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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志通俗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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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24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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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2 19:20 |
    張遼義說關雲長

      劉玄德兵敗小沛,匹馬奔冀州,投袁紹。張飛引數十騎,往硭碭山去了。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各自逃難,獨有關雲長保甘、糜二夫人守下邳。
      曹操在徐州責陳珪曰:「今爾辯無事,恕你父子殺車胄之罪。」珪力辯無事,商量取下邳。程昱獻計曰:「雲長有萬人之敵,更與玄德義氣深重,非智謀不可取之。見今舊兵皆已投降,於內亦有劉備新招徐州等處之人,可暗地差遣一心腹,只作逃回的入下邳去見關公,種禍於城內;卻引關公出戰,詐敗佯輸,誘入他處,卻以精兵截其歸路,然後或擒或說可也。」操聽其謀,選揀兵士十餘人,令引誘徐州降兵數十,偷出營寨,徑投下邳降關公。公遂以為心腹,留而不疑。
      次日,夏侯惇為先鋒,領兵五千,徑來下邳搦關公戰。公不出,惇即使人於城下辱罵。公大怒,引三千人馬出迎,與夏侯惇交戰。公與惇約戰十數合,拔回馬走。公怒趕來,惇且戰且走。公約趕二十里,忽然省過,提兵便回。左手下徐晃,右手下許褚,兩隊軍出。公衝開路走,兩邊伏路軍排下硬弩百張,箭如飛蝗。公當先,許褚在中央踏弩機百對,箭發如雨。於是關公不得過去,勒兵再回,徐晃、許褚接住又戰。公殺退二人,引兵前進,夏侯惇又來。公戰至日晚,到一座土山。公引兵占住山頭,權且少歇,看見曹兵緊緊密密,擺作長蛇陣,團團圍定土山。公遙望見城中火光沖天而起,卻是那詐降兵卒舉火為號。操自提大軍殺入下邳,但教舉火以惑關公之心,城中軍民皆不肯驚動。關公見下邳火起,心內驚惶,連夜衝下幾處,皆被亂箭射回,人馬盡皆傷折。
      公復回土山,捱到天曉,再欲整頓下山衝突,忽見一人跑馬上山來,公視之,乃張遼也。公迎之,言曰:「文遠欲來赴敵耶?」遼曰:「非也。想故人舊日之情,特來相告。」遂棄刀馬,與公入中軍說話。二人坐於山頂。公曰:「文遠莫非欲說關某也?」遼曰:「不然。某想下邳城,當日兄救弟,今日安得弟不救兄也?」公曰:「文遠將欲助我耶?」遼曰:「亦非也。」公曰:「既不助我,來此何干?」遼曰:「玄德不知存亡,益德未知生死,眾已失散。昨夜曹公已破下邳,城中軍民,盡皆無傷害。玄德家眷,丞相差人護之,驚擾者斬。如此相待,弟特來告兄。」公大怒曰:「此言特說我也!吾今雖處絕地,視死如歸。汝即速去,吾當下山迎戰!」張遼大笑曰:「兄出此言,豈不為萬世之恥笑乎?」公曰:「吾仗忠義而死,安得為萬世恥笑?」遼曰:「兄今盡死,其罪有三,豈不為萬世恥笑乎?」公曰:「汝且說我哪三罪?」遼曰:「當初劉使君與兄結義之時,誓同生死。近使君敗於小沛,當戳力同心,死戰沙場,其名萬古不朽,不合逃遁而去。腳到之處,誰不相容?兄今欲死於此地,倘使君復出,專望於兄,兄豈不是負卻孤主,而背當年之誓乎?誤主喪身,誠為不美。其罪一也。昔者劉使君以家眷重托於兄,以為萬全之計。兄今戰死,二夫人無所依托,若能守節,一死無疑;若不守節,又屬他人。此是兄負卻使君倚托之重,實為不義。其罪二也。兄武藝超群,更兼深通經史,不思期共使君,匡扶漢室,拯救生靈;徒欲赴湯蹈火,以成匹夫之勇,上負祖宗,下辱其主,安為義?其罪三也。兄有此三罪,弟不得不告之。」公沉吟曰:「汝說我有三罪,欲我何如?」遼曰:「今四面皆曹公之兵,兄若不降,必用一死;不若且降曹公,卻打聽使君音信,如知何處,卻往投之。一者,可以保二夫人;二者,可以全其義;三者,可以保其身。有此三便,兄宜詳之。」公曰:「汝言雖善,吾有三事。若曹公能從我,即當解甲;如其不允,吾寧受三罪而死。」遼曰:「丞相寬洪大量,何所不容?願聞三事。」公曰:「一者,吾與劉皇叔同設誓時,共扶漢室,吾今只降漢帝,不降曹公,凡有殺戮,不稟丞相。二者,二嫂嫂處,請給皇叔俸祿養贍,一應上下人等皆不許到門。三者,但知劉皇叔去向,不管千里萬里,便當辭去。三者缺一,斷然不肯降。望文遠賢弟急急回報。」
      張遼隨即上馬,來見曹操,先說降漢不降曹之事。操笑曰:「吾為漢之元勳,漢即吾也。此可從之。」遼又言:「二夫人欲請皇叔俸給,並上下人等不許到門。」操曰:「吾於皇叔俸內,加倍與之。其餘是他家法,何必疑焉!」遼曰:「但知玄德音信,雖遠必去尋之。」操擺首曰:「此事卻難從之。吾養關公何用?」遼曰:「豈不聞豫讓『眾人國士』之論乎?劉玄德待雲長不過恩厚耳。丞相更施厚恩,以結其心,何憂雲長之不住也?」操曰:「文遠之言當也,吾願從此三事。」
      張遼再往山上回報雲長。雲長曰:「雖然如此,暫請丞相退軍,容我入城見嫂嫂告之,即來降也。」張遼再回,見曹操說了。操即傳令,教城裡城外軍馬盡退三十里。荀彧曰:「不可。恐關公有變。」操曰:「吾知雲長忠義之士也,必不失信。」遂引軍退。
      關公引敗兵入下邳,見人民安妥不動,徑到府中來見二夫人。甘、糜二夫人聽的關公到來,急出迎之。公乃痛哭,拜於地上。二夫人曰:「皇叔今在何處?」公曰:「不知去向。」二夫人曰:「二叔因何痛哭如此?」公曰:「關某出城死戰,被困於土山,兵微將寡,張遼招安,某以此事說知,曹操應允,放某入城。不曾得嫂嫂言語,未敢擅便。某思兄顏,見嫂嫂故垂血淚。」甘夫人曰:「昨日曹將軍入城,我等皆以為死,誰想毫髮不動,一軍不敢入門。叔叔既以領諾,何必問乎?只恐久後曹丞相不容去尋皇叔。」公曰:「嫂嫂放心,關某身在,必當見主。曹公出語為令,若有反悔,誰人服焉?」甘、糜二夫人曰:「叔叔自家裁處,凡事不必問俺女流。」
      關公辭而退,遂引數十騎來降操。操使將帥遠接,謀士來迎。操自出轅門相接。關公下馬,入拜曹操。操乃答禮。公曰:「敗兵之將,深荷丞相不殺之恩,安敢受答拜之禮。」操曰:「吾素知雲長忠義之士,安肯加害。操乃漢相,公乃漢臣,雖名爵不等,敬公之德耳。」關公曰:「文遠代稟三事,望丞相仁慈。」操曰:「某出語為令,欲感四海,取信於天下,安肯自廢。」關公曰:「吾主若在,關某雖赴諸水火,必往尋之。此時恐不及辭,伏為憐憫。」操曰:「玄德若在,必從公去,但恐亂軍中無矣。公且寬心,尚容緝聽。」雲長拜謝。操設宴管待關公。
      次日,班師還許昌,量撥軍馬先起。雲長收拾車仗,請二嫂嫂上車,親自引軍護送而行。操使人供送用物飲食。已到許昌,軍馬各還營寨。操撥一府,另與雲長居住。雲長分一宅為兩院,內門外撥老軍十人以守之,關公自居外宅。操引關公朝漢獻帝,帝命操加官,操封關公為偏將軍。公謝恩歸宅。
      操次日設大宴,會眾謀臣武士,以客禮待關公,延之於上坐。比及送回,以備綾錦百匹,金銀器皿俱全。關公都送與二嫂嫂。關公自到許昌,操待之甚厚: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馬一提金,下馬一提銀;及美女十人以侍之。雲長不能推托,將所賜美女盡送入內門,令服侍二嫂嫂;金銀器皿緞疋等件,遂逐一抄寫明白歸庫。公三日一次,於內門外躬身施禮,動問「二嫂嫂安樂否」。二夫人回問皇叔之事畢,「叔叔自便」,關公方敢退回。操知此事,愈加重待關公。公未嘗喜。
      一日,操見雲長所穿綠錦戰袍已舊,操度其身品,取異錦做戰袍一領賜之。雲長受之,穿於衣底,上用舊袍罩之。操笑曰:「雲長何故如此之儉?」公曰:「某非儉也。」操曰:「吾為漢相,豈無一錦袍與雲長?何以舊袍蔽之?不亦儉乎?」公曰:「舊袍乃劉皇叔所賜,常穿上如見兄顏,豈敢以丞相之新賜而忘兄之舊賜乎?故穿於上。」操歎曰:「真義士也!」雖然操口稱其義,心中不悅。雲長回府。
      次日,忽報:「內院二夫人哭倒地上,不知為何,請將軍速入。」雲長急整衣跪於門外,拜請二嫂嫂。甘、糜二夫人哭出,請雲長起來。畢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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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2 19:21 |
    雲長策馬刺顏良

      公曰:「二嫂嫂為何悲泣?」甘夫人曰:「我夜夢皇叔身陷於土坑之內,覺與糜氏論之,想在九泉之下矣!」關公曰:「夢境之事,不可憑信。此是嫂嫂心想之故也。請勿憂慮。」公再三寬釋。
      正值曹操請公赴宴,公辭二夫人來見操。操見公有淚容,乃問其故。公曰:「二嫂思兄日久痛哭,不由某心不悲也。」操笑而寬解之,頻以酒勸。公酒後,自綽其髯而言曰:「生不能報國家,而背其兄,徒為人也!」操問曰:「雲長髯有數乎?」公曰:「約數百根。每秋月約退三五根。冬月多以皂紗裹之,恐其斷也。如接見賓客,則旋解之。」操取紗錦二疋作囊,賜關公包髯。
      次日,早朝見帝。帝見關公一紗錦袋垂於胸次,帝問之。關公奏曰:「臣髯頗長,丞相賜囊貯之。」帝令當殿披拂,過於其腹。帝曰:「真美髯公也!」因此朝廷呼為「美髯公」也。
      操見關公但得所賜,未嘗歡喜。忽一日,操請公宴。臨散,送公出府,見公馬瘦,操曰:「公馬因何瘦?」公答曰:「賤軀頗重,馬不能乘,因此常瘦。」操令左右備馬一匹來。須臾,使關西漢牽至,身如火炭,眼似鑾鈴。操指曰:「公識此馬否?」公曰:「莫非呂布所騎赤兔馬乎?」操曰:「然。吾未嘗敢騎,非公不能乘。」連鞍奉之。關公拜謝。操怒曰:「吾累賜美女金帛,未嘗下拜;今吾賜馬,喜而再拜,何賤人而貴畜耶?」公曰:「吾知此馬日行千里,今幸得之,若知兄長下落,雖有千里,可一日而見面也。」操愕然而悔。關公辭去。操喚張遼曰:「吾待雲長不薄,常懷去心,何也?」遼曰:「容某探其情,即當回報。」
      張遼次日往見關公,因共話間,遼曰:「某薦兄在丞相處,不曾落後乎?」公曰:「感激丞相,待我甚厚。只是吾身在此,心在兄處。」遼曰:「兄言差矣!凡大丈夫處世,不分輕重,非丈夫也。吾思玄德待兄,未必過於丞相;兄只懷去念,何故也?」公曰:「吾足知曹公待我甚厚。奈吾受劉將軍恩厚,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終不留此。必立效以報曹公,然後方去。」遼曰:「倘玄德棄世,公何所歸乎?」公曰:「願從於地下耳。」遼知公終不可留,乃告退。
      遼自思曰:「若以實告曹公,恐傷雲長性命;若不實告,又恐非事君之道。」喟然歎曰:「曹公,君父也;雲長,弟兄也。以兄弟之情而瞞君父,此不忠也。寧居不義,不可不忠。」遂入室以實告。操曰:「雲長欲與劉備生死同處,必不留也。」操歎曰:「事主不忘其本,此天下之義士也!此人何時可去?」遼曰:「彼言必欲立功,以報丞相方去。」操又歎曰:「仁者之人也!」荀彧曰:「若不教雲長立功,未必便去。」操曰:「然。」
      且不言雲長事。卻說玄德在袁紹處,旦夕煩惱。紹曰:「玄德何故常有憂也?」玄德曰:「二弟不知音信,妻小陷於曹賊;上不能報國,下不能保家,安得不憂也?」紹曰:「吾欲進兵赴許都久矣。方今春暖,正好興兵。」便商議破曹之策。田豐諫曰:「曹操既破徐州,則許都非空虛也。操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不如以久持之。將軍據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英雄,內修農戰,然後揀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於奔命,民不安業。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於一戰,若不如志,悔無及矣!」紹曰:「且容我思之。」紹問玄德曰:「田豐勸我固守,何如?」玄德曰:「弄筆書生,不樂征伐,坐度朝夕,以受俸祿,使將軍失其大義於天下也。」紹曰:「玄德言者甚善。」遂只顧點兵。田豐又入強諫,紹怒曰:「汝等弄文輕武,使我失其大義!」田豐頓首曰:「若不聽某良言,出師必不利也。」紹大怒,欲斬之。玄德力勸,乃囚於獄中。紹移檄州郡,數操罪惡,各請相助。沮授見田豐下獄,乃會其宗族,盡散家財與之,言曰:「吾隨軍而去,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一身不保也!哀哉!」眾皆下淚送之。
      紹譴大將顏良作先鋒,進攻白馬。白馬者,今屬華州。沮授諫曰:「顏良生性促狹,雖驍勇,不可獨任。」紹曰:「吾之上將,非汝等可料也。」大軍進行奔黎陽,東郡太守劉延慌告急許昌。曹操急收拾起行。關公知白馬告急,欲自往,遂入相府,見曹公曰:「聞丞相兵動,某願為前部,立功以報之。」操曰:「未敢煩將軍遠勞,早晚卻來相請也。」公自退。操引兵十五萬,分三隊而行。於是劉延連絡不絕告急。操先提五萬軍馬,親臨白馬,靠土山扎住。遙望山前平川曠野之地,顏良前部精兵十萬,排成陣勢。操見駭然,未交戰。紹首將出馬。操回顧,與呂布舊將宋憲曰:「吾聞汝乃呂布之猛將,何不戰顏良?」宋憲欣然領諾,綽槍上馬,直出陣前。顏良橫刀立馬,貌若靈官,立於門旗下。宋憲徑來取良。良大喝一聲,縱馬來迎。戰不三合,手起刀落,斬宋憲於陣前。曹操大驚曰:「真勇將也!」魏續曰:「殺吾同伴,願去報仇!」操許之。續上馬持矛,徑出陣前,大罵顏良:「吾今殺汝!」良更不答話,交馬一合,照頭一刀,劈魏續於馬下。操曰:「誰敢當之?」徐晃願出。操令急迎之。徐晃出馬,與良戰二十合,敗回本陣。諸將慄然。操收軍,良亦引軍退去。
      操見連折二將,心中憂悶。程昱曰:「吾舉一人,可敵顏良。」操問是誰,昱曰:「非關公不可。」操曰:「吾恐他立了功便去。」昱曰:「丞相又愛之,又疑之,何不取來,兩強相並?如勝則重用,如敗則決疑。」操曰:「善。」遂差人去請關公。公聞知來請,大喜,遂辭二夫人。夫人曰:「叔今此去,可打聽皇叔消息。」公曰:「專為此耳!」急急要去。
      公上赤兔馬,手提青龍刀,引從者數個,直至白馬來見操。操請公坐定,敘說:「顏良勇誅二將,連日諸將敗者及多,勇不可當,特請雲長商議。」公曰:「容某觀其動靜。」操置酒相待。忽報顏良搦戰,操引關公上土山觀之。操與公坐,諸將環立。曹操指山下顏良排的陣勢,四方八面,旗幟刀槍,森布有威,乃與關公曰:「河北人馬,如此雄哉!」公答曰:「吾觀之,若土雞瓦犬耳!」不能鳴吠,皆無用之物也。操又指曰:「將帥布列,旌旗節鉞,人如猛虎,馬似毒龍,其勢壯哉!」公答曰:「猶金弓玉矢耳!」不能弛張射發,亦無用之物也。操又指曰:「麾蓋之下,持刀立馬者,乃顏良也。」關公舉目看之,見其人繡袍金甲,相貌威嚴。公謂操曰:「吾觀顏良,如插標賣首耳!」如插草標賣其頭也。操曰:「非可輕視。」關公起身曰:「某雖不才,願去萬軍中取首級來獻丞相。」張遼曰:「軍中無戲言,雲長不可忽也。快牽馬來!」
      公奮然上馬,倒提青龍刀,跑下土山,將盔取下放於鞍前,鳳目圓睜,蠶眉直豎,來到陣前。河北軍見了,如波開浪裂,分作兩邊,放開一條大路,公飛奔前來。顏良正在麾蓋下,見關公到來,恰欲問之,馬已至近。雲長手起,一刀斬顏良於馬下。中軍眾將,心膽皆碎,拋旗棄鼓而走。雲長忽地下馬,割了顏良頭,拴於馬項之下,飛身上馬,提刀出陣,似入無人之境。河北兵將未嘗見此神威,誰敢近前。良兵自亂。曹軍一擊,死者不可勝數,馬匹器械搶到極多。關公縱馬上山,眾將盡皆稱贊。公獻首級於曹操面前。原來顏良辭袁紹時,劉玄德曾暗囑曰:「吾有一弟,乃關雲長也,身長九尺五寸,須長一尺八寸,面如重棗,丹鳳眼,臥蠶眉,喜穿綠錦戰袍,騎黃驃馬,使青龍大刀,必在曹操處。如見他,可教急來。」因此顏良見關公來,只道是他來投奔,故不準備迎敵,被關公斬於馬下。操曰:「將軍神威也!」關公曰:「某何足道哉!吾弟燕人張益德,於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操大驚,回顧左右曰:「今後如遇燕人張益德,不可輕敵。」令寫於衣袍襟底以記之。史官故書「刺」字者,就裡包含多少,有刺顏良詩為證。前三首,贊關公刺顏良;後一首,專道關公薦張飛英勇。詩曰:
      望蓋揮鞭騎若風,將軍飛入萬軍中。
      馬奔赤兔翻紅霧,刀偃青龍起白雲。
      虎豹墮牙山鳥靜,鳳凰墜羽樹林空。
      歷觀史記英雄將,誰似雲長白馬功!
      又詩曰:
      白馬當年事困危,將軍立效乾功時。
      斬頭出陣來無阻,策馬提刀去莫追。
      壯志威風千古在,英雄氣概萬夫奇。
      堂堂廟貌人贍仰,忠勇惟君更有誰?
      又詩曰:
      千萬雄兵莫敢當,單刀匹馬刺顏良。
      只因玄德臨行語,致使英雄束手亡。
      又詩曰:
      來往軍中膽氣高,平欺許褚勝張遼。
      又誇益德真勇猛,致使當陽喝斷橋。
      卻說顏良的殘敗軍馬急奔回,半路迎接見袁紹,報說被一赤面皮、使青龍大刀一勇將,匹馬奔入陣來,一刀斬顏良而去,因此大敗。袁紹大驚,問曰:「此是何人也?」帳前沮授曰:「此人必是劉玄德之弟關雲長也。」袁紹大怒曰:「汝兄弟關某斬吾愛將,汝必然通謀也,留爾何用!」即喚刀斧手推出玄德,斬訖報來。未知玄德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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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3 21:54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0-24 22:12 編輯

