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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三國演義 民國 周大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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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1-23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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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發表於 2015-1-10 21:27 |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5-1-14 10:21 編輯

    簡介︰

    《反三國演義》又名《反三國志》,為中華民國文人周大荒所撰寫的白話文章回小說。據信該書始作於 1919 年,1924 年起在《民德報》上連載,1930 年結集,由上海卿雲書局出版。該書從徐庶進曹營一節開始改寫了《三國演義》的劇情,褒劉備,抑孫權,貶曹操。並且加大了趙雲與馬超的戲分,讓此二人成為劉備的頂樑柱,並最終攻陷許昌,助蜀漢統一全國。

    文中的劉備手下謀士眾多:諸葛亮同樣足智多謀;而徐庶則識破曹操誆徐母手書的把戲,在趙雲的協助下將母親救出許昌,自己亦留在蜀漢。龐統逃出落鳳坡之難,得以繼續輔佐劉備。周瑜則脫離心胸狹隘的形象,變得很正義。孫尚香就是由他力主嫁給劉備的。諸葛亮為趙雲做媒人,迎娶了馬超智勇雙全的妹妹馬雲騄,令其雙雙建功立業。

    目錄︰

    楔子 雨夜談心傷今弔古 晴窗走筆遣將調兵

    第一回            省詐書水鏡留元直 脫徐母孔明遣趙雲
    第二回            戰江夏孫氏雪前仇 讓荊州劉牧懲後患
    第三回            借刀殺人周郎設計 因虛作實曹相興兵
    第四回            泄舊忿張繡投孫權 挫先聲甘寧射樂進
    第五回            小周瑜水陸破曹兵 矮張松東西販蜀土
    第六回            巡江上趙子龍得圖 取漢中夏侯淵耀武
    第七回            數抗命矯詔召馬騰 聯新婚開閣迎呂範
    第八回            戰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關馬孟起報仇
    第九回            曹孟德計阻臨潼縣 諸葛亮兵伐白水關
    第十回            馬孟起間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軀蹈東海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傳國璽 喬國老痛哭小東床
    第十二回        賦歸寧孫夫人不歸 下密詔漢獻帝不密
    第十三回        銅雀台大宴論當涂 金鳳橋愛子陳天命
    第十四回        孫夫人雨泣葬江流 劉皇叔雪涕祭武擔
    第十五回        吳蜀仇讎阿瞞稱帝 漢魏禪讓子建出亡
    第十六回        大復仇劉玄德興師 小得勝夏侯淵敗績
    第十七回        魏文長偷度子午谷 馬孟起再入長安城
    第十八回        侈親征魏武帝逞兵 雪積憾馬孟起奮武
    第十九回        徵舊部馬岱旋武威 襲故智魏延渡壺口
    第二十回        急援兵賈詡明聯吳 扮舟商呂蒙暗襲蜀
    第二十一回    趙子龍截江敗呂蒙 龐士元巡城識向寵
    第二十二回    張翼德血戰奪方城 關雲長兵威震河北
    第二十三回    議遷都曹操還許下 領新軍馬岱出關中
    第二十四回    孫仲謀兩路攻荊州 趙子龍一軍奪江夏
    第二十五回    劉玄德正位漢中王 諸葛亮誓師長安道
    第二十六回    老黃忠奮威敗徐晃 勇姜維設計賺曹真
    第二十七回    諸葛瞻越險奪龍門 司馬昭藏兵匿少室
    第二十八回    張文遠反攻圍方城 龐士元智救襲郟鄏
    第二十九回    劉玄德駐蹕荊州城 徐文響失機沔陽縣
    第三十回        仙桃鎮徐趙大鏖兵 皂角市關張雙縱火
    第三十一回    鬥三將許褚喪澠池 陷重圍徐晃棄函谷
    第三十二回    偃師縣曹彰戰馬超 黑石關黃忠敗張郃
    第三十三回    除虎倀射殺滿伯寧 藉雉媒招降諸葛誕
    第三十四回    曹孟德許昌大會議 孫仲謀鄱陽小閱兵
    第三十五回    犯桂陽虞翻夜撤師 收零陵蔣琬宵臨敵
    第三十六回    大涼山孟獲懾疑兵 三連海呂凱擒蠻帥
    第三十七回    趙子龍麾兵九里關 馬孟起燒糧孟津驛
    第三十八回    炸新安諸葛試地雷 拒洛水司馬掘天塹
    第三十九回    洛陽城漢魏大交鋒 孟津縣許典雙敗陣
    第四十回        游洛水諸葛亮賦詩 收合肥孫仲謀傳檄
    第四十一回    徐文響盡節死新蔡 曹孟德臨命涸漳河
    第四十二回    劉玄德略地駐南陽 趙子龍決水灌臨穎
    第四十三回    敗李典趙雲入許都 灸華歆馬超掘疑塚
    第四十四回    張文遠憑城殉葉縣 司馬懿拔隊退延津
    第四十五回    出上黨馬超襲安陽 渡滎澤張飛戰原武
    第四十六回    邢台縣孟起走曹彰 幽州城文長捉程昱
    第四十七回    公孫淵獻俘幽州城 司馬懿坐困延津縣
    第四十八回    劉阿鬥遇刺江陵驛 呂子明分襲封邱城
    第四十九回    濮陽城三國大交兵 章邱邑二將深入敵
    第五十回        呂子明戰死濮陽城 司馬懿退屯東阿縣
    第五十一回    救東阿曹仁雙中伏 破館陶於禁再被擒
    第五十二回    定山東諸葛亮歸天 失江北孫仲謀殞命
    第五十三回    黃公覆殉節九江口 張翼德驅兵采石磯
    第五十四回    白門鼓角將帥成功 黃海風濤君臣共命
    第五十五回    趙子龍按甲定閩甌 蔣公琰督兵收交廣
    第五十六回    樓桑村樹萎殞真王 柳城塞秋高來敵騎
    第五十七回    劉王孫正位繼中興 龐丞相序官復舊制
    第五十八回    封功臣六王膺上賞 畫軍區四督鎮雄邊
    第五十九回    馬孟起衣錦返西涼 曹子建悲歌行絕塞
    第六十回        深杯浮白鐵案掀翻 古墓冬青石人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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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0 21:28 |
    楔子 雨夜談心傷今弔古 晴窗走筆遣將調兵

      話說世有恒言,時勢造英雄,英雄造時勢。此古往今來之定例,不如此難稱驚天動地之人材。垂及今日,昌言打倒,不知打倒之輩,即為有心開創,造成時勢之流。及其成功,新人物即新英雄,顛來倒去,身入其中,未嘗自覺。旁觀冷眼,擲筆而歎,舊打倒者特名詞耳!特名詞易位耳!萬古格言,長懸天半,一時人傑,去比恒沙;不但成例不見打倒,即英雄亦何能打倒也!中國一輩文人,最為利害,知英雄萬難打倒,而又無力挽回時勢,自逞英雄。瞻戀徘徊,焦思極慮,遂生一策:以無英雄即無時勢,無時勢將無世界,世界不滅,英雄永生,如欲打倒英雄,非脫身時勢,遠離世界不可。於是幽棲岩谷,不問治亂,唾棄世界,不值一錢,使英雄聞風大駭,相顧失色,自喪所據,趣味毫無,惶惶然將無所之,必棄其鞭棰天下之具,折節來投,以求不獲一夫之教;而後安車蒲輪,盡我受用,嗚咽叱咤,聽我指揮,坐致英雄,竊其成敗,俾四海風雲,收來眼底;萬里河山,歸於掌握,他那笑傲到了極點,也就不再見他笑傲了。
      若是者,前半稱為高人,後半奉為國父。高人者,高人一籌;國父者,全國之父。高人一籌,則英雄盡皆打倒;全國之父,則英雄為我子孫。真是出處腳步,都已算穩,天下便宜,被他占盡,你看利害不利害呢!故打倒英雄,只此一法,有無本領收拾天下,卻須再作計較。如對堯舜,更難說至德要道,便裝成洗耳,假認真作了巢由;遇湯武可以主張革命征誅,即丟下耕釣,忙裡快作了伊呂。堯舜號稱聖賢,自是特等第一英雄,只被他一言不發,洗洗耳朵,且已進退失措,赫得走開不迭。湯武欲家天下,次了一等,便不怕不跑穿莘野渭濱的巖壑,造出非熊非羆的夢話,御駕前來,裂土分贓,親行推轂。秦漢而後,更說不到了,商山四皓,略一露面,竟將漢高呂后二位男女英雄,制伏到不敢動彈,悄悄相告,羽翼已成,可謂膽都嚇破。到了三國,人材鼎盛,英雄自命者太多,頭-個便是曹操,第二個又有劉備;江東孫策,猘兒年小,算得真正英雄,可惜逐鹿丹徒,橫飛一矢,竟爾早死!孫權坐承其後,也要支撐勉強,接充英雄。其餘荊州劉表,益州劉焉,徐州呂布,冀州袁紹,壽春袁術,遼東公孫度,幽州公孫瓚,西涼馬騰,南陽張繡等,不充英雄,便充好漢的人物,更僕難數。
      英雄有這許多,人民不得太平,逃命都來不及,還有人可以躬耕南畝,隆中高臥,口說不求聞達,卻聲聲自比管樂,這位世所豔稱的諸葛亮先生,誰還能信他不是深思打倒英雄,想做國父的利害文人之流亞麼?但是三顧茅廬,躊躇滿志,一個天下惟使君的英雄,為他征服了,自己也就易位,不免要做英雄了!劉備梟雄,英雄只算半個,白帝托孤之語說來何等可憐,心中實在害怕,如魚乞水,怕了半生,臨死哀鳴,以情窺意!不知打倒英雄的文人行事,是不爭空名,只求實際,這與曹操不肯踞於爐火,同一見解,高人一著,即在於此!什麼六出祁山,什麼鞠躬盡瘁,無非做足英雄之實;什麼奉帝遺意,報之陛下,什麼興復漢室,還與舊都,無非深諱無謂之名,志不在此,其何能取,區區劉備,惟知善哭而已。
      自古以來,真的姑算巢由,假的先算伊呂,並英雄名色,亦不來爭,方使天下英雄,放心入彀,到了諸葛,時勢推移,江河日下,曹劉為煮酒英雄,不過如此,自覺材力不濟,乃比管樂,標明貨色,高掛市招,已是低了數等。而衣缽相承,葫蘆不難依佯;綸巾羽扇,居於師父,願早足矣。後人不察,捧住出師表章,尚加細讀,不但不知諸葛之心,恐連劉備都會哭得笑了轉來。
      說來說去,無非想做英雄,想造時勢。不知時勢既有否泰,英雄也分等第,本領遂生高下,再造時勢,便又不同。不問假用何種名色,都可來做英雄,真是英雄,更毋須何種名色相假也。可歎諸葛,效法高人,做了國父,名色俱全,有荊益山川之險阻,而不能盡地利;有關張熊虎之上將,而不能盡人和;剩下天意佳兵,三分已定等一派諉咎於天的話頭,聊供後人的掩飾。雖不必以成敗論人,要知英雄成敗,全屬有因,天心天數,論古之士不屑道也。諸葛自知甚明,隆中一對,已將曹吳稱為不敵,只欺荊州劉表,益州劉璋,闇弱不能守之徒,始敢稱兵。而曰:以資將軍欲定三分之局,片言怕硬,己見吹牛!一味阿諛,工於拍馬!這算何等人材?尚何興復漢室之有!曹吳不能自亡,天下始終不變,其無力統一金甌,蓋於言外見之。管樂僅保燕齊,原非統一中興人物,以列英雄,實居劣等,孔門五尺之童,且羞稱之,竟以自況,是只有偏安之材,並無一統之志!而乃追蹤伊呂,力盜虛聲,未免太苦!復曰:「王業不偏安。」又曰:「原托以興復之效,不效則治臣罪。」豈非不量其力乎?
      如此說來,諸葛之為諸葛,許以人材,僅亦方駕曹劉,為生於三國之一輩平常英雄耳!曹操既死,司馬懿復作,周瑜方亡,呂蒙又起,陸遜繼之。天下有變,曹吳終不可爭鋒,白衣渡江,猇亭撓敗,外喪關羽,內思法正,以致先主雲殂,運移典午,秋風五丈,除一死外,更無他途使諸葛能統一中原,復興漢室,則大英雄生,時勢必為一變不亡漢室,將無晉代,即無八王之亂,而匈奴羌氏,無隙可乘,或更無五胡之亂,何至中原塗炭,民不聊生!諸葛做盡張致,不得為大造時勢之英雄,實可痛惜!而當時尊之為師父,後世拜之如神明,三國演義一書,今又膾炙人口,幾於婦孺能知,抑又何故?
      曾憶光緒癸卯,湖南鄉試,頭場五論,第一試題,即為三國人材優劣論。場中士子,做出不少篇數議論風生文字,卻亦盡將孔明先生,奉坐頭把交椅,說來好似曠古無儔。仔細一思,此非童年先人,定即習誦陳言。更有從來惡例,恐礙前程,恭敬先賢,不敢得罪;雖不無獨具雙眼的奇材,論古有識的舉子,也不敢抱打不平,公然推倒;只隱約詠歎,龔定庵詩句:但願天公齊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材之微義,略惜吳魏材多,西蜀材少,諸葛雖能,一人而已,其何能敵的一類話頭,來替古人遮羞,真是一個個牢騷滿腹,冤屈塞喉,終不敢伸,亦不肯伸。世無知音,更不必多言多敗,空遭指摘,又不可伸。國人不重真知灼見,專主附和盲從,大抵如此,直弄到人材寥落,一無眼光,寧不可歎!然亦太半盡為三國演義所誤,演義又誤於正史,一誤再誤,便人人來正統尊王,自非將諸葛孔明抬上雲天不可了。這卻由後人自誤,並非孔明能欺當世,以欺後人。孔明尚無偌大材具,讀書得間,全在自己,盡情書不如無書,就可知三國志、三國演義,這類彼此相誤的書,是靠不住的了。古人勘明就裡,識破機關,不以大人物許孔明的,只有詩人杜甫,他有二句,贊歎得好,其詩曰: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這詩內英雄二字,不僅指後來英雄,暗亦點明諸葛,不過三國時英雄一流人物,究算何等英雄,並不言明,可謂言中有骨,杜子之後千餘年,僅以平常英雄許孔明者,則有曹子問雪;曹子之前,善讀三國不重孔明者,早有周子大荒。同時更有張子陶公,左於抱初,戴子叔平,都是四海論交,意氣縱橫的腳色。因陶公之介,曹週二子,獲以千里神傾,結成好友,聚首都門,時民國十三年夏也。雨夕風晨,縱談三國,在家意見相同,一位諸葛先生,便成體無完膚,無人欽仰!念其五月平蠻,掃除外患,不為無功,曹子因許以由今思古,總算英雄。周子道:「大英雄造大時勢,小英雄造小時勢,算便算他英雄。惟請葛所造,僅定三分,尚屬乘人弱昧,剪伐同宗,並非出己全力,造成鼎足;既僥倖成功三分之局,勉強算他英雄,也只能算統一全材三分之一的人物,是一個三分之一的英雄罷了!這方論人不苟,銖兩皆平,隨便恭維,卻叫古人軒渠地下,是不可的。」眾皆拊掌稱是。周子又道:「人云亦云,隨聲附和,大抵出於成年,諧俗已慣,有此腐習,亦不盡為演義所誤!青年子弟,頭腦聰明者,懷疑正多,如弟即童而察焉者也。弟為湘人,所云癸卯鄉闈,弟時年才十四,正隨叔父,家塾攻書。叔父渙舟先生,負有奇材,山林歸老,課讀子弟,優游自娛,每晚餘閒,群兒輒嬲老人講說三國演義,陸續不輟。兄弟十二人,姊妹七人圍來聽講,無不色舞眉飛,大家高興。聽至諸葛派遣關公攻打襄陽,後方不置援兵,登時全堂鼎沸。-妹年方十二,生性伉爽,恨恨言道:「孔明有意傾陷關雲長,從此我再不恭維他了!」群兒和之。卻有老人忠厚,安慰群兒,因歷來皆譽孔明,至是仍不忍糟塌,詳說西川粗定,漢中新得,恐是無人可以援應,亦望雲長出兵馬到功成,豈料全軍覆沒如此迅速,這是天意如斯,三分早定,區區人力,何可挽回!冥冥之中,便不由不錯了。大家終不深信,羅囉唣唣,鬧至夜午,方搖頭喪氣,唉歎而散。不意次晚續講,書一翻開,孔明的大小繡像,不知早被何兒將他撕掉。老人忽見群兒如此胡鬧,生恐神經過敏,竟釀焚書坑儒之禍,於是掩書不說,專舉日後八陣圖,地雷火炮,木牛流馬一類故事,枝葉橫添,天花亂墜的,大講起來。以為兒童最愛熱鬧,不去掃興,可以解紛;豈知群兒先入是主,愈不佩服,更說孔明無大將之材,單知使用玩物臨陣,眾口一詞,老人無術,惟付諸一笑而已。還有一弟,年才八九歲,於三國人物,只喜馬超,說他才可算得英雄,聽到馬超兵敗冀城,致憤滿廢食。群兒指呼書呆以笑之。及後馬超身死,每晚自去睡覺,更不再來聽講三國。可見兒童天真心理,大異成人,而小說感化兒童,力量亦屬不小,卻不必為書所誤,看來均自誤也。」
      張子道:「雲長之禍,起於荊州,荊州之爭,孫劉皆妄!以喪赤壁之功,而使曹操坐大,漢卒以亡,豈但諸葛不是奇材,孫劉亦不夠人物也。故三國之中,真無十分英雄者,宋儒龍州李氏,於此貶之,那段文章,曾記其略道:
