海大軍亦到,以未知譚洪被傷及王屏藩已死,仍不敢遽進,方與諸將議取漢中。及兩日後見屏藩軍中寂無消息,使人探知周兵已經去遠,遂進兵收復漢中,令暫行休兵,然後商議入川,不在話下。
      且說吳世蕃自繼位之後,已回雲南,改五華宮為正殿。那五華宮乃永歷帝舊日行宮,三桂在滇時加以修飾,頗為壯麗。吳世蕃人頗聰明,惟向來未經軍事,故一切大事皆付與諸臣。以夏國相為上柱國左丞相,決理宮府機宜。
      以馬寶、胡國柱為天下大元帥,總理軍事。當馬寶退兵時,本欲盡行退守貴州。胡國柱人本有才,唯逆料國事難挽,頗已灰心,終日惟以詩酒自娛。其妻諫之云:「駙馬為國至戚,先皇大任相屬。今嗣君新位,國事未定,人心驚疑,一息尚存,亦宜奮力。若坐觀成敗,試問破巢之下,安有完卵乎?」
      胡國柱乃大感悟,即與馬寶計議道:「貴州地形隘阻,雖足以為雲南屏蔽,然我愈退讓,敵兵愈進。若敵兵既進貴州,雲南益形震動矣。查由湘入黔之要道約有兩處,一為辰州之展龍關,一為武岡之楓木嶺,大有一夫守關萬夫莫敵之勢。某願以本部人馬分守兩要道,而將軍駐兵貴州,上應湖南,下應滇守,兼應廣西,以為各路聲援,並由將軍應付糧草。若吾前軍卻得敵兵,將軍卻引軍由黔而北,專取進勢,以邀敵軍之後,並為川湘聲援可也。」馬寶道:「駙馬此策誠妙。果駙馬戮力同心,某亦不必遽退貴州,可以留助將軍,以拒前敵也。」胡國柱道:「此亦不必。以將軍一軍久疲於戰,又在退挫之際,軍心不定故也。若吾本部,久守長沙,蓄銳養精,未嘗畏敵,故猶可用。待吾軍稍挫清兵,則此時將軍軍心亦振矣。」馬寶聽得,難得胡國柱一旦如此奮勇,便從其計,先行引兵入黔,沿途佈置,以固雲南門戶。時胡國柱本部尚有三萬人,並以夏國相部將郭壯謀留在軍中助力。遂以大將吳國貴領兵萬人,會同郭壯謀本部,分守楓木嶺,而自率二萬人馬,獨守展龍關。
      時清廷以安王岳樂久勞師在外,以長沙既復,乃令回京,即改令貝子賴塔前赴湘省,代統岳樂之兵。將軍穆占,亦由圖海於長沙未下時,派令帶兵赴鄂,以壯蔡毓榮之力。正是:軍事棘手時則互相觀望,及經得手,自然互相爭功。先後如簡王喇布,將軍希爾根,貝子尚善,亦各統重兵屯住於湖南境內,不下十餘萬之眾。時清廷方下詔,令各路齊搗長沙。蔡毓榮以賴塔、尚善、喇布、穆占、希爾根等,皆一時親貴,誠不敢與之急功,而軍機王公,亦欲以大功歸於親貴中人,乃令蔡毓榮回鎮武昌,相機沿荊州以窺川省,而令賴塔等分道進滇。於是將軍穆占及希爾根由貴州而進,以簡王駐紮長沙以為後援,兼籌湖南善後。以尚善貝子收撫湘贛各郡。唯賴塔一軍,恐廣西兵力單弱,乃由湘入桂,即由桂進滇。分撥既定,穆占乃與希爾根計議道:「由湖南入貴州約有兩要道,一為辰州之展龍關,一為武岡之楓木嶺。方今胡國柱獨守展龍關,而以吳國貴及郭壯謀駐守楓木嶺,以阻我入黔之路。吾與將軍各攻一處,待兩處俱下,即長驅以入貴州,不知將軍於兩處之中欲取何地?」希爾根道:「彼此皆為國家出力耳,何必擇地?請將軍進攻展龍關,而吾以軍力窺取楓木嶺。待兩處俱下,則分道同進貴州。若兩處有一處未能得手,即互相援助可也。」於是穆占自取展龍關,希爾根往取楓木嶺。