    第六卷            

    雲長延津誅文丑

      卻說關公匹馬斬了顏良,敗軍奔回報知袁紹,紹大怒,欲斬玄德。玄德面不改容而言曰:「明公只聽一面之詞,而自絕向日之情耶?且劉備自徐州失散,老小皆棄,未知雲長在否。天下有多少同姓同貌者,豈特赤面使大刀即關某也?明公何不詳之?」袁紹是個沒主張的人,聞玄德之言,責沮授曰:「誤聽汝言,險殺愛弟。」遂請劉玄德上帳坐,卻議報顏良之仇。帳下一人應聲而言曰:「顏良是吾弟也,既被曹賊所殺,吾安得不雪其恨乎?」玄德視其人,身長八尺,面如獬豸,山後人也,姓文,名丑,乃河北名將。袁紹大喜曰:「非汝不能報顏良之仇也。吾亦與你兵馬十萬,即便起行。」令丑直渡黃河,追殺操賊。沮授曰:「行兵之要,勝負變化,不可不詳。今兵宜留屯延津,分兵官渡,若其克獲,還迎不晚。今輕舉渡河,設有其難,眾皆不可還矣。」紹怒曰:「皆是汝等遲慢軍心,遷延歲月,有妨大事!豈不聞『兵貴神速』乎?」沮授出歎曰:「上盈其志,不務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矣。」遂托疾不出議事。玄德曰:「今劉備久蒙大恩,無可報效,欲助文將軍同行,一者,報明公之德;二者,就探雲長的實。」紹喜,喚文丑與玄德同領前部。文丑曰:「劉玄德乃累敗之將,於軍不利。」文丑乞自去,不用玄德。紹曰:「吾欲見玄德才能,汝可同去。」文丑曰:「既主公要此人去時,某分三萬軍,教他為後部,如其無功,可自治罪。」玄德曰:「分兵最好。」文丑遂自領七萬軍先行,玄德引三萬隨後便起。
      卻說曹操為雲長斬了顏良,倍加欽敬,表奏朝廷,封雲長為壽亭侯,鑄印送與關公。印文曰:「壽亭侯印」,使張遼齎去。關公看了,推辭不受。遼曰:「據兄之功,封侯何多?」公曰:「功微,不堪領此名爵。」再三辭卻。遼齎印回見曹公,說雲長推辭不受。操曰:「曾看印否?」遼曰:「雲長見印來。」操曰:「吾失計較也。」遂教銷印匠銷去字,別鑄印文六字「漢壽亭侯之印」,再使張遼送去。公視之,笑曰:「丞相知吾意也。」遂拜受之。
      忽聞人報袁紹又使大將文丑渡黃河,已據延津之上。操先使人移徙居民於西河,操自領兵迎之。三軍皆起,軍馬在前,糧草在後。操傳令,教糧草車仗盡行前去,後軍作前部先鋒,護守糧草,以前部先鋒卻居於後。呂虔曰:「糧草在前,而兵在後,何意也?」操曰:「糧草在後,多被剽掠,吾故令在前也。」虔曰:「倘遇敵軍,守糧者又不敢戰,必誤大事。」操曰:「吾待敵軍到時,卻又理會。」虔疑,不敢再言。操令糧食輜重,沿河塹至延津。操在後軍,聽得前軍發喊,急差人看時,人報:「河北大將文丑兵至,我軍皆棄糧草,俱被趕散。後軍又遠,將如之何?」眾人商議,要退守白馬。操教退軍河北,又斷其路。軍皆散亂。操以鞭指南阜可避,阜,土山也。人馬急奔土阜。操令人馬皆解衣卸甲少歇,盡放其馬。文丑軍掩至,眾將曰:「賊至奈何?可急收馬匹,退回白馬。」一人急止之曰:「此正可與賊交戰之處,何退之耶?」操視之,乃荀攸也。操急以目視攸而笑。攸知其意,而不復言。
      文丑軍既得車仗,又來搶馬,軍士不依隊伍,自相離亂。原來過此,只顧取物,無心廝殺。曹操人馬圍裹將來,文丑挺身獨戰,軍士自相踐踏。文丑止遏不住,撥回馬走。操在土阜上指曰:「文丑乃河北名將,誰可擒之?」二將飛馬而出去。操視之,乃張遼、徐晃也。二將追趕文丑至近,大叫:「賊將休走!」文丑回頭,見二將趕來,遂按住鐵槍,拈弓搭箭,正射張遼。徐晃大叫:「賊休放箭!」張遼低頭急躲,一箭中遼頭盔,將簪纓射去。遼奮怒再趕,坐下馬又被文丑射中面頰。戰馬跪倒前蹄,張遼落地,文丑策馬前來。徐晃急輪大斧,截住廝殺。二將戰三十餘合,張遼去遠,徐晃見文丑後面軍馬齊到,晃撥回馬走。
      文丑沿河趕來。忽見十餘騎軍馬,旗號翩翻,一將當頭,提刀出馬而來,乃漢壽亭侯關雲長也,大喝一聲:「賊將休走!」與文丑交馬,戰二合,文丑心怯,撥回馬繞河而走。關公馬是千里龍駒,早趕上文丑,腦後一刀,將文丑斬下馬來。後有詩贊關公誅文丑。詩曰:
      誓把功勳建,須將恩義酬。奮身誅虎豹,用命統貔貅。
      白馬顏良死,延津文丑休。英雄誰可似?不負壽亭侯!
      曹操在土阜上見關公刀砍文丑,大驅四下人馬掩殺,河北軍皆落水,復奪輜重馬匹車仗。雲長引數騎,耀武揚威,東衝西突。正殺之間,劉玄德領三萬軍隨後到。前面哨知,報與玄德曰:「今番又是紅面長髯的斬了文丑。」玄德聞之,慌忙驟馬來看,隔河望見一簇人馬如飛,眾皆指日:「此正是也!」玄德遙見征塵中一面旗上寫著「漢壽亭侯關雲長」七個字。玄德暗謝天地,曰:「原來我兄弟果在曹操處!」欲去相見,被曹兵勢大擁來,只得收敗殘軍馬回去。
      袁紹接應至官渡,下定寨柵,有郭圖、審配入見袁紹,說:「今番文丑又是關某壞了。」劉備佯推不知。袁紹大怒,罵曰:「『大耳賊!』焉敢如此!」人報玄德至,紹令推轉斬之。玄德曰:「某有何罪?」紹曰:「你故使關公又壞吾一員大將!」玄德聞之,笑曰:「明公不知,容伸一言而死。今曹操素懼劉備,備雖一時潰散,必有復仇之曰。今知備在明公處,恐其協力攻曹,故特使關某誅殺二將。公知必怒,不肯助兵。此乃借明公之手而殺劉備,斷絕仇人,以除後患,願明公思之。」此是玄德極梟雄處。袁紹曰:「玄德之言是也。汝等使我受害賢之惡名耳。」喝退左右,請玄德上帳而坐。玄德謝曰:「感荷明公寬大之恩,無可補報,欲令一心腹人,持一密書去見雲長,使知備消息,必星夜來到,輔佐明公,共誅曹操,以雪顏良、文丑之恨,若何?」袁紹大喜曰:「吾若得雲長,似顏良、文丑復生也。」商議修書,未有人去。
      紹令退軍於陽武地名結營,連絡數十里,按兵不動。操亦令夏侯惇總兵守官渡隘口。
      操班師回許都,大宴眾官,賀雲長之功。席上,曹與呂虔曰:「昔日吾以糧草在前,乃餌敵之計也。惟荀公達知吾心耳。」眾皆服其論。正飲宴間,忽報汝南有黃巾劉辟、龔都,甚是猖獗;曹洪累戰不利,乞撥勇將精兵救之。雲長聞言,乃進前曰:「關某願施犬馬之勞,去破汝南賊寇。」操曰:「雲長建立大功,未曾重賞,何勞又徵進耶?」公答曰:「關某久閒,必生疾病。願再一行。」曹操許之,點軍五萬,使于禁、樂進為副將,次日便行。荀彧曰:「雲長常有歸劉之心,倘知消息必去,不可令頻出軍。」操曰:「今次收功,吾再不教臨敵矣。」
      雲長領兵往汝南進發,敵軍相迎,扎住營寨。當夜營外拿了兩個細作人來,雲長視之,內中認的一人。因此處起,直教兄弟再得聚會。畢竟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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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雲長封金掛印

      卻說關公於燈下看時,認的一人,乃孫乾也。關公叱退左右,問乾曰:「公自潰散之後,一向蹤跡不聞,玄德兄今在何處?」乾曰:「某在徐州逃難,飄泊汝南,幸得劉辟收留。近聞玄德公在袁紹處,欲往投之,未得其便。今劉辟、龔都皆來歸順玄德,助袁破曹,故攻掠太急。今天幸得將軍到此,劉、龔特令小軍引路,教某來報將軍。來日虛敗一陣。特報將軍,望將軍早引二夫人與玄德相見,卻請來汝南,又作遠圖。彼劉、龔之順玄德,實有望於將軍也。」公曰:「既兄在袁紹處,吾必星夜而往。但恨吾斬紹二將,恐今事變矣。」乾曰:「某亦先往,探其虛實,再來報將軍。」公曰:「吾見兄長一面,雖萬死不辭。今回許昌,便辭曹公矣。」當夜送乾去了。于禁、樂進又不敢問。
      次日,關公兵出,龔都亦出陣前。公曰:「汝等何故背反朝廷?」都曰:「汝乃背主之人,何敢責人耶?」公曰:「我何背主?」都曰:「劉玄德見在袁本初處,汝卻從曹操,何也?」公曰:「亂道!」拍馬舞刀向前。龔都當不住便走,公趕來。都回身告關公:「故主之恩,不可忘也。與玄德速至,吾願讓汝南。」公會其意,招軍掩殺。劉、龔二人佯輸詐敗,四散去了。
      雲長奪得州縣,安民已定,班師回許昌。操自出廓迎接,賞勞軍士。
      宴罷,公遂回家參拜二嫂於內門之外。甘夫人曰:「叔叔兩番出軍,可知皇叔音信否?」公答曰:「未也」。關公退,二夫人於簾內痛哭甚切。糜夫人曰:「想皇叔休矣!二叔恐我姊妹煩惱,故隱而不言。」正哭之間,有一個隨行老軍,聽得哭聲不絕,於內門外曰:「夫人休哭,主人見在河北袁紹處。」二夫人問曰:「汝何以知之?」老軍曰:「跟將軍出征,有人在陣上說來。」夫人急召雲長,責之曰:「皇叔未嘗負汝,你今受曹恩養,忘舊日之義,不以實情告我,使我姊妹憂愁身死。叔要自享榮貴,就借寶劍斬我姊妹之首,以絕汝之疑礙。叔無相瞞也!」雲長頓首流淚,告曰:「兄今委實在河北。未敢教嫂嫂知者,恐內走泄也。事須緩圖,不可以速。」甘夫人曰:「叔宜上緊,不可緩之。」公退,尋思去計,坐立不安。
      原來于禁己知劉備在於河北,操令張遼來探關公意。關公正悶坐中,張遼入賀曰:「聞兄在陣上,知玄德音信,特來賀喜。」公曰:「故主未見,何喜之有?」遼曰:「公看《春秋》管、鮑之義,可得聞乎?」公曰:「管仲常言:『吾三戰三退,鮑叔不以我為懦,知我有老母也。吾常三仕三見逐,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遇時也。吾常與鮑叔談論,身極困乏,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常與鮑叔賈音古分利多,鮑叔不以我為貧,知我貧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叔。』此則是管、鮑相知之交也。」遼曰:「兄與玄德交,何如?」公曰;「吾與玄德公結生死之交耳,生則同生,死則同死,非管、鮑之可比也。」遼曰:「吾與兄交何如?」關公曰:「吾與你邂逅相交,若遇吉凶,則相救;若逢患難,則相扶;有不可救,則止。豈比吾與玄德生死之交也?」遼曰:「玄德向日在小沛失利,緣何公不死戰以保之?」公曰:「吾那時未知是實。若玄德死,吾豈獨生乎?」遼曰:「今玄德在河北,兄往從之否?」公曰:「昔日之言,安肯負也!文遠須達其意,然後某親稟丞相。」後人有詩曰:
      月缺不改光,劍折不改鋼。月缺魄易滿,劍折復鑄良。
      勢利壓山嶽,難屈志士腸。男兒有死節,可殺不可量!
      張遼辭關公回,遂將公言盡白曹操。操曰:「吾自有計留之。」
      卻說關公正尋思之間,忽報有故人相訪。及至請入,關公不識其人,乃問之曰:「公何人也?」答曰:「某乃袁紹手下,南陽陳震也。」公大驚,急退左右,問之曰:「先生此來,必有所為。」震出書一緘,遞與關公。公舉目視之,乃玄德書也。公拆開,其書曰:
      備嘗謂古之人,恐獨身不能行其道,故結天下之士,以友輔仁。得其友,則益;失其友,則損。備與足下,自桃園共結刎頸之交,雖不同生,誓以同死。今何中道割恩斷義?君必欲取功名、圖富貴,願獻備級以成全功。書不盡言,死待來命。
      關公看書畢,哭而言曰:「某非不欲尋兄,奈不知其所也。吾安肯事曹公而圖富貴乎?」震曰:「玄德望公,淚不曾乾。公既仗義,何不速歸乎?」關公曰:「人生於天地之間,無終始者,非君子也。吾昔日曾對曹公言及此事,曹公已從之。吾已立功三件報其恩。吾來時明白,去不可不明白。吾作書煩公先達知兄長,待辭了曹公,奉嫂嫂回見。」震曰:「倘曹公不放將軍,當如何哉?」公曰:「吾寧死,豈肯久留於此乎!「震曰:「公速作回書,某星夜持去,免致玄德之望也。」關公逐寫書,答雲:
      某竊聞義不負心,忠不顧死,是大丈夫之志也。某自幼讀書,粗知禮義,至於觀羊角哀、左伯陶之事,論張元伯,范巨卿之約,未嘗不三歎而流淚也。昔某守下邳,內無積粟,外無援兵;欲盡死節,奈有二嫂之重,未敢斷首碎軀,死於溝壑。近自汝南方知信息,須當面辭曹公,奉送二嫂歸也。昔日降漢之時,已曾預言;今已有微功之報,不容不從。忽得兄書,視之如夢。某但懷異心,天地可表;披肝瀝膽,筆楮難窮。瞻拜有期,伏惟照鑒。
      陳震得書自回。
      關公即入相府,拜辭曹操。操知來意,乃懸迴避牌於門。公遂怏怏而回,收拾一輛小車,選舊跟隨者二十人,早晚伺候。甘夫人喚關公問曰:「叔叔近日行藏若何?」公曰:「只在早晚辭了曹公,便請嫂嫂上車。堂中所有原賜之物,盡皆留下,寸絲亦不可帶去。」甘夫人曰:「叔宜上緊,勿得遲滯。」公又往相府拜辭,門首又掛迴避牌。關公往數次,皆不放參。關公往張遼家相探,欲言此事。遼亦托疾不出。公思之曰:「此是曹丞相不容我去之意也。大丈夫既欲去,不動非丈夫也!」遂寫辭書一封,辭曹公。其書曰:
      漢壽亭侯關某,特沐再拜奉書漢大丞相曹麾下:某聞有天而有地,有父而有子,有君而有臣;天氣應乎陽,地氣應乎陰;萬物若順時,方可養群生,而成三綱五常之義也。某生於漢朝,少事劉皇叔,誓同生死。前者下邳失據,許降丞相,所請三事,已領恩諾,某所以歸焉。拔擢過望,實難克當。今探知故主劉皇叔見在袁紹軍中,身為寄客,使某旦夕不安。三思丞相之恩,深如滄海;返念故主之義,重若丘山。去之不易,住之實難。事有先後,當還故主。尚有餘恩未報,候他日以死答之,乃某之志也。謹書告辭,幸希鈞鑒!建安五年秋七月,關某狀上。
      公遂將累次所賜金帛,一一封記,懸壽亭侯印於庫中。
      平明,請二夫人上車。二十人扶事,另遣人於相府下書。關公上赤兔馬,提青龍刀,護送車仗徑出北門。門吏當之。關公怒目橫刀,大喝一聲,門吏皆避去。關公出門,呼從者曰:「汝等護送車仗先行,但有追趕者,吾自當之,勿驚動嫂嫂。」從者推輪送車,望官道進發。
      卻說曹操正論關公事未定,左右報關公呈書。操接書看畢,大驚曰:「雲長出矣!」又有北門守將飛報關公奪門而去,車仗鞍馬皆望北行。又家中人來報說:「關公盡封所賜金銀等物。美女十人,另居內室。其壽亭侯印,懸於庫中。原撥答應人,皆不帶去,只與原跟從二十人,小車一輛,隨身行李,平明時去了。」眾人聞之,盡皆愕然。忽一將挺身而出,大叫曰:「某願將半萬鐵騎,去生擒關某,獻與丞相!」畢竟要趕關公者是誰,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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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雲長千里獨行

      卻說要去追關公者,眾視之,乃猿臂將軍蔡陽也。原來曹操部下只有蔡陽不服關公,常有讒譖之意,故要去趕。操曰:「事主不忘其本,乃天下之義士也;來去明白,乃天下之丈夫也。汝等皆可效之。」後史官覽關公傳而言曰:「兩盡其忠,世稱義勇。」遂賦詩曰:
      刺良恩已報曹公,辭魏歸劉兩盡忠。
      威鎮許都謀涉遠,當時義勇有誰同!
      曹操叱退蔡陽,不肯教去。程昱曰:「關某不辭丞相,不奉鈞命,何如?」操曰:「使歸故主,以全其義。」昱日:「丞相雖能捨之,諸將皆不平也。」操曰:「何為不平?」昱曰:「關某有三罪,以致眾怒。且關某昔日在下邳,事急來降,丞相遂拜為偏將軍,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金,下馬銀。雖建奇功,即拜壽亭侯之職,恩榮極矣。一旦棄丞相而去,不能盡忠。其罪一也。不得丞相之命,飄然便行,欲殺門吏,不遵國法。其罪二也。知故主之微恩,忘丞相之大德,亂言片楮,冒瀆鈞威。其罪三也。今關某若歸袁紹,是縱虎傷人也。不若遣蔡陽趕上誅之,絕此後患。」操曰:「不然。吾昔日曾許之,今日故舍之。若追而殺之,天下人皆言我失信也!彼各為其主,勿追也。」遂喝退。後史官裴鬆之評曰:
      曹公知公而心嘉其志,去不遣追以成其義,自非有王霸之度,孰能至於此乎?斯實曹氏之休美!
      宋賢有詩曰:
      功成自合歸玄德,解印封金離許都。
      不羨金銀光照室,惟思恩義走長途。
      人言俊傑千年少,我道將軍萬古無。
      不是追兵無鐵騎,曹公尤重去時書。
      又詩曰:
      三國初爭勢未分,獨行謀策最機深。
      不追關將令歸主,便有中原霸業心。此言曹公平生好處,為不殺玄德,不追關公也。因此,可見曹操有寬仁大德之心,可作中原之主。
      程昱曰:「雲長不辭而去,終是缺禮。」操曰:「彼曾到相府幾次,被吾避之。吾所賜金帛皆留還我,此雲長乃千金不可易其志,真仗義疏財大丈夫也!此等之人,吾深敬之!」程昱曰:「久後為禍,丞相休悔!」操曰:「雲長非負義之人也。彼各為主,豈容人情耶?想雲長此去不遠,吾一發結識他,做個大人情。先教張遼去請住他,我與他送行,將一盤金銀為路費,一領錦袍作秋衣,教他時時想我。」程昱曰:「雲長必不回來。」操曰:「吾引數十騎去,使張遼單騎先去請。」
      卻說雲長所騎赤兔馬,日行千里,本是趕不上;須要相傍車仗而行,不敢縱馬,按住絲韁,緩緩而走。忽聽有人叫:「雲長且慢行!」關公自思想:「呼我字者,必不是害吾之人。」遂叫車仗從人只管大路緊行,「吾自理會」。回頭視之,見張遼拍馬而至。關公持青龍刀,勒住赤兔馬,問曰:「文遠莫非來擒我乎?」遼曰:「吾身無片甲,手無軍器,何必生疑?丞相知兄遠行,特來相送,並無傷害之心。」公曰:「丞相此來,必有他意。」遼曰:「丞相已言『彼各為主,勿追也』,容兄自去,以全其義。為不曾相送,自輕身而來也。特令小弟先來請住兄長。」公曰:「便是丞相領鐵騎來,吾願單騎決一死戰!」
      關公約回數十步,立馬於霸陵橋上望之。見操引數騎飛奔前來,背後皆是許褚、徐晃、于禁、李典之輩。操見關公橫刀立馬於橋上,令諸將勒住馬匹,左右擺開。關公見眾將手中皆無軍器,因此放心。操曰:「雲長何故行之太速耶?」關公馬上欠身施禮,曰:「關某日前曾稟丞相。今故主在袁紹處,不由某不星夜去也。累次造府,不得參見,故拜書告辭,封金解印,納還丞相。萬望丞相不忘昔日之言。」操曰:「吾以取信於天下,安肯有負前言?恐將軍於路缺費,特具路費相送。」一將馬上托過黃金一盤。公曰:「累蒙恩賜,尚有餘資。留此黃金以賞戰士,關某途中不勞恩賜也。」操曰:「特以少酬大功萬一耳。」公曰:「久感丞相大恩,微勞不足補報;異日萍水相會,別當酬之。」操笑而答曰:「雲長忠義之士,恨吾薄福,不得相從。錦袍一領,略表寸心。」令一將下馬,雙手捧袍過來。雲長恐操有變,不下馬來,用青龍刀尖挑卻錦袍披於身上,勒馬回頭稱謝曰:「蒙丞相賜袍。」遂下橋望北而去。許褚曰:「此人無禮太甚,可以擒之!」操曰:「彼一人一騎,吾二十餘人,安得不疑焉?吾言既出,不可追之。」曹操自引諸將回城;於路嗟歎曰:「汝等眾將當效雲長,以成萬世不朽之清名也!」後有詩曰:
      將軍降漢不降曹,千里尋兄豈憚勞。
      送別許都關外路,刀尖曾挑錦征袍。
      關公來趕車仗。約行三十里不見。雲長正慌,走馬四下尋之。忽見山頭一人高叫:「雲長且住!」公舉目視之,見一人約年二十有餘,黃巾錦衣,持槍跨馬,引百餘步卒下山。公問曰:「汝何人也?」少年棄槍下馬,拜伏於地。雲長恐詐,勒馬停刀,問曰:「壯士願通姓名。」答曰:「吾本貫襄陽人也,姓廖,名化,字元儉。因漢末世亂,流落江湖劫掠,自己聚眾五百餘人。恰才同伴杜遠下山巡哨,誤將兩院夫人劫掠上山。吾問從者,雲是大漢劉皇叔夫人。吾即拜於地下,問其來意,為說將軍盛德,吾欲送下山來。杜遠其言不遜,被某殺之,今獻頭與將軍請罪。」關公曰:「二夫人何在?」化曰:「恐傷害,留在山中。」公教急請下山。
      不時,百餘人簇擁車仗前來。公即下馬,提刀於車前,問候曰:「嫂嫂受驚,關某之罪也!」二夫人曰:「若非廖將軍保全,已被杜遠所辱。」公問左右曰:「廖化怎生救夫人?」左右曰:「杜遠劫上山去就要與廖化各分一人為妻。廖化問起根由,好生拜敬;杜遠不從,已被廖化殺之。」關公聽言,遂來拜謝廖化。化欲以部下人送關公。公尋思此人終是黃巾賊之類,若用為伴,人必恥笑,公乃辭謝曰:「感謝厚意。爭奈曾與曹公說誓,願千里獨行。日後相逢,必當重謝。」廖化拜送金帛,雲長不受。化遂拜別,自引人伴投山峪中去了。後來化為將軍。
      雲長將操送袍事告與二嫂,隨車仗而行。漸漸天晚,投一孤莊安歇。莊主出迎,鬚髮皆白,問曰:「來的將軍姓甚?」關公下馬,向前施禮曰:「某乃劉皇叔之弟關某也。」老人曰:「莫非斬顏良、文丑的關公否?」公曰:「便是。」老人大喜,便請入莊。關公曰:「車上有夫人。」老人喚妻女出請。甘、糜二夫人下車上草堂,關公叉手立於二夫人之側。老人請公坐,公曰「嫂嫂在上,安敢就坐!」老人曰:「公異姓,何如此之敬也?」公曰:「某曾共劉玄德、張益德結義兄弟,誓同生死。二嫂相從於兵甲之中,未嘗敢缺禮。」老人曰:「將軍天下之義士也!」遂教妻女於草堂上相待二夫人,老人於小齋款待關公。公問姓名,老人曰:「吾姓胡,名華,桓帝朝時為議郎,致仕回鄉。今有小兒胡班,見在滎陽太守王植下為從事。將軍必由那裡經過,就付書與小兒相會。」公求胡華書,遂告以辭曹公之事。胡華感歎不已。當夜,二夫人宿於正房,關公秉燭而坐。
      次日天曉,胡華饋送飲饌。關公請二嫂上車,辭別胡華,披甲提刀上馬,投洛陽來。前至一關,名東嶺關。把關將姓孔,名秀,是操步下將,引五百軍馬在嶺上把隘音愛。此是三州隘口。關公押車仗上嶺,嶺上軍士報知孔秀。秀遂提劍出關,喝關公下馬。公只得下馬,與孔秀施禮。秀曰:「將軍何往?」公曰:「已辭曹公,特往河北尋兄劉玄德去。」秀曰:「河北袁紹,正是曹丞相對頭。將軍此去,必有來文。」公曰:「因行慌速,不曾討得。」秀曰:「若無來文,將軍且在關下住,待我差人稟過丞相,方可放行。」關公曰:「待汝去稟,誤了我行程。」秀曰:「一日不稟,要住一日;一年不稟,要住一年。「雲長怒曰:「汝何相侮耶?」秀曰:「法度所拘,不得不如此。當今亂世,龍爭虎鬥之時,若無文憑,枉說英堆!」雲長曰:「汝不容我過去?」秀曰:「汝要過去,留下老小質當。」雲長奮怒,舉刀欲殺孔秀。秀急閉關而去。畢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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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雲長五關斬將