      赤壁戰勝,孫劉並力荊州,不肯越雷池一步,北向中原。今日借荊州,明日索荊州,今日奪荊州,明日分荊州,六七年間,以荊州之故,內自相攻,而中原國賊,乃置之度外;致使曹操坐大,挾天子而令諸侯,得宴然以移漢柞,孫權不足責,縱敵自私之罪,劉備亦不能辭!」
      張子復道:「推原其故,盡誤於隆中一對,當劉備走依劉表,地亦荊州,乃知勸表乘操北征,引兵襲許。自得諸葛,深信不可與操爭鋒之言,復樂三分霸業之利,身有荊州,志反餒矣。諸葛明知大勢,終不此謀,其不輕出一言,令向中原者,欲堅一許偏安之約,而信三分天下之策,眩材立智之人,罔不如此。此外皆非所願陳,非所願聞;要結主心,政期寧氏,至忘大計,非不知謀也。故曰:自誤誤人,莫過於隆中一對,所以襄陽之援,猇亭之敗,諸葛置身事外,自匿不遑,袖手不迭,大抵師心自用耳!千古之下,至不可逃於孺子之口,公論可畏!如是如是。」
      周子道:「豈惟孺稚之言,尚有女子之議,日者流宕京師,聽歌自遣,有名女伶李桂芬者,才地聰明,神清骨秀,餘以偶傍妝台,過從清話。一日,其師教習連營寨亂彈一曲,紅牙初罷,來問劇情,餘因本演義,畫角描頭,說得活虎生龍,有聲有色,正在津津樂道,興味無窮;桂芬忽止餘問道:『這時諸葛何方去了?其往抽大煙也乎?』一言而餘語塞,輒亂之道:唯!遍覓煙家,亦未尋得臥龍蹤影,不知又向何方高臥去也!一陣捲簾,突梯而散。你看如此譏評,勿謂後世優伶女子之口,即不足畏!說到大儒,更多目光如炬,何只有宋。方餘及冠,又隨叔父船山書院,負笈遊學,獲接王湘綺先生席。一日奉讀先生古風一首,其詩曰:
      秦兵取蜀燒彝陵,吳人上峽燒蜀兵,鼍鼓連天動江水,臥龍空守八陣營。平生只解吟梁父,錯料關張比田古。……荊襄湘越勢首尾,誰令驕將開兵端?江湖咫尺不相顧,空復馳驅五丈原!……
      當時讀罷大喜,急錄寄以告家中弟妹道:「當世經師,也同我輩夙昔一般見解,曷速快讀」。弟妹傳誦,喜亦不勝。宋儒之論,尚屬迂闊,似未入骨,英雄心事,不能服也。湘綺先生,縱橫儒俠,為世所稱,此詩足令諸葛不寒而慄,從而首肯。清初王船山先生,即有似此論議,無形流露,自亦英雄所見略同。惟船山但說雲長剛愎自用,諸葛無術指揮,所謂不肯明斥古人,為請葛少留餘地意耳!據餘所見,就當日情形,細為推測,雲長與備,同起患難之中,自家材武,曾不讓人,史言諸葛初臨,關張不悅,似於諸葛即能何等折節恭順,更處處受其節制,此為人情所難,何況英雄疏忽,可決其萬辦不到。孔明一介書生,南陽高臥,無人過問,還喜自比管樂,一旦玄德百般推崇,奉迎備至,已是登泰山而小天下,目中-位威名蓋世的雲長,獨不甘居卑下,隨意酬對,心口自亦難於釋然。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這種纖芥微嫌,就不免日就月將,釀成日月之食了。後來五月渡瀘,深入不毛,六出祁山,鞠躬盡瘁,看來不盡由於感恩先帝,或竟出於我負伯仁的一片衷腸,激發起來的!而到此地步,成敗利鈍,也就自知不可逆料了。故陳壽三國志,看清諸葛此點,不善將將,只說他一句:將略非其所長,這是古人不肯盡言的長處,只令後世從此六字著想,則當日情形,即能長思得之,而是非亦見了,所以謂之史筆。到了湘綺先生,身為儒俠,議盡縱橫,一己周歷兵間,往來湘蜀,失時不用,悵觸懷古,回帆撾鼓,擊碎唾壺!不覺一時感慨,無意中將兩千年底帳,衝口揭破,卻亦言出無心,並非撥開了灰,還要尋孔明細算,故意與他搗亂,諸君子以為何如?」周子言訖,大眾一齊鼓手,贊服他這一大段崇閎透辟而又忠厚委婉的名論。此論一出,便壓了卷,於是相與太息諸葛不已。
      左戴二子,出身軍校,軍事學問湛深,戰陣經歷更富,乃又從將略一語指其得失,果然諸葛確亦非其所長,其不能遂成一統宜也。二子之談未終,東方已白,時軍閥紛爭,海宇騷動,良夜長談,偶然方得,卒不可續,續亦匆匆而散。聞鼓鼙而思將帥,愈覺統一材難,對秋風而歌猛士,愈懷時勢英雄不已!正不知今日時勢所造之英雄安在?而未來英雄所造時勢,又何如也!漸對諸葛不敢多持苛論,以相厚非,人同此心,遂竟互約不談,四目相看,無不悒悒寡歡,皆至無法遣悶。
      一夕,坐中忽添佳客,為丹徒宋子小甫,才清體弱,善病工愁,小疾新瘥,來成不速;同人羈旅他鄉,憐伊憔悴,群思慰藉,欲整清談。周子忽道:「日來擬編戰史,以紀民國英雄。」眾因乘之,抵掌而談,屈指而數,首溯民元人物,代撰回目,以次而下:為袁世凱頓兵信陽州。黎元洪夜走武昌府,黃興兵敗走江寧,孫文棄位計總統,漸至李純兵進九江口,林虎大戰小孤山,蔡鬆坡雲南起義,陸榮廷廣西稱兵;又有呂超兵入成都府,葉荃暗襲天水縣,於右任兵困三原城,劉存厚敗走神宣驛。不過數了七八年,已無一日安寧,竟是四海波騰,萬家煙滅,民生凋敝,元氣摧殘!大家同聲浩歎,誰也不願朝下數了!本來想助高興,轉成神消氣沮。
      周子有識,不許談今,重來說古,以稗官為限,乃及水滸,許為盜經,吳用宋江,頗開舌戰。或舉其續部,又及蕩寇志,眾瘕疵之,謂著者軍事學識,非常粗疏,筆墨語言,更無分寸;寫陳麗卿劉慧娘,非如唐傳樊梨花,即似三下南唐劉金定,終不離一類卑陋舊稗官彈詞惡習,不足言也,不如仍論三國演義。周子等意興飆舉,又竟一夜。遂道:「民國偉人戰略,愈益無地恭維,戰史之作,曷即作罷,三國時勢,既造有若許不大不小英雄,何妨即為一干英雄,代造完成一統時局,以續演義,以正三國以祝民國,以啟稗官,殆無不可。今戴子既為馬超抱屈,便可首集同人,齊合心意,共將一部二千年舊案,快意推翻,來為馬超趙雲-時名將抱打不平,令其吐氣何如?然文章遊戲,雖說紙上談兵,隨心所欲,而所有人物性情,軍事編制,作戰進退,機謀策略,一應事情,卻須正當於理,相准於情,不違時代,不入新知;即彩演義原來體裁,期以符合,中間主旨,應極言兵凶戰危之道,嚴申黷武民受之戒!軍行所至,猶如飛蝗蔽天,草木皆盡。紀律之兵,民猶無可避禍,無紀之軍,曷喪偕亡,只在自焚遲早間。這宗古義,不憚反覆開陳,以昭炯戒,是為本書立言第一要義,未可以小說荒唐,自小而自陋之也。」
      群義既定,商由左子任編制調遣,鼓手任考證輿圖,張子任參議計劃,曹子任後方支配,周子自任執筆,曹子從而副之,以助添毫。自此一日一日,演將起來。獨周子執筆之初,回首童心,平白地又重添無限感慨。正是:
      青燈受讀,想當年卯角之時;絳帳生悲,憶故里嬉游之日。欲知如何翻案,且聽下文分解。
      異史氏曰:此一部三國史論也,有總論、有分論,有人物各論;有政治、軍事、倫理、文學,諸學問;有社會、男女、忠貞、善惡,諸界說。而無中生有,極空中樓閣、煙雲飄緲之奇,按之則虛而能實,盡虎嘯龍驤風雲變色之態;特令人攪古懷疑,有不信正史之根,真才子生花筆也。乃文章浩翰,洋洋數十萬言,鉅制之作,起因於兒童嬉弄,青燈受讀之時,以使豪傑英雄,於地下後而吐盡骯髒之氣!大憝巨惡,尚於千百年後,不免誅心褫魄,莫逃斧鉞之誅!不亦奇哉!是又何異孔子春秋之作也。然春秋之作,僅能使亂臣賊子懼而已,未嘗能使正人君子賢材英傑,色然歡也。今為之造時勢,造英雄,不徒使賢材英傑,一一歡顏,且能使三國人材,一齊吐氣,必古人之缺憾彌,而後胸中之塊壘消,夫豈曰弔古也哉!吾知古人地下有靈,必一讀一擊節,將籍是書自賞復以自弔也。能書中書外,人人皆弔,人人皆歡;以至於不弔不歡,悠然兩忘,如是而此書不得不傳,不更奇哉!奇事奇文,真所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安得不讀之而痛浮大白!
      奇書之出,不過起因於三兩兒童,而奇書之作,又由於獲讀半章詩賦;於是放膽著筆,成此奇文,不惟古人因之色然以歡,慨然以歎;即當代經師,如湘綺先生者,亦將掀髯地下曰:後生可畏!不圖吾且因此而別有所傳也!不又奇哉!傳古人乎?傳今人乎?抑將自傳乎?問之著者,果作何轉語以答我也?又何今之可傷歟!惟無可傳,乃始可傷。雖然,著者傳矣,湘綺傳矣,今之不足傳者,亦無庸多傷也。惟其無傳,更不必傷;如或可傳,則傷寧不多事。不傷之傷,是謂大傷;故弔古無非傷今,而傷今固莫如弔古也。湘綺必曰:匪古可弔而今可傷,老夫之徒,必為我傳顧傳湘綺者,每於周氏,斯獨非咄咄怪事!可謂有緣之至乎!涉想成趣,為之大噱者累日。
      稗官之家,汗牛充棟,今之卓爾操觚者,舍邯鄲學步無由也。自小說故分門類:為偵探,為言情,為社會,為武俠,一分再分,鄰於市估,於是小說且不可讀。不知小說即文章也,千古文章妙手,無不自真爐錘。古之所傳,如三國,如紅樓,如水滸,如聊齋,如儒林外史,如鏡花緣,凡膾炙人口者,殆無不各辟蹊徑,不同於人,曾有何門類可分定於一范乎?其步後塵者,曰續,曰後,曰再,乃皆不得並肩以傳。是故知文章無定法,非可有類以傳世也。世人獨喜以此號召,真所謂不知文章為何事,小說為何物者,眩丑而已!顰者之美,豈必病於捧心歟?因知捧心之不得為美,而美亦不盡在捧心也,倘使捧心即美,則美人雙腕,遭物必不使齊伸。浣紗時之美,抑又何如?曰:其美在病,然則病而即美,死當更美,愈無是理矣!美自天成,文章亦天成,效顰之不得為美,蓋猶文章之不得相同。而更可以類相從也;以類從同且不可,而況人云亦云,等於剿襲,是豈可以卒讀耶!
      舊小說喜續,新小說喜復,皆不能自為文章,亦不可列於文章,無非拾人牙慧,徒污小說名稱而已!不續不復,則非別出心裁不可。吾於此書得之。何則?舊小說封鎖不可續者,獨三國演義,根於歷史,不可續也,乃不續而續,續而不續,因古人之名,而變古人之跡焉。新小說,無不各如其類者,獨翻案一類,向所無有,是不復也。乃不脫歷史面目,而成歷史小說焉,則又不復而復,復而不復者矣。碧空之談,向壁而造,無一處不大厭於人心,無一事不悉合於情理,此誠絕妙文章!麟經之筆法在實,此書之筆法在虛,以白描為斷案,寓臧否於無形,謂非小說聖手可乎?且不劉以小說視之,真太史公所應為擱筆者也。故曰:此一大部史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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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0 21:29 |
    第一回            省詐書水鏡留元直 脫徐母孔明遣趙雲

      話說千古相傳,那來信史,人生在世,必重人倫。我國有五千年歷史,肇造民國,只十餘年。以前歲月,都為君主一味專制自私,烏煙瘴氣,大家眼熱,自然皇帝鬧個不斷,此僕彼興,你爭我奪,真是改朝換代,殺人如麻!篝火狐鳴,揮戈問鼎。一登大寶,新的稱天命,舊的誅一夫,新的附風攀龍,舊的除根斬草。誇說興朝,自稱盛德,沽名釣譽,便又來修前史,貓哭老鼠,本為哄人,那裡信得!若問執筆之徒,不是前朝舊臣,便是新朝功狗,戰慄歸命之餘,匍匐天威之下,一個良心早喪!一個氣骨毫無!一般都是不識人間羞恥之夫!阿諛求容,摸稜固位,自保性命都來不及,那還顧得後世唾罵,敢不歌頌新朝,貶削前代;內諱外諱,以辱主知,不但十分避忌,且須百般附會,才能著成一部加官進爵錄,仍莫測天顏喜怒,要他去學董狐,真無這種膽量;自求獨有千秋,尤無這種心肝!如此一來,一代史書成功之日,便將前朝史跡,遺存的一點蹤影,一併化作灰飛,送上雲端。所以古往今來,並無信史,除起枯骨而問之,或尚能言一二,此外覓遍人間,恐竟不能得到隻字的信史了。有心人痛心疾首,乃著野吏,以遺後人。讀書之士,好古敏求,因重野史,不厭多讀。梟雄輩出,知正史欺人之力日微,復依正史,亦著野史而亂之,於是野史又不足信;其足信者,皆不同於正史者也。即如三國演義一書,迷人最甚,其大體同於正史,而稱諸葛將才,非附鬼神,即同兒戲,安危大計皆失之。請葛殆不如此,是此類也,蓋不足信雲。
      說到人倫,亦以帝王之故,後增為五。古者朋友自抑,以君臣相謙,動曰主臣,帝王既起,假名為用,聖人垂君臣之義,比於朋友,不許人君妄自尊大;是君臣不過稱謂,倫常合於朋友,本無此倫,竟出諸上而冠於首,豈不大謬!卒以人生只有四倫,民主一作,不倒而倒。其餘四倫,人既不能一日無家庭,復不能一日無朋友,自不可滅而必重之,苟違此義,無異自棄於社會。天地雖寬何以自立?故忘恩負義,棄親賣友者,將必無地自容。
      三國演義,稱徐庶懷才不遇,市上佯狂,殺入報仇,薦賢走馬,固豪傑也。而感劉知遇,致身圖報,忽將其母忘為將護,生被程昱冒充手筆,誑入許都,致成不忠不孝之徒,而死老母!與王陵趙苞輩,一例抱恨終天!其擇交不慎,知母不明,謀人不忠,事賊不智,何至如是!雖說才人疏忽,策士縱橫,但抱各為其主之心,都無推己及人之念,而徐庶既亦人材,不當竟至如此不可收拾也。有謂古之謀臣,即今之政客,類多溪刻尖酸,不留餘地,方以類聚,始友程昱,陰謀無後,鬼神所忌,宜蹈此報,此仍過信亂真野史之言。比游京師,於爛紙堆中,市得古本三國舊志一冊,所言三國戰爭,諸葛徐庶一切行動,均不同於相傳之演義;三國結局,且不同於正史。後有跋,跋謂三國史籍,亡於五胡亂華之秋,世傳正史,出於偽作!胡惡言漢,故以天下屬魏,魏者偽也。又以故老相傳中興,流在閭巷,不可盡掩,則於昭烈書正統以亂焉云云。是三國野史,其真者尚在人間,亟思以廣流傳,惜早佚失前半。其書自賺徐母入都始,亦不知何人所作,要自可信,爰參酌而錄傳之,更名反三國志,以別演義。
      書歸正傳,卻說曹操聽從程昱之言,將徐庶母親誑入許都,教程昱好生侍奉,賺到手筆,假造徐母家書,不言曹劉短長,只說年老多病,久不見子,倚閭深念,寥寥不過數語。加緘封固,差令在館侍役,與庶同族的一名鄉人,教以語言,許之歸來重賞。此人小名狗頭,心術素壞,貪金聲諾,去到新野,來賺徐庶,改事曹操。當下收書領命,辭過程昱,徑奔新野而來。一路夜宿曉行,不數日,已至新野,投書求見。
      時玄德正因單福軍師說起,當世賢材,有瑯琊諸葛亮,襄陽龐統,人稱伏龍鳳雛,皆具經天緯地之才,治國安民之略,均在此間襄陽山中高臥,極力推薦。玄德大喜,立備二分厚禮,命關羽往南陽臥龍岡,聘請諸葛孔明先生;張飛往襄陽龐德公處,聘請龐士元先生,並囑縣中預備迎接。關張領命,單福軍師又囑咐二人不少言詞,親自送出門外,候其登程去訖。回身進內,不到一刻,忽見縣役走來稟報,外有軍師鄉間人,說奉徐老夫人命,來見軍師。單福聞言吃驚,即令引入相見。來人禮畢,呈上書信一封。單福忽睹封面老母手筆,眼中淚落。玄德不知何事,慰之道:「軍師勿憂,曷拆此書視之!」單福將信拆開,上寫:「聞汝近佐劉使君,十年遊蕩,幸可立身,老身為曹公迎至許昌,年老病深,恐難相見,……」以下字跡,頓然模糊不明,似老人手顫所書,不可復識。單福讀罷,揮淚痛哭不已,玄德對坐相感,亦欷歔不置。
      單福哭罷,問來人道:「來時太夫人進膳如何?」狗頭道:「小人來時,太夫人思念軍師,日止一粥。」福聞言,愈覺悲痛,對玄德曰:「福不材,本欲佐將軍共圖大業,今老母被囚,方寸已亂。不能更在將軍側矣!敬啟將軍,僕實姓徐,名庶,字元直,穎州人氏,因殺人出走,變姓名為單福,蒙將軍不棄,獲侍左右,將軍大仁大義,定不忍庶母以庶故,囚死許昌,倘令庶得見老母,德恩如山,沒世不忘!」玄德慘然道:「軍師何出此言!備一時疏忽,未能奉迎太夫人,致高年而入許都,軍師又無兄弟,備何敢以一己遇合之私,妨軍師人倫天性之孝!只乞少留祖道,以申微戀,軍師即可摒擋一切,早赴許昌侍養承歡,同為漢臣,何須介介。」庶聞畢,甚感玄德光明懇至,十分仁義,不覺流涕下拜。玄德伏地相還不迭,便命左右治酒,與軍師餞行。
      酒過三巡,人報趙雲巡防回城,進見玄德。玄德命雲入席相陪,並告所以。雲以前破金鎖陣時,得知單福才高,人為歎服,忽聞將行,心中淒然,面含不捨。庶亦服雲,甚為投契,相對更覺感愴。酒筵未畢,天上烏雲四合,忽然大雨傾盆,一連三日三夜,庶不得行。新野城中,水潦縱橫,城外更泥深沒膝。徐庶見母心急,不顧所以,天色稍晴,便辭玄德,帶一隨從,與狗頭上馬出城。玄德與趙雲孫乾簡雍及全縣僚屬人等,送至城外,猶自依依不捨,徐庶拭淚阻之。玄德見不能再送,一時悲從中來,不覺放聲大哭。一行人無不落淚,惟有下書狗頭,見徐庶果能中計,不難獲賞,心花怒髮,面上獨呈喜色。卻被趙雲看入眼內,忍住未言,徑同玄德等與徐庶灑淚而別,隨護玄德,一同還城,只心下狐疑不已。玄德回城後,仍命趙雲出巡屬地。雲須命,因一人愈想愈疑,覺得必有別因,惟恐徐庶在路,有何不測,且不去巡防地,連夜單人獨騎急急出城,竟暗地追蹤徐庶而來。
      卻說徐母應該五行有救,這下書人狗頭,原是個鄉下農夫,向未騎慣馬匹,又遇大雨新晴,泥濘路滑,深不見路,只隨徐庶馬後追趕。行至一處,路有大石,庶馬越過,狗頭慌張駕馭,馬性忽劣,前蹄一起,馬如人立,前足方落,後股猛然朝上一掀,登時將這狗頭從馬上摔成筋斗,跌在石上,兩隻狗腿,頓時骨斷筋折,受傷甚重。徐庶在前聞聲,勒馬回視,救之不及,急於見母,顧他不得,忙令從人就近尋一人家,留給養傷費用,囑其在此安心將息,供傷愈再行起程來許。加上-鞭,兩騎向前,如飛去了。