      且說胡國柱駐兵於展龍關,那展龍關左右峭壁,其勢撐天,餘外皆是小徑小路。關前一條大路,直通貴州,胡國柱領重兵一部,屯駐關中,分一部在關後,以為後援。複分屯紮各小路,以防清兵偷進。時部將白廷華,為前時孫可望部將白文選之子。自孫可望歿後,即投諸吳三桂,至是乃在胡國柱軍中。白廷華以諸降將皆為吳三桂重用,自以向在可望軍中年少能戰,今在國柱部下屈處下僚,頗為怨望。那胡國柱方以白廷華領兵巡哨各路,以備不虞,而廷華須命回至營中,正方置酒自酌,忽然營中軍士失火。及救熄時,已被燒去糧草甚伙。胡國柱大怒,乃重責白廷華,謂其約軍不嚴所致,先奪其官階,留營效力贖罪。白廷華有心腹部校,喚做李英。白廷華自被奪去官階之後,其心益憤,乃謂李英道:「吾輩本非懦夫,不過誤投大周,乃不能施展耳。然吾等亦自失其機會,便在長沙時以本部降清,斷不致寂寞至此也。」
      正言間,忽護糧哨弁蔣榮入見。白廷華二人乃以目示意,緘口不言。蔣榮見之,知必有異,乃故以言挑之道:「昨日糧草被火,至今不明失火原因,其間恐有奸細。而吾人徒受責罰,心殊不甘。」白廷華道:「彼此不甘,豈獨汝耶。」言罷欷歔歎息。蔣榮道:「吾不欲受此職矣,求公設法遣去。」白廷華道:「汝何以忽萌去志耶?」蔣榮道:「軍事當敗,每多貽誤,吾等能受得幾次罪責耶?人生隨處可以出頭,固不必依戀吳周也。」白廷華道:「汝言誠是。汝有良謀,不妨直說,吾與汝有同心也。」蔣榮至此,乃細細直言道:「吾等設法投清,可乎?」白廷華道:「汝言雖好,但無門逕終是枉言。」
      蔣榮道:「留心待之,機會固不盡也。」白廷華以為然。三人乃共同歃血為誓,相約投降之計,各守秘密,以待機會。
      時將軍穆占方悉兵銳攻展龍關,胡國柱時振刷精神,竭力守禦。穆占一連攻了數日,不能得手,只分兵四出巡視山徑,窺探小路,欲偷出展龍關之後。惟胡國柱分隊四布,所有小路皆有小隊守駐,清兵偵探小路的多為所捉。
      穆占見又用不著,心甚抑鬱。那日盡率精銳再往攻關,令軍士準備火器,且攻且進,並以火器擲擊胡軍。奈胡國柱先已準備水力,火器無功。關口又窄,全不著要害。關上守兵且矢石交下,清兵反潰傷多人。穆占無可如何,又再領兵而退。國柱見拒御得手,料清兵難以攻進關隘,單防有細作勾通敵人,故特派心腹員弁,不時巡察各營,密為防範,一面閉關自守,以拒清兵。那穆占自退兵之後,見疊次攻關不下,心更焦躁。乃募死士千人,定以賞格,如攻進關隘,各有重賞,若不幸死去,即各給予百金以為恩恤,並奏請以特恩追贈。卻令應募之一千人各披甲為前隊,每以布袋裹泥土一包衝至關前,疊土成埠,俾偷關而進。又以南懷仁所制西洋利炮運至前敵,攻擊關門。號令既定,即鼓噪而進。不知胡國柱早作種種防備,見清兵前隊各攜布包,即知其計,立令前軍於清兵前隊未至關前時,即分頭放槍猛擊。若仍有搶到關前者,即以火器擲下。果然清營中死士千人,被周兵居高臨下,千槍齊放,已有一半死於周兵亂槍之中。其餘仍不退縮,紛紛冒險搶至關前,被周兵火器交施,盡發在火坑之內。忽然清營炮聲震動,已將關門攻毀,穆占乘勢率兵猛進。誰想關內周兵亦還炮相擊,從關口向外擊來較易中,故每放一炮,清營中即波開浪裂,死傷極眾。加以關上週兵或放槍,或擲火,盡著清兵要害。清兵無可如何,不特無功,反折傷五六千人。穆占心中甚憤,乃將人馬約退十餘里,再籌良策。
      忽見前營分統祁保求見,穆占便問:「有何事故?」祁保道:「周營中白廷華向為孫可望部將白文選之子,自投三桂後,屈於胡國柱部下,不得重用,心懷怨望,久欲投清,以未得其便耳。今他因日前營中火事,被國柱重責,已決意來歸。與部下蔣榮、李英相約,稍有機會,即為吾軍內應矣。」