      卻說孔秀慌忙退入關去,緊閉上門。鳴鼓聚軍,俱各披掛,手執軍器,分佈左右。孔秀全副衣甲,綽槍上馬,放開關門,大喝曰:「汝敢過否?」雲長約退車仗,縱馬提刀,竟不答話,直取孔秀。秀挺槍來迎。兩馬相交,只一合,鋼刀起處,孔秀屍橫馬下,血濺長空。眾軍便走。關公曰:「軍士休走。吾殺孔秀,不得已也,與汝等無乾。」眾軍拜於馬下。公曰:「借汝眾軍之口,往許都告訴。丞相尚與我親自餞行,孔秀故相攔截,欲殺害吾,吾故殺之。」
      先請二夫人車仗出關,望洛陽進發。原來先有軍士報知洛陽太守韓福。福急聚將士商議。手下牙將孟坦曰:「既無丞相文憑,即係私走;若不阻擋,必有罪責。」韓福曰:「關公勇猛,難以迎敵,顏良、文丑尚且被誅,只可設計擒之。」孟坦曰:「先將鹿角攔定關口,待他到時,小將引軍和他交鋒,太守於高阜處用暗箭射之,卻伏軍士於左右。若墜下馬,即當擒之,解赴許都,必得重賞。」商議了,忽人報關公車仗已到。韓福引一千人馬,擺列關口。這關是平地創立,晨昏守禦往來奸細。公見豎立旗號,密布刀槍,見韓福彎弓插箭,立馬揮鞭,問:「來者是何人?」雲長於馬上欠身施禮,言曰:「吾乃壽亭侯關某,聊借過路。」韓福曰:「汝有曹丞相來文否?」公曰:「事冗,不曾討得。」韓福曰:「吾奉承相鈞命,鎮守故都,專一盤詰往來奸細。汝無文憑,即係逃竄!」關公怒曰:「東嶺孔秀被吾斬之。汝等攔吾,欲尋死耶?」韓福曰:「誰人與我擒之?」孟坦出馬,輪雙刀直取關公。公約退車仗,拍馬來迎。孟坦戰三合,撥回馬走。關公趕來。孟坦只指望誘引關公,不想他馬名赤兔,走若星飛,早馬尾相交,趕上腦後一刀,砍為兩半。公勒馬回來,韓福閃在門首,盡力放了一箭,正中關公左臂。公口拔箭出,血流不止。公飛馬徑奔韓福,衝散眾軍。韓福急走不迭,公手起一刀,帶頭連肩斬於馬下;殺散眾軍,保護車仗。
      公遂割帛束住箭傷,於路恐人暗算,不敢久停,連夜奔沂水關來。把關將並州人氏,姓卞,名喜,善使流星錘,原是黃巾賊餘黨,後投曹操,撥來守把關口。黃巾降者多,話中無用,多不載。早有人報去。
      卻說關公殺了韓福,這韓福不是冀州韓馥。韓馥在那張邈處,心疑刎死。這個是納糧買官的。卞喜尋思一計,就關前有座寺,名曰鎮國寺,是漢明帝御前香火院,至董卓時廢了。曹操又使韓福重修。卞喜就寺中埋伏下刀斧手二百餘人,約定擊盞為號,要害雲長。卞喜離關,迎接關公。公見卞喜慇懃,下馬相見。喜曰:「將軍名震天下,誰不仰視?今歸皇叔,以全大義!」雲長訴斬孔秀、韓福之事。卞喜曰:「將軍殺的是也。某如見丞相,替稟衷曲。」關公甚喜,遂同上馬。
      過了沂水關,到鎮國寺前下馬。眾僧鳴鐘出迎。本寺有僧三十餘人,數內長老正是雲長同鄉,法名普淨長老。長老已知其意,向前來與關公問訊。關公答之,淨長老曰:「將軍離蒲東幾年?」公曰:「近二十年矣。」淨曰:「還認得貧僧否?」公曰:「離鄉多年,不能相識。」僧曰:「貧僧家與將軍家只隔一河。」卞喜見淨長老說鄉里故事,只恐走泄,叱之曰:「吾欲請將軍赴宴,汝僧人何多言也!」雲長曰:「不然。鄉人見鄉人,安得不相敘舊情耶?」長老請方丈內待茶。雲長曰:「二嫂在車上,可先獻茶。」長老教取茶先奉夫人,遂請關公入方丈。長老以手攜拿戒刀,以目顧盼。公會其意,喚左右將刀近側。卞喜來請關公,於法堂上筵席。公見壁衣之後多人密布,皆掣劍在手。公曰:「卞君請關某是好意耶?是歹意耶?」卞喜曰:「安得不敬乎?」關公於壁衣中窺見一群刀斧手,公大喝卞喜曰:「吾以汝為好人,安敢如此!」卞喜知事已泄,大叫:「左右下手!」其間有膽大者,就欲向前,皆被關公砍之。卞喜急下堂,繞廊而走。關公棄劍,執大刀趕來。卞喜暗取飛錘擲打。公用刀背隔開錘,趕將入去,一刀劈為兩段,死於廊下。關公急來看二夫人。早有軍人將欲圍住,見公來四散奔走。公皆趕散,謝淨長老曰:「若非吾師,已被此賊之害。」公遂辭淨長老行。淨曰:「貧僧此處難容,收拾衣缽,亦往他處雲游。後會有期,將軍保重。」這僧後來有相見處。普淨相別去了。
      雲長護送車仗,往滎陽進發。滎陽太守王植卻與韓福是兩親家,比及雲長來到,韓福家先使人通報了。雲長到滎陽,王植使人守住關口,把關吏問了姓名,來報王植。王植即開關,喜笑相迎。雲長說尋兄之事。植曰:「將軍於路驅馳,夫人車上勞困,且請入城,館驛中暫歇一宵,來日登途未遲。」公見王植意甚慇懃,遂請二嫂入城。驛庭中皆鋪陳了當,王植請公赴宴。公曰:「尊嫂在上,不敢飲酒。」王植堅請,公不肯出,飲饌皆送至館驛中。關公見於路辛苦,請二嫂正房歇定。從者各自安歇,飽喂赤兔馬,並駕車馬數匹。公亦解甲少歇。
      卻說王植密喚從事胡班聽令,曰:「關某背丞相而逃,又於路殺害太守並把關隘將校,死罪猶輕。此人武藝難敵。汝今晚可點一千軍,圍住館驛,每一人一個火把,先燒斷外門,四圍放火;不問是誰,盡皆燒死。今夜二更舉事,吾亦自引一千軍接應。」胡班領了言語,便去點軍。各人要火把一束,又要乾柴引燥之物,先搬於館驛門首。胡班尋思:「我不識關雲長怎生模樣,當往觀之。」
      胡班遂至驛中,問驛吏曰:「關將軍在何處?」吏曰:「廳上看書者是也。」胡班往觀,見雲長左手綽髯,凴几於燈下看書。班見了,大驚曰:「真天人也!」語言頗高。公問何人,胡班入拜曰:「滎陽太守下從事胡班。」雲長曰:「莫非許都城外胡華之子否?」班曰:「華乃班之父也。」公喚從者,於行李中取書付班。班看畢,歎曰:「險些誤害忠良!」遂入密告曰:「王植心懷不仁,欲害將軍,令四面一千火把,約二更放火。胡班今去開門,請將軍急收拾車仗行李出城。」雲長大驚,慌忙請二嫂上車。雲長披掛提刀上馬,出館驛來,果見軍士各執火把聽候。急來到城邊,只見城門早已啟開。公催人伴火速出城。胡班送公出城,回去卻才放火。
      關公行不到數里,背後人馬趕來,當先王植大叫:「關某休走!」公勒住馬,大罵:「匹夫!我與你無仇,如何令人放火燒我?」王植拍馬挺槍,火把照耀,徑刺雲長,被公撥開槍,攔腰一刀,砍為兩段。人馬皆散。雲長不趕,自隨車仗,催促行程。公感激胡班不已。後公聞知胡班被王植家人所殺。
      行至滑州界首,有人報與劉延。延慌忙引數十騎,出廓而迎。關公馬上欠身而言曰:「太守別來無恙?」延曰:「公今欲何往?」公曰:「辭丞相去尋家兄。」延曰:「玄德在袁紹處。袁紹乃丞相仇人,如何容公去?」公曰:「昔日曾言定來。」延曰:「即今黃河渡口關隘,夏侯敦部下將秦琪據守,只恐不容公過渡。」公告劉延曰:「太守應付船隻,若何?」延曰:「船隻雖有,不敢應付。」公曰:「吾前者誅顏良、文丑,亦曾與足下解危。今日求一隻渡船不與,何也?」延曰:「只恐夏侯將軍知之,必見吾罪。」
      公知劉延無用之人,遂自催車仗前進。到秦琪寨邊,秦琪引軍出迎問:「來者何人?」關公曰:「漢壽亭侯關某是也。」琪曰:「今欲何往?」公曰:「欲投河北,去尋兄長劉皇叔,敬來借渡河船隻。」琪曰:「丞相明文何在?」公曰:「吾不受他節制,有甚公文!」琪曰:「吾奉夏侯將軍將令,守把關隘,你便插翅,也飛不過去!」公大怒曰:「你知吾於路斬攔截者麼?」琪曰:「你只殺得無名下將也,敢與我鬥麼?」公怒曰:「汝比顏良、文丑若何?」秦琪大怒,縱馬提刀,直取關公。二馬相交,只一合,公青龍刀起,秦琪屍橫馬下。公曰:「當吾者已死,餘人不必驚恐。速備船隻,送我渡河。」軍士急舉舟傍岸。公請二嫂渡船過黃河。往北進發,便是袁紹地界。公所歷關隘五處,斬將六員,故曰「五關斬將」。後人有詩為證。詩曰:
      掛印封金辭漢相,尋兄遙望遠途還。
      馬騎赤兔行千里,刀偃青龍出五關。
      忠義慨然衝宇宙,英雄從此震江山。
      獨行斬將應無敵,今古留題翰墨間。
      卻說公馬上自歎曰:「吾非欲沿途殺人,奈事不得已也。曹公知之,必懷痛恨,以我為無仁義之人也。」嗟歎不已。正行之間,忽見一騎自北而來,大叫:「雲長少住!」公勒馬視之,來者乃孫乾也。關公曰:「自汝南相別,一向消息若何?」乾曰:「汝南劉辟、龔都,遣某往河北結好袁紹,請玄德同謀破曹之計。不想河北諸將謀士,互相妒忌。田豐尚囚獄中,沮授黜退不用,審配、郭圖各自專權。袁紹多疑,主持不定。知雲長決回,必然陷害。某與劉皇叔商議,先求脫身之計。今皇叔已往汝南會合劉辟,去了三日了。恐雲長不知,到袁紹處怕落在彀音扣中,故遣某於路迎接來。天幸於此得見,雲長公可就往汝南與皇叔相會。」雲長引教孫乾拜二夫人。夫人問其動靜。乾備說袁紹二次欲斬皇叔之事:「今幸脫身往汝南去了,公宜速行。」眾皆掩面垂淚。
      雲長依此言不投河北去,徑取汝南來。正行之間,忽見背後塵頭起處,一彪人馬趕來,當先一員大將,大叫曰:「關某休走!吾來擒汝!」未知勝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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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長擂鼓斬蔡陽

      卻說雲長同孫乾保二嫂,向汝南路行,忽然間背後夏侯惇趕來,約三百餘騎。雲長急令孫乾保車仗一面行,遂勒回馬,按住刀而言曰:「汝來趕吾,有失丞相大度。」夏侯惇曰:「丞相又無明文傳報,汝於路殺人,又斬吾部將,特來擒汝。早下馬受縛!」雲長曰:「吾未降漢時,曾說應有殺伐,不須稟問。於路守把將校,生事攔截,吾皆斬之。」惇曰:「吾與秦琪報仇!」拍馬挺槍欲刺。忽背後一騎飛到,大叫:「不可與關將軍交戰!」關公亦按轡不動。來使懷中取出公文,於馬上言曰:「丞相憐愛關將軍忠義,恐於路關隘攔截,故遣某特齎文書遍行諸處也。」惇曰:「關某於路殺把關將士,丞相知否?」使曰:「未知。」惇曰:「活捉將去見丞相,等丞相放他。」關公大怒曰:「吾懼汝,非大丈夫也!」拍馬輪刀,直取夏侯惇。惇挺槍相迎。兩馬約戰二十合,又一騎飛到,大叫曰:「二將軍罷戰!」遂各自分開。夏侯惇問曰:「汝來何故?」使者曰:「丞相恐於路阻擋關將軍,特來告報。」惇曰:「丞相知他殺把關將士否?」使臣曰「未知。」惇曰:「若如此,不可放他去。」二將又戰到二十餘合,忽又一騎飛至,大叫:「二將軍少歇!」惇於陣前忙問使臣曰:「丞相交擒關某乎?」使曰:「非也。丞相二次使人來說,誠恐路上阻當關將軍,故送公文教行。」敦曰:「丞相不知關某殺人,必用擒下!」指揮手下軍士,團團圍住,休教走了。背後軍馬齊來。公無半分懼怯,聲如巨雷,來衝陣勢。惇挺槍來迎。陣後一人飛馬而來,大叫:「元讓、雲長休得爭戰!」眾皆視之,乃張遼也,俱各失驚。二人勒住馬。張遼近前而言曰:「奉丞相鈞令,因雲長殺了孔秀,恐有阻當,特差我來,教於路關隘任便行。」惇曰:「秦琪是蔡陽外甥,蔡陽是我舉薦他見丞相。他將秦琪吩咐在我處,今你將他無罪斬之,於理恐有不然。」遼曰:「我見蔡將軍自有分解。既丞相美滿教關雲長去,不可廢丞相寬洪之意。」惇方引軍馬退去。後人有詩曰:
      為愛英雄越古今,三番遣使意何深!
      應非孟德施奸狡,正是撈籠天下心。
      張遼曰:「雲長今往何處?」關公曰:「兄長不在袁紹處,吾今往普天下尋之。」遼曰:「既未知下落,且再回見丞相若何?」公曰:「既已告辭,安有復去之理。文遠回都,借言請罪。」二人分別。張遼趕上夏侯惇,領軍回去。
      雲長亦趕上車仗,與孫乾說知此事。二人並馬而行,如遇晚,隨投宿處。行了數日,正值大雨滂沱,行裝盡濕。遙望岡邊有一所莊院,關公先往借宿。莊主出迎。公言來意畢,莊主曰:「某姓郭,名常,世居於此。久聞大名,幸得瞻拜。」遂請入,宰羊置酒相待。又請二夫人於後堂暫歇。郭常與孫乾、關公三人於堂上飲酒。一邊烘焙行李,一面喂養馬匹。到黃昏時候,見一後生引數人入莊,徑奔草堂而來。郭常喚曰:「吾兒來拜將軍。」關公問之,常曰:「此愚男也。」公問何來,答曰:「射獵方回。」常流淚言曰:「老夫世本儒流,因天下荒亂,隱居務農,一生止有此子,不習儒業,惟務遊獵為樂,乃家門之大不幸也!」公曰:「方今亂世,若是棄文就武,善熟弓馬,亦可以取功名,何為不幸?」常曰:「他輩若是肯習武藝,亦是幸也。此子專務遊蕩,無所不為。」關公亦歎息良久。郭常相陪至更深,各人歇去。
      郭常辭出,公與孫乾曰:「此人如此之賢,此子如此之愚,乃天意之不齊也。」方欲就寢,忽聞後院馬嘶人鬧,公提劍往視之,見郭常之子倒在地上,從者卻與莊客相打。公急問之,從者曰:「此人來盜赤兔馬,牽出將欲備鞍,被馬一腳踢倒,叫喚方知其事。我眾人起來奪馬,莊客盡來劫奪,因此相打。」孫乾勸關公殺之。公責之曰:「吾獨行天下,全仗此馬。汝今盜之,是絕吾去路矣!」恰欲殺之,郭常奔至,告曰:「不肖之子,為此逆事,罪合萬死!奈老妻素愛此子,公若殺之,老妻必憂悶死矣。望將軍仁慈寬恕,幸甚!」公平生是仗義之人,思此老人曾實訴告,遂釋之而不殺。坐以待旦,平明收拾行裝。郭常夫婦拜於堂下,謝曰:「辱子冒瀆尊威,深感將軍哀憐之恩!」公令喚出:「吾以善言慰之。」郭常曰:「辱子四更時分,又引數個無徒,不知何處去了。乃常前生之冤業也。」公謝了郭常,請二嫂上車。
      公與孫乾離莊,並馬而行。行不到三十里,前無村房,後無店舍,只見山背後兩馬,引著百餘人來。為首者頭裹黃巾,身穿戰袍;後面者乃郭常之子也,攔住去路。為首者大呼曰:「吾乃天公將軍張角部下大方裴元紹!來者快留下馬,放你過去!」公大笑曰:「狂猾匹夫!汝從張角為盜,還知劉、關、張三人兄弟名字麼?」為首者曰:「我只聞赤面長髯者名關雲長,不識其面。汝何人也?」關公乃停刀,解囊露髯,令視之。其人滾鞍下馬,腦揪郭常之子,獻於馬前。關公問姓名,告曰:「裴元紹也。自張角死後,一向無主,嘯聚山林,權於此處藏伏。今早這廝報導:『有一客人,騎一匹千里馬,在我家莊上投宿。』故教某來強奪此馬。不想卻是關爺爺。可殺此人,以正其罪,不乾小人之事。」公曰:「吾看郭常相敬甚厚,不忍殺之。」就馬前放回。其人抱頭鼠竄而去。
      公曰:「汝不識吾面,何以知名?」裴元紹曰:「離此二十里,新版地名有一臥牛山。山上有一關西人,姓周,名倉,兩臂有千斤之力。板肋虯音求髯,形容甚偉。原在黃巾張寶部下為將,張寶死,嘯聚山林。他曾與某說將軍盛名,恨無門路相見。」雲長歎曰:「山林之中,亦有信義之士為盜耳。今後可去邪歸正,勿陷此身。」元紹拜謝。恰欲分別,遙望見一彪人馬來到。元紹曰:「此必是周倉也。」立馬待之,果是周倉。周倉見雲長,下馬俯伏於道傍。雲長教請起,言曰:「壯士何處曾識關某來?」倉曰:「舊隨黃巾張寶處,曾識尊顏;恨失身於賊寇之內,不得相從。今日天賜機會,得拜於此,願將軍不棄收留;倉願為馬前一小卒,早晚執鞭墜鐙,死亦甘心!」公曰:「汝願隨吾,汝手下人伴若何?」倉曰:「聽其自然,願順者從之。」隨問一聲,眾皆願順。公遂下馬於車前,稟問二嫂。甘夫人曰:「叔叔自離許昌,於路獨行至此,歷過多少艱難,未曾要軍馬相隨。前者廖化,叔尚卻之;今次又容為盜者相從,恐惹人議論。我女輩淺見,叔當斟量。」公曰:「尊嫂之言是也。」遂回倉曰:「非關某寡情,奈二夫人未許。汝等且回山中寧奈,吾尋見兄長,必來相招也。」倉頓首而告曰:「倉乃一粗鹵匹夫,失身為盜;今遇將軍,如重見天日。似此等英雄錯過,別無門路矣!如將軍不容眾隨,令盡跟裴元紹去。某當步行跟將軍,雖千里萬里,亦不辭也。」公再以此言告二嫂。甘夫人曰:「一二人相隨,又且何妨?」公令周倉撥人伴隨裴元紹去。元紹曰:「哥哥跟將軍去,弟亦願隨。」周倉曰:「汝若去時,人伴皆散。汝可權時領料,我且跟隨將軍去。但有住紮處,便來取你。」裴元紹怏怏而別。周倉跟去。
      雲長別元紹而行,前往汝南進發。行了數日,將至界口。正行之間,遙望相近山城,問土居人:「此何處也?」土人答曰:「此名古城。數月前有一將軍,姓張,名飛,引數十騎到此,將縣官趕逐往他處去了。此人在古城中,招軍買馬,積草屯糧,聚了四五千人,四遠無人敢當。不可從此處經過。」公聞之,喜曰:「自徐州失散,今已半年餘,誰想兄弟在此!」先令孫乾於城中報說,教接嫂嫂。
      卻說張飛自芒碭山中飄蕩落草,待投河北去,路經古城過,入縣借糧;縣官不肯,就殺起來,奪了縣印,縣官皆逃。張飛就此安身。忽見乾來,便問其故。乾說:」劉皇叔離了袁紹處,投汝南劉辟處,會合人馬。今關將軍離了許昌,送二嫂嫂尋覓到此,請將軍出廓迎接。」
      張飛聽罷,也不回言,即便披掛,持丈八蛇矛,飛身上馬,引一千餘人徑出北門。雲長望見益德到來,喜不自勝,刀付周倉接了,拍馬來迎。張飛睜圓環眼,倒豎虎鬚,聲若雷吼,揮矛望雲長便刺。雲長大驚,慌閃過槍,便叫:「兄弟如何忘了桃園結義?」飛喝曰:「你既無義,有何面目來與我相見!」雲長曰:「我如何無義?」飛曰:「你既順了曹操,封為壽亭侯,自享富貴。今又來賺我!我兩個拼個你死我活!」雲長曰:「你原來也不知,我也難說。見放著二嫂嫂在此,你自請問。」甘、糜二夫人聽得,揭簾而呼曰:「益德叔叔,何故如此?」飛曰:「嫂嫂休怪。待我殺負義的人,請嫂嫂入城。」甘夫人曰:「雲長並不知你等下落,不得已而降漢,不降曹。今知你哥哥在袁紹軍中,故千里獨行,送我到此。你休錯見了。」張飛曰:「大丈夫在世,豈有事二主之禮!嫂嫂,你休被他瞞過了!」甘夫人曰:「在下邳時,出於無奈。」飛曰:「寧死而不辱!你既降曹,有何面目相見!」雲長曰:「你休屈了我心!」乾曰:「特來尋將軍。」飛曰:「如何連你也胡說?他那裡有好心,必是來捉我!」雲長曰:「我若捉你,須帶軍馬來。」飛把手一指:「兀的不是軍馬來也!」
      雲長回顧,果見塵埃起處,一彪人馬到來,上面風吹動曹操軍馬旗號。張飛曰:「尚敢支吾!」使丈八矛搠來。公急止之曰:「兄弟且住!你看我斬來將,以表我真心。」飛曰:「你既有真心,我這裡三通鼓罷,要你斬來將。」只見曹軍將近擺開,蔡陽橫刀勒馬,立於門旗之下。猛見雲長披掛了,拍馬前來,喝曰:「來將何人?」答曰:「吾乃蔡陽是也。你殺吾外甥秦琪,你原來在這裡!吾奉丞相釣命,特來捉你!若捉住你時,我便封為壽亭侯。」叫一聲:「擂鼓」鼓才舉動,雲長早己勝到面前。一通鼓未盡,雲長刀一起處,蔡陽頭已落地。張飛見了大喜。有贊斬蔡陽詩曰:
      將軍氣概與天平,匹馬單刀獨自行。
      千里尋兄恩義重,五關斬將鬼神驚。
      鼓聲響處人頭落,旗影開時血刃紅。
      堪笑蔡陽無計算,山雞要與鳳凰爭!
      又詩曰:
      千古令人笑蔡陽,提刀幾欲戰雲長。
      古城偶遇交鋒處,畫鼓方撾一命亡。
      眾軍便走。雲長趕上,活捉蔡陽執認旗的過來旗上寫名姓為認旗也,取問消息。其餘皆潰散。拿認旗的軍告說:「蔡陽知道將軍殺了他外甥,心中忿怒,要來河北與將軍交戰報仇。曹丞相不肯,故差他往汝南攻劉辟。不想這裡遇見將軍。」言畢,雲長教去張飛面前說實事。飛問曰:「雲長在許昌行止若何?」小卒從頭至尾說了一遍,張飛方才信實,卻來車前與二嫂施禮。忽城中人來報說:「南門外有十數騎,來的甚緊,不知是甚麼人。」飛心中疑慮,就便領兵,轉城來迎。畢竟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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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玄德古城聚義