      卻說趙雲飛騎來趕,追了半夜一日,未能趕上。次晨早發,走了二十餘里,仍舊毫無影蹤,下馬向土人動問道:「此地何名?可是赴許昌大道?「土人道:「此處地名長秋鎮,正是許昌大道。」趙雲又問道:「前有三騎,何時過去,曾否見著?」土人道:「不曾。」忽中有喜發俏語者,從旁羼言道:「我見馬有三匹,人卻兩個,只恐不是。」雲心異,細加盤問,那人道:「有一人在此養傷,那二人已自去了。」雲益驚道,軍師危矣!因乞指引人家,急往視之,則下書人也。胸懷復動,略示安慰畢,便央土人抬回新野。來到營中,雲先入帳,喝左右將那人扶上,只見那人面色大變。雲盛怒道:「速將此賊,與我碎剮報來!」那狗頭匍匐入帳,正心中忐忑,一聲令下,嚇得魄膽皆飛,大呼冤枉!左右一擁上前,便來捆綁。雲又止之,怒問道:「爾奉何人所差,敢來新野行事?尚有何冤?」狗頭泣道:「小人不敢有詐,將軍恕之!」雲勵聲道:「送別徐軍師時,而汝在旁喜形於色何也?尚得敢言無詐?」狗頭停泣,觳觫視雲,半響不語。雲忽色霽取案上令箭,一折二段示之道:「爾將許都來此實情,從速直說,便看軍師分上,更當為汝療傷,我若斬汝,有如此箭,再敢隱匿絲毫,便須行刑。」狗頭搶地哭道:「願將軍饒我,小人之來,固程公之命也。」逐將假書來誑,前後情事,詳細供明,咬牙切齒,深恨程昱,又因創傷大作,呼痛不已。雲令左右牽下安頓,即馳馬縣衙,來報玄德。
      趙雲剛至衙前,只見張燈結綵,遍布衙內,略問門役,始知雲長已將伏龍聘到,懸彩迎接,現已在內。雲急步入二堂,恰遇雲長搶出門側,撞個滿懷。雲長道:「子龍何事慌張?」趙雲道:「聞伏龍至,急欲入視其人何如,公亦如此慌張何也?」雲長笑曰:「前來告子知耳!」相與大笑。雲逐將心疑追庶,獲到狗頭始末,及已供明行詐,一一語知。雲長深愛徐庶,聞雲言,尤為著急,忙攜雲手,回步入內,側首語雲曰:「人言諸葛,有神機妙算之才,胸多奇計,今已來此,曷即以此事試之?」趙雲道:「軍師之去已遠,如能將軍師追回,老母救出,破操詭計,我輩方可心服。」雲長頷首。
      兩人挽臂,進入後堂。趙雲參見玄德畢,玄德引雲前謁伏龍道:「此諸葛先生也,吾新軍師,天下奇材,宜共師事之。」孔明遜謝。雲禮罷,與雲長一旁就坐。孔明四顧,不見徐庶,說道:「子龍將軍,四海交稱英雄,聞名已久,幸獲識荊,使君帳下文武賢材,皆已覿面,亮何幸焉!故友元直,獨安在也?」玄德因以徐母來書,庶已還許告之。孔明聞而大愕,頓足長歎道:「噫!元直母子將駢死矣!」玄德甚驚問道:「先生何出此言?」孔明道:「元直母性剛強,深識大義,使君仁義,與曹操權奸,天下共見,賢如徐母,豈願招子事操,身在樊籠,來書有詐,元直急不加審,一至許都,徐母必怒其子不知母,復懟其不明不智,輕於去就,怨艾交縈,益之以怒,徐母必自戕矣!元直孝母,何能獨生,故曰將駢死也。」
      雲長趙雲在旁聞言,不覺抬頭舉目,示意而笑,二人均暗暗心服。雲急將追趕元直,訊明狗頭,-切情由,陳說明白。玄德如夢方覺。一時情急,手足失措,急道:「備無狀,不能辨偽,又不堅留元直數日,以待先生之來,致入奸計;是我負伯仁,備之罪也!今得先生料事如神,必有奇計,能解元直母子之厄,出備於罪,敬屈先生即就軍師之位,設妙策而救之!」言未竟,起身拜倒於地。孔明伏謝說道:「亮與元直,情逾手足,安敢袖手不救,願使君勿慮,惟元直行已幾日?」玄德喟然道:「三日餘矣!」孔明道:「去幸未遠,若元直於路,能繞道往別水鏡,水鏡先生,必省偽書破綻,而留元直,此天幸也;所慮心亂不往,則失之而亦遠矣,當為兩顧之計,此非二將軍親往不可!」玄德即請上坐發令。孔明鞠謝入座,召雲長至前道:「二將軍赤免馬,日行千里,一日間便能追及元直,惟須先過水鏡先生莊上視之,如不在彼,再奔許昌大道追趕,必令同回。」雲長領命,飛身上馬去訖。
      孔明顧玄德道:「前敗曹兵,所得曹仁李典營中令箭,及軍士衣甲何在?」玄德即命人在庫中取出呈上。孔明就案,修書一封,喚趙雲近前道:「將軍持書,混入許昌,親投徐母,徐母自能依計脫身,當令雲長領兵前來接應,沿路小心將護徐母,一過葉縣,非君之責,不得有誤。」並告以如此如此。趙雲大喜,領取曹兵衣甲數副,令箭一枝,接函遵命,改扮去訖。玄德至此,心下釋然,即請孔明後堂飲酒,為軍師接風。孔明笑道:「即日士元當至,須先煩其隨同翼德三將軍,暫駐襄陽,提防曹兵復仇,可囑緩來新野。」玄德依言,又命孫乾送信去訖,乃一同入宴不提。
      卻說徐庶心亂如麻,領路的人,半途跌傷,失去嚮導,於路馬不停蹄,急急前進,漸至迷路,走入岔道,卻誤向荊州方面而來。前途忽見一溪,來到溪邊,所有上下橋樑,乃被雨後大水盡行衝倒,一眼看去,卻無渡船,乃下馬徘徊,不知已至何處,忙覓土人問之,以便求渡。土人道:「此乃兒童能道之檀溪,最是有名,而先生不知何也?」庶大駭道:「為何竟繞至此間?」因念狗頭不止,更不知傷勢何如,憾與從人皆不甚識路徑,如此何日得到許昌!知不可渡,策馬前行,心中悶損,人馬皆已疲乏;遠遠望見司馬德操莊院在前,因思入內作別,稍以歇足,更求覓一引路之人,免致再誤。進得門來,只見水鏡先生適與崔州平,正在草堂之上,相對奕棋,承彥一旁觀局。忽報徐庶來到,三人輟棋揖坐。童子獻茶畢,水鏡道:「元直不居新野,以輔皇叔,來此何為?」庶告知一切。水鏡道:「太夫人手書安在?」庶自貼身取出示之。
      水鏡接書,略一閱看,展顏大笑,擲書於地道:「元直生性聰明,乃被人掇弄至此,可發一笑!」庶就地拾書,再加細視,仍不能明,瞠目而視。水鏡道:「此偽書也!太夫人病中手書字跡,前文既不得若是端整,後半又不能如此模糊,顯為冒仿售詐甚明,何競不省耶?」庶聞水鏡指出疑竇,十分有理,及恍然大悟;更將手書筆跡細察,不但模糊之處,故意做作,容易看出破綻;即其端整之字,亦有數處點畫與徐母平生手跡,大不相同。明係為人模仿,更無可疑,不由自悔心粗,由慚生恨,遂謝水鏡道:「非公指教,庶惟一意憂母,蔽聰塞明,將永墮霧中,今幸半途察破偽書!然如此奸謀,是非欲致庶赴許不可也,不赴則奸計將更深,老母必更危,方寸今已更亂;庶意無論真假,以去為是,乞公為庶更展一籌。」水鏡道:「不可去也,去將再誤!」庶曰:「能緩老母,可順奸心,庶至而操之謀息矣,何至再誤?但求老母得安,庶得一面,死且甘心,奈何不去?故今雖省偽書,必仍赴之,庶志決矣!」
      徐庶言訖,即欲起行。水鏡厲聲道:「元直豈真不知母者乎?何一愚至此!操謀能息,母不能全,王陵趙苞之事盍細思之!」庶始如受棒喝,悚然退坐,不覺淚如雨下,重揖水鏡深謝之道:「庶知罪矣,真幾再誤,使庶不陷於不孝,皆公之德,永不敢忘。」水鏡復從容笑言道:「此本不難知,必操曾求手書而見拒,始謀以偽書來誑,能拒則不危,未拒則不偽,吾於此書為偽,而盡察之,元直心神大亂,盡失智計,故失察耳!要知萬不可赴,赴則母激怒而子陷井,禍均不測,元直在外,吾料操斷不敢危太夫人,以自急其敵使於君外更益一母,厚樹深仇,操不為也。或更謬為恭順,奉養有加,存恤周至,外沽名而內結恩,收買人心,捨此將無他策,放今不赴,母子終能相見,今赴則子固欲見母,母或不欲見其子,將如之何?自速其危,無法可救,事有不忍言者矣!既識其謀,必反其智,乃即使操代吾子職,令之大失其算,有何不可!操致人不得,反為人致,從此老奸之魄褫已。」言竟,哈哈大笑。又道:「元直今可決其不去,而明高祖之得天下,始於杯羹,所謂反兵上智乎?」徐庶收淚感佩,黃崔亦俱拜服,及聞水鏡此言,亦同聲來勸徐庶勿去。庶曰:「先生推不匱之仁,明全孝之義,警其昏憒,教以智計,迷夢為醒,茅塞大開,庶何敢去!獨老母不出虎口,人子之心,終慮其危,是以深思未答耳」。言訖,趨水鏡前下拜說道:「惟公憐而救之!」水鏡急起道:「元直不必如此,吾知元直,母不得出,智不再生,亦將無以輔人,亦為籌之熟矣!復坐,吾將語汝出母之道。」
      正言間,鸞鈴響處,童子飛奔而入,正欲啟告,水鏡聞聲,抬頭-看道:「來矣!」忙起相迎,則雲長自外邁步而進。入門未及為禮,一眼先見元直,鳳日大展,喜道:「軍師果在此間,諸葛所料不差也。」於是禮畢。水鏡急問道:「二將軍奉有何命而來?」雲長道:「羽奉兄長與臥龍將令,來請元直軍師,速回新野,原書有詐,不可赴許,羽尚奉有他令,即請偕行,不得耽擱。」水鏡道:「容更相問,孔明到已幾日?」雲長道:「兩日。」水鏡即顧徐庶道:「元直還速行,不出十日,太夫人至新野矣,適所欲語,不必再告,諸葛已代為策之,更勝吾計,速去速去!可問二將軍盡知。」雲長笑而不語。徐庶將信將疑,無精打采,只得辭過水鏡及黃崔二公,同雲長一路上馬出院。雲長於路說道:「軍師自遵故道回行,羽不再陪。」言訖,怒馳神馬,自投博望營中而去。徐庶目送雲長去遠,亦攜從人,重返新野,與劉備孔明相晤不提。
      卻說徐母自被曹操誑入許都,程昱不時至寓探問,不甚寂寞。這時程昱算計已定,自得手書筆跡後,十餘日已不前來現獻慇懃,徐母門前,自是日加冷淡。一日黃昏,徐母膳後靜坐,忽報程大夫差有軍士送信,並衣物前來,有話面稟。徐母命進。來人罄折呈上書信一封,衣包一個,退立於旁,恭敬候命。徐母高坐堂上,早睹來人昂然入內,身材雄武精爽非常,心羨程昱手下,競有如此軍士,又見進退中節,十分知禮,不禁亦為改容。略問大夫起居,然後拆信觀看,看畢,仍向來人打量一番,點頭稱歎,徐徐言道:「程大夫請我過府散悶,可有車輛在外?衣服現可不用,仍請帶回。」軍士稟道:「車輛備妥,現在門首伺候,即請太夫人發駕。」徐母頷之,略囑侍女小心門戶,並不開動衣包,正眼一視何物,即將原包,退還軍士,令其引路,出門登車。軍士隨跨車沿,加上一鞭,那馬拖著車已飛馳前進。
      徐母在車,暗自提防,留心外視,卻見此車兩三彎轉,避去熱鬧街市,徑向許城西門而來。徐母亦不作聲,車到城邊,見有把城兵丁,上前盤詰,軍士即於車內,摸出令箭一枝,僅向一揚,車已出了城門,上了大道。徐母以此車已然出了許昌,更須戒備一切,愈屏聲息,但看此車何往。初更時分,車已行至一處,前有大橋,橋邊停有貨車三輛,上裝布疋藥材,各有半車,在此歇足。車下橋頭,均有客商模樣之人,分開散坐於地。此車尚未走近,車夫揚鞭三響,一聲胡哨,地上之人聞得,均行立起,飛步奔來車次,團團圍住,一齊聲諾道:「恭迎將軍。」軍士道:「已否齊備?」眾人車下答道:「均已齊備,小卒們在此等候多時,此即八里橋也。」言訖,車已到橋停住,軍士跳下車沿,挑起車簾,躬身啟道:「即請太夫人換車前行,望太夫人勿驚。」啟畢,抬頭一視,車內並無徐母蹤影,只見一鄉下老嫗彎腰拱背,走下車來,向軍士襝衽道:「子龍將軍勞苦,妾身就此拜謝!」原來老嫗即是徐母,自在車內改換,軍士即趙雲也。雲見徐母,改換已妥,無人能識,不禁大喜,當下更不怠慢,即令兵士將貨物並作一車,自身軍服脫下,連同各車所匿曹兵服色,打成一捆,係以巨石,投沉橋下。二車一載徐母,仍由趙雲隨車親護,一載兵士,假扮客商,輪流入坐,晝夜兼程,急奔新野而來。時當中旬未半,皓月迎頭,如同白晝,只一夜一早,已過襄城而去。
      卻說程昱以徐母插翅難飛,未來十分在意,無心奉承,久亦不願枉顧,自喜騙到真跡,大功可成,-心一意惟坐待徐庶入網,日盼其至。這日無事在家,忽又涉念,計算時日已久,往返程途,早應到許,何竟茫無消息,並去人亦不見回,深恐別有蹊蹺,或者新野有人,識破此計,狗頭竟已被殺,不由心下著慌。便思以久未問安為名,親到徐母寓所,窺探動靜。遂一人踽踽而行,到門時尚自低頭亂想。門公稟道:「昨日軍士相迎過府,太夫人今猶未回,何大夫又來問訊?」昱急道:「何人遣迎?」門公道:「大夫也。」昱駭道:「怪哉!我今在此,並未相迎,奈何不來報我?」門公道:「大夫所迎,又何他報,今請速回,必仍在府。」昱怒極,情知此人不足與語,急詢來迎軍士車輛服色。門公說畢,程昱不覺怨恨,填胸暈倒於地。門公急忙來扶,猝不能起。門公私語道:「大夫似有心疾,今果病也。」昱兩耳能聞,胸中愈憤,半日始蘇,直前批之。門公捫腮且卻道:「我扶大夫,大夫何尚批我頰?」昱不顧而行。門公呶呶自言自語道:「人言爾背恩忘義,今始親見其事。」昱住足斥之曰:「狗!爾何言?爾縱徐母,會更捕爾。」門公大怒,見昱僅一人,殊不懼,公然操杖來逐,昱乃逃。門公力闔其扉入,退而大瞿,亦立遁去。及坊官來捕,則已空無一人。昱扶病來報曹操,說知一切,操大震怒,急命上將曹洪樂進二人,火速入府,令領飛騎八百,分途並力追趕徐母,及不知姓名軍士一名,毋令脫逃,如於中途捉獲就地開刀,將首級回報。
      曹洪樂進二將領命,點兵如飛來追徐母。這時徐母早過襄城,二將算定徐母乘車,自己乘車馬,雖隔一日一夜,不須半途,便可趕上,故在後亦不分日夜,督兵追趕。那趙雲假扮商民,護定了徐母,在前急急趲程,一路關津,均被朦過。這日將出葉縣地界,心中漸定,忽聞後面馬聲嘶動,因於車沿回首,只見遠處塵頭四起,似有大隊人馬追風而來。雲料知心是追兵來臨,忙即亂鞭催車。車輪風動,滾滾而前,行又數里,已出葉縣,再行回望,卻見旌旗蔽空,千餘馬隊,翻動銀蹄,果係在後追趕,相去約只半里,霎時便可追及。自雖不來畏怯,惟慮徐母在車驚怕,不便廝殺;又值手無寸鐵,何以抵擋!心中大費躊躇,後面呼聲動地,曹軍已山崩川倒而至,雲只以身伏沿,死命加鞭,一心逃避,不知所計。轉過一個山坡,後面人喊馬嘶益近,大叫前車慢行,聲聲不要放走徐母,震山欲裂。山坡剛過,又轉過-樹林,忽有一彪人馬攔路,雲大駭,不得收車,竟然闖越過去。卻聞馬上一人叫道:「子龍來何遲也?」雲拭汗回首急視之,卻是關公,雲乃大喜。方欲答言,關公已跨馬橫刀,向前迎敵曹兵去了。
      卻說那曹兵雷轟電掣,卷地而來,見二車馳飛前逃,知必徐母在內,趕了半日,看看趕上,轉過山坡,前車忽然不見,轉過樹林,猛抬頭,只見旌旗亂刮,殺氣迎人,五百名校刀手,-字兒排開,前面一人,身騎赤免追風馬,手執青龍偃月刀,不是別人,正是那漢壽亭侯關雲長,領兵在此,擋住去路。關公駐馬橫刀,早見來將何人,馬背拱身大叫道:「二位將軍,別來無恙?」曹洪樂進二馬當先,見是關公,同時大吃一驚,麾鞭急止三軍,軍士早亦望見,一齊倒退,後隊潮湧而前,收馬不住,立時踐踏無數。曹仁樂進不敢回顧,急忙勒住馬足,先來答禮。關公微笑開言道:「某家在此,等候多時,即請二位將軍收兵,止於此地,勿再窮追;回稟丞相。只說關某當日,丞相不忍令失兄弟之情,敢求今日對於徐庶,亦毋忍絕其母子之愛,言盡於此,後會有期,關某去也!」說完,將刀身後一指,五百校刀手,登即回身,來趕趙雲前車。關公一人拍馬提刀,從容斷後。曹樂二將,明知不敵,眼睜睜望著關公後影,馬尾飄瀟,前面兵卒如雲,擁定徐母,一車居中,飛馳而去。四目相視,面上均各失色。只得長歎一聲,重來檢點受傷人馬,收兵回報曹操,自去請罪不提。正是:
      白羽初臨,便覺風雲變色;黃泉不俟,復為母子如初。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三國之不得一統,由乾諸葛非一統之材,隆中坐對,僅許三分。卒亦只定三分之局,其與孫劉,材智匹敵,自知頗明。劉備時當狠狽失據之秋能分鼎足而立,已出非望。故三國之成,自以劉備得諸葛始,而諸葛得自徐庶走馬之薦。未薦諸葛以前,諸葛無由出,三分不可定,是即非三國史也;非三國之史而翻其案,是為冗筆。又三國之主,以曹操孫權劉備三人當之,其他不與也。三國演義前三十回中,皆為黃巾宦官內外交煽。以致群雄四起之史,共書主張由合而分之理,自不得不追溯大亂之源。而董卓孫堅袁紹袁術,以至孫策等,此僕彼興,下至張繡張魯李傕郭汜之輩,擾攘無忌;餘如王允之忠,陶謙之讓,董承之義,禰衡之正,呂布之雄,陳宮之智,無非為三國前驅,其事雖不無可傳,要均非三國史中主要人物。入三國史後,即盡死滅無餘,不足敘也。非三國史之人物而翻其案,是閒筆也。冗筆閒筆,善文章者所不屑為,著者以不相干三字而盡去之,下筆即抓住正史翻案,此為文章有法,不閒不冗,即謹嚴義例,又豈能以不耽擱工夫,遂或可一一湔雪之乎?是非不為湔雪,蓋不可湔雪也。讀者勿為著者從人生在世不可無家庭朋友等一段文宇說起,故意引至做書人心腸,要從此地發展等一派巧言瞞過,始為善讀本書者。
      三國演義,僅言賚徐母家書者為心腹人,自稱館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語云云,此必言徐母鄉人,也是姓徐的一個壞蛋!是教人愈加痛恨,加一倍寫之筆法。後文跌斷狗腿,方更大快人心,亦見徐庶之誤信,不僅在筆墨假造間,是證人證物俱全之說也,即由重加爵賞四字,露出喜色,惹動趙雲跟踵,盤出根底,可謂不虛點墨,針縷細密。
      三分鼎足,西蜀劉禪,有四十二年正位。而單騎救主,生死係於趙雲當陽之戰,故趙雲為三國史中最重要人物。然劉禪庸主,卒至出降,子龍地下之恨,具無已時也。則與其救一無用之劉禪,曷若使救一有用之徐庶;又救人之子,不若救人之母也。三國中全人骨肉於生死患難之際者,惟一趙雲。故以之救徐母者,誠非趙雲不可也。三國中救阿鬥,以延劉緒繼帝統,是子龍第一大功,本書救徐母以存徐庶,使薦兩賢,成一統,亦必令子龍成第一大功。所謂非其人不使,而翻案之筆,始無一字無來由也。薦賢則由徐庶,救主則由趙雲,正統書劉,故第一回必將此二重要人物首舉出場,讀者幸勿草草讀過。