      穆占道:「昔趙良棟為孫年所誤,致為王屏藩所算,折兵數千人,此舉不可不慎。兩軍相距,防範極嚴,彼焉能走透消息?此最可疑也。」祁保道:「他部下李英,向在安王部下護糧,與吾為舊同事。昔安王在江西為高大節所敗,投諸高大節軍中,今乃改隸胡國柱部下,與吾最厚。現李英與白廷華相約,詐為逃出,昨夜至吾軍中,具以情告,我因信其無他,將軍亦不必多疑。」
      穆占道:「方今吾軍疊次攻關,皆為胡國柱所挫,正在無法可施,得此機緣,亦是妙策。吾只懼為胡國柱所欺耳。」祁保道:「李英輕身至吾軍中,設其中有詐,又將焉逃?惟在吾軍善用之耳。」穆占聽罷,點頭稱是,便道:「他若有心來歸,固是好事。吾今有一策在此,吾料展龍關要隘,胡國柱守禦極嚴,斷難攻下。不如尋出小路,偷出關後反擊胡國柱,庶乎可矣。」祁保道:「此計大妙。今胡國柱正防我軍從小路偷過,方派白廷華巡視小路也。」穆占大喜,乃準此行事。祁保回商李英,使回營知會白廷華,設法引本部從小路偷過關後。李英道:「吾已逃出,豈可復回營?除是另遣一人耳。」祁保道:「兩軍相距,又安能派人前往敵營?是此計終無用矣。」李英道:「吾若回去,死不足惜,事必泄矣。不如另遣一人,如吾之偽為逃出者,往晤白廷華可也。」祁保以為然。乃選心腹人一名,由李英指以路徑,直至白廷華營中,乞為收留。白廷華已知來歷,即密與商議。乃具以情告,乞引帶小路。
      白廷華乃四出分隊,穆占亦派人分查小路,遂得與穆占軍士相通,約以何時進兵,由白廷華引進。
      是時胡國柱視穆占連日不出,料知他因攻關不得,必偷路而過,方誡飭白廷華認真防範。那日胡國柱正在關內計點糧草,忽報敵軍大至,已偷過此關從後擊來也。胡國柱聽得大驚,已知必有內應,忽傳令拿白廷華。那時白廷華已不知去向。胡國柱無法,只調兵與穆占拒敵。不想關後敵兵大至,穆占又率兵從關外猛攻,胡國柱背腹受敵,惟有棄關奪路而逃。穆占以困獸猶鬥,不欲過逼胡國柱,乃令放開一路,讓胡國柱逃走。時國柱方以守關得力,飛報馬寶,約以準備,復行進兵,不提防竟為白廷華所算,遂領兵奔回貴州而去。
      且說穆占既奪了展龍關,乃錄白廷華為頭功,優加擢用,奏請以副將隨營效力。因是既得白廷華,遂盡知胡國柱軍中虛實,一面休兵駐守展龍關,然後再進貴州,一面打聽楓木嶺消息。
      且說周將吳國貴、郭壯謀,以兩路人馬扼守楓木嶺地方。那楓木嶺多崇山峻嶺,居武岡之下游,左出城步,右出黔陽,皆有山嶺為之阻隔。將軍希爾根方統大兵沿寶慶而下,但見山勢嵯峨,並無平坦大道,且形勢掩映,究竟大兵有無埋伏,實難探悉。希爾根因此大為憂悶,謂左右道:「早知地勢如此,吾不帶兵進來矣。」左右道:「敵兵既住於此,若不攻破此路,恐敵人再養銳氣,不難再出以擾長沙,是我南下之兵,仍未免內顧矣。」希爾根道:「若以重兵守長沙,以防敵人再進,然後分兵以取廣西、貴州,彼即守此要道,又焉能為力乎?」左右道:「然兵已到此,又將奈何?」希爾根道:「吾到此不易,固無空回之理。且既與穆將軍約分道取隘,同指貴州,若我不由此進兵,非徒自誤,亦誤穆將軍也。今此地與展龍關地勢阻隔,難互通消息,惟有各圖進取耳。」乃將人馬擇地紮下大營,一面分派軍隊探看地勢,偵察情形,然後進取。去後,先後得探子回報,均道路徑冗雜,每至山林中即不辨方向,只探得敵兵分左右屯紮,東西相峙,且各處要道皆屯兵守把,又於各險地設有埋伏,且不時派小隊於小路,以防偷渡,故從這裡看來,敵人守禦實極為嚴密。希爾根聽得,心上更憂慮矣,似此,不知從何進兵方可。若要彰明進戰,則路徑叢雜,恐遭伏兵所困。故於無可如何之時,分兵三路:以第一路攻取,以第二路防禦伏兵,以第三路為援應,陸續緩進。