      卻說關公斬了蔡陽,敗殘軍馬奔回許昌,張飛方才信實。忽報城南有十數騎到,飛便轉出城來看時,果見十數騎輕弓短箭而來。見了張飛,滾鞍下馬。飛視之,乃糜竺、糜芳也。張飛亦下馬來。竺曰:「自從徐州失散,我兄弟二人逃難回鄉,使人遠近打聽,知雲長降了曹操,主公在於河北,並不知將軍來此。昨日道上遇見一伙客人,言說有個姓張的將軍,如此模樣,見今據守古城。吾兄弟斟量,想必是將軍,故來尋訪。今幸得相見。」飛喜曰:「雲長送二嫂,今日方到。乾亦同雲長到此。已知哥哥下落。」糜竺大喜,同來。飛遂請二嫂進城。眾各解甲,請二夫人入衙坐定。眾皆哭拜於階下。二夫人亦傷感不已。張飛卻才備問仔細。甘夫人說雲長前後歷過之事,張飛方哭,參拜雲長。飛等各言其事已畢,乃殺豬羊賀喜。雲長曰:「兄長未到,甚酒食能充肺腑也?」孫乾曰:「此去汝南不遠,明日共往取之。」當日權且將息。
      次日,雲長、孫乾二人,吩咐眾人皆在古城等候。二人引十數騎,徑奔汝南來。劉辟、龔都接著,乾便問:「皇叔何在?」劉辟曰:「皇叔到此處住了數日,為見軍少,再回河北商議,三日前去了。」雲長怏怏不樂。乾曰:「將軍休憂。只用這一番驅馳,再往袁紹處走一遭,報知皇叔,同到古城便了。」
      雲長辭別劉辟、龔都,回至古城,與張飛說知此事。飛欲自往,雲長曰:「有此一城,便是我等安身之處,未可輕棄。我與孫乾同往取兄,汝可堅守古城。」飛曰:「你斬他顏良、文丑,如何去得?」雲長曰:「汝但放心,見機而變。」遂收拾二十餘騎隨行。雲長喚周倉曰:「臥牛山裴元紹處,共有多少馬匹軍士?」倉曰:「有五百餘人,馬五六十匹。」公曰:「我等抄近路去取兄長。你可往臥牛山,招此一路人馬,於大路上迎來,勿得有誤。」周倉欣然上馬而去。
      雲長、孫乾投冀州來,將至界首,孫乾曰:「將軍只在此間尋個去處宿歇。某自入境,見皇叔報知,便求脫身之術。」雲長於道左見一座莊院,獨往覓宿。孤莊之內,一人出迎。公實告之。莊主曰:「某亦姓關,名定。久聞將軍大名,今得瞻拜,如撥雲霧而見青天。」遂忙請入莊,隨喚二子出拜雲長。公曰:「二子何名?」答曰:「長男關寧,次男關平。寧學讀書,平習武藝。」關定留雲長在莊,人伴盡藏於家。
      卻說孫乾匹馬徑來冀州,入見玄德,把上項事說知。玄德曰:「簡雍亦在此間投奔袁紹,可暗請來商議。」不時,約雍至,與孫乾相見,共議脫身之術。雍曰:「明日見袁紹,可請親往荊州,結連劉表,共破曹操。主公乘此而去可也。雍亦自有脫身之計。」商議已定。
      次日,玄德入見紹,告曰:「劉景升鎮守荊襄九郡,兵精糧足,可以結為唇齒,共破曹操。」紹曰:「吾常遣使結好此人,此人未肯相從。」玄德曰:「此人乃備同宗之兄,備往說之,必無阻矣。」紹曰:「若得劉表,勝似劉辟。」遂教玄德行。紹又曰:「近有人說汝弟關雲長已離曹操,必來尋汝;吾欲殺之,以雪顏良、文丑之恨!」玄德曰:「顏良、文丑,比之二鹿耳;吾弟雲長,乃一虎也。若失二鹿得一虎,足可以拒曹,何故殺之?望明公垂察焉。」紹笑曰:「吾實愛之,故相戲耳。汝可使人召之。」玄德曰:「即遣孫乾遠近去召之,若何?」紹大喜。玄德出,簡雍曰:「劉玄德此去必不回矣。」紹曰:「當如之何?」雍曰:「某願同行:一者,同說劉表;二者,監住玄德。」紹日:「甚妙。」
      卻說玄德先教孫乾行,次日來辭袁紹。紹曰:「恐汝隻身難成,吾使簡雍相輔同往。」玄德與簡雍同辭袁紹,上馬出城。郭圖入見紹曰:「劉備去說劉辟,未見成事;今又與簡雍去說劉表,此一行必不回矣。」紹曰:「汝勿多疑,簡雍自有見識也。」郭圖嗟呀而出。
      玄德、簡雍行出界首,孫乾接著,同至關定家。雲長迎門接拜,執手啼哭不已。關定領二子拜於草堂之前。玄德問其姓名,雲長曰:「此人與弟同姓,欲令次子跟弟同去。」玄德曰:「年幾何?」關定答曰:「次子關平,年十八歲矣。」玄德曰:「既長者有心令子跟雲長,況吾弟又無子嗣,某願求令嗣與雲長為嗣,若何?」關定曰:「若蒙主盟,願聽嚴令。」玄德致謝。關平自此以雲長為父。玄德恐袁紹來追,急收拾起行。關定送了一程。
      雲長教取路往臥牛山來。正行之間,忽見周倉引數十人帶傷而來。雲長引見玄德。玄德問其故,倉曰:「自到臥牛山,誰想有一將單騎而來,與裴元紹交鋒,只一合,戳死裴元紹,盡數招降人伴,占住山寨。倉到彼招誘人伴,止有這幾個過來,餘者懼怕,不敢摘離。倉親自與他交戰,被他連勝數次,身中三槍,因此徑來專待主公。」倉曰:「極其雄壯,不知姓名。」雲長縱馬提刀在前,玄德在後,徑投臥牛山來。
      周倉來到山下喊叫。那員將全付披掛,挺槍縱馬,引眾軍下山。玄德望見來將,揮鞭出馬大叫曰:「來者莫非子龍否?」那員將見了玄德,滾鞍下馬,拜伏道旁。眾皆一起下馬迎之。其人乃真定常山人也,姓趙,名雲,字子龍。玄德問其所來,雲曰:「自離主公,公孫瓚不從直諫,以致喪敗,放火自焚。袁紹節次招諭雲,雲想紹非成立之人,棄而遂投北方。後知主公在袁紹處,欲來相投,又恐袁紹見怪。故四海飄零,無容身之地。因從此處經過,裴元紹下山來奪吾馬匹,雲就殺之,借此安身。近知張益德在古城,又欲投之,恐其非實。今天幸得遇主公,正應昨夜之佳夢也。」玄德大喜,盡訴從前經歷之事。玄德曰:「吾一會子龍,便有留戀不捨之意。誰想今日相遇,乃備之幸也!」雲曰:「奔走四方,尋主事之,未有真主。今隨皇叔,大稱平生。雖肝腦塗地,無少恨矣。」當日就燒燬山寨,率領人眾,盡隨玄德前赴古城來。
      張飛、糜竺、糜芳聞知,出廓迎接,各相拜訴。二夫人出,言雲長之德,玄德感歎不盡。乃殺牛宰馬,大作聚義筵會。先拜謝天地,遍勞諸軍,眾皆歡悅。文武仍舊相聚,又添子龍,玄德歡喜無限,連飲數日,以慶賀兄弟再見之喜。有詩曰:
      當時手足以瓜分,信斷音稀杳不聞。
      今日君臣重聚義,正如龍虎會風雲。
      玄德、關、張離散後,古城天遣再相逢。
      從來良將隨明主,惟有常山趙子龍。
      古城聚義時,有玄德、關、張、趙雲、孫乾、簡雍、糜竺、糜芳、周倉、關平,共馬步軍校五千餘人。玄德商議,欲棄古城去守汝南,又值劉辟、龔都差人來請。玄德遂起軍,前赴汝南住紮,招軍買馬,漸自崢嶸。
      卻說袁紹見玄德不回,大怒,欲起兵伐之。郭圖諫曰:「不可。劉備乃疥癬之疾。曹操乃是勁敵,不可不先除也。劉表雖兵精糧足,不足為強。江東孫伯符威鎮三江,地連六郡,謀士有周瑜、張昭之輩,武將有程普、黃蓋之徒,積糧有五七年,甲兵有數十萬,可使人結好,共破曹操。南北相攻,唾手可得。」紹從其論,即時修書,遣陳震為使,來會孫策,合兵破曹。還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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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策怒斬于神仙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糧足備。因建安四年冬,為襲取廬江,收複數郡,破黃祖,敗劉勛,豫章太守華歆降。後聲勢大振,遂遣張紘前往許都上表。其表曰:
      臣討黃祖,以十二月八日到祖所屯沙羨縣。劉表遣將助祖,並來趣臣。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領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將周瑜,領桂陽太守、行徵虜中郎將呂範,領零陵太守、行蕩寇中郎將程普,行奉業校尉孫權,行先登校尉韓當,行武鋒校尉黃蓋等,同時俱進,身跨馬擽音力陣,手擊急鼓,以齊戰勢。吏士奮激,踴躍百倍;心精意果,各競用命。越度重塹,迅疾若飛。火放上風,兵激煙下;弓弩並發,流矢雨集。日加辰時,祖乃潰漫。鋒刃所戳,歘火所焚,前無生寇,惟祖並出。獲其妻息男女七人,斬虎郎韓晞已下二萬餘級。其赴水溺死者,一萬餘口。獲船大小六千餘艘,財物如山積。雖表未擒,祖宿狡猾,為表心腹,出作爪牙。表之鴟張,以祖氣息。而祖家屬部曲,掃地無餘。表孤特之虜,成鬼行屍。誠皆聖朝神武遠振,臣討有罪,得效微勤。謹具表上奏以聞,伏望天覽。
      此表乃破黃祖始末,不必重說。
      曹操知孫策強盛,乃歎曰:「獅兒難與爭鋒也!」遂以曹仁之女配策小兄弟孫匡,由是結親。留張紘在許昌。孫策此時欲為大司馬,曹操不許。策甚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吳郡太守許貢,暗遣使上表於漢帝。其表之略曰:
      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宜加貴寵,可召還京邑。若被詔,不得不還;若放於外,必作世患。當速制之!
      許貢使人渡江,被把江守將所獲,解赴孫策處。策觀表大怒,遂請許貢說話。孫策責之曰:「汝欲送吾於死地,何也?」貢答曰:「貢無此意。」策出表視之,貢無言可對。策遂命武士絞殺之。貢家小盡皆逃散。有家客三人,要與許貢報仇,恨無其便。
      孫策專好遊獵,一日,引軍會獵於丹徒之西山中,趕起群鹿,各爭趕射。策騎五花馬,急快飛走,上山如登平地。正趕之間,忽見道傍三人持槍帶弓,立於竹〔竺二換條〕之內。策勒住馬問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韓當軍士,在此射鹿。」策方舉轡而行,一人拈槍望策左腿便搠。孫策大喝,急取所佩之劍就馬上砍去,劍舉忽墜,止存劍靶在手。一人拈弓搭箭,射中孫策面頰。策就拔下面上箭,取寶雕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而倒。二人舉槍向策身上亂搠,大叫曰:「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與主人報仇!」策別無器械,馬上以弓打之。二人死戰不退。策身被數槍,馬亦帶傷,正危急之中,程普引數騎至,將許貢家客三人砍為肉泥。看孫策時,血流滿面,此傷至重,用刀割袍勒之,救回吳會養病。
      尋華陀時,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吳,命以治療,敷貼藥餌。醫者言曰:「此箭頭上有藥,毒已入骨。可將息一百日,勿得妄動。若怒氣衝激,其瘡難治。」
      孫策為人,平生性如烈火,恨不得三日無事。將息到二十餘日,忽聞許昌有人來,策急喚而問之。來人曰:「曹反懼怕主公,乃長歎曰:『獅兒難與爭鋒也!』」策乃笑,又問曰:「操帳下謀士皆懼吾否?」來人曰:「惟有郭嘉不服主公。」策應聲問曰:「嘉曾有何話說?」來人不敢言。策怒,欲殺之。來人只得從實告之曰:「郭嘉對曹丞相言,說孫策不足懼也:輕而無備,雖有百萬之眾,安敢橫行中原。說主公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倘有一刺客起,便為強暴之鬼耳。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策聽之,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射吾者,必曹之謀也!吾誓取許昌,以迎漢帝!」不待瘡可,便出議事。張昭諫曰:「醫者令主公百日休動,何故因一時之忿,自輕千金之軀?」策曰:「匹夫料我,吾實難容!誓取中原,以彰英雄!」昭曰:「待主公瘡可而議之,未為晚矣。」
      正話間,忽值袁紹使命陳震至,言欲結為外應,南北攻曹,共分天下。策心甚喜,於城門樓上會集諸將,管待陳震。
      正飲酒之間,忽見諸將互相耳語,紛紛下樓。策怪而問之,左右答曰:「有神仙于吉從樓下過,諸將皆往拜之。」策起身凴欄觀望,見一道人,約身長有八尺,鬚髮蒼白,面似桃花,身披飛雲鶴氅,手執過頭藜杖,立於當道。上至孫策部下諸將,下至城中百姓男女,皆焚香伏道而拜之。策大怒曰:「此妖人也,與吾擒來!」左右告曰:「此人寓居東方,往來吳會,有道院在城外,每夜靜坐,日則焚香講道,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不有驗。當世呼為『神仙』,乃江東之福神也,當致敬之。」策怒日:「汝等敢違吾令!」便欲掣劍。
      左右不得已,走下樓去,推于吉上樓。策叱之曰:「狂夫怎敢扇惑人心耶?」于吉答曰:「貧道乃瑯琊宮崇詣闕上師,順帝朝曾入山中採藥,得神書於陽曲泉水上,皆白素朱書,號曰『太平清領道』,凡百餘卷,皆治人疾病方術,名之曰『禁咒科』。禁咒科,一名『祝由科』,醫家十三科內有此一科。貧道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未曾取毫釐之物,安得扇惑明公之軍心?」策曰:「汝毫末不敢取於人,飲食衣服從何而得?汝即黃巾賊張角之徒,今不誅,必為國患!」叱左右斬之。張昭諫曰:「於道人在江東數十年,並無過失,不可殺之,恐失民望。」策曰:「此等山野村夫,吾試寶劍,何異屠豬狗耳!」眾官苦諫。策恨未消,命枷鎖下獄囚之。
      眾官皆散,各令妻女入告吳國太夫人。夫人喚孫策入後堂,言曰:「我聞汝將于先生下於縲紲。此人多曾助軍昭福,醫護將士,不可殺之。」策曰:「此人乃妖妄之人,能以妖術惑眾人之心,遂使諸將不復相顧君臣之禮,盡皆下樓拜之,掌賓者禁之不住。此等人與張角無異,不可不除也!」吳夫人再三勸之,策曰:「願母親勿聽女流之言,兒自有區處。」
      策出,急喚獄吏取于吉出獄來。獄吏皆敬仰,在牢中盡去枷鎖,事之如父母。策使人去看時,旋帶枷鎖而出。策大怒,盡殺獄吏,仍將于吉杻手下獄。張昭等數十人連名作狀,乞保于吉。策曰:「汝皆讀書之人,何不達禮?昔曰南陽張津為漢交州刺史,舍前聖典訓,廢漢家法律,常著絳帕裹頭,鼓瑟焚香,誦邪俗道書,自稱以助出軍之威,後被南夷所殺。此等甚是無益,諸君自未悟耳。今此子已在鬼錄,勿使空費紙筆也。吾必殺之!」
      呂範進曰:「某素知于先生能祈風禱雨。方今天旱,何不令求雨以償其罪?」策曰:「我且看此妖人若何。」眾皆保之。獄中取出,開了枷鎖,令求甘雨,以救萬民。于吉即沐浴更衣,辭眾將曰:「吾求三尺甘雨,救萬民,吾終不免一死。」諸將曰:「若有應驗,主公必敬也。」于吉曰:「氣數至此,但不能逃。」于吉乃取繩自縛,曝於日中。策曰:「若午時無雨,即焚死於此處。」先令人搬運乾柴,堆積於市。忽然狂風就起。百姓看者,何止千萬,填溝塞衢。孫策於鼓樓上望之,狂風起處,西北雲生。頃然天心四下,陰霧漸合。候吏報曰:「午時三刻。」策曰:「空有陰雲,而無甘雨,正是妖人也!」叱左右將于吉扛上柴棚,四下舉火,燄隨風起。忽有黑煙一道衝上空中,一聲響亮,雷電齊發,空中大雨如注。頃刻之間,街市成河,谿澗皆滿,從午時下到未時,平地水深三尺。于吉仰臥在柴棚之上,大喝一聲,雲收雨住,復見太陽。眾官親自將于吉扶下柴棚,解去繩索,便請孫策禮之。
      策乘轎至通衢,見眾官皆羅拜於水中,不顧衣服。策大怒曰:「雨乃天地之定數,妖人偶遇其便。吾手下之人皆心腹之士,此為禍之端也!」掣寶劍令左右斬之。眾官力諫,策曰:「汝等皆欲隨從于吉造反耶?」眾皆默然。急叱手下武士,一刀砍頭落地。只見一道青氣,投東北去了。策怒,將于吉屍號令於市,以正妖妄之罪。
      是夜風雨交作,及曉不見于吉屍首。遂報與孫策。策怒,欲殺守屍軍士。忽見堂前陰雲中,于吉足步而來。孫策取劍斬之,忽然昏倒。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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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6 22:49 |
    孫權領眾據江東