      伏龍鳳雛皆為元直之友,嘗讀三國演義,見其獨舉諸葛以薦,每竊怪之,其後赤壁鏖兵,授計以脫徐庶者,且為鳳雛;是何元直於友二人間,轉若有所厚薄也。若言偶忘,其時玄德且詢及鳳雛,元直因便,亦當雙舉,方稱無乖於友道,今以元直雙薦兩賢,可謂為古人彌平缺憾不少。
      三國演義,於孔明之出,詳敘三顧之勤,孔明自比管樂,蓋有輔主安邦之志,非可以隱淪比也。夫隱則不仕,仕則不隱;以隱求仕,古俗使然。彼釣渭耕莘,未聞必須三顧也。奈何大搭架子,堅要三顧,孔明寧不相去古人甚遠,吾始終疑之,且堂上懸圖,胸中指掌,又似預備已久。雖曰出處之間,不可不慎;而喬模喬樣,終覺不甚光明。此無惑三國陣前,每逢詭計多端之罵也。演義中亦以微筆,每借張飛嫵媚可愛之口,大叫出之;而世間婦孺不知,反借借稱道三顧茅廬不置。惟玄德梟雄,始折節卑躬,作明知故昧之態已耳。是演義如此,實非所以尊諸葛者也。本書僅命關張備厚禮躬聘二人,而衙前張燈掛彩以迎,已足備迎賢之典,可稱得體之至。至關趙試探孔明,實為奇材驚世群臣未服中,不可少之文字;亦推波助瀾,始呈曲折之文筆也,情中生文,而後安排計策,始見孔明出奇之妙。隨手烘脫,而後曹兵衣箭皆活,赤免如飛。否則便成刻版文字,讀者將昏昏入睡矣。後再借重關公,勒馬橫刀,是真能畫出生龍活虎者,又儼然一出華容道也,文心靈活,可愛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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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0 21:29 |
    第二回            戰江夏孫氏雪前仇 讓荊州劉牧懲後患

      話說關公拒卻曹兵,趕上徐母趙雲車輛,簇擁著徑回新野,先遣人入城報信。玄德聞知大喜,忙傳令親出迎接。徐庶阻攔不住,乃飛騎向前出城,遙見關公匹馬奔至,以鞭回指道:「軍師速前,太夫人車來也!」徐庶慌欲下馬,近前執轡,那赤免馬四蹄翻飛,一團紅火,已滾向城裡去了。庶急牽馬前行,約五里許,望見人車蜂湧,即俯伏道旁以俟,母子相見,不免抱頭痛哭一番。又回身拜過子龍,因請換馬,自來扶轅。於是趙馬縱轡前驅,徐庶步行策車而進,將至城邊,早見玄德居前,眾官列後,左有孔明,右有關公;俱恭候城門相近。雲一馬先到,滾鞍而下,玄德舉酒勞雲道:「非子龍不足完軍師天倫,幾令操斷吾一臂去矣!」徐母車到,玄德躬身迎扶。徐母拜道:「使君以孝示天下,因人子而及其母,辱收賤妾,恩德如天!重錫遠迎,寵逾非分,妾不敢當!」再三固辭不肯先入。玄德遂偕孔明等前行,又止衙前迎候。徐母入署,當廳重展拜謝訖,庶隨母后,復謝孔明關趙相救之惠,自有侍妾引導徐母,請入後堂,更與甘糜二夫人相見,玄德切囑用心侍奉,即讓東廂上房居之。大排筵宴,慶賀軍師母子團圓,人人心悅。
      一連三日,宴畢,玄德出廳齊集諸將,共議大事,權拜孔明領軍師將軍,徐庶為右軍師,龐統來時,為左軍師,孔明徐庶逐謝,東西就座,玄德言道:「今曹操擁五州之眾,虎視荊襄,挾天子以令諸侯;孫權席父兄之業,坐據江淮,有獨霸一方之志。備忝居漢室宗親,曾奉討賊之詔,而率不教之兵,值屢敗之後,地不過襄樊,眾不過三萬,器械糧草,時虞缺乏,欲求立足,免吞併,猶懼其難,何足當安劉之重任;幸二位軍師,大小將士,各抒高見,共拯危亡。」孔明答道:「主公勿憂,亮夜觀天象,吳楚分野,不日定有兵爭。近聞景升病重,荊州斷難久保,一旦有事,以義赴之,則可唾手而得,此以地近交親,曹吳所不得爭鋒者也。俟得荊州,然後撫定零桂,西並梁益,南可出宛落,西可出秦川,北向以爭中原,主公討賊之志,必有一日大暴於天下。為今之計,但當積儲糧食,內用自固,養精蓄銳,坐觀時變,天下固易為也。可令雲長率馬步軍八千,元直輔之,往屯襄陽;翼德領馬步軍一萬二千,士元輔之,進扼南陽;亮與子龍事主公安駐此間,簡練士卒,用為聲援,生聚教訓,與民休養,亮料曹兵新敗於襄樊,旦夕尚難報復,孫氏積怨於黃祖,早晚必特尋仇,是二子不至遽爾見逼;且吳不能越長江,曹不敢自陷於絕地,庶幾日前之局可保,而未來之計可圖也。」
      玄德聞言大悅,即日命雲長領兵,前赴襄陽駐紮,以徐庶為之謀主;調回張飛,改令南陽屯守,以龐統為之謀主,進扼曹兵南下之路,兼護軍師孔明家小,提防徐母覆轍。雲長元直受命,同領人馬,庶入內辭別徐母,立時二人馳向襄陽防地去訖。
      不數日,人報三將軍張飛偕左軍師鳳雛先生龐統已至,玄德亦命闔城燈彩相迎,署中設宴接風,又是一番熱鬧。息軍三日,飛性不耐,急催士元同拜新命,亦領兵趕赴南陽,前去鎮懾,專備曹兵。調撥已定,玄德自與孔明趙雲,率領偏裨文武一干將卒,屯兵新野,隨時兩地聲援,昕夕計議練兵儲糧各事,鞏固城郭,真個日日招軍買馬,朝朝積草屯糧,頓時間士飽馬騰,人心盡附。那孔明負有管仲樂毅的物望,玄德早聞大仁大義的名聲,荊襄九郡豪傑,一旦向風,誰不思棄暗投明,前驅效順,遂愈覺來歸恐後。
      內中單表一位老英雄,長沙人氏,姓黃名忠,表字漢升,時年已六十有餘,身長八尺,猿臂熊腰,善使一副弓箭,有連珠貫蝨百步穿楊之能;慣用一把八十斤長柄大砍刀,刀法神奇,舞來風雨不透。黃巾賊起,忠鎮守長沙三年,無人敢犯,董卓向之求賂末獲,不錄其功。卓死,曹操弄權,忠歎道:「天下大亂,奸雄竊柄,不絕於朝,逐鹿之勢已成,吾將安歸?終不得為天子守一隅土也!」因棄官掛印而去,耕於嶽麓。及聞玄德卑禮迎賢,伏龍風雛,一時俱至,復私慶道:「漢室中興,定屬此公,彼高臥山中者,且推枕而出,吾其舍末耜有日矣!」不覺回顧弓刀而笑。忽於隴畝間,村老相傳,孔明求將,乃大喜道:「不謂年逾六旬,得仍赴漢家之難,弓刀爾毋再嗚,馬革卒不我負。」於是囊弓挾兵刃,牽馬門外,伸腰舒臂,昂首四顧,仰見長空,正懸皓日,萬里無雲,倏一大鳥,沖天而過,忠從容抽矢射之,應弦而墜,影及於地,忠又舞刀就之,其鳥已貫矢而斃。忠攫鳥上馬,面有得色,拍馬掄刀,一路花雨繽紛,回風如雪,路人但見一騎塵土飛揚,不知黃忠依劍去也。
      又有一人,姓魏名延,表字文長,自幼人材出眾,武藝超群,只因報仇行劫,被官府踩捕,畫圖緊急行拿,迫延反上巴陵,嘯聚羊樓峒裡,落草為寇。每日擄掠行旅,自飽其眾,更多散金錢,廣招無賴,遠近歸之,聲勢頗大,峒外已無人敢行。黃忠不知繞路,恰從此地經過,早有伏路嘍囉望見,飛報魏延,說來人手有弓刀,雖老恐不能敵,未敢下手。延大異,即令手下黨羽,分佈要道,親身飛騎,前來剪徑,誓非殺此大膽老賊不可,二馬相交,大戰數十餘合,未分勝負。忠佯敗走,延拍馬追來,忠吼聲如雷,回身一箭,正中魏延盔纓,跌落馬下。延心駭極,伏地認輸,忠亦下馬扶之,哈哈笑道:「聊相戲耳!非愛足下英勇,吾箭豈有目者,奈何埋沒於此,自取折纓之辱乎?」因說使共投玄德。延悅服聽命,便領山寨部卒一千三百餘人,馬數百匹,登時放火燒山,攜所有細軟,隨同黃忠,齊來新野投效。玄德問知二將,材武勝人,不在關張之下,又喜添無數人馬為助,厚筵待之。立授黃忠為後將軍,留於帳下聽用,授魏延為偏將軍,又另撥給新野精練兵馬三千;合領原來馬步士卒,令赴樊城駐守,可就近聽雲長節制指揮,勿誤軍情。又以幕賓孫乾副之,助其謀略。魏延欣喜領命,同了孫乾,自去見過關公,小心防守不提。不出三月,玄德募集敢戰驍健步卒三萬餘人,延接新來勇武材能之上七十餘員,盡用為偏裨牙將。有馬五千餘匹,軍糧數十萬石。一面選易守令,和輯軍民,勤求治理,以安百姓。諸葛信賞必罰,黃趙共苦分甘,一時刁鬥維嚴,閭閻可樂。玄德尚不時親巡轄屬,漸覺四境又安,謳歌遍起,轉弄到人不知兵,夜不閉戶起來,早有細作報入荊州。
      卻說荊州劉表,素不願居漢室宗親,卻以名士出身,沾沾自喜,擁有荊州,無力匡扶九鼎,獨於大義尚能明白。自玄德為蔡瑁譖逼,越居新野,心中時常忿恨自悔,只以內礙嬌妻,無從發洩,鬱悶日積,神經受傷,不久便由心悸怔忡,加患哮喘。荊州素乏名醫,蔡夫人又朝夕溺愛少子,不來相顧,坐是二豎日深,逐成怯弱內損,元氣大虧之症;咳嗽盜汗,日夜不寧,昏沈在床,漸將不治。先時人尚清醒,數月中幾次探報到來,聞得玄德大敗曹兵,奪了襄樊,禮聘伏龍鳳雛,已到新野,新收黃忠魏延一干戰將,兵馬糧草,堆積如山,亦暗暗忻喜,不時嗟歎。一日,又報新野綏集流亡,荊民往歸如市,人心恐被動搖。劉表病在昏沉,聞此消息,心忽自動,深思南陽白水,原為世祖光武發樣之地,目下漢室危亡,宗親零落,劉虞既損於幽州,劉璋在蜀,闇弱無能,自己本屬書生,兩兒豚犬,被操稱辱,切齒至今難報,夫人尚偏愛不明,日構鬩牆之寡,自召外禍,久後荊州必屬他人!漢室興亡,只落在玄德一人身上,今治新野如此,必懷大志,民心既然歸附,不如竟以荊州讓之,免斷送於兩兒之手,死亦可對列祖列宗於地下。輾轉尋思至此,心下似已輕鬆,病如減了一半,不由啟目四顧,房中無人,徑於病榻抬身,居然掙扎坐起,復凝神自喜道:「天誘吾衷,以啟吾弟,必是天將興賢,不可違也,決不可以與子,吾獲瞑目矣!」
      劉表當下擇賢之心既定,便不欲告知夫人,及謀於蒯越蒯良蔡瑁張允等一班左右,苦撐下床,扶牆就案,抽筆即去修書,往召玄德。只言病重思弟,一為訣別,將有所托,望偕請葛子龍,一同速來。寫到這裡,已覺筆有千鈞,兩腕亂顫,不能再寫;擲筆倚床,塞書枕下,側臂向後而倒,驟忽瞑眩,又行暈去。蔡夫人趨來視疾,哭喚半日方蘇,始知表疾已入膏肓,危在旦夕,因泣問道:「主公若此,琮兒將如之何?」表僅指口,雙目流淚不語,有頃始道:「吾自有處,夫人勿憂。」夫人見表時時昏沈,急召蒯越求計,蒯越道:「吾當矯命如此如此,召大公子先回,人至或殺或留,盡操夫人手矣!」蔡夫人悅,密令如計而行,再來看視劉表,表仍未醒,從事伊籍適入,即囑道:「不知琮兒何往,妾將覓之,煩從事暫侍主公,醒時速來喚妾。」籍敬諾。夫人足方出闥,表似乍醒,見籍甚喜,呼之近前。低聲說道:「待子久矣!」手摸枕下藏書授之道:「煩君速往新野一行。」更喘息道:「家國重托,在君一身,慎勿稍泄,誤我大事,死且知感!」伊籍受命,泣拜而去。
      卻說劉琦在江夏屯駐,日日悶處船中,近來時覺肉不顫而自驚,坐臥非常不寧,稍覺痊可,又忽奉急令移防荊州。不明就裡,惟以軍令父命,兩俱難違,只得告請黃祖,另撥水師速行接防夏口。祖令呂公引所部戰船百艘,前來相代訖,琦即領全部舟師,計戰船大小二千餘只,開行上游。剛至巴陵,又接荊州急遞文書,內言父親病重,令將師船止駐半途火速遄歸。琦驚駭不已,掉頭大哭,遂一人遵陸,兼程飛騎而進。
      不意劉琦水師一經移動,早有東吳細作探明,又將消息飛報江東。孫權聞之,大喜設朝,便思商議興兵,乘機報仇,去取江夏。時水軍都督周瑜,正偕魯肅,在鄱陽簡練水師,同不在側,文官僅有張昭顧雍虞翻張溫,武將有程普黃蓋韓當周泰徐盛丁奉甘寧陳武等共守建業,餘均布在要隘,孫權當下會合文武眾官,道:「劉備見逐於蔡瑁,早離荊州,出屯新野,劉表又病重未卜生死,今據探報劉琦水師移入荊州,此必劉表將亡,二子爭立之故。江夏現在空虛,惜公瑾子敬在外,急不能歸。孤欲親將三軍,前往雪恨,取江夏,馘黃祖,以報不共戴天之仇,諸君以為何如?」徐盛諫道:「不可,先破虜將軍,先討逆將軍,均以輕身親出致危,將軍欲報先將軍之仇,只宜坐鎮江南,未可輕動,盛不材願領一軍,直取江夏,斬黃祖之頭,以奉先將軍之靈,乞主公許之。」張昭說道:「徐文向之言是也,願主公速定大計,毋更遲疑,可即從之。」
      權見文武同心,已操勝算,心中大喜,當日下令,授徐盛為前將軍,即拜江夏太守,但留程普黃蓋二將,共守吳會。其餘五將,並偏裨將士,合領水師三萬,步軍一萬五千人,俱隨徐盛出兵。徐盛頓首受命,便領眾將出至大營升帳,先議進兵方略,說道:「此去江夏道路,計有三條,一由九江陸路,出金牛鎮,越咸寧新市,可攻江夏之南;一由建業水路,達樊口登岸,經梅城白滸,可攻江夏之東;正面水師沂溯流直上,可攻江夏之北;不知那位將軍,敢當一二兩路重任?」韓當周泰齊聲願往,盛即令韓當取第一路,周泰取第二路,各與五千軍先行去訖。又令甘寧領船二十艘,為前部先鋒,早半日起兵;寧領命,亦先去訖。盛分丁奉陳武為左右翼,自領全部水師,督軍隨後,出正面援應甘寧,向前出征。時際涼秋九月,洞庭水漲,長江浪濤洶湧,西北風大作,各戰艦滿掛風帆,其疾如矢,只五六日間,哨船來報,前面已離夏口不遠。
      且說甘寧領船為前部先鋒,乘風直搶夏口,欹船側水,怒槳如飛,遠遠望見夏口岸邊,疏疏落落,約有戰船百十餘號,在彼駐守。甘寧早得探報,已知夏口守將,正是黃祖部下愛將,當年射死孫堅的呂公。寧爭功心盛,便用言激勵水兵,一面催船火速向前,急來尋仇。此時呂公,已瞭見下流有小船二三十隻,滿載軍士,乘風吶喊,飛棹搶來,明是吳兵來到,急忙準備迎敵,一腳躍出艙頭,親身擂鼓。各船聞警,爭先啟碇,紛紛掉頭開動時,東吳船已至切近。呂公舉旗一揮,心欺吳兵舟小人少,手下戰船,望知號令,便依次散開,成了個圈子,把吳船圍將起來,又衝風直上,四面向吳船撞去。一聲梆子響,箭如雨發,甘寧各船軍士,只有高舉藤牌,遮擋不住,頓時二十隻戰船,滿載亂箭,如同二十隻水刺蝟,在江中團團亂轉,卻不顧命般往來衝突,江面風勢愈緊。不提防呂公坐船,反被外面江風朝裡一逼,恰遇甘寧船隻,撞將出來,兩船正對了頭,相距不過丈許。甘寧眼快,急舉左手飛舞藤牌,護定頭面,右手帶緊所執鋼刀,回腕向後一揚,將身退後半步,猛然抬腿,朝上一縱,早躍過呂公船上。只聽大喝一聲,手起刀落,已將呂公連肩砍倒,順手割下首級,揮刀亂殺,滿船兵士,無人敢敵,一半死於水中。東吳船隻,一齊得勢,奮勇過船,亂呼砍殺。夏口船隻,目見主將喪命,百餘只戰艦,一律膽寒,不敢戀戰,登時四散解圍,一隻只扯起風帆,皆忙向江夏逃命。
      對江黃祖,接得探報,聞得江中喊殺震天,已在城頭觀戰,一見如此情形,即遣大將張武蘇飛,帶領隔江戰船,來援夏口。當遇甘寧乘勝追逐逃船,越江而來,兩方即在江心對陣。一方占著順風,一方占著順水,卻把長江天險,恰恰各得平分。金鼓雷鳴,短兵相接,夏口敗回船隻,又轉身圍攏,前來助戰。蘇飛坐船較大,在後指揮,張武坐船在前,早接住甘寧軍刀對戰。張武本非甘寧敵手,只戰了十餘合,已只有招架之功,卻因甘寧船少,被蘇飛四面合圍,困在當中。江夏兵多勢大,甘寧無心久戰,只思乘隙突圍,卻反為張武絆住,失去一半酣戰之力。那江夏船上亂箭,又如飛蝗般逼來,看看不便廝殺,寡不敵眾;東吳兵正要敗北,忽聽下游江面,鼓角驚天,號炮震地,旌旗已蔽空而至,旗開處,艨艟戰艦,風帆飽滿,猶如百座連城,排山倒海,破浪飛來。當中一座大船,桅頂高懸一面帥字大旗,迎風招展,船頭一員大將,明盔亮甲,巍然獨坐,兩旁將士,夾侍如林,乃徐盛也。寧見盛親統大軍,救應已到,奮臂一呼,大軍到了,所部各小船上水兵聞之,猛勇頓增十倍,剎時捨死忘生,全力向外撲殺。外面丁奉領船從右殺來,陳武領船從左殺來,人人奮勇,個個爭先。真個兵乘風勢,風助兵威,但遇江夏的船,跳過就殺。這一江的好風,卻遇著這一場的好殺,只殺得江夏水師。血染江流,屍橫水底,夏口助戰的船隻,又是望風而逃了。丁奉催動戰船,趕上蘇飛,便彎弓搭箭,將蘇飛一箭,射落水中。張武心慌,早被甘寧一刀逼近,結果性命。
      黃祖獨在城頭,看見風色不利,自家水師大敗,急叫手下關城。又有探馬報來,東南兩方城外,俱有東吳人馬,從陸路殺來,不知多少,即將攻城;一路是九江周泰旗號,一路是令支韓當旗號。黃祖聞報,不由意亂心慌,知城萬不能守,只得棄了城池,避入未經出戰的留守坐艦,慌令將帆桅扯滿,速向鸚鵡洲開駛飛逃。
      黃祖上得船時,東吳大隊戰船,已得徐盛號令,乘勝即攻江夏,萬眾傳呼,千軍鼓枻,便如弩箭離弦,江渚滾浪般,殺往江邊。先到的船上水兵,正烏亂紛紜搶著登岸,江心中猶在喊殺不絕,兀自餘戰未息。黃祖躲在船中,掩身艙畔,向外偷窺,心中十分害怕,私幸出城得快,這時江夏定已失了,船過江心,又不時提防有船追來,只不住的隔艙捶板,催著舟子乘亂火速搖船逃走。將至鸚鵡洲前,時近黃昏,風勢乍落,上流水勢洶湧,轉把黃祖的船倒衝下來。祖心慌急,自出艙來督篙,猛回頭見水程不遠,有一小舟在後飛划而至,更聞舟中高叫,勿要走了黃祖,這廂舟兵聽得,皆棄祖赴水逃生,祖知不妙,便決計捨舟登陸,跳上岸去,不顧高低,舉足向前飛奔。後面小舟,亦來傍岸,一將當頭持劍,躍上岸來,在後緊緊相追不捨。一個如閃電馳風的前奔,一個如流星逐月的後趕,直趕到一座大墳前面,黃祖見不得脫,便趨墓背躲藏。那將趕至墓側,忽然不見了黃祖,知必隱身墓後,更不怠慢,繞墓來搜,黃祖聞聲,又蛇行繞至墓前相避,乍覺眼前一亮,卻睹墓門樹著一道石碑,題曰:漢處士禰衡之墓,不覺神魂俱喪,木立如癡。再聽身後,已有足步聲息,似那將又將搜索過來。祖略一回頭,方看明來追之將,又是見面切齒的仇人,尋思無可逃生,亦不再思躲避,只一手撫墓,仰天長歎一聲,拔劍自刎,登時死於禰衡墓下。那將大喜,趨前割了黃祖首級,乃甘寧也。