      先是第一路得令先行,約十餘里,即見大兵旌旗遍布,分左右環紮。先放一輪槍炮,望敵軍旌旗攻擊,敵軍全無動靜。再放第二輪槍炮,始知敵軍據險為營,所有槍炮皆擊不著要害。正疑訝間,忽然敵營槍聲亂發,彈子如雨點而下,頗有損傷。左右兩面亦有槍聲應響,知是敵人已有伏兵,但不知伏兵在何處,無可拒御。希爾根知此次進兵無益,急傳令收兵。深知此處難以得勝,惟謀得一路以繞楓木嶺之後,庶可有濟。乃即披閱地圖,一一觀看,覺楓木嶺地方,左右四至八道皆是山脈,已為吳國貴、郭壯謀盡占要害,覺無別路可以進兵。細閱一遍,猛省起武岡下接城步,那城步與廣西靈川實毗連之地。那靈川又密通桂林,發一支人馬從靈川直出城步,以邀擊楓木嶺之後,敵勢必然瓦解。且敵軍只防北路,若廣西一路必非其所留意,此舉必可成功。便令差官急持文書前赴桂林,使從速發兵。正是救兵如救火,那差官馬不停蹄,早到了桂林。
      時貝子賴塔一軍,亦已行抵桂林府,接得希爾根文報,知道方攻楓木嶺不下,自當應援。特以撫臣駐守桂林,不宜遠出,便問諸將,誰敢領兵偷出城步。諸將以山嶺奇險,不敢領命,惟面面相覷。適桂林知府傅宏烈在座,聽得,奮然道:「某雖不才,願當此任,請假以精兵五千人,當生擒吳國貴、郭壯謀二人,獻諸麾下。」賴塔大喜,立令傅宏烈就桂林領兵五千,再由本部接濟,撥三千精兵相助,另重新招募二千人,以輸運輜重工程,湊足一萬之數。賴塔並道:「公謂得五千可以了事,今更湊成一萬,以壯公威。想軍到之日,即能奏凱,某當在廣西專候捷音也。」傅宏烈道:「當此國家多事,卑職久欲充當偏裨,為國家稍盡分毫之力。前者諸公諸多汗馬功勞,獨卑職在此若安居無事,久深內疚。今蒙大將軍委任,方稱本心。此行若不能成功,縱國家不加處罰,吾亦無面目以見大將軍矣。」賴塔聽得,深壯其言。又道:「公忠勇如此,向未能重用,誠為可惜。今當薄具水酒,以壯公行色也。」
      便立行治酒,與傅宏烈餞行。甫飲第一杯,傅宏烈即起身辭道:「今尚非飲宴時也。希爾根將軍現在武岡,進退兩難,望救方急,卑職立當起行矣。他日亂方平息,再領大將軍太平宴也。」賴塔聽罷,大為嘉許。傅宏烈即辭出,在桂林領了五千人馬,並領賴塔所撥三千精兵,另有新招二千人亦已募集。
      傅宏烈共領兵萬人,申明號令,整肅隊伍,誓告三軍,即率軍起程,風馳電掣,直沿靈川望城步進發。正是:前軍見已難摧敵,後路猶能發救兵。
      要知傅宏烈此去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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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3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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