      孫策忽見于吉於戶內來,掣劍欲砍于吉,策自倒於地。眾人救入臥房,昏迷不醒。策母吳夫人來視疾。須臾甦醒,說于吉之事。母曰:「吾兒屈殺神仙,以致招禍。」策笑曰:「吾自十六七跟父出征,殺人如麻,賢愚不知多少,何曾有為禍之理?今殺妖人,以絕大禍,何足懼哉!」母曰:「因汝不信,以致如此,可作好事以禳之。」策曰:「吾命在天,妖人豈能為禍也?」母親勸之不省,自令左右人暗修善事以保之。
      是夜二更,策臥於房內,忽然陰風驟起,將燈吹滅復明;燈影之下,見于吉立於床前。策倚床頭,仗劍擲之,錚然有聲。策大喝曰:「吾平生誓誅妖妄,以清天下!汝為陰鬼,何敢近吾!」言畢,忽然不見于吉。
      其母聞之,轉生煩惱。策乃扶病強行,以寬母心。母見孫策日漸黃瘦,轉求修齋設醮以禳之。策聞知,乃與母曰:「兒自幼從父縱橫四方,未嘗見父敬信鬼神,母親何故諂佞以事之?」母曰:「非也。凡人生天地之間,誰不有死?但分清濁耳。稟其清者,英魂不散,昇天為神;稟其濁者,幽魂不散,入地為鬼。聖人尚雲:『鬼神之為德也,其盛矣乎!』又云:『禱爾於上下神祗。』鬼神之事,不可不信。汝屈壞神仙,豈無報應?吾已令人設醮於郡之玉清觀內,汝可親往謝罪,自然安矣。」
      策不敢違母之命,遂上轎至觀。道眾出迎,策心不喜,勉強入觀內。道士請策焚香,策乃焚香而不謝。忽香爐中煙起不散,結成華蓋,華蓋之上立于吉。策見之,急離殿宇,下廊廡而走。行不到數十步,又見于吉立於面前,策掣從者所佩之劍就砍。一人中劍而倒。眾人視之,乃前日下手殺于吉者,劍入於腦,七竅內迸流鮮血而死。策教抬出埋之。比及出觀,于吉又當於觀門之前。眾皆不見,惟策見之。策曰:「此觀即妖人之所也!」坐於觀前,隨喚武士五百人拆毀其觀。武士上屋揭瓦,皆墜於地。策獨見屋上立著于吉,用手推之。策轉怒,令武士一齊放火,燒燬觀宇。火光中,見于吉飛瓦擲之。
      策急回府,又見于吉在府前。策乃不進府,遂點起三萬軍馬,於城外屯紮野寨。策夜宿中軍帳,令武士各執長戈大斧,繞帳而立。是夜,獨見于吉披髮而來。策於帳中叱喝至曉,如狂若醉。次日急歸城內,城門內又見于吉,策不顧而歸府。母親因從者盡白其事,哭泣不已。是夜,策見于吉數十番,眼不能合。比及天明,母至,見策極其瘦弱,母曰:「兒形容全換矣!」策教取鏡照之,見其形容,自覺失驚,回顧左右曰:「面色如此,當何復建功立事乎?」忽見于吉立於鏡中,策拍鏡,大叫一聲:「妖人」,金瘡迸裂,昏絕而死。
      母令人扶入臥房內。須臾策醒,見金瘡粉碎,乃自歎曰:「吾不能復生矣!」隨即請張昭等諸將皆入,策囑付曰:「中國方亂,夫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汝等善相吾弟!」乃取印綬,喚弟孫權近臥榻邊曰:「若舉江東之眾,決機於兩陣之間,與天下爭衡,卿不如我;舉賢任能,各盡其心以保江東,我不如卿。汝宜想父兄創業之艱難,勿輕易也!」權拜受印綬。策語母曰:「不孝男,天年已盡,不能侍奉慈母;今將印綬付弟權,望母朝暮訓之。父兄舊人,慎勿輕怠。」母乃嚎哭曰:「恐汝弟年幼,不能立事,當復何如?」策曰:「吾弟勝我十倍,江東必然無失。但內事不決,可問張昭;外事不決,可問周郎。恨周郎不在左右,不得囑付也!」喚諸弟曰:「吾死之後,汝等可聽於孫權所使。宗族中有生異心者,眾皆斬之。骨肉為逆,不得入祖墳遷葬。」喚妻橋氏曰:「吾與汝不幸,中途相分。早晚汝妹若入見時,可囑付教對周郎說知,在意輔佐吾弟,休負我平生升堂拜母通家之義也。」策又召文武曰:「汝等善佐吾弟,保全忠義之名。」再語孫權曰:「汝若負功臣,吾陰魂於九泉之下,必不相見。」囑訖而亡,時年二十六歲。史官有詩贊曰:
      獨戰東南角,人稱「小霸王」。運籌如虎踞,決策似鷹揚。
      威震三江靜,名聞四海香。臨終遺大事,應是識周郎。
      曾固詩曰:
      兵跨三江敢戰爭,民連六郡喜安寧。
      光輝寒日金盔重,血染秋波寶劍腥。
      眼闊尚嫌天地小,心高不信鬼神靈。
      疑誅于吉渾閒事,只恨東南落將星!
      題于吉詩曰:
      來往東吳數十年,盡知于吉是神仙。
      英雄不信虛無事,覽鏡猶然氣觸天。
      評曰:
      英氣杰濟,猛銳冠世,覽奇取異,志陵中夏。然皆輕佻果躁,隕身致敗。且割據江東,策之基兆也,而權尊崇未至,子止侯爵,於義儉矣!
      孫策既亡,權哭倒於床前。張昭曰:「此非將軍哭時也。且周公立法,伯禽不師;非欲違父,時不得行也。周禮,凡遇喪事,即罷政事。時有徐戎作亂,伯禽罷哭而徵之,蓋急於王事不得已也。伯禽乃春秋魯王也。方今天下未定,休只管哭而廢大事。況今奸雄競起,豺狼滿道,乃哀親戚,顧禮制,猶開門而揖盜,未可以為仁也。」張昭言罷,乃令孫靜理會喪儀之事,即改易孫權之服,令扶上馬,便出理會軍馬大事。權生得方頭大口,碧眼紫髯。昔日有漢使劉琬入吳,見孫氏昆仲曰:「吾遍觀孫家弟兄,雖各才秀達然,皆祿祚不終。惟孫仲謀形貌奇偉,骨體非常,必有大貴之表,而又亨高壽。眾皆所不能及也。」時權既掌江東大事,尚恍惚未安。人報中護軍周瑜自已提兵回吳。權曰:「公瑾已回,吾無憂矣。」
      卻說周瑜守禦巴丘,聽知孫策中箭,因此回來。將至吳郡,聽得策亡,星夜來奔喪,哭拜於靈柩之前。吳夫人出,以遺囑之言盡告周瑜。瑜曰:「瑜豈敢當托付之重任哉!」吳夫人曰;「江東之事,全仗公謹。願無忘伯符之言,則孫氏舉族荷戴矣!」周瑜拜伏於地曰:「敢不效犬馬之力,繼之以死乎!」權入,拜謝曰:「權願不忘先兄之言,明公訓誨。」瑜頓首曰:「某以肝腦塗地,以報相知之恩。」權曰:「今承父兄之業,將何策以守之?」瑜曰:「方今英雄並起,得人者昌,失人者亡。須得高明遠見之士,以佐將軍,江東自定也。」權曰:「亡兄有言,內事委托張子布,外事皆賴公瑾為之。」瑜曰:「子布賢達之士,將軍當以師禮待之。瑜駑鈍不才,恐負倚托之重,願薦一人以輔將軍。」權問是誰,瑜曰:「此人胸懷韜略,腹隱機謀。生而喪父,奉母至孝。其家極富,大散資財,以濟貧乏。瑜為居巢長之時,將數百人經過,因無糧食,往求稍助。其家有兩囷谷米,各三千斛,見瑜言,即指一囷與之。平生好擊劍、騎射,寓居曲阿。祖母亡,還葬東城。友人劉子揚數次請往巢湖就鄭寶處,此人未去。將軍可速召之。」乃臨淮東城人也,姓魯,名肅,字子敬。權遂教周瑜請之。
      瑜奉命親往,肅接著共坐。肅問其故,瑜將孫權相待之意白之。肅曰:「劉子揚曾召吾往巢湖,吾欲就之。」瑜曰:「昔馬援答光武雲:『當今之世,非但君擇臣,臣亦擇君。』今吾主人孫將軍親賢貴士,納奇錄異。且吾聞先哲秘論,承天運代劉氏者,必興於東南,推步事勢,當其曆數,終成帝基,以協天時,是烈士攀龍附鳳馳駑之秋。吾方達此,足下不須以子揚之言介意也。」肅從其言,遂同周瑜來見孫權。
      權甚敬之,與之談論,終日不倦。一日,眾人皆散,權留魯肅共飲,同榻抵足而臥。至夜半,權問肅曰:「方今漢室傾危,四方雲擾,孤承父兄之餘業,思立桓、文之政。君既惠顧,何以佐之?」桓、文乃齊桓、晉文之事。肅答曰:「昔漢高祖區區欲尊事義帝而不獲者,以項羽為害也。今之曹操可比項羽也,將軍何由得為桓、文乎?肅竊料之,漢室不可復興,曹操不可卒除。為將軍計,惟有鼎足江東,以觀天下之釁。規模如此,亦自無嫌。何者?北方誠多務也。因其多務,剿除黃祖,進伐劉表,竟長江所極而據守之,然後建號帝王,以圖天下,此高帝之業也。」好議論。權曰:「今盡力一方,冀以輔漢耳,此言非所及也。」肅曰:「古雲人皆可以為堯、舜,但恐將軍不肯為耳。」權大喜,披衣起謝曰:「深承教誨,願共享富貴!」自此,權大喜,贈魯肅老母衣服幃帳,居處受用。
      昔時周瑜薦魯肅,肅乃薦一人見孫權。其人因漢末避亂江東,治《毛詩》,通《尚書》,明《左氏春秋》。事母至孝。瑯琊南陽人也,複姓諸葛,名瑾,字子瑜。權見瑾甚敬之,拜為上賓。瑾勸權勿通袁紹,且順曹操,後卻圖之。權聽諸葛瑾之言,遣陳震以書絕之。
      曹操知孫策已死,計議起兵下江南。侍御史張紘諫曰:「乘人之喪而伐之,既非古義。若其不克,成仇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曹操從其言,遂封孫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太守;就委張紘為會稽都尉,齎印往江東。孫權太喜,又得張紘回吳,三年,孫策遣張紘獻方物至許都,拜為侍御史。因封孫權,仍回吳輔孫權。令與張昭同理政事。既領會稽,缺人管事,張紘乃薦一人合淝長:此人居上虞,乃吳郡吳人,姓顧,名雍,字元歎,雍字元歎。言為蔡伯喈所歎,因以為字。乃漢中郎將蔡伯喈徒弟。其人少言語,不飲酒,嚴厲正大。權以雍為丞,行太守事。自孫權威震江東,乃深得民心。
      卻說陳震回見袁紹,說:「孫策已亡,孫權領眾。曹操封權為討虜將軍,結為外應矣。」袁紹大怒,遂起冀、青、幽、並等處人馬五十餘萬,復來取許昌,戰曹操。未知勝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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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6 22:52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0-27 23:11 編輯

    曹操官渡戰袁紹

      卻說袁紹起兵五十餘萬,望官渡進發官渡在鄭州中牟縣北。夏侯惇發書告急。曹操急引文武等官,盡數起兵,得七萬人,投官渡來迎敵,留荀彧守許都。
      先說袁紹兵將臨發,田豐又上言曰:「各宜守待,以候天時;若妄興兵,必有大禍。」逢紀譖曰:「主公興仁義之師,田豐出不利之語!」紹遂欲斬之,眾官告免。紹教枷杻送獄,恨曰:「待吾破了曹操,明正其罪!」
      催軍進發,旌旗蔽野,刀劍如林。行至陽武地名下寨。沮授諫曰:「北軍雖眾,而勇猛不及南軍;南軍雖精,而糧草不如北廣。南軍無糧,利在速戰;北軍有靠,宜且緩守。若能曠以日月,則南軍不戰自敗矣。」紹怒曰:「田豐慢我軍心,吾已囚之,回日必斬。汝又敢又如此也!」叱左右:「鎖禁軍中,待吾破曹之後,與田豐一體問罪!」紹前後續添大軍七十五萬,東西南北安營,周圍連絡九十餘里。
      細作探知虛實,報到官渡。操軍新至,聞知皆懼。曹操與謀士商議,荀攸曰:「北軍雖多,不足懼也。吾南軍皆精銳之士,無不一當十。但利在急戰。若遷延日月,糧草不敷,軍必散矣。」操曰:「此言正合吾機。」
      傳令點將校,搖旗鼓噪而進。北軍分一半來迎。兩陣相會,排成陣勢,殺氣遮天,征塵蔽日。北軍中審配教撥弩手一萬人,伏於兩翼;弓箭手馬軍五千,伏於門旗內,約定炮響齊發。北軍中畫鼓三通,袁紹金盔金甲,錦袍玉帶,立馬陣前;兩掖下大將,張郃、高覽、韓猛、淳於瓊等。旌旗節鉞,甚是嚴整。大叫:「請曹操答話!」南軍內,門旗開處,曹操出馬,左右擺列許諸、張遼、徐晃、李典、于禁、樂進等諸將,各持兵器,勒馬聽使。曹操以鞭指袁紹曰:「吾於天子之前,請奏汝為大將軍,總督山後諸郡,何故數次欲反亂耶?」紹怒曰:「汝托名漢相,實為漢賊!罪惡彌天,甚如王莽、董卓,尚敢誣人造反耶!」操曰:「吾今奉詔討汝!」紹曰:「吾奉衣帶詔討奸賊!」操怒,使張遼出馬。張邰來迎。二將於陣前鬥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曹操暗暗稱奇。許褚忿怒揮刀,縱馬直出。高覽挺槍來迎。四員將未見輸贏。曹操陣內夏侯惇、曹洪,各引一千軍,兩脅齊攻,衝北軍陣。審配在將台上看見曹軍來衝陣,放起號炮,兩下弩箭齊發,中軍內弓箭手都擁出前面亂射。曹軍如何抵擋,望南急走。袁紹驅兵掩殺。曹軍大敗,盡退官渡去訖。
      袁紹移軍,逼近官渡下寨。審配言曰:「可撥兵十萬去守官渡,就曹操寨邊築起土山,令軍人下視寨中放箭,操必棄此去,若得此隘口,許昌可得矣。」紹乃從之,於各寨內選調有力軍人,用鐵鍬土擔,齊來曹操寨邊,壘土成山。原來官渡寨柵,如城一般周圍築三十餘里廣闊,傍有河、後有山為之險要,因此難行。曹操見袁軍壘土山,張遼、許褚皆要出城衝突,被審配弓弩手當住咽喉要路,不能前進。十日之內,築成土山五十座,上立高櫓即雲梯也,分撥一半弓弩手於其上,以亂箭射之。曹軍大懼,皆頂牌遮箭守禦。一聲梆子響處,矢下如雨,皆蒙楯音盾伏地,楯,即遮箭牌也。寨中亂竄。寨外北軍吶喊而笑。
      曹公見軍慌亂,請謀士求計。劉曄進曰:「可作『發石車』以破之。」操急令曄進模樣,連夜造「發石車」數百乘,分佈營牆之內,正對土山上雲梯。候弓箭手在上放箭時,營內一齊拽動石車,車上勢大,炮石飛空,亂打雲梯。打中雲梯,人無躲處,弓箭手死者無數。北軍皆號其車曰為「霹靂車」。由是北軍不敢登高窺望。
      審配又獻一計,令軍人用鐵鍬暗打地道,直透曹營,號為「掘子軍」。曹軍營中遙望見山後又掘土坑,操又問於劉曄。曄曰:「此是北軍明不能攻取,其暗掘伏道,必透營而入。」操曰:「何以御之?」曄曰:「繞營內可掘長塹,伏道必無用也。」操連夜差軍掘塹,伏道到塹邊,果不能入,空費了許多軍力。
      操守官渡,自八月起,至九月終,紹軍不退。操軍馬疲乏,糧草缺少,意欲棄官渡,回許昌。持疑未決,乃作書遣人來許昌求荀彧。荀彧書呈報之。書曰:
      奉承鈞命,使決進退之疑。愚意論袁紹,悉將其眾聚於官渡,欲與明公決勝敗。公以至弱當至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是天下之大機也。且紹乃布衣之雄耳,能聚人而不能用。伏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輔以大順,何向而不濟!今軍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皋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先退者則勢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眾,畫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進,已半年矣。情見勢竭,必將有變,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區區拙見,盡竭忠誠,惟明公裁察焉。
      曹操得書大喜,令將士各效勇力守之。
      紹軍約退二十餘里。操遣將出營巡哨,有徐晃部將史渙獲得北軍,問其動靜,答曰:「早晚大將韓猛運糧軍前接濟,先令我等探路。」徐晃捉其人見曹操,言運糧事。荀攸曰:「韓猛倚仗匹夫之勇,卒見輕敵。若遣一人,引輕騎數千,半路擊之,可斷其糧,紹軍自亂矣。」操曰:「誰可往?」攸曰:「只徐晃足可敵也。」操差徐晃將帶史渙並火具先出,許褚、張遼救應,六千兵分兩隊行。
      當夜,韓猛押送糧車數千輛,來奔紹寨。正走之間,山峪內徐晃、史渙三千軍出截。韓猛飛馬來戰徐晃。兩騎才交,史渙殺散人夫,放火燒糧車。韓猛抵敵不住,撥回馬走。徐晃催軍盡燒輜重。袁紹軍望見西北上火起,敗軍報來:「有人劫了糧草!」紹急遣張邰、高覽去截大路。徐晃燒了糧回,正撞見張邰、高覽人馬攔住。卻欲交鋒,背後張遼、許諸軍到。兩下夾攻,殺散北軍,四將合兵一處,回還官渡寨中。曹操大喜,賞勞了當,分出一軍於寨外結營,為掎角之勢。
      卻說袁紹敗兵救得些小糧食回還,紹大怒,欲斬韓猛,眾官勸免,打為小軍。審配曰:「糧食乃軍家之重事,不可不用心。烏巢乃屯糧草之處,必須得重兵守之。」袁紹曰:「吾籌策以定。汝可回鄴郡監督糧斛,休教軍士缺乏。汝便速往。」審配日:「軍機至重,不可忽也。」紹曰:「吾行兵二十年,非不能也。汝當蕭何之重任,亦非小可,休教吾費心。」審配辭去。袁紹遣大將淳於瓊,部領督將眭元進、騎督韓莒子、呂威璜、趙睿等,引軍二萬,去守烏巢屯糧之所。淳於瓊,字仲簡,平生好酒性剛,軍士多畏之;自至烏巢,以為閒逸之地,終日與諸將聚飲。
      卻說曹操軍糧將盡,急發使往許昌,教荀彧、任峻措辦糧食,星夜火速解赴軍前接濟。使命出寨,行不三十里,被北軍抄掠,捉見謀士許攸。攸字子遠,南陽人也。為人多傲,酷嗜財帛。少時曾與曹操為友,此時攸在紹處為謀士,徑取操書來見袁紹。紹問有何事,攸曰:「曹操起軍馬,盡屯官渡,與我軍相拒,許昌必然空虛。若分輕騎,星夜掩襲許昌,而許昌可拔也,則奉迎天子以討曹操,操可擒也。如其未潰,首尾相攻,必破之矣。今操糧食已盡,正可乘時兩路擊之。」紹曰:「曹操詭計極多,此書乃誘敵之謀也。」紹不聽。攸頓首言曰:「今若不取,必為虜矣!」正勸紹舉兵之際,忽有人自鄴郡來,呈上審配書,先說運糧事;後盡皆言許攸在冀州時取受民間財物,濫令子姪輩多科稅,糧入己,盡皆收下獄中鞠問,俱皆招認明白。紹覽畢,大怒曰:「濫行匹夫,尚有面目於吾前獻計也!吾知汝與曹阿瞞有舊,想是受他金帛,與他行計,啜賺吾軍耶?本欲便斬汝首,反道吾不能容物,權且寄頭在項!」大喝一聲乃退。
      許攸仰天長歎曰:「忠言逆耳,豎子不納!吾子姪已遭審配之害,吾有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欲拔劍自刎,左右奪劍而勸曰:「主人何故自死耶?袁紹非治世之人,不納直言,久後必為曹操之擒。主既與曹公有舊,何不背暗投明,以避袁紹之害?」只這兩句言語,點醒許攸來投曹操。單主袁紹合休,有胡曾詩曰:
      本初屈指定中華,官渡相持勒虎牙。
      若使許攸財用足,山河爭得屬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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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烏巢燒糧草