      原來甘寧自以在陣殺了呂公張武,奪得首功,又搶了夏口地方,功績已多,便思將攻取江夏功勞,略分他人,以睦吳將。正在江中一味截殺餘兵,奪掠船隻,往來肅清江面,忽有小卒報說:「見一大船,乘亂揚帆,恐是黃祖,逃往上流去了。」甘寧不信,自駕小舟追來,果認得是黃祖的坐艦,便不能捨而不追,直到鸚鵡洲前,方才趕上,無心中成此大功。後人有詩贊道:
      鸚鵡洲前百草生,當年國士殺禰衡;墓門伏劍仇誰死,獨見甘寧博盛名。
      且說徐盛大軍登岸,見城門大開,一擁而入,唾手得了江夏。陳武領軍在前,提刀奔上城頭,來殺黃祖,卻已一人不見。便令樹起東吳旗幟,飛遣人報知徐盛,迎接主帥入城,以安民心。徐盛大喜,擊鼓鳴鉦,整隊而入,百姓伏道以迎。徐盛入衙坐定,人報周泰韓當兩枝人馬早到,盛命即駐城外,與水師環城犄角,毋驚百姓,不日奏凱班師,不必入城,只嚴防陸路,免黃祖改裝脫逃要緊。仍令將功勞入簿;一面檢點人馬俘獲,諸將紛紛獻上功勞,齊來參賀,卻單少了甘寧一人。盛即令人到水陸營中查傳,亦只不見。直至二鼓,人報甘寧渡江而來,獻上三顆首級。盛聞知呂公黃祖,俱被甘寧一人手戳,建立奇功,不覺下帳相迎道:「將軍英雄蓋世,為君侯雪大恥,復大仇,盛不如也!待露章飛奏,以懋爵賞,盛未敢輕議其功。」寧拜謝。盛始命擺酒慶賀,大犒三軍,連夜差人,持黃呂等首級,實報吳侯。權驚喜道:「孤不喜得江夏,喜得興霸一人,獨成大功,為孤雪恨,二賊果有今日乎!」乃親陳酒醴,告祭父兄,獻首於廟;歸朝受賀畢,飛檄授甘寧領九江太守,以酬其勛。從行諸將,盡加封賞,此等驚人消息,自更如飛報與荊州。
      卻說劉琦飛馬慌忙入了荊州,不先入見蔡夫人,徑來急視其父之疾。劉表自遣伊籍行後,病似微有轉機,人亦常能清醒,劉琦衣不解帶,又晝夜不離父側,以故蔡夫人急切不能如計行事,已有三日。這日破曉,忽有流星探馬來報,江夏失守,黃祖身亡!劉表病中耳根甚靈,聞之大吃一驚,招劉琦近床,一陣喘氣追問:「何以來時軍備,疏防至此?」琦以為父病重自忘,乃稟告移防一切始末,原來琦恐父病惡煩,多言傷氣,除侍病請疾外,未敢他涉,並不疑詐書伏計。又經蔡夫人時以少言外事叮囑,見父不問,卒亦不述,至是始言及之。劉表聽了前後詳情,不禁目瞪口呆,怒氣攻心而起,只見大叫一聲,人已昏厥死去。蔡夫人等聞聲奔至,放聲大哭,一時情急智生,不先急救劉表,卻用手指定劉琦,謂其將生父氣死,喝令左右捆綁府門,即行斬首,喚門官急召蒯越,監視行刑;又令蔡瑁火速召兵,把守四門,不得放外來一人,進城入救。蔡瑁領命出府,後押公子劉琦,泣不成聲,五花大綁,捆作一團,背插長標,上書逆倫弒父斬犯一名劉琦,塞跪大荊筐中,四人倒抬而出。
      甫出府門,遙見一彪精壯人馬,約有數百餘騎,風馳向府而來。前面三騎,飛奔近前,一同下馬,卻是趙雲在前,伊籍在後,當中一馬,乃劉玄德也。蔡瑁一見,嚇得魂飛天外,勉強上前,施禮相迎。玄德看明後面所捆者,乃是公子劉琦,不知何故,急令趙雲先行鬆綁。劉琦哭訴一切,瑁已轉身欲逃,玄德大怒,方欲喝阻,早為趙雲從後面一把擒住衣領,不能得脫。玄德便令趙雲捉住蔡瑁,伊籍攜了劉琦,俱令隨同入府,共來視表死生,再行定奪。
      這時劉表氣厥還陽,竟已死而復甦,舉目不見劉琦,惟有蔡夫人及次子劉琮率侍妾輩,圍住哭泣。劉表道:「死生有命,夫人勿過哀,琦兒何在?」夫人道:「主公方獲稍蘇,何必苦念琦兒,有何吩咐?」表泣下,因嗚咽囑道:「我令伊藉往請玄德,來領荊州,今日何猶不至?夫人偏愛琮兒,百計思去琦兒,以求嗣位,萬不宜再存此心!今又不見琦兒,若有差錯,玄德一至,汝母子尚何面目見之?幸勿難為琦兒,多加慈愛,使我忍死須臾,生囑備叔以大事,當重以汝母子顧托之也。」夫人不語。
      表正氣息僅屬,喘作一團,玄德已領劉琦而入,伊籍隨之,趙雲執蔡瑁立於門外。表見玄德,心中一喜,精神為之稍振,即頷首令玄德近前,執手流涕道:「漢家宗室,今僅三人,我死,弟可接領荊州,必以光復漢祚為志。」語未畢,表泣,玄德亦泣,乃道:「兄宜保重,萬一不幸,還宜以姪嗣立。」表歎道:「此何時耶?兒皆不肖,豈克自立?固以孤寡重累弟矣!」即召琦琮二子,拜於床下,隨命琮取州印付於玄德,夫人不敢阻攔。玄德堅辭,表已囑劉琦道:「兒孝當不念母仇,宜體父心善事之,弟幼無知,更須善教,以此相囑勿忘!」再回顧蔡夫人時,表舌木強,已不能言,須臾氣絕。劉琦哭倒於地,玄德大慟,蔡夫人等號泣舉哀,劉琮雖幼,亦伏地大哭不止。
      人報軍師孔明至,隨來五千人馬,沿城屯駐,已保護定了城池,伊籍便請玄德出廳理事。玄德哭成淚人,即令孔明先行主持州事,自去料理劉表身後喪葬一切事宜,親為擇日舉喪。放了蔡瑁,令即速回泛地。
      孔明俟劉表喪葬已畢,乃請玄德出廳受賀。玄德方命伊籍領巴陵太守,前赴巴陵,撫慰劉琦水軍,收輯黃祖敗亡餘燼。劉琦領江夏太守,仍領水師,暫駐巴陵,俟恢復江夏,再行述職。又令馬良領零陵太守,馬謖領桂陽太守,雲長領襄陽太守,蔣琬領長沙太守,費禕領南郡太守,董允領鄖陽太守,黃忠就屯新野,趙雲代巡各境地方,其餘各仍職守,劉備自領荊州牧,拜表就任。又專人迎接徐母入署,卻叫蔡夫人跟著同居,以便朝夕教導,俾易於無形中,改易性情,變化氣質,望其以後能明大義。荊州善後,無一事不辦得井井有條,大加整飭起來。但因此反招惹出兩處忌刻來了,正是:
      鼎足三分,共逐中原之鹿,劍光一醉,又揮大澤之蛇,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隆中一對,開三分鼎足之基,此千古指陳得失興亡之重要文字也。亦僅此足傳諸葛之平生,是不可以刪棄而泯沒之。今易草堂為虎帳,即於初拜軍師座上而公言之,真較前席陳詞,為尤得體。只略加顛倒前後文詞,於是諸葛有志未達之南出宛洛,西出秦川二言,遂為通篇著意之主,而本書之要旨亦明。其原有曹操不可與爭鋒,孫權可與為援而不可圖等失志之語,則竟予刪去而改易之。以啟下文,更為妙絕,如是諸葛乃益顯矣。
      新野一番整頓,便引起四方豪傑從風,順手入黃魏來歸,為英雄生色不少。不僅減去多少辱沒文字,如演義之所云者,亦見棄暗投明,英雄向背,應有自能擇主之方也。豈可以降將軍三字,妄加於忠義之士若黃忠者乎?魏延人品低下,故其出身不可與黃忠同;素有反骨,即令其落草為寇,明有賊性也。然延固能敬忠者,不沒其善,即令其隨忠來歸。此中翻案,深寓褒貶之意,謂為遊戲文章,隨便可以落筆,又烏足以語此乎?
      嘗讀三國演義,至蔡夫人議獻荊州,諸葛亮火燒新野。竊怪劉備之不取荊州於劉表屢讓之時,尤可說也;及劉琮僭立,父喪不赴,甚至舉土降操,此真天與之機,殆無不可取之理,而仍不取,誠不可說也。卒至燒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攜民渡江,而民盡罹於鋒刃,托孤寄命,而孤莫保其首領!不忍者以至大忍!不惟喪兄之土,且喪兄之民;不僅兄之家破,又見兄之妻若子偕亡也。若此者,會有何面日復見兄表於九泉之下乎!乃實心乎荊州,恝焉不捨,必授於人,姑從而力奪,既使荊州為曹操所有之荊州,復再為孫權欲得之荊州;於是借荊州,分荊州,索荊州,還荊州,自啟無數葛藤於後。以至於猇亭撓敗,忿兵殞身,皆一荊州之故。此一著大錯,何莫非假仁假義以聚九州之鐵乎?而不仁不義,亦於其貽個間見之矣。
      時平之與世變,不可同日而語:守經之與達權,必求用得其宜。當是時守土存孤,以存漢室,豈異人任。劉表知其子不能承父業,臨死哀鳴,以州相讓,大義何等可風,君子義焉。本書全表之志,蓋備之失,直以讓書,遂使赤壁鏖兵,盡成虛話。筆底保全軍民性命,豈下百萬。而刪卻舌戰群儒,草船借箭,蔣乾偷書,南屏祭風等,一類兒戲文章於不足齒,真寓大議論於無形者也。吾知劉備讀之而捫心,劉表見之而啜泣,孔明周瑜聞之,亦將瞠目結舌,掩耳而疾走也。嗚呼快哉!
      劉琮之降操,成於王粲一言,此蔡中郎所謂異才,如是如是!惜本書未一借題罵之。而呂公必死於甘寧之手,黃祖必喪於禰衡墓側。甘寧投吳則不書而諱之,所以重才子英雄者至矣。此即春秋之筆法,而佛氏之因果也,世人讀之,安得不稱快?更有蔡夫人之不死,令跟徐母同居,以便改變氣質,尤令人解頤者竟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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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3 02:18 |
    第三回            借刀殺人周郎設計 因虛作實曹相興兵

      話說劉景升一死,劉玄德坐領荊襄八郡,招軍買馬,積草屯糧,猛士謀臣,雲萃霧集。那種日興月盛的樣兒,自然就招得素相仇視的敵人疑忌了,就中以孫權一方面疑忌為最甚。要論道理說起來,曹孟德對於劉玄德,以為天下英雄,惟使君與孤,於劉玄德方面,似乎比孫氏方面更加忌刻了。依在下看來,卻是不然:曹操縱橫徐兗,挾天子以令諸侯,目空天下,旁若無人,難道還有涿州城裡一個打草鞋的人兒在他心眼兒裡面?在那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時代,抹煞一切,都無有一個當意的人,沒奈何才請出這位大耳公前來作陪,表表江東無我,卿當獨步的意思。明是對面阿諛,暗是當場取笑,偏偏這位大耳公,當真自命不凡起來,失張失智,把一雙挑涼粉的象牙筷子,輕輕被那晴天霹靂轟下凡塵!實行孔夫子有盛饌迅雷烈風必變的老文章來了。這種事情,只好去騙三兩歲的小孩,那裡騙得了百般機警的曹孟德?故而一笑置之,不加推究。
      到了現在時代,劉玄德得了荊襄,他還在那裡笑他庸人厚福,早晚必當屬諸自己了。但是孫權那一方面,可就不然,當下劉玄德坐領荊襄那消息,不消三數日,已傳遍江東方面。本來長江一水,交通便利,江陵到武昌,輕舟順風,多不過五日,那仰承父兄餘業,坐霸江東,碧眼紫髯的孫仲謀,聞得此項消息,異常不安,登時召集一眾文武,商議此事。
      其時恰好周瑜魯肅,因在鄙陽湖訓練水師,事情完畢,趕回建業,參加會議,謁見過了,極端贊美孫權調度有方,奪取江夏神速。孫權便將徐盛功勞表白一番,周瑜大喜,攜著徐盛的手說道:「江夏為荊襄重鎮,防備十分嚴密,將軍既能勸主公持重,又能披堅執銳,為主公效力,十日之內,為主公復先代之重仇,得上流之重鎮,真當世之英雄,瑜不如也!」徐盛答道:「都督言之過甚,此番盛所以僥倖成功,上邀先破虜將軍先討逆將軍在天之威靈,又承主公福澤,都督英名,列位將軍,衝鋒陷陣,躬冒矢石,盛不過效奔走之微勞,何足掛齒?」周瑜說道:「能知大體,又不居功,當年大樹將軍,不過如此,真社稷之臣也!」孫權笑道:「公瑾之言甚是。」滿朝文武,皆以為然。當下文武兩旁坐定,東班一列,是程普首坐,周瑜徐盛黃蓋一班兒;西班一列,是張昭首坐,魯肅顧雍虞翻一班兒。向來的舊例,是文東武西,因為當時天下紛紛,兵荒馬亂,只好權時重武輕文,要待天下太平,軍人退伍,那時文官便可恢復原狀,任所欲為,又兼程普周瑜,都是秀才出身,文掛武帥,威權在手,勢位自然不議而尊。這且不表。
      單說孫權對著眾文武說道:「孤與荊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賴先人威靈,文武協力,文響一出,為孤大雪前恥,得了武昌,不可謂非江東之福;但因劉表昏庸,豔妻干政,號令不一,調遣乖方,故孤得以水陸夾攻,一鼓而下。頃據細作報稱:劉表已死,劉玄德自新野兼程就道,入據荊州,易置郡守,招致賢豪,南陽諸葛亮,襄陽龐統,穎上徐庶,江夏馬良,並入幕府,謀畫兵機。又新得黃忠魏延一班戰將,再加荊州原有的水陸軍馬,至少也在十萬以上。孤想那劉玄德與先君同時起義,先君曾言其耳大垂肩,手長過膝,將來必能做一番事業。在初投劉表時,士卒不過二萬,軍師僅-徐庶,尚能敗曹仁李典十萬之兵!此時羽翼豐滿,不北向爭中原,必東向爭江表。又彼命劉琦為江夏太守,遙駐巴陵,蓄意窺伺,不問可知;若待其盛兵東下,為計已晚,不如乘其未定,先事進兵,諸卿以為如何?」
      周瑜起立道:「主公所言甚是,但以瑜觀之,劉玄德顛沛半生,此次如天之福,得以坐領荊襄,已出非分,三數年內,瑜敢保其決不越巴陵一步:一由荊州水軍,多由蔡氏將帥率領,劉琮不得繼立,外氏皆有怨聲,劉玄德欲謀整頓水軍,非去蔡氏兄弟不可;蔡氏兄弟,在荊州根深蒂固,去之不易,整頓水軍,非旦夕間可以猝辦。二由荊州八郡,悉易新人,風土民情,均非素悉,勞來安輯,動軋經年,出兵東下,良不易與。我不攻彼,彼決不能自啟兵端,以耗未充之兵力。甘興霸久慣江湖,坐領九江,徐文響統轄江夏,威名之盛,足資鎮懾,但利守而不利戰。主公欲乘戰勝之威,以殄方張之虜,既不能傾國以爭上流,又懼合肥之進躡其後,不如蓄精養銳,坐觀時變。曹操索有虎視荊襄之心,又懷敗兵之恥,襄陽接近中原,關雲長與龐士元坐鎮此間,招納叛亡,深溝高壘,其志不在小。曹操目空天下,寧肯留此肘腋之患,戰爭之啟,就在目前,不如令張子綱前去許都,以貢獻天子為名,曹操必向張大夫探詢荊州近事,張大夫便可乘機言荊州特大舉東下,以復江夏。曹操詭計百出,必乘荊州之後,進襲襄樊,是曹劉之兵,必鬥於白河之域。曹勝則我可以上溯巴陵,進取長沙桂陽諸郡;劉勝則我可以按兵觀釁,擇利而行。瑜之所見如此,未知主公尊意如何?」
      孫權大喜道:「孤為此事,日夜憂心,今得公瑾一言,如釋重負,公瑾可仍赴鄱陽,為興霸聲援;再令太史慈去濡須,助呂蒙扼合肥南下之路。吩咐備了江東土產,以作貢物,張大夫准於明日起程入許便了。」一宿無話,周瑜太史慈各自去了。
      張宏早行夜宿,不一日,來至許都,先至丞相府報到。曹操正與程昱荀彧劉曄一班謀士,談論荊州近狀,忽聞東吳使者來到,操顧謂眾謀士道:「諸公亦知東吳來使之意平?」劉曄答道:「東吳久不進貢,忽然遣使,必有所謂。」荀彧微笑道:「不過因劉備新得荊州,欲來探詢丞相意旨耳!」操大笑道:「文若之言是也!」即召張宏入見。張宏行禮已畢,操自移座命坐。就相慰勞,然後問吳侯起居,張宏一一答應。操問荊州情形,現在如何?宏答道:「劉備聽關雲長之言,欲恢復江夏,現已移張飛守襄陽,命雲長與諸葛亮帥水陸三萬人去江夏。」操又問:「吳侯應付如何?」宏答道:「現以徐盛守江夏,甘寧守湓口,周瑜督水軍出九江,程普督陸軍緣江岸西上。」操故為警喜之色,連聲贊歎道:「佈置周密,吳侯真人傑也!」張宏辭出,操命荀彧送出府門,次日見遇天子,自回吳郡報告去了。
      卻說曹操送出張宏,便與眾謀士計議道:「張宏來此,必係周瑜詭計,盛言劉備命雲長取江夏,暗中示我以襲襄樊之機。孤素知雲長之意,不在吳而在於孤,決不輕棄襄樊,去取江夏。然劉備取荊襄九郡之名,非得江夏不可。孫權欲鬥孤兵於襄樊之下,彼既可以緩爭,又可坐承其敝,諸公有以發其覆而折其謀否?」
      荀攸言道:「丞相高明,既知東吳之陰謀,以攸愚見,東吳既注重荊州,合肥方面,防務必疏,丞相明日便可拜表出師,令曹子廉假公旗幟,頓兵三萬,會合葉申守將曹仁徐晃,屯兵百數十里外,遙作攻取之勢;諸葛亮必知吳之所以誘我,與我之所以誘吳,必敕雲長按兵不動,是此路可無戰事。然後丞相自領重兵,徑出合肥,以窺吳會,同時出發,聲東擊西,丞相以為如何?」操大喜道:「卿,吾之陳平也,東吳雖有周郎,其如卿叔姪何?」即召曹洪進府,投以機密。
      次日上朝,拜表出師,徵討劉備。那建安皇帝,自然是依卿所奏,發下白旄黃鉞,御駕送行,即日起程,留司馬懿護丞相府事。操自率程昱等一班謀士,許褚等一班戰將,暗暗向合肥出發。曹洪卻大張旗鼓,向襄陽一帶出發。正是:
      虎皮蒙馬,極鉤心鬥角之奇;蛟角成龍,露舞爪張牙之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此一回為全書過渡文章,凡蜀漢之委賢材,失大計,攸關於開基立國之得失興亡者,既備於前二回翻案盡之,三國局勢已為之一變。以人言,則伏龍鳳雛,元直馬良,一時交至;關張趙黃魏等,英傑從風;人材蔚萃,不待三顧之勞,百里之試。樊城說降,散關請守之曲折,荊州求賢,南征獻策之紆迴。長沙義釋,法場袒臂之奇特,而龍虎風雲都成聚會。不取波譎雲詭之雄文,不尚往復低徊之極筆,在玄德業慶得人之盛,不待角智而後昌。以策言,則荊楚襄樊收於一讓,伊籍之救,不必舉其功;檀溪之馬,不必稱其躍;民心之屬,不必攜之渡江;四郡之歸,不必芳於武力。若蔡夫人,蒯良,蒯越,蔡瑁,張允等,一班難養之女子小人,更不屑以污筆墨而曲曲傳之,不惟隱惡彰善之旨明,而白水南陽即立授有志中興之先主。只二回文字,已使彷徨無歸之玄德,席人歸天與之勢,有鼎足可成之基!豈但正統終不予曹,即劉氏於孫權保之襄樊,亦寸土可歸於操賊,並劉琮亦不令以降操書也。吁!意何偉歟?然而事固美矣,使彼孫曹當此,其妒嫉憤恨,不安坐臥者,又為何如?
      就三國歷史言,則有三分之雄者,必有三分之力,成三分之勢者,必有三分之材。以力與材,均以雄與勢敵,夫始能分鼎足之局,理固然也。今劉既若此,則孫曹兩方應付之權謀文字,亦不可不及為寫之,以明形勢,而見屈伸。於是翻案可得而言,興衰可得而親;事勢所必宜若此,即文章之結構井闔,亦必然如此而始有以著筆也。又豈文章著筆所必宜如此,抑且閱者人人心目中急不可待,亦必及及問曹孫之果若何,所必欲如此者也。閱者於三方之形勢既明,從而得觀其成敗,論其短長;如騎之引鞅,如舟之執楫。無此一回文字,則無以濟遠涉險,以窮道里山川之勝。又必極書智均力敵之奇,以見奔車飛渡之功,而顯人為製作之巧,真所謂挾泰山以超北海者,稱為過渡文章,猶只令之航空,足以比例之耳。
      綜曹操之一生奸譎詭計,千古無與抗衡,而其伎倆,特亦慣用因虛作實四字盡之矣。如羈縻玄德,學圃不易之言,青梅煮酒之論,豈不知玄德終不為人下,自無非因虛作實耳。牢籠雲長,三事相要之諾,五關斬將之寬,豈不知恩德不足結其心,亦無非因虛作實耳。其如割發代首,望梅止渴,曹丕甄氏之納,典韋死馬之祭,一切小權小智,無一不以因虛作實行之。其尚未得志以前,如刺卓獻刀,疑奢滅戶,矯詔以會諸侯,勤王而遷天子,因虛作實,早成天性。及其既得志也,縛虎而誅呂布,維肋以殺楊修,許田射鹿而試眾心,腐儒舌劍而快自殺,矯詔以誅馬騰,抹書而間韓遂,凡茲奸詐,書不勝書,又無一而非因虛作實也。甚至易炎劉之祚,則欲為文王,俾其子克成其篡;至於身死,猶存疑塚七十二,以惑人心,可謂自生及死,無時不在因虛作實中也。故寫老瞞之權謀,只於因虛作實而已足。若小周郎之平生,如草船借箭,如蔣乾盜書,如甘露招親等嘖嘖於婦人孺子之口者,要而論之,又無非借刀殺人而已!故寫周郎之妙計,必不能出於借刀殺之外也。即此題目上八字,已將孫曹兩方智計,活書無餘,更不必再看文字,文人筆底豈真有鬼哉!惟將曹操周瑜骨髓咀嚼,入腹再行吐出,自必淋漓盡致,滿紙亂跳者,皆為活曹操活周瑜矣。所謂文有三昧,此其是已。
      將青梅煮酒一段事跡,透辟論來,謂曹操並無劉備在眼裡,明是對面阿諛,暗是當場取笑,聞雷失箸,本不足以騙老瞞,直將世俗轟傳之說,澈底推翻,此真有無上見識,亦見演義誤人。而此書啟人聰慧,無處不高人一等,不惟翻棠議論,入木三分也。故只知追尋史跡之演義可以不讀,而不可不讀憑空結撰之本書,況中國本稱無史者乎!又何必於史是求也。即此輕輕翻案,隨筆逗入下文,以見江東一水相連,不能安枕,自成入情入理之文字。而敘江東朝會,重武輕文要待天下太平,軍人退伍,方可恢復文東武西秩序,信筆皆成感慨激昂之言,何等有味。又謂程普周瑜威權在手,勢位自然不議而尊,尤見揶揄古今不少。若周瑜一段策算言詞,針對本書局勢,決其動靜機宜,又非胸懷經緯者,不能道其隻字,太公一部陰符,乃呈現紙上,幾使讀者認為真有是事。周郎周郎!吾恐彼周郎者,尚不如此周郎也。
      第一回因徐母敘及曹操一方,是曹為旁文。第二回因江夏敘及孫權一方,是孫為旁文。本回局勢一易,而入孫曹兩方,是孫曹皆為正文。一方為旁文者易敘,兩方皆正文者難敘也。又前二回皆寫事跡,本回專寫權謀,寫事跡者實也,實則易為,寫權謀者虛,虛則不易為。以不易為之文,而下難敘之筆,寫得機詐百出,權謀互稱,不惟孫曹沾沾自喜,想著者捉筆終篇,其不沾沾自喜,雄視古人者蓋未之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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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3 02:18 |
    第四回            泄舊忿張繡投孫權 挫先聲甘寧射樂進

      話說曹操聽了荀攸之言,一面令曹洪徐晃,打著自己旗號,前去攻取襄樊,故為疑陣。一面自己領謀臣武將,潛入合肥,暗襲吳會。在東吳方面,以為曹操代受兵災,誰知道曹孟德詭計多端,偏想出這東餐西宿的法子。卻又作怪,曹軍中有一個敗軍之將,輕輕洩漏軍機,倒叫東吳得以先事預防,一戰而勝,這才叫人巧不能勝天,百密遠防一漏!那敗將卻是何人?乃是在宛城大敗曹兵,三國中赫赫有名的扶風張繡。
      先是,張繡雖然連破曹兵,只以兵微地狹,才請賈詡做個引線,沒奈何向曹操獻下了降文降表。曹操何等聰明,居然不念前仇,加官進爵。張繡自然感激圖報,之矢靡他。偏偏好事多磨,那曹操的次子五官中郎將曹丕,因多讀了幾句死書,不知道父王收買人心用意,只知道什麼兄弟之仇不反兵,偶然念著了他哥哥曹昂,一見那張繡,便是眼中之剌。一日,曹丕大宴諸人,張繡一同在坐,曹丕多吃了幾杯,便與眾官說道:「當年董卓大鬧西京,那手下一般將士,助桀為虐,焚燒殺掠,慘不可言!後來李郭張樊,自相殘殺,倒大快人意。」眾官齊聲稱是。曹丕停杯又說道:「那些人狼子野心,無惡不作!他的心腸,是決不會改變的。」眾官見話中有話,一半兒答應道是。只聽曹丕又說道:「世上專有這種鮮廉寡恥之人,殺人骨肉,還要腼然面目,同列朝端,言之令人髮指!」他一邊說,一邊將那目光漸漸移駐到張繡坐位來了。
      張繡本來心中有病,被他說得耳紅面赤,抬不起頭來。就中便有陳孔璋在坐,恐怕生出旁的枝節,便諫曹丕道:「公子!酒筵之間,不宜過涉他事,恐丞相聞之,致乾末便。」曹丕被其一語提醒,便吩咐左右散會,一場風波無形了結。
      張繡回得家來,自己思前想後,殺了曹操子姪,並愛將典韋,論起冤仇,比山猶重,比海猶深。那曹操不過以天下未平,暫為容納,後來未知如何?就令曹操包容到底,也逃不過深謀叵測的曹丕,和剛猛無儔的曹彰二人手掌之內;自己嬸嬸,又被他凌辱以死。越想越氣,越想越怕。待要私人逃出許昌,自己舊部,都在穰縣宛城一帶,若被詷知,必無死所。正在萬分為難之際,恰好曹操兩路出兵,以襄樊一路,名雖不戰,猶恐戰事乍然發生;曹仁兄弟,勢力太單,深知張繡在宛葉一帶,頗有盛名,本人又驍勇敢戰,足為曹仁曹洪的臂助。將張繡召入府中,告知意旨,張繡頓首受命。曹操把賈詡留在身旁,教張繡帶領原來將士,當夜出了武昌,去到宛城,統率舊部,協應曹仁,相機行事。
      張繡領命出府,喜不自勝,即刻收拾行李,帶領左右,攜著兵符令箭。不一日,來到宛城,部下大小將士,都來參見。到了夜間,張繡暗暗的召集親信將士,密地裡將在許都一切情形,和盤托出。那些人都是些寇盜餘生,但憑意氣,不知道那三綱五常是什麼東西;平素畏服張繡,因其才武勝人,此刻聽張繡說出此事,一個個氣憤不平,磨拳擦掌,就要回轉馬頭攻打許昌,張繡見眾心都變,知道事有可為,便極力安慰眾將道:「現在此間卻立足不住,當再議投奔之所:劉玄德漢室宗親,我等燒燬長安,劫遷天子,罪大惡極,彼必不容;且來自曹營,彼必疑為曹操授意,那時有口也難分辯!到不如乘曹操伐吳機會,連夜拔寨起行,竟奔江夏,洩漏軍機,作為進見之功,那孫權必無不容納之理。」眾將齊聲言道:「主公言之有理,便可即日動身。」
      張繡一聲令下,拔寨即行。因為他們軍隊,都是流寇形式,馬隊居多,素來以有事為榮的,故此開拔,異常迅速。沿途打著南征旗號,無人攔阻。輕車快馬,曹操未到合肥三日前,他們早到了江夏了。張繡吩咐軍隊,在江岸駐紮,派胡車兒持了一封詳細的手書,過江去見東吳守將徐盛。徐盛素來知道張繡與曹操是有深仇巨恨的,此番帶著了七八千馬隊,投奔東吳,千里迢迢,又隔著荊襄,料定不是前來詐降的。東吳正無馬隊,得了這一支生力軍,將來亦可以與曹兵相見中原。當下安慰了胡車兒幾句,吩咐左右,前去江夏僱集大小民船,將張繡人馬盡行渡過江來。指定地點,都在城外各處分隊紮駐。自己親身迎接張繡入城,擺酒接風,一面犒賞軍士。張繡便把曹操南下陰謀,盡行告訴徐盛。
      徐盛那一驚非同小可,就酒筵前吩咐凌統立駕輕舟,徑去九江,告訴甘興霸,請領兵前去濡須協助呂子明太史子義,不必候吳侯將令。一面可派人至鄱陽啟知公瑾,火速赴援。凌統領命,帶了從人立時去了。徐盛自己陪著張繡安歇,休息士馬,靜侯調遣。這且按下。
      且說凌統順風揚帆,一日一夜到了九江,停住船隻,徑往太守衙中見了甘寧,報告張繡諸事。甘寧一面吩咐水陸諸軍,準備一切。原來甘寧平日治兵最勤,軍士動作,都甚齊備,半日之間,便可出發。一面請凌統權攝州事,令杜襲火速前去鄱陽,報知公瑾。令陳武領水師三千,沿江入濡,會合巢湖水師。自家挑選精銳三千,乘著戰船順流而下,到了青陽,棄船而步,倍道兼行。剛剛過了大蜆山,將至小峴山,只聽得前面鼓聲大振,原來是曹操已到了合肥。鎮守合肥大將張遼,帶著李典樂進一般副將,同來參見。
      合肥原來駐有重兵,又兼張遼訓練有方,曹操帶來馬軍步兵五萬餘人,聲勢登時暄赫起來。曹操極力誇獎了張遼一番,便與眾將士商議。程昱說道:「兵貴神速,丞相便可發兵。」曹操問張遼道:「東吳現在駐軍何地?守將何人?守兵若干?」張遼答道:「啟稟丞相,吳兵原有五千餘人,守將呂蒙,駐守濡須塢,近來又添了太史慈三千人馬,合共八千餘人。」曹操便問何人前去攻打濡須?李典樂進要在曹操面前立功,齊聲願往。操大喜,各與三千人馬前往,惟恐二將有失,又令張遼帶領一萬人馬,前往接應。
      東吳方面,呂蒙正與太史慈議論軍情,只聽細作回報,合肥連日增加數萬人馬。呂蒙便說道:「子義,早晚此間,必發生戰事,請潘將軍帶領三千人馬守城,我自領千人迎敵,子義領三千人接應。」太史慈道:「將軍所見甚是,以慈愚見,寧我薄人,無人薄我,不如乘曹兵未出之先,我先進據小峴山,據險以待,進可以戰,退可以守。一面令人報知吳侯以為持久之計,將軍以為如何?」呂蒙喜道:「將軍所見甚高,即煩將軍引領本部人馬前往,扼要把守,我自前來接應。」太史慈應諾,馬上領兵去了。
      到了小峴山,方才安下營寨,只聽得山前鼓聲震天,軍士報導:「曹兵卷地而來,兵鋒甚銳。」太史慈教眾兵偃旗息鼓,安排弓弩伺候。那李典樂進,催動人馬,來到小峴山前,前隊忽然不進。李典問道:「前面為何不進?」裨將答道:「山前有吳兵寨柵阻路。」李典傳令進攻,眾兵乘著銳氣,一湧上前,將至吳兵柵寨,一聲鼓角,營門大開,強弩千張,同時並發。合肥兵損傷了數百人,望後一退,二將阻擋不住,太史慈一馬當先,向前追趕,李典樂進,雙馬抵住,戰到二十餘台,合肥兵已整隊而來。
      東吳兵少,正在為難,山上一聲鼓響,呂蒙手執大刀,衝下山來,合肥兵又向後一退。張遼知道東吳有備,打算以多為勝,號令眾軍,先退者斬,自己揮刀前進,接往呂蒙廝殺。忽然山側卷出一彪人馬,旗號上面,現著吳郡甘寧,飛馬上前,拈弓搭箭,將樂進射下馬來,太史慈一刀揮為兩段,吳兵膽氣百倍,奮勇衝殺,李典張遼,大敗而逃。幸虧許褚引兵迎接,吳兵亦自引兵回去丁。正是:
      小峴叢山,是當日三關要地;長江天塹,到於今一葦通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宛城之戰,大戰也,使無典韋擋門受箭,操雖不死於張繡,固不待潼關遇馬,而早罹割須棄袍之辱已。然而典韋死焉,長子曹昂死焉,愛姪安民又死焉,大宛良馬不死, 則操且代受其箭而死,其狼其狽,殆亦無異。故世以濮陽,宛城,潼關,同稱三大戰,美其能敗操至幾死耳。以人材論之,呂布馬超之與張繡,蓋在伯仲之間,則張繡固亦可許以英雄者;獨其前後失身於賊,投表不終,再次降曹,遂至無名以歿,大丈夫不能擇主而事,滋可惜尤可痛焉!當操之欲攻名布也,曰:吾不憂袁紹掣肘,只恐劉備張繡襲其後雲。是何繡之雄且杰、入操心目,至與備等量齊觀。使得結連劉備,內托劉表,外約袁紹呂布,以與操爭衡,天下事正不可知。次宜如趙雲之去瓚而投備,舍一劉而依一劉,亦不至低首降曹,忍辱含垢,以再入於賊,則五虎上將之中,亦得終遂功名而平分一席。於是上或可望飛羽,中自可並超雲,下亦可儕姜維,蜀漢史中,定增異彩。奈何聽命於賈詡,而惑於三便之說,致為人玩弄於股拿上乎!操之暫相容納,以有平天下之志,懼與備連,更欲繡之說表,使備雖得魚水之歡,而免虎翼之傅,則事易為,天下若定,終豈相容?否則收之而不用之,曾未以腹心相寄,其猜疑不釋甚彰明矣。如本書繡所退思自恐者,以詡之智,寧不能料知之?其因劉曄而勸降,半因自奚蒙寵,半亦伏因於安眾之戰繡表不能納言而致敗,卒從其計而再勝,以是感繡表之不足知我用我,爰懷貳心,策士之不易用也如此。著者惡賈詡之誤人,而惜繡之自誤也,決不許繡之依曹;將於破操假虞滅虢之詭計,欲覓一人,以從使英雄吐氣,於是降而叛,叛而降,胸無定志之張繡,乃適當其選。而馮婦又見登場,可謂因材器使。繡之性必激而叛,即降操矣,則操斷不自激之;而愛子驕盈,有一五官中郎將在,自足以激之,使不得不動。蓋操能不念其子姪,繡能不念其嬸母,丕彰等奚得忘情於弟兄耶?其釁自開,其禍自召,不圖於小說文章,得見天理至情之杼軸,又可見機械奸巧之必敗。蓋敗機之伏,早在機械奸巧之中。嗚呼!可不懼哉。至於張繡雄材,既不可以歸曹,如能依劉,應早投於襄城之日,賊不歸漢,亦不可以許之也。故其徘徊歧路,惟有投吳。此其斟酌身分,尤為殺費苦心,非隨意安放之也。
      曹操之志平江南,於玄武湖教練水軍,極盡經營武備之能事,每讀三國演義,輒歎其用心深遠。而東吳分爭中原,未嘗聞有整齊步隊之舉;即周瑜程普魯肅輩,前後出駐鄱陽,亦無非一再以整頓水軍書而已。於此可見東吳並無遠志,知有防守而不圖攻取,一以相安無事為能;又何怪張昭前欲迎降,孫權後稱朝貢,阿瞞且以欲踞我於爐火上笑之,實可羞也。
      今欲三國勢均力故,乃畀以張繡之馬隊,使南人不僅有操舟之長。而借徐盛口中,謂他日可與曹兵中原相見,以與三國玄武水軍,暗相回合,不使操獨有其全。此等處,翻案之意細微,讀者每易忽過也。
      胡車兒,異人也,每惜其宛城能盜戟,何不知即以戟刺韋,能醉韋又何不即於酒中毒韋,而以戟刺操也。今即以之為降吳使者,誠車兒之於曹,每居於勾魂攝魄地位,又令曹軍膽散魂飛一次,謂之勾魂使者也可。
      張遼賺太史慈於合肥,是演義中文字;太史慈敗張遼於合肥,是本書中文 字。彼以亂箭射,此亦以強弩射,彼以李典樂進背後條出,此以大史慈向前追趕;彼則太史慈死於中箭,此則樂進死於揮刀;報復循環,絲毫不爽!不對照而細讀之,不知翻案之妙在何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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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4 10:05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5-1-14 10:07 編輯

    第五回            小周瑜水陸破曹兵 矮張松東西販蜀土

      話說周瑜魯肅,正在鄱陽議論曹操窺伺荊襄之事,從門上傳進甘寧告急文書。周瑜接了一看,不由大吃一驚!立刻傳點升堂,請魯肅兼程前往江夏,告知徐盛,將張繡全軍人馬,用戰船護送,由銅陵上岸,屯紮居巢,聽候調度。一面令人火速報知吳侯,自己帶領五百餘號戰船,水軍三千餘人,直入濡須,接應呂蒙甘寧諸將。調遣已定,各自分頭去了。
      那建業城中,因係下游,得信尚早,孫權正接著張紘回來,報告許都一切情形,方以為周公瑾料事如神。那時陸績之子陸遜,年紀尚少,孫權愛他聰敏,教他隨侍左右,此時正聽著張紘所說,便道:「主公!那曹操詭計多端,專好聲東擊西,往年大敗袁紹呂布,均係此策,安知此番他不又是明取荊襄,暗窺濡須呢?」孫權被他一言提醒,連聲道:「伯言所見甚是。」立傳程普黃蓋入府商議。程普道:「主公憂深慮遠,防患未然,誠為高見;但以普愚見所及,濡須前有呂子明把守,後來又增派太史子義前往,縱使曹兵即出合肥,一時尚無危險,宜一面遣人告知公瑾。普雖不才,願率兵五千,前往濡須,無事時可以屯田積粟,有事時亦可協力禦侮。」孫權喜道:「卿言甚合孤意,但卿宜在此間計劃一切,可令公覆前去。」黃蓋便應允了。
      正在議論,甘寧的告急文書到了。孫權閱畢道:「陸伯言真神童也!興霸前去,孤無憂矣!」隨命黃蓋率領軍隊,沿江直上,火速前往,黃蓋領命去了。剛一日,周瑜手書也就到了。孫權看見張繡歸降,全軍調赴前敵,佈置一切,井井有條,掀髯笑道:「孤正慮步騎相當,勝負未定,得此勁軍,天助我也!公瑾倍道前進,不出半月,必來告捷矣!」
      正嗟歎間,孫韶進來報告,曹兵大出合肥,被太史慈進扼小峴,呂蒙接應,甘寧自九江馳援,會師夾擊,大敗曹兵,陣前殺了曹兵大將樂進。孫權大喜,立命取新制蜀錦戰袍三領,並羊酒等物,命孫韶前赴小峴,傳吳侯命令,犒賞將士。孫韶領命去了。
      且說周瑜星夜前行,到了濡須,潘璋迎接人塢。周瑜坐定,問知前軍大捷,甘寧亦在小峴。隨帶百餘名小隊,韓當周泰兩員大將,前去小峴,視察軍情。沿途駐紮吳兵,看見都督錦衣玉貌,雍容閒雅,無一個不歡欣鼓舞,唱得勝歌,迎接都督。本來江東英傑,第一個孫伯符,第二個要算周公瑾了。周瑜在馬上看見眾兵士精神踴躍,殺氣縱橫,也就大加獎勵;然而不免又想起孫伯符來了,此時若是伯符健在,那種身當前敵的英雄氣度,那裡還有曹兵在他眼底?