      卻說許攸被袁紹叱退,滿面羞愧,欲尋自盡,左右曰:「何不去投曹操?」一句言語點醒之後,攸遂引數個從人步行出營,徑投曹寨。伏路軍人拿住,攸叱之曰:「我是曹公故友,快去報復,言南陽許攸來到。」軍士慌報入大寨。
      操方解衣歇息,忽聽得帳前報許攸私奔到寨。操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之。遙見許攸,撫掌大笑曰:「子遠子遠,許攸字也。遠來,吾事濟矣!」就轅門大笑,扶攸入坐,敘舊情。操乃先拜於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漢相,吾乃布衣,公何謙遜如此?」操笑曰:「子遠是操故友,豈敢以名爵相上下乎!」攸曰:「某有眼如盲,屈身袁紹,言不聽,計不從。今特棄之,來見故人。願丞相無疑焉。」操曰:「吾素知公信義之士,有何所疑?願聞子遠授紹之計。」攸曰:「吾教袁紹差撥輕騎,乘虛襲許昌,首尾相攻。因紹不從,吾故棄之。」操大驚曰:「若袁紹用子遠之言,吾等皆死無葬身之地也!」操遂下拜曰:「袁紹勢大,不可當之,望子遠教我破紹之策。」攸曰:「丞相軍糧還有幾何?」操曰:「可一年支用。」攸曰:「非也。」操曰:「有半年耳。」攸正色而起曰:「吾正心相待,汝何相欺耶?」遂趨步出帳。操急請住曰:「子遠勿嗔,尚容實訴。運至軍糧,可支三月。」攸笑曰:「世人皆言孟德奸雄,今果然也。」操亦笑曰:「兵不厭詐,尚容布露。」遂附耳低言曰:「寨中止有此月之糧。」攸應聲曰:「休得誑語!汝糧盡絕!」操乃愕然曰:「何以知之?」攸取出操與荀彧書以示之,曰:「親書何人所作也?」操驚問曰:「何處得之?」攸以獲使言之。操執手曰:「子遠想舊交之情,望賜教誨。」攸曰:「丞相孤軍而抗大敵,不求急勝之方,此取死之道也。攸有一策,不過三日,使袁紹百萬之眾不戰而自回也。擒紹父子,宜在今日。丞相肯聽之乎?」操大悅,求計於攸。攸曰:「袁紹軍糧輜重,皆積於故市烏巢,袁紹營北四十里。今撥淳於瓊為將軍、運谷使監支。瓊嗜酒無備之人,公選精兵詐為袁軍,問之則曰:『吾蔣奇也,差來護糧。』到彼燒其輜重,斷其糧食。不三日,紹軍自散也。」操大喜,置灑重待,留攸於寨中。
      次日,操自選馬步軍士五千人,皆妝作北軍旗號。張遼等與操曰:「袁紹屯糧之所,安得無準備?丞相未可輕信,恐中許攸之計耳。」操曰:「非也。許攸此來,吾始知天敗袁紹也。方今吾軍糧食不給,難以久守;若不用攸之計,則是坐而待其困也。若彼有詐,安肯留我軍中乎?吾亦欲劫寨久矣。請君勿疑。」遼曰:「亦須防北軍乘虛,卻取於此。」操笑曰:「吾已籌策定了。」曹教荀攸、賈詡待許攸,曹洪守大寨,夏侯惇、夏侯淵一軍伏於左,曹仁、李典一軍伏於右,以備不虞。教張遼、許褚在前,徐晃、于禁在後,操自引諸將居中。人銜枚,馬勒口,前後五千人,黃昏離官渡進發。
      是夜,建安五年十月二十三日,星光滿天,沮授在軍中與監者曰:「今夜眾星朗列,我欲觀象,可引吾出。」監者遂引沮授出外。授仰面觀之,忽見太白逆行,侵犯牛鬥之分。授大驚,急求見袁紹。是夜,紹醉中聽得沮授有密事見報,喚入問之。授曰:「今夜仰觀天象,見太白逆行於柳、鬼之間,流光射入牛、鬥之分,必有賊兵劫掠於後。烏巢屯糧之所,不可不提備。速遣精猛將於間道山路巡之,免被曹操之策算。」袁紹叱之曰:「汝乃得罪之人,敢以妄言惑吾眾耶?」大叱監者曰:「吾令汝禁固囚人,輒敢放出,亂言禍福!」一劍將監者斬之,別喚人牽沮授去。授出歎曰:「我軍皆亡在旦夕,吾屍骸不知何處污土也!」掩恨而去。
      卻說是夜淳於瓊新接糧草,遂收屯住,只與諸將飲酒,醉後臥於帳中。
      卻說曹操皆令軍士束草負薪而行,二更左側,經過袁紹別寨。寨兵問之,操軍皆應曰:「大將蔣奇奉命往烏巢護糧。」北軍看之,果是自家旗號。從間道小路迤邐前進,凡過數處,皆雲蔣奇護糧。你我相推,並不阻當。比及到烏巢,四更已盡。操教軍士周圍舉火,大小將校鼓噪直入。淳於瓊宿酒未醒,跳起便問:「為何喧嚷?」早被撓鉤拖翻。眭元進、趙睿運糧方回,見屯上火起,急來救應。從軍告操曰:「賊兵在後,請分兵拒之。」操大喝曰:「賊至背後,方可拒也!」諸將遂奮力向前,殺死者遍地。火光四起,煙迷太空。操勒兵回殺,眭、趙二將皆被斬之。餘者亂軍中殺死了。操將淳於瓊等數人割去耳鼻,斷其手指,縛於馬上,放回紹營以辱之。
      此時袁紹聞軍報說正北上火光滿天,紹知烏巢有失,急召文武救之。張郃進曰:「某與高覽急去烏巢救火,就殺賊軍!」郭圖曰:「張郃之言未是。今劫糧草,曹操必然親到,曹操一出,寨必空虛。可以縱兵先擊曹操之壘,必可得也。操聞之,必速還。此孫臏『圍魏救燕』之計也。」張郃曰:「郭圖之言非也。曹操用兵多算,外出須內備以待不虞。今若攻曹營不拔,瓊等見擒,吾屬皆為虜矣。烏巢一失,將軍大事去矣!」郭圖曰:「曹操只顧劫糧,豈留兵在寨耶!」圖再三請去劫曹營。袁紹使張郃、高覽引兵五千,去劫官渡營寨;遣蔣奇一萬軍,徑去救烏巢。
      先說蔣奇引兵奔烏巢來。曹操盡奪袁軍旗幟,偽作淳於瓊下敗軍回寨,至山僻狹路,正遇蔣奇軍馬,奔走交肩而過。蔣奇軍問,皆曰烏巢敗兵回歸。後來的是南軍,軍漸過半,張遼、許褚忽至,大喝:「蔣奇休走!」措手不及,被遼斬於馬下。兩軍會回,盡殺蔣奇之兵。又使人當先偽報曰:「蔣奇已自殺散烏巢兵了。」袁紹不遣人去接應烏巢,盡撥望南。
      卻說張郃、高覽攻打曹營,左邊夏侯惇、右邊曹仁,衝動北軍,曹洪從正中引軍而出:三下攻擊,北軍大敗。比及接應軍到,曹操卻從背後殺來,四下圍住掩殺。張郃、覽奪路走脫,收軍還營。袁紹收敗殘軍馬退歸營寨。淳於瓊等耳鼻皆無,手足盡落,也還寨內。紹問敗軍如何失了烏巢,軍曰:「將軍醉中,因此不能當抵。」紹大怒,立斬之。郭圖恐張郃、高覽回寨證對是非,先於袁紹前譖曰:「張郃、高覽見將軍兵敗將亡,心甚欣喜。」紹驚曰:「何為出此言也?」圖曰:「郃、覽二人素有降曹之心,去劫寨故不用命,以致損折士卒。」紹大怒,遂遣使急召郃、覽歸寨問罪。圖卻又先使人報郃、覽曰:「紹遣人收汝等殺之。」使至,高覽問曰:「喚我等有何意?」使曰:「未知也。」覽掣劍斬卻使者。郃驚曰:「斬使,欲往何之?」覽曰:「袁紹為上不寬,聽信讒言,必為曹公擒耳。吾等豈可坐而待死?不如去投曹公,以為萬全之計。」張郃曰:「吾亦有此心也。」二人遂領本部軍馬,前來降曹。夏侯惇曰:「張郃、高覽來降,未保虛實。」操曰:「吾以德化之,本有歹心,亦變為善矣。」操教開門接入。郃、覽投戈卸甲,拜伏於地。操曰:「若使袁紹肯從二將軍之言,不致有敗。昔子胥不早悟,自使身死。今二將軍來歸,正如微子去殷,韓信歸漢也。」就封張郃為偏將軍、都亭侯,高覽亦為偏將軍、東萊侯。郃,字雋乂,河間鄭人也;覽,隴西人也。操得張郃,待之甚厚。
      袁紹自去了郃、覽,又絕了烏巢之糧,軍心惶惶,多有逃竄。許攸又勸曹操宜速進兵。張郃、高覽請為先鋒,操許之。當夜分兵三路,去劫紹寨。混戰到明,斬將降兵,不計其數。平明各自收兵,紹軍折其太半。荀攸獻計於操:「可佯言調撥人馬,分路過黃河,一路取酸棗,去攻鄴郡;一路取黎陽,斷紹歸路。以此言達知,則袁紹驚惶,必分動兵勢;乘兵分動時,一擊可擒紹也。」操乃用其謀,使大小軍士四遠佯言,故令紹軍聽知,來寨中報說:「曹操分兵兩路,一路取鄴郡,一路取黎陽去也。」紹大驚,急遣子袁尚分兵五萬救鄴郡,又遣將辛明分兵五萬救黎陽,連夜起行。曹操使細作打聽,知袁紹兵動,操分大隊軍馬,八路齊出,直衝紹營。北軍變動,俱無戰鬥之心,東西不能相顧,紹軍大潰。袁紹披甲不迭,單衣幅巾上馬;其子袁譚後隨。早有張遼、許褚、徐晃、于禁四將,引一千軍馬追至。趕紹將近,紹急渡河。四下兵合至,各各爭攻。紹盡棄圖書車仗金帛而逃。紹止引隨行軍八百餘騎而去。操兵追之不及,所得遺下之物不可勝數。偽降者盡皆斬之,所殺八萬餘人,血流盈溝。其溺水死者如蘆葦相似。紹軍七十五萬,到此皆休。操大獲勝捷,所得金寶緞帛給賞軍士。於圖書中忽檢出書信一束,皆許都及曹軍中諸人暗通之書。荀攸曰:「可逐一點對姓名,收而殺之。」操曰:「當紹之強,孤亦不能自保,況他人乎?」盡皆將書焚之,遂不再問。史官有詩曰:
      盡把私書火內焚,寬洪大度播恩深。
      曹公原有高光志,贏得山河付子孫。此言曹公能撈籠天下之人,因此而得天下也。
      亂軍中沮授不能逃,被擒來見曹公。公素與授相識,教取過來相見。授至帳前,大呼曰「授不降也,為軍所執耳!」操曰:「本初無謀,不用君計,今國家未定,當相圖之。」授曰:「父叔母弟懸命袁氏,若公憐愛,速賜死為福!」操曰:「孤若早得足下,天下不足慮也。」操乃厚待之。次日於營中盜馬,欲歸袁氏,操怒而殺之。至死神色不變。操歎曰:「吾殺忠義之士也!」傷悼不已,遂葬之。史官贊沮授詩曰:
      河北多名士,忠貞說沮君。凝眸知陣法,仰面識天文。
      至死心如鐵,臨危氣似雲。曹公哀壯士,猶與建孤墳。
      操乃火急督領大小將校攻打冀州,來捉袁紹。未知袁紹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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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   

    曹操倉亭破袁紹

      卻說沮授被執,曹操待以上賓。授但求死,義不肯屈;放於軍中,盜馬欲歸。操恐為後患,殺之而後甚悔,親自設祭,遂與建墳於黃河渡口,立碑曰「忠烈沮君之墓」。
      操乘袁紹之敗,整頓軍馬迤邐追襲。冀州城邑聞操大破袁紹,盡皆膽裂,詣軍前投降。操皆撫慰之。
      卻說袁紹幅巾單衣,引八百餘騎,至黎陽北岸,有大將蔣義渠出寨迎接。紹以心腹事盡訴與義渠。義渠乃招諭離散之眾。眾聞紹在,又皆蟻聚。軍威復振,議還冀州。軍行之次,夜宿荒山。紹夜聞哭聲,遂私往聽之。軍皆訴說喪兄失弟,亡伴去親者不可計數,都捶胸而哭曰:「若聽田豐之言,我等怎遭此苦也!」紹大悔曰:「吾不聽田豐之言,兵敗將亡。吾今回去,有何面目而見田豐耶?」次日上馬,正行之間,逢紀引軍來接。紹對逢紀曰:「吾不聽田豐之言,致有此敗。吾今歸去,羞見此人。」逢紀曰:「豐在獄中,聞主公兵敗,撫掌大笑曰:『果不出吾之料也!』」紹大怒曰:「豎儒怎敢笑吾!吾必殺之!」逢紀又曰:「田豐常對獄卒曰:『袁本初再求我時,我卻不用謀矣!』」逢紀累被田豐面折,心中常恨。至此,因紹問,故發譖言。
      卻說田豐在獄中,獄吏曰:「與君賀萬全之喜。」豐曰:「何喜可賀?」獄吏曰:「袁將軍全師大敗而回,想必見重於君也。」豐笑曰:「吾死矣!」獄吏問曰:「人皆為君喜,君何言死也?」豐曰:「袁將軍貌寬而內忌,不念忠誠。若勝而喜,猶能赦之;今戰敗則羞,吾不望生。」獄吏未信。忽使人齎劍至,取田豐之首。獄吏方驚,乃具酒食與之。豐曰:「吾知必死,願借利刀。」獄吏皆不忍與之。眾人流淚。豐曰:「大丈夫生於天地間,不識其主而事之者,是無智也!不識嫌疑而進之者,是不明也!今日受死,夫何足惜!」自刎於獄中。
      巨鹿田元皓,天姿邁等倫。周朝齊八士,殷室配三仁。
      直諫乾袁紹,忠心救兆民。堪嗟牢內死,黃土蓋麒麟。
      又有詩歎袁紹雲:
      昨朝沮授軍中失,今日田豐獄內亡。
      河北棟樑皆折斷,本初焉不喪家邦!
      孫盛曰:
      觀田豐、沮授之謀,雖良、平何以過之?故君貴審才,臣尚量主。君用忠良,則伯王之業隆;臣奉暗後,則覆亡之禍至。存亡榮辱,常必由茲。豐知紹將敗,敗則己必死,甘冒虎口,以盡忠規。烈士之於所事,慮不存己。夫諸侯之臣,義有去就。況豐與紹非純臣乎?《詩》云:「逝將去汝,適彼樂土。」言去亂邦,就有道可也。
      田豐死於獄中,知者皆哭。
      袁紹回冀州,心煩意亂,不理政事。其妻劉氏勸立後嗣,共掌軍權。紹所生三子,一甥:長子袁譚,字顯思,出守青州;次子袁熙,字顯奕,出守幽州;三子袁尚,字顯甫,是紹後妻劉氏所生;甥高幹,出守並州。袁尚生得形貌俊偉,紹甚愛之,劉氏常於紹前稱贊尚有才德,紹故留在身邊。自官渡兵敗之後,譚再往青州起兵。熙、乾皆不在,劉氏勸紹立尚為後嗣,令掌軍馬。當初,審配、逢紀與袁尚為輔佐,辛評、郭圖與袁譚為輔佐。四人各為其主,常有不足之心。當時,袁紹與審、逢、郭、辛四人商議,曰:「今吾命弱,吾立其後,為河北之主:長子譚,為人性剛好殺,雖然聰明,事多暴躁;二子熙,善懦難成;三子尚,有英雄之表,禮賢敬士,吾欲立之。汝意何如?」郭圖進曰:「昔日沮授曾諫主公,言猶在耳。授有言曰:世稱『萬人爭逐一兔,一人獲之,貪者遂止,分定故也』。譚為其長,今居於外,此為亂之萌也。自古遷長立幼,家邦不定;廢嫡立庶,天下不安。今軍勢稍挫,曹操壓境,又使譚、尚爭之,乃自取亂之道也。主公且宜理會拒敵之策,勿使家亂。」袁紹不決。人報袁熙自幽州引兵六萬,前來助戰;高幹引兵五萬,自並州來;袁譚引兵五萬,自青州來。紹喜,再整冀州人馬,來戰曹操。
      此時操引得勝之兵,陳列於河上,有土人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操見父老數人,鬚髮盡白,皆拜於地。操請入帳中賜坐,問之曰:「老丈多少年紀?」答曰:「皆近百歲。」操曰:「吾軍士驚擾汝鄉,何喜之?」父老曰:「桓帝時,有黃星見於楚、宋之分,彼遼東殷馗善曉天文,夜宿於此,對老漢等言:『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後五十年,當有真人起於梁、沛之間,其鋒不可當,天下無敵矣!』今以年紀之,整整五十年。袁本初重斂於民,民皆生怨。丞相興仁義之兵,弔民伐罪,官渡一戰,破袁紹百萬之眾,正應當時殷馗之言,兆民可望太平矣。」操笑曰:「如老丈所言,何以當之!」取酒食絹帛以賜老人。號令三軍:「如有下鄉殺人家雞犬者,如殺人之罪!」於是軍民震服,操亦心中暗喜。
      人報袁紹聚四州之兵,得二三十萬,前至倉亭地名下寨。操提兵前進,下寨已定。次日,紹下戰書,操批回:「日下決戰。」使回見紹。兩軍擂鼓,各披掛上馬,布成陣勢。操引諸將出陣,喚紹答話。紹引三子一甥、文官武將,擺於兩邊。操曰:「計窮力盡,不思投降,只待刀臨項上,恐悔不及矣!」紹大怒,回顧眾將曰:「誰敢出馬?」袁尚欲於父前耀武揚威,便舞雙刀,飛馬出陣,來往奔馳。操指曰:「此何人也?」有識者答曰:「此袁紹三子袁尚也。」言猶未畢,一將挺槍早出。操視之,乃徐晃部將史渙也。兩騎相交,不三合,尚撥回馬刺斜而走。史渙趕來,袁尚拈弓搭箭,翻身背射,正中史渙左目,墜馬而死。袁紹見子得勝,揮鞭一指,大隊人馬擁將過來,混戰。從午至酉,各折軍校,日暮分開,鳴金收軍還寨。
      操與眾將商議破袁紹必勝之策。程昱獻「十面埋伏」之計,可擒袁紹,令操退軍於河上,先令軍十隊伏之,「紹若追至河上,軍必死戰矣」。操然其計,左右各分五隊:左一隊夏侯惇,左二隊張遼,左三隊李典,左四隊樂進,左五隊夏侯淵;右一隊曹洪,右二隊張郃,右三隊徐晃,右四隊于禁,右五隊高覽。中軍許褚為先鋒。次日,十隊先進,埋伏左右已定。操待半夜,令許褚引兵前進,偽作劫寨之勢。袁紹五寨人馬一齊俱起。許褚回軍便走。袁紹引軍趕來,喊聲不絕;比及天明,趕至河上,曹操軍無去路。操大呼曰:「吾亦在此!諸軍何不死戰?」軍急回身,奮力向前。許褚飛馬當先,力斬十數將。眾皆大亂。袁紹退軍急回,背後曹軍趕來。正行之間,一聲鼓響,左邊夏侯淵,右邊高覽,兩軍衝出,惡殺一陣。袁紹聚三子一甥,死衝血路奔走。又行不到十里,左邊樂進,右邊于禁,肋下殺出一陣,殺得紹軍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又行不到數里,左邊李典,右邊徐晃,兩軍截殺一陣,殺得袁紹父子膽喪心驚,奔入舊寨。令三軍造飯,方欲待食,左邊張遼,右邊張郃,透寨而入。紹慌上馬,前奔倉亭。人困馬乏,欲待歇息,後面曹操大軍趕來。袁紹捨命而走。正行之間,前面兩軍擺開,乃曹氏宗族魏家枝葉:右壁廂曹洪,左壁廂夏侯惇,當住去路。紹大呼曰:「若不決死戰,必為所擒矣!」奮力衝突,得脫重圍。袁熙、高幹皆被箭傷。
      紹連夜走百餘里方脫。所隨馬步人眾約有萬餘,太半皆自潰散,少半皆被殺戮。紹抱三子痛哭一場,不覺昏倒。眾人急救,紹口吐鮮血不止。紹曰:「吾自歷戰數十場,未若官渡、倉亭之失!此天喪吾也!操必追來,汝等各回本州,大起人馬,誓與曹賊以決雌雄!」譚曰:「青州兵糧極多,兒請去,再為整頓。」紹教引辛評、郭圖火急隨袁譚前去理會,恐曹操犯境;令袁熙仍回幽州,高幹再回並州,各去收拾人馬,以備調用。袁紹引袁尚等入冀州養病,令尚與審配、逢紀暫領軍事,城中廣積糧草,準備曹操兵來。
      卻說曹操自倉亭大勝,重賞三軍;探察冀州虛實,然後進取。細作探知,回報紹臥病在床,袁尚、審配緊守城池,袁譚、袁熙、高幹皆回本州。眾皆勸操可急攻之。操曰:「冀州糧食極廣,審配又有機謀,急未可拔。見今禾稼在田,功又不成,枉廢民業。姑待秋成,取之未晚。」此是操買民心也。眾曰:「若恤其民,必誤大事。」操曰:「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若廢其民,縱得空城,有何用哉?」正持疑未決之間,忽報:「劉備在汝南得劉辟、龔都數萬之眾。聽知丞相盡提軍馬河北出征,見今令劉辟守汝南,劉備乘虛引軍來攻許昌也。」少刻,荀彧書到,亦言此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虛張聲勢。操自提大兵,望汝南來迎劉備。未知勝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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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4-10-27 23:15 編輯