      正行之間,從建業北來大道上,旌旗交展,一簇人馬,遠遠望見旗上,明寫著「零陵黃蓋」,周瑜知道是孫權派的援兵到了,立馬稍候。黃蓋下馬參見,周瑜連忙請起,並馬同行。黃蓋傳令,將人馬扎住,自己跟隨周瑜來到小峴大營。早有伏路小軍報知呂蒙,呂蒙帶領眾將前來迎接,進到營中,一行坐定。周瑜呂蒙,先向黃蓋問候吳侯安否,黃蓋-一答覆。周瑜問呂蒙:「子義興霸如何不見?」呂蒙答道:「自從第一次與曹兵接戰,興霸射殺樂進,小敗曹兵,曹操異常憤怒,猛烈進攻,子義興霸,在山口下營,因曹兵勢大,悉力固守,以待都督來時,再作道理。」周瑜連聲贊道:「三位將軍,臨機應變,瑜不及也!」吩咐左右,起馬自去前營看視。呂蒙諫道:「都督全軍命脈所關,不宜親臨危地。」周瑜笑道:「我從討逆將軍,縱橫吳會,未逢大敵,久聞曹操善於用兵,今日相逢,豈肯錯過!黃將軍千里遠來,可在此休息一二日,整頓隊伍,以便應敵,呂將軍可同我前去。」黃蓋應允。
      呂蒙領命,出營上馬,隨著周瑜來到前營,只見山下喊殺連天,曹兵正在攻打,太史慈甘寧二人,率領偏裨,披堅執銳,周圍守禦。守營軍士,見是都督來了,火速報知。二人聞報大喜,急來參見。周瑜令韓當周泰替代二人前往守禦,極力誇獎太史慈甘寧戰功,兩人都謙讓不已。周瑜教從來軍士,簫鼓開營,把水軍都督旗號叉了起來。原來周瑜癖好音樂,笙簫弦鼓,常以自隨。東吳軍士,一聽樂聲,便知都督來了。本來連日守禦,精神不免疲乏,聽了這特別軍樂,個個精神陡長。
      山下曹兵,看見山上叉起周瑜旗號,連忙報知曹操。曹操因折了樂進,心中忿怒,連日進攻東吳營壘,被太史慈甘寧兩人死守不出,倒折了好些兵士。聽說周瑜到來,與眾謀士乘馬出了營門,只見小峴山高處一桿大紅旗,金線繡成大字:水軍都督周,隨風飄刮,耀日鮮明。曹操傳令停止進攻,東吳兵即會出戰。
      曹兵方才退後,一聲鼓響,東吳軍馬,強弓勁弩,一擁而出。曹兵退過裡餘,才阻住陣腳。東吳人馬趁勢列開陣勢,左邊甘寧太史慈,右邊韓當周泰,當中一員大將,錦袍金甲,白馬銀鞍,美如冠玉,矯若游龍,正是那威震江南雄姿英發的周公瑾。曹操看見,喑暗稱奇,不覺自慚形穢起來。周瑜見前面曹兵陣上,謀臣武將,眾星捧月似的簇擁一人,王衣王帽,形容猥瑣,口眼喎斜,心上打量他,一定就是曹操。縱馬來到陣前,請曹操答話。曹操也螫螫蠍蠍的來到陣前。
      周瑜道:「來者可是曹丞相?」曹操道:「正是,來者莫非周都督?」周瑜道:「是也!足下坐領五州,為何貪心不足,興兵犯境,是何道理?」曹操答道:「江南不服王化,故爾興師。」周瑜笑道:「人人爭說曹操英雄,今日看來,乃是市井匹夫,乘時僥倖,妄竊高位,自己目無天子,還要滿口王化,真乃不知人間有羞恥事也!那位將軍與我前去拿來,以除漢賊。」周泰飛馬出陣,提刀直取曹操。曹兵陣上,許褚躍馬而出,大叫「吳兒勿傷我主」,敵住周泰。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兩個正殺得難解難分。曹軍陣上,樂進的兒子樂琳報仇心急,同著張遼的兒子張虎,雙馬齊出,夾攻周泰,韓當縱馬上前,接住二將,五匹馬攪做一團。韓當覷個破綻,刺斜裡一刀,將張虎砍下馬來。周瑜看見大喜,吩咐擂鼓助戰。太史慈甘寧看得眼熱,雙馬齊出。曹兵中張遼李典,分頭迎敵,兩邊混殺一陣,直殺至紅日西斜,各自收兵回營。
      周瑜回到帳中,重賞將士。太史慈道:「今日一戰,曹操銳氣已挫,不如今晚前去劫營,必獲全勝。」周瑜笑道:「曹操征戰半生,深曉兵法,劫營必為所算。子義興霸,連日勞苦,且去休息。」慈謝過,去到後帳。瑜喚呂蒙道:「曹操詭計極多,他今日小挫,必然派兵繞出大峴山後,截我濡須輜重,將軍可同黃將軍往大峴山左右埋伏,候曹兵半過擊之,必獲全勝。」呂蒙領令,自去與黃蓋埋伏。周瑜吩咐韓當周泰小心守護營盤。忽報孫韶到來,周瑜因孫韶是孫怕符最心愛之人,迎接坐下,孫韶便將吳侯意旨說明,周瑜教人頒發將士,留著孫韶,在帳中談論,靜候張繡兵到,再行開戰。
      話說曹操收兵回營,與諸將說道:「人人爭說周公瑾英雄年少,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諸將盡皆默然。於禁啟道:「丞相!周瑜年輕氣盛,勇往直前,禁聞其與孫策,均好輕敵搏戰,此刻占住險要,阻擋我兵;禁昨探問土人,知離小峴右側十里之遙,有一山徑,可以繞出大峴山後,直取濡須。連日吳兵得勝,防守必懈,禁願協同那位將軍,帶領三千人馬,越過山徑,直入賊巢,為丞相分憂。」操聞言甚喜,便問:「那位將軍,與於將軍同去?」張郃一聲答應,同著於禁領兵去了。
      操問眾謀士:「東吳水軍甚銳,我兵即使戰勝,亦無如彼何,諸君有何妙策?」賈詡獻計道:「一時興創水軍,實無辦法,不如將淮淝兩江民舟,盡行拘集,擇其船身堅固,行駛靈便者,令彼裝載軍士渡江,便可上岸追擊矣!」操深然其言,立命張遼前往收集民船,厚恤樂進張虎,靜候於禁張郃捷音。
      且說於禁同著張郃領三千人馬,跟著土人,乘夜由小峴山側,偷渡過去。吳兵明白看見,故作不知,讓其前往,自投羅網。於禁張郃,暗暗歡喜,銜枚疾走,只是山路崎嶇,樹木叢雜。看看天晚,已來到大峴附近,狹道容車,下臨深澗。張郃遲疑不肯前進,於禁催督起行,張郃道:「於將軍!此山山勢險惡,道路逼仄,敵人倘有埋伏,一夫嘩噪,全軍崩潰,似宜緩進。」於禁道:「將軍之言雖是,但事已至此,兩鼠鬥穴,將勇者勝,惟有死中求活耳!」仍催督人馬前進。
      剛到得三叉路口,一聲鼓響,吳兵兩頭截住,山上滾木擂石,如雨點般打來。曹兵進退無路,墜崖落塹,死者無數。於禁馬倒,被黃蓋生擒。張郃在後,見事不諧,棄了衣甲,帶領殘餘人馬,扒山越嶺走了。黃蓋呂蒙回營繳令,周瑜大喜,慰勞二將,教將於禁兩耳割去,放回曹營,以示軍威。於禁抱著頭下山去了。
      細作報曹操拘集民船,裝載兵士,將由濡入江。周瑜笑道:「操舍其所長,而欲與我爭勝於江湖之上,必敗無疑!」一言未了,魯肅同丁奉來到,行禮已畢。瑜問張繡人馬,可曾來到?魯肅答道:「肅到江夏,徐將軍已與張繡整軍待發,猶恐軍前需人,又命丁將軍一同前來,張繡軍隊,完全開到居巢,聽候命令。
      周瑜即時升帳,請魯肅仍同丁奉前去居巢,將張繡馬隊,完全開赴前敵,計往返程途,三日可達,第四日下午,可從合肥左側,徑擊曹兵後路,不得有誤,魯肅領令去了。又喚陳武潘璋,各領戰船五十隻,水軍千人,溯淮而上,截殺曹兵,防其偷渡,二人領兵去了。又喚甘寧領本部三千人馬,於四日拂曉,向曹軍左路進攻;太史慈領本部三千人馬,向曹軍右路進攻,交綏即還,聞山上鳴角,再行反攻。黃蓋領本部五千人馬,預備硝磺引火之物,火炮火箭等項,在小峴山左側埋伏,候曹兵追至山前,橫出放火,以亂曹兵之心。三將領命,各各預備去了。又令呂蒙領三千人馬,帶著曹兵俘虜,由山前小道,竟奔合肥。周瑜自同韓當周泰,準備接應。
      且說曹操初以為江南無備,千里襲人,不料被張繡洩漏機關,呂蒙太史慈,先佔有了小峴山天險,又得甘寧周瑜火速援赴,一連敗了幾陣,心中老大不舒服起來,才冒險讓於禁張郃去襲吳軍後路。誰知道一個丟盔棄甲,一個連兩隻耳朵都不能夠帶回,心中又恨又氣,教於禁好好養傷,又安慰了張郃,一面與眾謀上商議道:「吳兵甚銳,周瑜又凋度有方,曠日持久,非我之利,諸君有何高見?願聞良策!」
      劉曄說道:「丞相南征出於倉卒,吳人不扼淮以拒我,而據小峴山,舍水就陸,失其所長,周瑜年輕好戰,決不肯久守,一二日後,彼必前來搦戰,丞相令諸將驕兵以誘之,先令良將埋伏山口左右,俟吳兵深入,為圓陣以包圍之。山上吳兵必出求應,伏兵起乘其隙,奉丞相威靈,是一鼓可以得此險也!」
      操喜道:「吳皆步卒,我以精騎蹙之,當無不勝。」遂令臧霸韓浩呂虔張郃四將各領兵二千人,埋伏山前左右,俟第二次吳兵殺出,從中截擊,乘勢上山,四將領兵去了。又令張遼領兵三千,用民船渡過淝水,擾亂吳兵後路;令李典許禇夏侯惇夏侯淵夏侯尚夏侯德曹真曹休八將,各領三千人馬,迎敵吳軍,四分四合,八方響應,以為一網打盡之計。令陳矯程昱,謹守合肥,自己帶著曹彰,領三千鐵騎,居中策應。
      佈置已畢,雙方因軍事計劃,休息了三日。不料那天晚上,張遼便敗回來了。你說那種笨重的民船,那裡趕得上戰船的輕巧?慣騎大馬的北軍,那裡及得出沒風濤的海鬼?還虧張文遠老於征戰,一見吳兵截擊,知事不妙,火速收隊,還折損了三數百軍士,回營請罪。操平日最喜張遼,說道:「此非將軍之過,乃地理不熟之故,將軍可嚴軍守護合肥,恐吳軍前來襲城也。」張遼領命,自回城守不題。
      到了次日黎明,吳軍兩路來攻曹營,異常驍勇,曹營早有準備,四散分開。甘寧太史惑,原係誘敵,都不直進,只向旁邊衝殺。曹兵左右回合,卷上前米,二將回馬便走,曹兵乘勢追趕,二將剛到山前,曹兵四伏齊出,截住二將。二將大呼道:「曹兵已中我都督之計,諸軍可努力殺賊!」周瑜看見危急,吩咐周泰韓當火速下山接應。二將提刀上馬,率領軍隊,衝下山來,曹兵向後一退,左側轉出黃蓋,火筒火箭,漫天遍地射來,燒得曹兵焦頭爛額,紛紛敗走,諸將禁止不住,斜刺裡呂蒙一彪軍,橫殺出來。曹操見陣勢已亂,急命曹彰領鐵騎前往,衝破吳軍陣勢。那鐵騎乃是烏桓鮮卑挑來的良馬,曹彰又勇不可當,東吳都係步軍,如何抵敵得住。看看要反敗為勝,肯軍陣後,忽然鼓角齊鳴,宛城馬隊一齊到了,張繡丁奉,揮軍直入,魯肅在後面催動人馬,殺入曹軍後面。曹軍不知何處來的人馬,登時大亂。東吳兵一得勢,四面包圍,曹彰見不是頭路,帶了鐵騎,保護曹操,與眾謀士進了合肥城,回頭來再接應諸將;諸將殺得筋疲力盡,死戰得脫。還虧張遼出來苦戰一場,方才進得城去,閉上城門。吳兵大獲全勝,也不攻城,離城二十里,安下營寨。周瑜親自出營,迎接張繡,說道:「今日之戰,若非將軍,幾誤大事。」張繡答道:「負罪遠奔,荷承都督收容,區區微勞,何足掛齒?」兩人攜手進帳,排下酒宴,與眾將賀功,一面遣人向吳侯處報捷。
      且說曹操敗進合肥,檢點人馬,折損五萬餘人,糧草器械,不計其數。諸將李典張郃,受傷最重,操自往看視,吩咐安心調養,決意大起人馬,與周瑜決一死戰。荀彧諫道:「丞相不宜操之過激,勝敗兵家之常,東吳雖勝,決不敢攻合肥,丞相且回許都,休養兵士,乘機再舉不遲;且關雲長近在襄陽,我若與吳人久戰,彼必乘虛襲許,根本動搖,實為失計。」曹操默然不語,次日,令劉曄在合肥,輔助張遼守城,自領諸將僚佐回許都去了。
      細作報知周瑜,周瑜乃令潘璋陳武,協助太史慈呂蒙,鎮守濡須各地;令丁奉代張繡暫統部隊,駐紮合肥附近,以防曹兵,俟張繡回來,再行交卸。黃蓋留步軍二千,歸呂蒙指揮;甘寧仍領原兵回九江;魯肅率領兵船回鄱陽;自己同張繡黃蓋孫韶周泰韓當,奏凱還朝。
      孫權早得捷報,聞聽周瑜還來,喜之不勝,親率文武,出城十里迎接。周瑜見孫權立候道左,與諸將滾鞍下馬,上前參謁。權一一撫慰,自與張繡周瑜三騎馬,並轡入城。城廂內外,百姓填街塞巷,皆來看都督戰勝歸來,張繡心中,也自佩服。到了府內,孫權以客禮待張繡,張繡執意不肯,孫權固讓,張繡勉強就座。諸將以次坐下,權親自把盞,諸將謝過。又命左右買來了羊酒禮物,分頭犒勞徐盛甘寧呂蒙太史慈諸將。大宴三日,仍命張繡前去居巢,統率原兵,替回丁奉。周瑜仍回鄱陽,令魯肅回建業,共襄政務不提。
      這次曹吳搆兵,方才休息,那兩川戰禍,又復蔓延,不過也是生民劫數,逃無所逃。單說漢中祭酒張魯,因與西川劉璋,有殺母之仇,每思圖報,因劉璋闇弱無能,逐漸的向西川邊境蠶食起來。劉璋那裡是他的對手,跟左右詳細商議。那時他駕前就有一位西川名士,名叫張松,形容古怪,性氣疏傲,因劉璋未曾大用於他,甚懷不平,早欲將西川獻與他人,以圖一身富貴。只苦尚無機會,此時正中下懷,即向劉璋獻計道:「張魯暗食邊地,志不在小,蜀兵懦弱,恐非其敵,依松愚見,不如入貢天子,詳訴利害,曹丞相威震天下,誠得一介之使,馳諭漢中,張魯決不敢抗曹,西川亦可安枕矣!」劉璋喜道:「即煩大夫一行。」張松應允,劉璋收抬進貢禮物,張松暗將所畫地圖,攜去中原,訪求售主。只可惜劉季玉尚把他當作好人,高高興興,送他出了成都,有分教:
      錦江春色,乍傳消息於江陵;巫峽哀猿,又弔遺蹤於杜宇。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赤壁鏖兵,周郎得志,此等處完全翻案,便是埋沒英雄。不可以一筆抹殺為能文也。故仍以水陸敗曹兵書,自是文章正體。區區小儒,所以咋舌,正在此耳。看他先用陸遜識破操聲東擊西之謀,次出程普奮發其老當益壯之勇,而以甘寧文書告急接筍之。未出兵前,一老一少,一將一帥,已諧協力禦侮之謀,仍令黃蓋領兵沿江直上,不使退居人後,俾揚功績;而後公瑾佈置手書方到,捷書勝算,已在眼前,此較演義舌戰庭爭,連環苦肉,光明多矣。於是簫鼓陳兵,不在長江,而在小峴;一山一水,與演義互相反照,復夾寫操瑜容貌,妍媸相對,阿瞞不待交戰,已極不堪。不惟滑稽筆墨,趣味橫添,抑知此正反寫橫槊賦詩,不欲恭維老瞞一字也。結局仍以火攻取勝,而以鐵騎橫衝,包圍殺敗殿之,蓋一幕赤壁鏖兵,說破來只有火攻二字,為正當兵家言,餘皆插科鬥諢類耳。至於南北兵爭,未有舟步即是相當而舍用騎者,演義一到東吳,便無陸戰,操豈有自喪其長者乎?故必寫出馬隊,以為文章生色,亦暗點演義之漏略處,於是方可作正式兵爭文字看也。故彼為小說之文宇,此真為軍事之文字,又便宜一個張繡出了風頭耳。
      寫周瑜見兵士踴躍,不免想起孫伯符來,謂使伯符健在,那有曹兵在他眼底。餘讀演義至赤壁之戰,亦油然同具此懷,謂倘孫策不亡,恐曹兵猶不能至江上也。蓋三國中只一孫策可稱真正英雄,縈髯大耳,俱非其匹,文中人此一節,令人想望英雄不止,亟起覓袁子才祭吳桓王廟文而痛讀之。
      樂琳欲報父仇,轉喪張遼之子;於禁聞瑜輕敵,即令割去兩耳;曹瞞以詭計襲人,乃至損兵折將,禍及其部而使樂琳無父,張遼無子,於禁毀其五官,張郃失其盔甲,寫來參差錯落,以見曹營諸將喪膽亡魂,逼到曹操雖欲再戰而不可得,蠍蠍螫螫,只有趕快收兵之一途,荀彧再以雲長乘虛躡後之言恫之,老瞞此時真不禁如此一嚇矣,一笑。
      演義中以蔣乾漏消息於曹營,而敗曹兵;本書中以張繡漏消息於東吳,而敗曹兵。以一張繡,引出一張松;以千里襲人,引出千里獻地。於是反映文章中,帶出順筆線索,又皆情節翻案,而大體不翻案,可見一題百作,能手便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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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4 10:12 |
    第六回            巡江上趙子龍得圖 取漢中夏侯淵耀武

      大凡人生在世,須要得有一定宗旨,雖然說與時偕行,也須得一兩根硬骨頭;兩個眼睛,也得要半開半閉,瞧瞧現在是什麼世界。
      那種賊肚賊心,也須要回想,我若把祖宗丘墓之地,賣與他人,於我到底有什麼好處?就得了十萬八萬,能夠幾時用度?到頭來還是一錢莫名,不過遺臭萬年,這又何苦來!現在世上,這種人到很不少,大之賣國,小之賣省,愈趨愈下。賣父母、賣兒女、賣本身、賣朋友,簡直是風靡一世,四海通行。那一種賣官賣礦山賣河流,又是已成慣例,相喻無言!
      這一派祖師爺,是二千年前一個矮賊張松,往後便有個南唐李若水,私量長江水線。前清焦慎,出賣軍用地圖,狼心狗肺,罄竹難書。
      如今只說那罪魁惡首的張松,在那兩川人文之地,也沒十分大才情,不過是一個舌辯之徒而已!劉璋不重用他,也是劉璋知人之處。誰知道俗語所云:矮子多詭計,這句話似乎已成天經地義。他挾著一些兒小忿,私畫地圖,出行招賣,這種人難道還可付大任麼?況且劉璋不過一州之牧,叫張松作了一個別駕,也就不小;照張松那樣行徑看來,似乎非要劉璋讓他一個州牧才好。可是劉璋就願讓他,在下也是不能答應,大約不但是我一人不答應,各位看官,恐怕都是不肯答應的。這宗人在天地間,可算作踐了五穀,糟蹋了布疋,正合著衛詩所說的「人而無恥,胡不遄死」兩句古話!他們那個有一個好下場頭?那張松不就是個好榜樣麼!