    劉玄德敗走荊州

      曹操兵至冀州境界,歎曰:「吾起義兵為天下除暴亂,舊鄉人民死喪略盡,終日不見所識,使吾感傷。況禾稼在田之時,不可擾動,權且罷兵。」正值荀彧書到,說:「劉備欲攻許都,可速回軍迎之。」操留曹洪屯兵河上,遂勒兵向東。劉玄德探知曹操兵來,近穰山五十里下寨,軍分三隊:於東南角上,雲長屯兵;西南角上,張飛屯兵;正南寨中,玄德、趙雲。人報曹操兵至。玄德鼓噪而出。操布成陣勢,叫玄德答話。玄德出馬於門旗下,操以鞭指而罵曰:「吾待汝為上賓,汝何背義忘恩耶?」玄德大怒曰:「汝托名漢相,實為國賊!吾乃漢室宗親,故討反賊耳!」操曰:「吾奉天子明詔,四方招降討逆,汝敢亂言耶?」玄德曰:「汝詔乃虛誑之言,吾有天子密旨在此。」操曰:「汝休托言。」玄德遂念衣帶詔。操怒,教許褚出馬。玄德背後一將挺槍出馬,乃常山趙子龍也。操指而言曰:「此賊,昔日偷過吾寨之人也!」許褚、趙雲二將相交,三十合不分勝負。忽然東南角上喊聲大震,雲長引軍衝突而來。操欲分兵迎之,西南角上喊聲大舉,張飛領軍衝突而來。三處一齊掩殺。操軍遠來,疲困不能抵當,大敗而走。玄德領軍追二十里方回。
      玄德得勝,大殺一陣,心中甚喜;使人探聽,操兵退五六十里。玄德與眾人言曰:「不意今番挫動操之銳氣也!」雲長曰:「未可輕視。操奸謀極多,恐必有計。」玄德曰:「此退,即怯戰也。」玄德使趙雲搦戰,操兵旬日不出。玄德又使張飛搦戰,操兵亦不出。玄德愈疑。忽報龔都運糧至半途,被曹軍圍住。玄德急令張飛去救。流星馬又報張遼引軍抄背後,徑取汝南。玄德曰:「雲長所料是也。此間滯住吾兵,必使張遼取吾家基業矣。可宜速救老小。」急遣雲長救之。兩軍皆去。不半日,速報玄德曰:「張遼打破汝南,劉辟棄城而走。雲長亦被圍住。」玄德大驚。又報張飛去救龔都,也被圍住了。玄德要起,猶恐操兵後襲。小卒來報許褚搦戰。趙雲欲出,玄德曰:「不可出敵。存下氣力,今夜棄寨,望穰山而走。」子龍拒住不出。候至天晚,教軍士飽餐,步軍先出,馬軍隨後,寨中虛傳更點。玄德等出寨,約行數里,轉過土山,火把齊明。山頭上大呼曰:「休教走了劉備!丞相在此專等!」四面火鼓喧天,山上曹操自呼:「劉備快降!」玄德慌尋走路。趙雲曰:「主公勿憂,但跟臣來。」趙雲挺槍躍馬,殺開走路。玄德掣雙股劍後隨。鏖戰之間,張遼忽至,與趙雲相戰。背後于禁趕到,玄德助戰。肋落中,李典又到。玄德見勢危,落荒便走。聽得背後喊聲漸遠,玄德望山深僻路,單馬逃生。
      捱到天明,側首一彪軍撞出。玄德大驚,乃劉辟引敗軍千餘騎,護送玄德老小皆到。劉辟引孫乾、簡雍、糜芳亦至。玄德問之,皆曰:「張遼軍至,勢不可當,因此棄城而走。遼兵趕來,幸得雲長背後當住,因此得脫。」玄德曰:「二弟、雲長皆不知如何?」劉辟曰:「將軍且行,卻又尋覓。」行到數里,一聲鼓響,前面擁出一彪人馬,當先大將乃張郃也,大叫:「劉備下馬受降!」玄德方欲退後,只見山頭上紅旗磨動,背後一軍從山塢內擁出,乃高覽也。玄德兩頭無路,仰面大呼曰:「天何使我受此窘極!功名不成,不如就死!」欲拔劍自刎。劉辟急止之曰:「容某死戰,奪路救君!」辟便來陣後與高覽交鋒。戰不三合,被高覽一刀砍於馬下。玄德正慌,方欲自戰,高覽後軍忽然大亂,一將衝陣而來,槍起出,高覽翻身落馬。刺高覽者,乃子龍也。玄德大喜。子龍縱馬挺槍,殺散後隊,又來前軍獨戰張郃。郃與子龍戰十餘合,氣力不加,撥馬便走。子龍乘勢衝殺張郃,郃又欲戰,子龍見郃兵守住山隘,路窄不得出。正奪路間,只見雲長、關平、周倉引三百軍到。兩下相攻,殺退張郃,救出隘口,占住山險下寨。玄德使雲長尋覓張飛。原來張飛比及去救龔都,龔都已被夏侯淵所殺。飛與龔都去報仇,殺散夏侯淵,迤邐趕去,卻被樂進、徐晃攔住。雲長路逢敗軍,尋蹤而去,殺退樂進、徐晃,與飛同回見玄德。人報曹軍大隊趕來。玄德教孫乾等保護老小先行。玄德與關、張、子龍在後,且戰且走。操見棄寨去遠,收軍不趕。
      玄德總無一千軍,取路而走,前至一江,喚土人問之,乃漢江也。土人知是玄德,奉獻羊酒,乃聚飲於沙灘之上。玄德酒酣,乃發怒曰:「諸君皆有王佐之才,不幸跟隨劉備!備之命窘,累及諸君!今日上無片瓦蓋頂,下無置錐之地,誠恐有誤諸公。公等何不棄備而投明主,共取功名富貴乎?」眾皆掩面而哭。雲長曰:「兄言差矣。某昔聞高祖共項羽同爭天下,數敗於羽;後九里山一戰成功,而開四百年基業。某等與兄自破黃巾以來,今近二十年,或勝或負,其志愈堅,何故今日忽生變異?兄勿墮志,惹天下笑焉。」玄德曰:「吾聞『主貴則臣榮』,吾無履足之地,恐負公等。」孫乾曰:「使君之言未然。且人成敗有時,不可喪志。此離荊州不遠。劉景升乃當世之英雄,坐鎮九州,兵甲數十萬,糧草如山積,更且與公皆漢室宗親,何不往投之?」玄德曰:「但恐不容耳。」乾曰:「景升據江、漢之地,東連吳會,西通巴、蜀,南近海隅,北接漢、沔。君恐不容,乾願一往,景升必出境而迎主公也。」玄德大喜,便差孫乾先往荊州。
      到郡入見,禮畢,劉表問曰:「汝從玄德,何至於此?」乾曰:「劉使君與明公,皆漢室之胄,天下共知。今使君欲極力扶持社稷,但恨兵微將寡。汝南劉辟、龔都,素無親故,亦以死報之。使君新敗,欲往江東投孫仲謀,乾譖言曰:『安可背親而向疏耶?』荊州劉將軍當世之英雄,士之歸向如水之投東,何況同宗乎?因此未敢擅便,先命乾拜白,以為進見之階。」表大喜曰:「玄德,吾弟也。久欲相會,而不可得。吾坐鎮九州,豈不容一宗弟也?玄德見在何處,便差人遠接。」蔡瑁譖曰:「不可,不可!劉備心術不正,背義忘恩,先從呂布,後事曹公,近投袁紹,皆不克終,足可見其為人也。今若納之,必惹曹公加兵,使九州生靈不安。不如斬乾首以獻曹公,曹公必重待主公也。」孫乾正色言曰:「吾非懼死之人也。劉使君雖事三人,皆非其交。布乃殺父之徒;操誠欺君之賊;袁紹不納忠言,損害賢良。似此等輩,安可共論仁義之道?劉使君赤心報國,言必有信,忠孝兩全之士,豈肯屈身於俗子之下哉!今聞劉將軍漢朝苗裔,宗族之兄,寬洪大度,敬老尊賢,愛民惜物,乃當世之英雄,故千里而投之。爾何獻讒言而嫉賢妒能耶?」劉表聞之,用言叱退蔡瑁曰:「吾主持已定,汝勿多言。」蔡瑁羞慚滿面而退。表問玄德何處,乾曰:「見在江口。」表曰:「吾自出廓迎之。」使乾與人先往。表出廓三十里迎接。玄德見表,拜伏甚恭。表泣訴親情,待之甚厚。玄德引關、張等,拜見劉表。表同入荊州,尋宅院居住已定,連日筵宴,敘說前事。蔡瑁雖懷不足,安敢形於顏色。玄德到荊州,時建安六年秋九月也。
      卻說曹操探知玄德已往荊州投奔劉表,操欲就攻之。程昱諫曰:「袁紹未除,而一旦便下荊、襄,倘袁紹從北而起,兩下夾攻:劉表有劉備之助,袁紹有三子之力,則大事去矣。不如還兵許都,少養軍士之力,待凍消春暖,引兵向北,先破袁紹;回得勝之師,來攻荊、襄,南北之利,易如反掌。」操曰:「善。」遂提兵回許都。時建安七年春正月也,曹操商議興師。先差夏侯惇、滿寵鎮守汝南,以拒劉表之勢;遂留曹仁、荀彧守許都;盡撥軍馬,前赴官渡。
      卻說袁紹自舊歲感冒吐血症候,今經漸可,商議攻許都之策。審配諫曰:「自舊歲官渡,倉亭之敗,軍心未振;尚當深溝高壘,可以養軍民之力。」忽報曹操進兵官渡,來攻冀州。紹曰:「若候軍臨城下,將至壕邊,敵之未易。吾自領大將出迎。」袁尚曰:「父親病體未痊,不可遠征。兒願提兵前去迎敵。」紹許之,遂使人往青州取袁譚,幽州取袁熙,並州取高幹:四路同破曹操。未知勝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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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譚袁尚爭冀州

      袁尚自斬史渙之後,意氣自負,欲於父前顯耀才能,不待袁譚等兵至,自引兵數萬,便出黎陽,與南軍前隊相迎。張遼當先出馬。袁尚血氣方剛,挺槍躍馬來與張遼交鋒。戰不三合,隔架遮攔不住,大敗而走。張遼一掩,尚不能主張,急急引軍連夜回冀州。袁紹聞袁尚敗回,受那一驚,舊病又發,吐血一灘,昏倒在地。劉夫人慌救入後堂,漸漸不醒人事。劉夫人急請審配、逢紀商議後事。紹但以手指之,審配就床前寫遺書。劉夫人曰:「袁尚可繼後嗣否?」紹點頭,便教寫遺書。紹翻身大叫一聲,吐血鬥餘而死。
      後有詩曰:
      累世公卿立大名,少年天下自縱橫。
      空留俊傑三千客,謾有英雄百萬兵。
      羊質虎皮功莫說,風毛雞膽事難成。
      可憐一種傷心病,繼跡相傳兩弟兄。
      又詩曰:
      氣欲吞天志不高,有謀無斷豈英豪。
      圖王霸業渾如夢,枉害傷心吐血勞!
      論曰:
      袁紹初以豪俠得眾,遂懷雄霸之圖。天下勝兵舉旗者,莫不假以為名。及臨場決敵,則悍夫爭命;深籌高議,則智士傾心。盛哉乎,其所資也!韓非曰:「俱剛而不和,愎過而好勝,嫡子輕而庶子重,斯之謂亡徵。」劉表道不相越,而欲臥收天運,擬蹤三分,其猶木偶之於人也!
      時建安七年夏五月也。劉夫人舉喪,未及遷葬,將袁紹所愛寵妾五人殺之;恐陰魂於九泉之下再與紹相見,髡其頭,刺其面,毀其屍,妒其色如此。袁尚恐寵妾家屬為害,盡收而殺之。審配、逢紀遂立袁尚為大司馬將軍,領冀、青、幽、並四州牧,遣書報喪。袁譚已自發兵離青州,知得父死,遂與郭圖、辛評商議。圖曰:「主公不在冀州,審配、逢紀必立袁顯甫為主矣。當速行。」辛評曰:「若速往,必遭大禍。審配、逢紀預定機謀矣。」袁譚曰:「若此,當何如?」郭圖曰:「可屯兵於城外,觀其動靜。某當親往以察之。」譚令郭圖入冀州,見尚。禮畢,尚問:「兄何不至?」圖曰:「在軍中抱小疾,不能相見。」尚曰:「吾受父親遺書,立我為主,加兄為車騎將軍。即目南軍壓境,請兄為前部,吾隨後便調軍接應也。」圖曰:「軍中無人商議良策,願乞審正南、逢元圖二人為輔。」尚曰:「吾用此二人調遣。」圖曰:「如此,主公必不放心。」尚教二人內一人去,二人都推卻。尚教拈鬮,拈著逢紀。尚教逢紀就齎印信,一同郭圖赴軍中相輔。紀隨圖出城,見譚無病,心中不安,納上印綬。譚問動靜,紀言:「袁將軍在,遺言令袁顯甫為主,加主公車騎將軍。今上印綬。」譚大怒,欲斬逢紀。郭圖諫曰:「此父命,不可違也。」遂免之。郭圖密與譚曰:「目今曹軍在境,且未可出言,只留逢紀在此,待破曹之後,卻來爭冀州不遲。古人有雲:『小不忍則亂大謀。』今留逢紀,某之計也。」譚喜,即時拔寨起行。
      前至黎陽,與曹軍相抵。譚遣大將汪昭與曹軍對壘。操遣徐晃出馬,與昭戰不數合,一刀斬昭於馬下。掩殺一陣,譚軍大敗。譚收敗軍入黎陽,遣人求救於尚。尚與審配計議,配雲:「略應付些軍馬,多則有誤於事。」遂發兵五千餘人。操使人探知救軍已到,遣樂進、李典引兵於半路接著,兩頭圍住,盡殺之。袁譚知尚止撥軍五千,又被半路坑殺,喚逢紀責罵曰:「教汝隨我,何相輕也?」紀曰:「容某作書去請,主公必親自來也。」譚令紀作書,遣人到冀州。尚與配共議,配曰:「郭圖多謀,前次不爭而去者,為曹軍在境;若曹破,則來爭冀州矣。今不可發兵,借操之力,先除譚,則無後患。」尚從其言,不肯起兵。使回報譚,譚大怒,立斬逢紀,欲議降曹。有人密報袁尚曰:「今譚困乏,則降曹也。兩攻其勢,冀州危矣。」尚慌留審配並大將蘇由固守冀州,自領軍來黎陽救譚。尚問軍中誰敢為前部大將,呂曠、呂翔兩兄弟願出去。尚點兵三萬,與呂曠為前鋒,先至黎陽報說尚自引兵來救。譚大喜,罷降曹之意。譚屯兵城中,尚屯兵城外,為掎角之勢。
      此時袁熙、高幹皆領軍到城外,屯兵三處,每日出奇兵與操相持。尚數敗,操兵累勝。不能盡除。至建安八年春二月,操分路攻打,譚、尚、熙、乾皆大敗,棄黎陽而走。操引兵追至冀州。譚與尚入城堅守;熙、乾離城三十里下寨,虛張為勢。操兵連夜攻打不下。郭嘉進言曰:「袁紹愛此二子,莫適立也。今權力相並,各有餘黨,擊之則相救,緩之則爭心生。不如收兵南向荊州,若徵劉表者,以候其變,變成而後擊之,可一舉而定也。」操曰:「其言極善。」命賈詡為太守,守黎陽;曹洪引兵守官渡。操引大軍還許都。
      譚、尚聽知操軍自退,遂相慶賀。袁熙、高幹各自辭去。袁譚與郭圖、辛評計議:「我為長子,反不能承祖父之基業;袁尚晚母所生,今承大爵,如何奪之?」圖曰:「主公可勒兵於城外,只做請袁尚、審配筵席,就中埋伏刀斧手先殺二人,大事定矣。」譚從其言。別駕王修自青州來,譚將此計告之。修曰:「兄弟者,左右之手也。今與他人爭鬥,斷其右手,而曰我必勝,安可得勝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其誰親之?彼讒人離間骨肉,以求一朝之利,願塞耳勿聽!若斬佞臣數人,復相親睦,以御四方,可橫行於天下。願主公詳之。」譚大怒,叱退王修,使人去請袁尚。尚與審配商議,配曰:「此必郭圖之計也。主公若去,必遭奸計。」尚曰:「奈何?」配曰:「不如乘勢攻之。」袁尚全裝慣帶,起兵五萬,擺佈軍馬出城。袁譚見袁尚領軍來,情知事泄,便披甲上馬,與尚交鋒。尚大罵。譚亦罵曰:「汝藥死父親,奪其名爵,今又來殺兄耶!」二人親自交鋒,袁譚大敗。尚親冒矢石,衝突掩殺。譚引敗殘軍馬奔走平原,尚收兵還。譚與郭圖再議進兵,令岑璧為將,領兵前來。尚自引兵出冀州。兩陣對圓,旗鼓相望。璧出罵陣,尚欲自戰,大將呂曠拍馬舞刀來戰岑璧。二將戰無數合,斬岑璧於馬下。掩殺,譚兵大敗,再奔平原。審配勸尚一發剿除根本,遂乃進兵,追至平原。譚又勒兵回戰,抵當不住,退入平原,堅守不出。尚三面圍困攻打。譚見城中糧少,與圖計議。圖曰:「今將軍憂兵乏糧少,顯甫盡率其眾而來,久自不敵。愚意可遣人投曹公,使提兵來擊顯甫。曹公軍至,必先攻冀州,顯甫必還而救之。將軍引兵而西,自鄴音業迤北,尚可擄矣。若曹公擊破顯甫,其兵奔走,又可斂而取之,以拒操。操遠來,糧食不繼,必自退去。趙國迤北,皆我之兵,亦足與操為敵矣。」譚曰:「可用何人為使?」圖曰:「此間有一人,能言快語,乃穎川陽翟人,姓辛,名毗,字佐治,見為平原令,可往。」譚曰:「此人乃辛評之弟,可議論於事。」圖曰:「他兄弟二人甚是和睦,便可命之。」譚即時請辛毗,毗聞此言,欣然便往。譚修書呈付毗,使三千軍送毗出境而回。
      卻說辛毗到許都,聞知操去伐劉表,見屯軍於西平地名;表遣玄德引兵為前部,以迎之。未及交鋒,辛毗到操寨。見操禮畢,問其故,毗言:「袁譚使毗特來納降。」操看書畢,留辛毗於寨中。操聚文武計議,程昱曰:「袁譚被袁尚攻擊太急,不得已使辛毗來降,不可准信。且伐劉表,待袁氏兄弟自相吞併,然後可圖也。」呂虔曰:「劉表方強,宜先平之。」滿寵曰:「丞相既引兵至此,安可便回也?」荀攸曰:「三公之言未盡其善。以愚意度之: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不敢展足,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雖然數敗,猶得民心;若二子和睦,以守其成業,天下未可定矣。今兄弟結冤,勢不兩全,因此來降,若提兵先滅袁尚,後觀其變而除之,天下定矣。此機會不可失也!」操大喜,便邀辛毗飲酒。操曰:「袁譚之降,其真耶?詐耶?袁尚之兵,果可必勝耶?」毗對曰:「明公勿問真與詐也,只當論其勢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他人能間,其間乃謂天下可定於己也。今一旦求救於明公,此可知也。顯甫見顯思危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兄弟讒鬩音隙,國分為二;連年戰伐,甲胄生蟣蝨;加之旱蝗,饑饉並臻,國無囷倉,行無裹糧;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無問愚者智者,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滅袁氏之時也。兵法雲:『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無糧食者不能守也。』今明公提兵攻鄴,尚不還救,則失城廓;尚還救,則譚踵襲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憊之寇,如迅風之落秋葉矣。天以袁尚付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豐樂之地,國內民和心順,急未可動搖。今二袁自相殘害,可謂亂矣;居者無倉,行者無糧,可謂亡矣。若不取,待下年豐熟,袁氏改過,自相和睦,急難動搖。今因其請救而撫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既平,則六軍成而天下震;天下震,則霸業成矣。願明公詳之。」操大喜,踴躍而言曰:「恨與辛佐治佐治,辛毗字也。相見之晚耶!」即目督軍,還取冀州。
      袁尚知曹公軍馬渡河,急急引軍還鄴。袁譚見尚拔寨退軍,大起平原軍馬,隨後趕來。行不到數十里,一聲炮響,兩軍齊出,左邊呂曠,右邊呂翔,兄弟二人截住袁譚。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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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決水淹冀州

      建安八年冬十月,曹操引兵棄西平,徑取冀州。玄德恐操有謀,不敢追襲,自回荊州。操進兵渡河,袁尚慌引軍還,留呂曠、呂翔二將斷後。袁譚趕來,二將截住歸路。袁譚於馬上泣告二將曰:「吾父在日,譚不曾慢待於二將軍,何從吾弟而相逼耶?」二將聞言,皆下馬降譚。譚曰:「勿降我也,可降曹丞相。」二將隨譚見操。操大喜,自將女許譚為妻,令曠、翔二人為媒,遂封二將為列侯。譚請操攻取冀州,操曰:「未可。方今糧草不接,搬運生受,我由濟河遏淇水入白溝,以通糧道,然後進兵。」令譚且居平原,帶呂曠、呂翔退軍於黎陽屯駐。郭圖語袁譚曰:「今曹操以女許婚,恐其虛意。又帶呂曠、呂翔去,皆封列侯,此是撈籠河北人心,終久不容主公也。可刻將軍印,暗使人送與呂曠等二人,令作內應。待操破了袁尚,可乘其便而謀之。」譚曰:「此言有理。」遂刻將軍印一顆,暗送與二呂。二呂受訖,將印來稟於操。操大笑曰:「譚暗送印者,欲汝等為內助也,待我破了袁尚,就裡取事。此小計也。吾破尚之後,軍糧皆足,豈能害我哉?汝等且權受之。」自此,曹操便有殺譚之心。
      建安九年春二月,袁尚與審配商議:「今曹兵運糧入白溝,必來攻冀州也,如之奈何?」配曰:「可發檄,使武安長尹楷屯毛城,通上黨地名運糧道;令沮授之子、大將沮鵠守邯鄲,以遠攻曹公。主公可進兵平原,急攻之。先絕袁譚之禍,然後破曹。」袁尚大喜,留審配守冀州,使馬延、張顗二將為先鋒,連夜起兵攻打平原。譚知尚兵來近,告急於操。操曰:「吾正待如此,必得冀州。」是時許攸自許昌來,聞尚又攻譚,入見操曰:「丞相何坐而欲待天雷誅殺譚、尚二袁乎?」操曰:「吾已料定矣。」遂令曹洪先進兵攻鄴,操自引一軍來攻尹楷。兵臨本境,楷引一軍來迎。楷出馬,操曰:「許仲康仲康,許褚字也。安在?」只見陣中一騎馬,從側首便出,尹楷措手不及,一刀斬於馬下。餘眾奔潰。原來許褚未聞操喚,先已出陣。操招過太半投降,操勒兵取邯鄲。沮鵠進兵來迎。張遼出馬,與鵠交鋒。戰不三合,鵠大敗走入軍中,遼趕入去。兩馬相離不遠,遼取弓射之,應弦落馬。操指揮軍馬一掩,眾皆奔散。先除此二害,遂引軍前抵冀州。曹洪已近城下。操令三軍繞城築起土山及地道以攻之。審配堅守甚嚴。東門守將馮禮貪酒,有誤巡警,配拿下打四十脊杖。馮禮恨之,開門降操。操問破城之策,禮曰:「突門內土厚,可掘地道而入放火,城可拔也。」操教禮引三百壯士,夤夜掘地道而入。
      審配夜夜城上點視軍馬。當夜見突門角上,城外無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洹水離冀州五十里。袁尚攻平原,聽知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即目圍困甚緊,掣兵一半回救冀州。其將馬延曰:「不可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音輔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尚曰:「吾先往。恐不利,汝與張顗隨後便至。」馬延、張顗屯軍斷後。尚比及行,先有細作去報曹操。曹洪諫曰:「歸師勿掩,可以避之。今袁尚軍老小必在城中,掣兵回來,必死戰矣。」操曰:「尚從大道上來,吾即避之:若從西山小路而來,一戰可擒也。吾料袁尚必從小路而來。」忽一人報曰:「袁尚不從大道而來,從西山小路遠出滏水界口。」操拍手笑曰:「天使吾得冀州也!」操曰:「彼若來,必舉火為號,令城中接應。分兵兩路擊之,大事就矣。」
      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地名,屯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里,一邊靠著滏水。尚令軍士堆積柴薪乾草,至晚焚燒為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於路責喝諸營軍士,直至城下,大叫:「開門!」審配認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以免城中饑色。若百姓一出,便以兵繼之。」配從其論。次日,城上豎白旗旛,上寫「冀州百姓投降」。寨中人報曹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以免饑色,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馬,伏於兩邊。操自張麾蓋,眾軍一齊擁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旛而出。操曰:「我知百姓在城中受苦,若不出來就食,早晚皆餓死矣!」眾皆拜伏於地。操教於後軍討糧食,老弱百姓約有數萬。百姓才然出盡,城中兵突出。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出,亂殺城中兵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吊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倒曹操坐下馬。操盔上正中兩箭,險透其頂。眾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便引眾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時三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尚引敗軍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顗軍來。操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迎於半路,出馬答話。呂曠曰:「袁尚死在旦夕。曹丞相寬洪大度,禮賢敬士,如其降之,不失封侯之位。」馬延、張顗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為列侯。次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顗斷袁尚糧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濫口地名。安營未定,四下火光徑入,伏兵盡起,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里,故遣豫州刺史陰夔、陳琳請降。操許之,連夜使張遼、徐晃卻去劫尚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連夜望中山而逃。
      操回軍攻城下,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里。審配在城上看操軍在外掘塹河極淺,配暗笑曰:「此是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池之計也。壕深可灌;如此之淺,安能用哉?可一越而過也。」眾將來白審配曰:「今城外掘壕,可以擊之。」配曰:「空費其力,一任為之。」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並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頭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城中困極,宰馬為食,軍士餓倒,不能守把。審配兄之子審榮,素與辛毗至厚,見毗在城下號哭,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喚諸將聽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榮大開西門,放操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晃生擒審配,以索綁之,解出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以鞭鞭配首,曰:「賊奴!今日真死矣!」配大罵曰:「狗輩!正由汝引曹操破我冀州,恨不得殺汝也!且汝今日能殺我耶?」解見曹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指曰:「此是汝姪審榮所獻也。」配曰:「小兒不足用,乃至於此!」操曰:「昔日孤之行圍,何弩之多耶?」配應聲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汝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之殺害。願丞相戮之,以祭魂耳!」配曰:「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耳!可速斬我!」操教牢撁出。臨受刑,叱行刃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吾面南而死!」配向北坐,引頸就刃而死。時建安九年秋七月也。史官詩曰:
      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老天參。
      忠直言無隱,廉能志不貪。臨亡猶北向,降者盡羞慚。
      審配向北而死,見者皆傷感不已。操憐其忠義,命葬於城北。
      大軍入城。長子曹丕,字子桓,時年十八歲。此子是中平四年冬十月生於譙郡。生時有雲氣,青色一片,圓如車蓋,覆於其室,終日不散。望氣者對操曰:「此子貴不可言,非人臣之氣!」八歲能屬文,有逸才,博覽古今經傳,通諸子百家之書。善騎射,好擊劍。瑯琊卞氏所生。卞氏本娼家也,操納為妾,故生此子。卞氏乃宣武皇后。丕即文帝也。打破冀州,時曹丕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有末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丕叱退末將,提劍而入後堂,見劉夫人抱一女而哭,丕向前欲殺之。未知劉氏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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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操引兵取壺關

      曹丕向前拔劍斬之,見紅光滿目,遂按劍而問曰:「汝何人也?」劉氏曰:「妾乃袁將軍之妻也。」丕曰:「懷中所抱者何人?」劉氏曰:「此是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因熙出鎮幽州,甄氏不肯遠行,故留在此相伴。」丕拖近前,見披髮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觀之,見甄氏玉肌花貌,有傾國之色,遂對劉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願保汝家,汝勿憂慮。」按劍坐於堂上,眾將誰敢輒入。【後史官錄《甄皇后傳》云:
      《文昭甄皇后傳》曰:甄氏乃中山無極人,上蔡令甄逸之女。生於光和五年十二月丁酉日。其母張氏常夢中見一仙人,手執玉如意,立於其側;臨產之時,見仙人入房,以王衣蓋體,遂生甄氏。三歲喪父。後相士劉良相之,曰:「此女之貴,乃不可言。」自少至長,並不好戲弄。年八歲,門外有立騎馬戲者,家中人及諸姊皆上閣觀之,甄氏獨不行。姊怪,問之曰:「門外走馬為戲,老幼競觀,汝獨不觀,何也?」甄氏曰:「豈女子之所觀耶?」年九歲,喜讀書寫字,借諸兄筆硯使用。兄曰:「汝當習女工,何用讀書寫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曰:「古之賢者,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誡。不知書,何由見之?」後天下兵亂,加以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時甄氏家巨富,盡收買藏之。甄氏時年數歲,乃白母曰:「今世亂,何多買寶物?此取禍亂之端也。匹夫無罪,懷壁為罪。又兼左右皆饑乏,不如以谷賑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皆稱其賢。年十四歲,時中兄喪,悲哀過制。甄氏事嫂極盡其勞,撫養兄子,慈愛甚篤。母性嚴,待諸婦有常,甄氏數諫曰:「兄不幸早終,嫂年少守寡,顧留一子,以大義言之,待之當如婦,愛之宜如女。」母感其言,遂流涕,令甄氏與嫂同處。後建安中,袁紹娶與中子袁熙為婦。熙出守幽州,留在冀州侍姑母。因此,被曹丕所見而納之。】
      眾將請曹操入城,操上馬,擺佈嚴整。時有許攸在馬後,將入城門,攸縱馬近前,以鞭指其城門曰:「阿瞞,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操大笑曰:「汝言是也。」此是操智高處。操至紹府門下,問曰:「誰曾入此門去來?」末將對曰:「世子在內。」操急喚出,欲殺之。荀攸、郭嘉曰:「非世子,無以鎮壓此府也。」操方免之。劉氏出拜曰:「非世子,無以保全家也!願以女酬之。」操教喚出。甄氏拜於前。操視之,曰:「真吾兒婦也!」遂令曹丕納之。操見其女有貴相,故知是袁熙之妻,佯呆而不問,遂令丕納之。此是操明見,能識貴人也。
      操既定冀州,親往袁紹墓下祭之,再拜而哭甚哀,回顧語眾官曰:「吾想昔日與本初共起兵時,紹問吾曰:『若事不輯,方面何所可據?』吾問之曰:『足下意欲若何?』紹曰:『吾南據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庶可以濟乎?』吾答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無所不可。』此言未嘗忘之。今本初已喪,吾想此言而流涕也。」眾皆服其高見。操賜金帛糧斛,安紹妻劉氏之心,乃下令曰:「河北居民遭兵革之難,盡免今年租賦。」大事已定,寫表申朝,操自領冀州牧。
      次日,許褚躍馬出東門,正迎許攸。攸喚褚曰:「汝等無我,安能出入此門乎?」褚大怒曰:「吾等千生萬死,身冒血戰,奪得城池,汝安敢誇口也!」攸大罵曰:「此等皆匹夫起身耳,何足為道!」褚大怒,拔劍殺之,提頭來見曹操,說許攸如此無禮,「某殺之」。操曰:「子遠素與吾舊,故相戲耳,何故殺之?」深責許褚,令厚葬之。此是曹操奸雄處,心自有殺許攸之心,恐人議論,故詐言是也。後人有詩贊許攸曰:
      堪笑南陽一許攸,欲憑胸次傲王侯。
      不思曹操如熊虎,猶道吾才得冀州。
      操問其間誰知戶籍,冀民曰:「騎都尉崔琰曾數諫袁紹守境,紹不從,因此托疾在家。」操專人接之。琰字季珪,清河東武城人也。琰至,操命為本州別駕從事。操言曰:「昨按本州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烝民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其塗炭,而校計甲兵,惟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於明公哉?」操聞其言,改容謝之,待為上賓。
      操已定冀州,使人探袁譚消息。譚趁時取掠甘陵、安平、渤海、河間等處,聞知尚走中山,連夜攻之。尚兵虛弱,無心戰鬥,聞風而走。尚往幽州投奔袁熙,袁譚盡收其眾,欲復冀州。操使人召之,譚不至。操大怒,馳書罵,以絕其婚。操自統大軍徵袁譚,直抵平原。譚料非敵,遂棄平原,走保南皮今河間南皮縣。建安十年春正月,曹操進兵南皮,時天氣肅寒,河道盡凍,糧船不通。操傳令,差本處百姓敲冰拽船,以代軍士之勞。百姓聽知,皆望深山而逃。操大怒曰:「捕得百姓來,斬之!」百姓聞得,乃親往營中投首。操曰:「若不殺汝等,則吾號令不行;若殺汝等,吾無仁心也。汝等快往山中藏避,休被吾軍士擒之。」百姓皆垂淚而去。此操之奸雄也。遂兵進南皮。
      譚引驍將出城,與曹軍相敵。兩陣對圓,操出馬,以鞭指譚而罵曰:「吾厚待汝,汝何生異心也?」譚曰:「汝犯吾境界,奪吾城池,反說吾有異心,何也?」操大怒,遣徐晃出馬。譚使彭安相迎。兩馬相交,晃斬彭安於馬下。譚軍敗走,退入南皮。操速遣軍,四面圍住。譚使辛評見操,說投降。操曰:「袁譚年幼,反覆不常,吾難准信。看汝弟之面,就休回去。」評曰:「丞相差矣。某聞『主貴臣榮,主憂臣辱』。安可不回也。」操即遣之。評回見譚,言操不准投降。譚叱之曰:「汝弟見事曹操,汝懷二心耶?」評氣昏於地,須臾而死。譚甚悔之。後有贊曰:
      不顧其身,一言氣昏。全忠盡節,河北功臣。
      郭圖曰:「若與南軍鬥將,不能勝。來日盡驅百姓當先,軍繼其後,與曹操決一死戰,雌雄可分矣。」譚從其言,當夜盡驅南皮百姓,使皆執刀槍聽令。次日平旦,大開四門,軍在後,驅百姓在前,喊聲大舉,一齊擁出,直抵曹寨。兩軍混戰,自辰至午,勝負未分,殺人遍地。操見未獲全勝,操棄馬上山,親自擊鼓。將士見之,奮力向前,譚軍大敗,百姓掩殺。曹洪奮威突陣,正迎袁譚,舉刀亂砍,洪殺譚死於陣中。郭圖見陣大亂,急馳入城。樂進望見,拈弓搭箭射下城壕,一擁而入,人馬俱陷。操引兵入南皮,安撫百姓了當,忽有一彪軍來到,乃是袁熙部下戰將焦觸、張南。操自引軍迎之。二將皆倒戈卸甲,特來投降。操亦封為列侯。又黑山賊張燕引軍十萬來降,操封為平北將軍。操令樂進、李典會合張燕,打並州,攻高幹。操自引軍攻幽州,來破袁熙、袁尚。
      先說曹操教將袁譚首級各縣號令,曰:「敢有哭者,滅三族。」頭掛北門外。一人布冠衰衣,哭於頭下。左右拿來見操。操問之,乃北海營陵人也,姓王,名修,字叔治。乃青州別駕,因諫袁譚被逐。知譚死,故來哭屍。操曰:「汝知吾令否?」修曰:「已知。」操曰:「汝不怕累及三族耶?」修曰:「汝生逼他命,亡而不哭,非義也。畏死忘義,何以立世乎!吾受袁氏厚恩,若得收葬譚屍於殘土,然後全家受戳,瞑目無恨。」操曰:「河北義士何如此之多矣!可憐袁氏而不能用,能用則吾安敢正眼而觀此地也!」操遂禮修為上賓,以為司金中郎將。操又得王修,甚喜,問修曰:「今袁尚已投袁熙,當用何策取之?」修不答。操曰:「真乃忠臣也。」問郭嘉,嘉曰:「可使袁氏降將焦觸、張南等自攻之,可以取也。」操用其言,隨差焦觸、張南、呂曠、呂翔、馬延、張顗,各引本部兵,分三路進攻幽州。操兵緩行接應。
      袁尚知操兵到,前隊皆是河北降兵,二人商議棄城,引兵星夜奔遼西而去投烏丸番邦也。幽州刺史烏丸觸番人之名殺白馬為祭,聚幽州眾官,歃血為盟,共議背袁向曹之事。烏丸觸先歃血,言曰:「吾知曹丞相當世英雄,今往從之,如不遵令者腰斬。」依次歃血。至別駕韓珩前,珩乃擲刀於地而言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主敗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於義缺矣!若北面而降曹氏,吾不為也!」一席之人盡皆失色。烏丸觸曰:「夫興兵大事,當立大義。事之濟否,不待一人。韓珩既有志如此,聽其自便。」推珩而出。烏丸觸乃出城迎接三路軍馬,徑來投降。操大喜,加為鎮北將軍、幽州太守。
      操使探,「樂進、李典攻打並州,高幹見守壺關口,不能下」。操自勒兵前往。樂、李二將接著,說:「乾死拒住關,擊之不能下。」操集眾將,共議破乾之計。荀攸曰:「若破乾,須用詐降計方可。」操然之,喚降將呂曠、呂翔,附耳低言。呂曠等引軍數十,直抵關下,叫曰:「吾等為袁尚輕視,故降曹操。操多疑心,吾今改過,還扶舊主。可即開關相納。」高幹未信,只教二將自上關說話。二將卸甲棄馬而入,言曹操之過。乾曰:「曹軍新到,何計破之?」曠曰:「乘軍心不定,今夜劫寨。某等願當先。」乾喜,是夜教二呂當先,引萬餘軍前去。將至曹寨,背後喊聲大震,伏兵四起。高幹性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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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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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28 01:40 |
    郭嘉遺計定遼東

      高幹知是中計,急回壺關城,樂進、李典已奪了關。高幹奪路走脫,去投單于。操領兵拒住關口,使人追襲高幹。乾到單于界,正迎北番左賢王。乾下馬拜伏於地,言:「曹操吞併故舊境土,今欲犯王子地面,萬乞救援,同力克復,以保北方。」左賢王曰:「吾與曹操自來無仇,何敢侵我地土?汝欲使吾結冤耶!」叱退高幹。乾尋思無路,去投劉表。行至路上,被都尉王琰殺之,將頭解送曹操。操封琰為列侯。
      並州既定,操商議西擊烏丸,就拿袁熙,以絕禍根。曹洪等曰:「袁熙、袁尚兵敗將亡,勢窮力盡,今投夷狄;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引兵入番邦境內,倘或劉備、劉表引兵襲許都,救應不及,為患不淺矣!請回師而勿進為上。」郭嘉進曰:「諸公言者,錯矣。公雖威震於天下,胡人恃其邊遠,必不設準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於番邦有恩,而尚兄弟猶存。今舍烏丸之資而往南征,尚兄弟因烏丸之助,招死主之臣,以生冒頓之心,冒頓,音沒突,番人名。成覬覦之計,恐青、冀非己之有也。劉表坐談之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劉備矣。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操曰:「奉孝之言,真大議論!」遂率大小三軍,車數千輛,出盧龍寨。但見黃沙漠漠,狂風暗起,山谷崎嶇,操有回軍之心,問於郭嘉。嘉此時不服水土,臥病於車上。操泣曰:「以吾欲平夷狄,使公遠涉艱辛而染病耶?」嘉曰:「某感丞相大恩,雖死不能報萬分之一。」操曰:「吾見北地崎嶇,意欲回軍,若何?」嘉曰:「兵貴神速。今千里襲人,輜重多而難以趨利;不如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備,虜可擒也。須得曾識徑路者以引之。」
      操遂留郭嘉於易州養病,求鄉導官以引路。人薦袁紹舊將田疇深知其境,操命尋之。疇見操,言曰:「此地秋夏間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於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將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音默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前近柳城,掩其不備,冒頓可一戰而擒也。」操從其言,封田疇為靖北將軍,作鄉導官,為前驅。張遼為次。操自押後,倍道輕騎而進。時建安十一年秋七月,田疇引張遼前至白狼山。
      卻說袁熙、袁尚會合冒頓等數萬騎前來,張遼慌報知曹操。操自勒馬,登高望之,見冒頓兵無隊伍,參雜不整。操與張遼曰:「虜兵不整,便可擊之。」操以麾授遼。遼引許褚、于禁、徐晃四路下山,奮力急攻,冒頓大敗。遼拍馬斬冒頓於馬下。餘眾投降:自名王已下,胡、漢相雜二十餘萬口。袁熙、袁尚引數千騎投遼東去。
      操收軍入柳城,使人探郭嘉病,回報郭嘉病九分。操封田疇為柳亭侯,以守柳城。疇曰:「某負義逃竄之人耳,蒙厚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寨,以討賞祿哉!必不得已,請效死不受侯職!」言未畢,涕泣橫流。操又使夏侯惇說之,不從,操乃拜疇為議郎。操撫慰單于番人等,送納駿馬一萬匹。操領兵回,時天氣寒且旱,二百里無復水,軍又乏糧,殺馬數千匹為食,鑿地三四十丈乃得水。操回至易州,重賞先曾諫者。操曰:「孤前者乘危遠征,僥倖成功。雖得之,天所佑也,故不可以為法。諸君之諫,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操到易州,時郭嘉已死數日,停柩在公廨。操往祭之,哭倒於地曰:「奉孝死,乃天喪吾也!」回顧與文武曰:「諸君年齒皆孤等輩,惟奉孝最小,吾欲托以為後事。不期中年夭折,使吾心腸崩裂矣!」嘉之左右,將嘉臨死所封之書,呈上曰:「嘉臨亡,親筆書此。丞相從之,遼東自定矣。」操曰:「奉孝如此用心,孤如何不從!」拆封視之,點頭嗟歎,諸人皆不知其意。次日,夏侯惇引眾人稟曰:「遼東太守公孫康,久不賓服。即目袁熙、袁尚二人投之,久必為患。不如乘其未動,速往徵之,遼東可得矣。」操笑曰:「不煩諸公虎威。數日之間,公孫康自送二袁之首矣。」諸人皆疑。次日,又稟,操亦如前言回之,諸將不信。
      卻說袁熙、袁尚引數千騎,奔遼東來。公孫康本遼東襄平人也,武威將軍公孫度之子。康知袁熙、袁尚來投,遂聚本部屬官商議。其叔公孫恭曰:「袁紹在日,常有吞遼東之心,恨未有暇也。今袁熙、袁尚兵敗將亡,無處依棲,來投遼東,此是鳩奪鵲巢之意也。若容納之,必來相圖。不如賺入城中殺之,送頭與曹公,曹公必重待於汝也。」康曰:「只愁曹公乘時引兵下遼東,又不如納二袁以助之,使為股肱也。」恭答曰:「操若下遼東,必星夜前來;如其無意,必不動矣。可探聽之。如操進兵,則留二袁;如不動,則殺二袁送與曹公。」康從之,先使人去探聽消息。
      卻說袁熙與袁尚曰:「今遼東軍兵有數萬,足可與操爭衡,暫投之。卻當殺公孫氏以奪其城,養成氣力而抗中原,可復河北也。」尚曰:「吾揣此心久矣。」二人入見公孫康,留於館舍,每日使人相待,推病不相見。探細人回報:「曹操兵屯易州,無下遼東之意。」公孫康先伏刀斧手於壁衣中,使人請二袁入。相見禮畢,命坐。康見左右侍立,盡令出外迴避,欲議密事。尚見坐榻上無裀褥,時天氣嚴寒,對康曰:「願鋪坐席。」康瞋目而言曰:「汝二人之頭,將行萬里,何席之有!」尚大驚,舉手無措。康曰:「何不下手!」刀斧手擁出,就坐席砍下二人之頭,用木匣盛貯,使人送投易州,來見曹操。操在易州,按兵不動。夏侯惇、張遼入,稟曰:「如不下遼東,可回許都。恐劉表生心。」操曰:「吾待二袁之首。」眾皆暗笑。忽報遼東公孫康遣人送袁熙、袁尚首級至。眾皆大驚。使呈上書,操大笑曰:「不出奉孝之料!」操賞其使,遂刻印,封公孫康為襄平侯,拜左將軍。使回,眾官問於操曰:「何為不出奉孝之料耳?」操乃將郭嘉書以示之。其書曰:
      今聞袁熙、袁尚往投遼東,切不可加兵。公孫康久畏袁氏吞併,往投必疑。若使兵急之,後必並力迎敵,急不可下;若緩之,公孫康、袁氏必自相圖,其勢然也。
      眾皆踴躍稱善。操引諸官設祭於郭嘉靈前。嘉亡年三十八歲,從征伐十有一年,多立奇勛。史官有廟贊曰:
      天生郭奉孝,豪傑冠群英。腹內藏經史,胸中隱甲兵。
      運謀如范蠡,決策似陳平。可惜身先喪,中原梁棟傾。
      又詩曰:
      雖然天數三分定,妙算神機亦可圖。
      若是當時存奉孝,難容西蜀與東吳。
      操領兵還冀州,使人先扶郭嘉靈柩於許都遷葬。程昱等請曰:「北方大定,可還許都,建下江南之策。」操笑曰:「吾有此志,諸君先言,正合吾意也。」是夜,宿冀州城東角樓上,凴欄仰觀天文。時有荀攸在側,操指曰:「南方旺氣粲然,恐未可圖。」攸曰:「以丞相天威,何所不服耶!」正看間,忽見一道金光,從地而起。攸曰:「此必有寶於地下。」操下樓,隨光令人掘之。果得何物,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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