      然而劉璋雖然殺了張松,西川也就完了,蠻觸紛爭,一場血戰,伏屍百萬,流血千里,推原禍始,都是那些不成材的東西,發賣祖墳,藉邀上賞,直鬧得故國烽煙,家鄉戎馬。他雖然天良一時發現,欲圖補救,可就是鐵鏡公主說楊四郎的話頭:你那眼淚尚還未乾,現揩也來不及了。閒話少提,書歸正傳。
      話說當時劉璋因為張魯所逼,忙中無計,請鬼看病人,被那張松一說就上。劉璋當時由庫中挑選上好蜀錦百匹,春彩五十段,黃金百兩,各樣地道藥材,分作二份:一份上貢天子、一份進納曹丞相;又弄了多少土儀,分送當朝權貴,及曹操部下得力人員;特賞了張松幾千兩銀子盤費,以為事在必成。張松他自有一番心事,也就順水推舟,出了瞿塘三峽去了。
      誰知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張松東下的事情,被張魯駐川的坐探,花了一些銀錢,探得明明白白,星夜去南鄭報知張魯。張魯也知道曹操是不好惹的,即時召集眾鬼卒商議。他手下第一個謀士閻圃獻計道:「主公不必憂慮,可乘張松未曾出發,令教中勇士,先往夔門一帶,召集同道,駕駛輕舟,跟隨張松之後,待其夜泊,乘隙刺殺,渠輩得金帛之利,主公亦可除去心腹大患矣!」張魯聞言大喜,即從眾鬼卒中挑選勇士二名,一名張威,一名楊木,是教中多年道友,素堪信任的。張魯便把上項事情說了,並告訴張松帶去許多金帛,汝等殺了張松,也可夠半生受用。
      你說他們那起道友,五斗米還打無知愚民的算盤,聽說有許多金帛,豈有不拿性命去換的道理?兩位鬼卒,聽了祭酒師公的言語,便說道:「主公吩咐,便赴湯蹈火,亦所不辭。」即時收拾行裝,起程去了。到了夔門,召集同道。原來兩川歷來是妖匪發祥之地,到了前清,還有正三槐眾位英雄;民國近年,更有唐煥章一般鬼卒,那同道同志者,自然是溥遍四川,一呼百諾。經張楊挑選水陸精悍道友二十餘人,分駕三舟,隨著張松出發。張松船到夔門,已經被一班鬼卒,無形監視,只因尚在西川境內,沿途有兵護送,不敢下手。那張松以心事得行,十分暢快,心中每日只想那儻來富貴,拜相封侯,他日得志之時,必賞一飯之惠,必報眥睚之仇,一味的盤了又盤,算了又算,興高采烈,痛飲高歌。把那隨他的船隻,只當作下水商人。又兼那般鬼卒,百計親近張松船上的人,一股勁阿諛奉承,要求貢使替他過關瞞稅。張松見是鄉親,又禁不得奉承,一口承認。
      那時正是四五月天氣,巴蜀雪消,夏水大漲,唐朝李太白所說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是單說那下水的快處。那張松早已離了蜀境,到著江陵地面,那晚泊在一個地方,名喚鸕鷀灘,好一個群山赴壑,萬葦連天的所在。也是現世現報,天理難容!張松矮子那條小命,合該在此宣告破產。因為下水乘船,極其快意,連日吃得醺醺大醉,醉倒船艙,江風向晚,遍體清涼,那裡還能起來?要是他不吃醉,以他的聰明,這樣幽僻荒涼所在,萬不致於在這裡彎船,這才真正叫作醉生夢死!
      然而其中又有人因吃醉逃了一條活命出來,在下實在不好再加批評,只好抄句現成文章,說是有數存焉而已!那人不是別人,乃是張松一個心腹家人,姓張名逵,為人機警變詐,神似其主,因之一似無不似,吃酒的資格,也就有其主必有其僕。那張逵陪著主人多喝了幾杯,伺候主人睡下,溜出船頭,看見江岸上遠遠的一片夕陽,映著那綠樹紅簾,微覺餘興大發,東斜西倒,教水手搭上跳板,離船上岸,慢慢走到店中,狗肚中又灌上幾碗黃湯,一步一步,借著月光,回到原泊船的地方。那蘆葦叢中,一陣微風,夾著一些腥氣,吹入張逵口鼻。那小子酒已過量,五臟六腑,正在那裡宣告絕交,又從外面加入這種西式龍涎香氣味,登時肚內蛔蟲鼎沸、鶂肉回頭,身不由主,好一陣渴龍噴水,大嘔大吐起來。酒後嘔吐,任你烏獲孟賁,也是頭昏眼花,手輕腳重,向天一跤,就倒在蘆葦叢中,埋頭大睡。
      剛睡到好處,只聽得江邊多人喧鬧。張逵軟搭搭掙起身子,用力撐開眼睛,看見自家船上火把齊明,旁邊兩三個船靠著,火光中一二十人,手中都是拿著明晃晃短刀,正在四處尋人砍殺;又見一人手提著人頭,問他們伙伴道:「道友!這可是張松那廝的頭?」眾伙伴齊聲說道:「正是!」那人問眾人道:「道友!船上眾人可曾殺盡?」
      只聽得齊聲答道:「師哥!這廝同船的人都已斬盡殺絕。」又聽得這人吩咐將船上物件,搬過自家船上,把死屍盡用石頭捆著,沉入水中,原船放走,任其流向下江。收拾已畢,呼哨一聲,三個船一齊撐篙打槳,向上流去了。
      張逵躲在蘆葦叢中,看得明明白白,只嚇得汗如雨下,做聲不得。四面蚊蟲圍繞,咬他那一塊骨頭,幾乎又替露筋夫人趕馬車去了。他兀自不知道,直待他們去遠,方才悠悠地回轉魂來,拔步上岸,回到日間酒店,已經三更時候。好容易叫開了門,只說得自己是個商人,方才被賊人所害情形,慌慌張張告知主人。
      店主人見他狼狽情形,情知他被害不虛,說道:「客人,這可作怪,我們這裡自從劉皇叔繼任以來,除暴安良,十分著力,又兼趙雲將軍,派了多少兵船,肅清江面,一半年來,並未出過一遭兒事。現在因曹吳交戰,荊州上下游都一律戒備,趙將軍自領兵船,在江陵秭歸彝陵一帶,晝夜梭巡,這是那裡來的匪徒?莫非是你們四川的妖匪,覷著你們錢多,隨你下來的麼?」張逵把神一定,想著方才匪類所說的口音,明是五斗米師公黨徒。自己主人,奉使何事,必是張魯追人陷害。自己身邊尚有盤纏,又有張松名刺,何不上許昌去走一遭,將情形告知曹操,倘若得他興兵去伐漢中,也好替主人報仇。
      計算已定,便答道:「店主所見不差,我今晚休息一夜,明日便去報官。」店主道好。張逵進房安睡,到了次日,自上許昌去了。
      單說張威楊木那伙賊徒,殺了張松,得了財物,把船望上流就開。走不上二三十里,看看天色將明,上流一溜來二三十來個兵船,船頭坐著一員大將,不是別人,正是大戰當陽七出七進的常山趙子龍,因巡江回來,看見這三條船,走上河怎麼不待天明?其中必有緣故。吩咐將士,叫將三條船喚將攏來,我有話問他。
      原來趙雲最體恤商民,禁止軍士騷擾,長江上游船隻,無人不知。軍士最怕趙雲,輕輕地喚那三個船攏來。那一伙賊徒,心虛膽怯,看見逃也逃不了,軍士又不鬥睥氣,只得將船攏近。趙雲問他為何夜走上河?他們答道:「因為昨夜有風。」趙雲尋思果然不錯,就要將他放去。誰知道他們三隻船昨天下來時節,在趙雲那第五號巡船上掛號,偏偏那個巡船,緊靠著坐船,上面有個水兵頭目,認清這三隻船,上前稟道:「將軍,這三隻船,昨日裝貨開下,今日為何又開上來?其中或有情弊,請將軍三思。」趙雲一面問那頭目:「你可認清這三隻船是昨日開下的麼?」一面暗地裡看那伙人,神色不定,便知道必有緣故。那頭目回道:「認得清。」
      趙雲吩咐將那三隻船纜住,命兵上去細細檢查。軍士遵命上去,那伙賊人欲要動作,船已繫住,寡不敵眾,眼睜睜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任憑他們過細檢查。那一查就查出弊端來了,眾兵士將贓物呈上。趙雲一一親自查看,卻見內中一張西川詳細地圖,此中大有原由,不問可知,吩咐將眾賊綁了。眾賊到此,被趙雲神威鎮住,一個個束手被縛。趙雲喚軍士推入舟中,親自勘問。那起賊徒,雖然狗盜雞鳴,卻還直截了當,也不推三阻四,就將張魯如何侵略西川,劉璋如何問計,張松如何獻策,閻圃又如何定計,一口氣放連珠炮,不打自招,盡說出來。趙雲教左右錄了口供,吩咐將船移近岸邊,在岸上掘了一個大窟窿,將眾鬼卒排頭一刀一個,盡行處決,即時掩埋,以靖地方。賊船三隻,交地方人民,改作渡船。收拾已畢,將船火速開往荊州。
      不一日趙雲到了荊州城下,自己帶領從人,將所得賊贓,面呈玄德。那時劉玄德因曹吳在合肥血戰已完,知道他處又當牽連發生戰事,正與孔明諸人商議,忽見子龍搬進許多物件,問知詳細。孔明將地圖一看,笑道:「主公如天之福,劉季玉送西川來也。」玄德問道:「軍師何出此言?」孔明道:「主公有所不知,益州居長江上游,舉足可以制荊襄之後,有荊襄而無益州,如刑天無首。昔秦得蜀而強,楚失蜀而亡,亮久欲取益州以裕餉源,苦於不知地勢。今得此圖,已無異得西川矣!」玄德自取蜀錦十疋,賞了趙雲,並分賞各將士,餘物存庫,趙雲謝了。孔明又令趙雲前去巴邱彝陵各地,暗暗徵集各兵,分屯荊益邊境,候令進行,不得有誤,趙雲領命自去準備不提。
      如今再說張松那位大爺張逵,問明路徑,曉行夜宿,到了許昌,尋著丞相府,見著把門的哭訴情由。把門的見事關重要,不敢遲延,立刻啟稟丞相。曹操正與眾文武討論報復東吳事件,一聲稟報,叫將張逵喚進,問其詳細。張逵便將劉璋如何入貢,自己主人如何奉使,如何在江上為匪所殺,自己如何得脫,描頭畫角,千真萬確,硬坐張魯派人暗殺。曹操問道:「那三個船,是在何處跟著你主人船隻?」張逵答道:「在夔門上面。」曹操吩咐左右領張逵下去,好生看待,孤必定為你主人報仇就是,張逵叩謝,跟著左右出來。曹操便與眾文武商議道:「劉璋使人入貢,張魯沿途劫殺,情理上應該興師問罪,但我兵新敗,宜如何計出萬全?」苟彧道:「丞相!聞聽得張魯與西川有殺母之仇,劉璋闇弱無能,必因懼張魯之故才來入貢,思奉朝廷明令、丞相威靈,以為鎮懾之具。張魯必有聞知,故而遣人暗殺,這是勢所當然。漢中為關中右臂,得之可以壯三輔之形勢,又可以進窺西川,制荊襄之死命,張魯么麼小丑,乘亂聚黨,等於黃巾餘孽,擾害地方,流毒百世,丞相為國重臣,理宜奉彰天討,剿滅異端,令一上將提一旅之師,西出秦川,直取南鄭,南鄭險雖有餘,張魯兵力不足,奉辭伐罪,一戰成功,既可聊雪合肥之恥,又得進窺梁益之機,時不可失,此之謂也。」
      曹操說道:「文若之言,甚是有理。」立召夏侯淵進府,令領徵西將軍事,率領曹洪張郃文聘毛玠夏侯尚夏侯德六將,兵馬一萬餘人,至長安時,再就近調發駐紮右扶風馬騰西涼軍一萬作先鋒,進取漢中。夏侯淵領令,帶領將士,即日起程。不一日到了長安,太守鍾繇迎接入城,犒勞將士。夏侯淵下令,著鍾繇派人前往右扶風,調馬騰軍軍前聽用,不得違誤,鍾繇著人去了。
      夏侯淵吩咐將士,拔隊起程,來到漢中界上,扎住人馬。候了三日,不見馬騰人馬到來,心中大怒,這卻為何?其中有個原故:馬騰因自己係伏波將軍後裔,椒房貴戚,受恩深重,每思圖報,見著曹操威勢日盛,陵蔑當朝,心中兀自不平,今日得了夏侯淵的命令,越發不平。原來漢朝的武階,第一是大將軍,第二是驃騎將軍,這是從衛青霍去病以後的遺傳,叫做官以人重。在靈帝時,何進是大將軍,董卓是驃騎將軍,所以董後說何後:吾敕驃騎斷汝首,如反掌耳。足見得當時能與大將軍抗衡者,僅有驃騎將軍耳。以下便有前將軍,後將軍,左將軍,右將軍,種種名色;再次便是甚麼徵東,徵西,徵南,徵北,隨時掛號的將軍;再次便是蕩寇,討逆,破虜,定難,徵蠻,伏羌,各色雜字號冠字將軍;還有甚麼偏將軍副將軍之類,可算是一種未入流的將軍。
      那馬騰先授過後將軍,較之夏侯淵的徵西將軍,名號較崇。夏侯淵心粗膽大,只顧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自己也不摸摸頭,想一想誰願意聽誰的指揮!不把那大司馬大將軍丞相魏王的敕旨拿出,卻把他徵西將軍名義,直接訓令馬騰。那馬騰本是西涼將種,火氣甚大,兼有那蓋世英雄的大少爺,訓練精純的兵隊,有恃無恐,便也老不客氣,正式的打起官腔來了。鍾繇的差人來到,馬騰簡直對他說道:「叫他回去上復徵西將軍,俺馬騰奉了朝廷旨意,鎮守右扶風,提防羌虜,關係重大,不得朝廷旨意,不敢擅離職守。」差人諾諾連聲,回去報知鍾繇,鍾繇火速差人報知夏侯淵。
      夏侯淵掛印徵西,何等高興,見馬騰不受調遣,心中不由大怒,連夜修書遣人送到許都,說馬騰跋扈,不聽魏王節制,若不早除,必為後患。這一封信送了馬騰性命不要緊,幾乎把一個大丞相魏太祖武皇帝一條性命送與馬超,這就是親貴子弟授鉞專徵的好處。清朝福康安冤殺柴大紀,傅恒冤殺張廣泗,都是跟著夏侯妙才學的這一手好武藝。然而夏侯妙才,氣量雖小,計劃不錯,一面修書入許,一面令張郃為先鋒,領兵二千,扣陽平關搦戰。那張魯自從派人去殺張松,多日不見回報,便知有些不妙,聚集帳下一群神兵鬼卒,徒子法孫,商議對付曹兵事情。教他兄弟張衛,領兵五千去鎮守陽平關,深溝高壘,以待曹兵。
      此時張郃來到關前,張衛只把滾木擂石打下,死也不肯出來。張郃鬧了半日,一籌莫展,回營告知夏侯淵,夏侯淵也沉吟不決。旁邊走過張逵稟道:「元帥!妖賊最恭維祖師,若令軍士辱罵張道陵,他自會開關迎敵。」夏侯淵大喜,仍令張郃前去,依法辦理,眾軍士齊聲亂罵,不堪入耳。那守關軍士,報知張衛,張衛忍耐不住,傳令開關迎敵。
      那張衛怒氣沖天,帶領兵卒,衝下關來,不問情由,舉刀向張郃便砍。他們這般道友,只會斂財聚眾,燒香求神,詐騙善男信女,那裡會行兵打仗?不比張角金玉,還有紙人紙馬,肯吃那烏雞烏狗的血,張魯張衛,是一點不行的。張郃是三國中有名大將,張衛何曾是他的對手,兩馬相交,不到十合,被張郃手起一槍,刺落馬下,再復一槍,結果性命,白日屍解,到鶴鳴山老祖師爺處上班去了。
      張郃把槍尖一指,眾兵奮勇上前,搶上吊橋,登時得了陽平關,迎接夏侯淵入關,安民已畢,記了張郃頭功。傳令張郃同夏侯尚領三千人馬,曹洪夏侯德領二千人馬,分作兩路,乘著破竹之勢,進取南鄭;毛玠守陽平關,接濟後方軍實;自己督領大隊,前往接應。
      漢中自從張魯得政,目的只在傳教,對於軍事,並無何等計劃。那褒斜一帶人民,老死不見兵革,雖然有什麼天獄的名稱。曹洪張郃兩路兵,兵精將勇,又得著土人做了嚮導,如入無人之境,不上十日,已經將南鄭圍了。張魯齋戒沐浴,焚香禱告祖師,祖師毫無靈驗,無奈何硬著頭皮,領了大小頭目,開城迎戰,曹洪手起一刀,將張魯殺了,張郃殺了楊柏,夏侯尚殺了楊松,夏侯德殺了閻圃,餘黨紛紛跪地乞降。
      四將因奉著夏侯淵將令,依照前在枹罕殺宋建舊例,凡屬張魯部屬,殺盡斬絕,以掃妖氛,降亦殺,不降亦殺,好一頓亂殺,只殺得溝血通流,山骸積嶺。五斗米教在漢中站不住,後來才移到江西。夏侯淵結果被黃忠所殺,他們徒子法孫,還說是天師爺派了天將幫忙,兄弟並未親見,不敢附和。夏侯淵取了漢中,專人向許昌報捷。正是:
      彗星掃地,亦造福於民生;妖氣彌天,尚流災於今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天下之大惡,莫甚於賣國賊!比諸篡逆,罪加萬等。篡送之徒,僅負心於一人,亦惟君主時代所不可容;又必昏庸之主自肇其端,自有不世之材,睥睨當代,人將負我,我或負時,夫然後敢以動於惡;此操莽亂世奸雄,所尚足稱治世能臣也。是故遇其主不遇其時,則為諸葛;遇其時不遇其主,則為曹操。居吾國宗法社會之下,數千年來入主三綱之陋說,乃特有奸雄之名稱,舉此一輩奇材,見棄於儒者。君子持平論世,蓋末嘗不許奸雄生為命世之豪;苟其聽視於民,在聖哲亦聞誅一夫之紂,湯成革命,以開紀元,相及成功,當王遂貴。舍君主眼光問其材智,去名教心理研其抱負,究與英雄有何判別乎?若賣國賊流如張松輩,則負心率土,匍匐他人,真屬一無心肝!使非喪心病狂,何敢釀滔天之禍,得罪民族,獨欣亡國之榮;此誠古今中外無時無地所可容!雖大愚不肖,極冥極頑所不齒;又豈可與材智之奸雄,不甘犬馬奴隸之篡逆同論也?弒惡至於華歆,人格猶高張松一等。以弒逆或同桀犬之吠堯,而賣國真如插標之售首;似此何所云材,何所云智?操有鑒衡過人之雅,寧不識一張松,所始終不加寸睞者,正以其猥瑣進退,目中無人,舉動言詞,皆同瘈狗耳。非見微識著,斷定無智無材,且不可納,何至對奉使而亂棒出之。由今而言,懷圖原屬至愚,逐客堪稱快舉!松該打死,操最可兒!是以奸雄之眼甚毒,臣獒可用華歆;老瞞之心亦寒,豎鼠幾殺張松也,奚無故哉?
      演義張松獻策,由於張魯侵川,而魯起兵,在懼操大勝西涼之後。本書張松獻策,亦由張魯侵川,而魯報仇,卻在乘操敗於東吳之後。一東一西,一勝一敗,不但翻案甚明;抑且新勝往依,尚有托庇強大之理,若新貶求附,直是歸命賊臣,有心於曹也。如此懷圖而往,即與演義所謂思擇明主者,大是不同,更進誅心,庶使一輩賣國者徒子徒孫,雖至地老天荒,無從覓一曲詞,代為迴護。只此勝敗線索,反轉寫來,便一面暗將張松臭屍,筆尖寸磔,一面又隱將劉璋闇弱,描到十分。
      張松獻圖機會,造於張魯,心中正自何等感漱,死亦情願。故非叫張魯殺之不可!以賊勾賊即須以賊殺賊,不其勝於演義劉璋殺之那!心不近於劉璋,身何得再污劉璋之刀;生不愛於西川,死何得令污西川之土。俗謂屍骨不得還鄉,永世不能超生者,好叫賣國者看個樣兒來!
      賣國之賊,天地不容,演義中偏令日日說仁道義之劉玄德迎之,禮之,恭維之,以至長亭泣下,而餞別之。污此一個梟雄猶可說也,乃令趙雲迎之,雲長又迎之,龐統亦隨迎之;筆底卻處處寫的是孔明用盡智計以迎之,其寫得不堪已極!污穢了一個伏龍,一個鳳雛,又污穢了蓋世英雄一個常山名將,又污穢了義貫日月一個千古聖賢!只一段文,何故將這幾許名賢豪傑,遍體涂污著糞,糟蹋得不如一個曹操?如此爭得天下,亦使千古齒冷!況為同宗兄弟所守一隅土乎!若曰:所為者圖也,非松也,則南陽草堂之上,未出茅廬,指與玄德所觀者,又安在耶?如此極寫諸葛智計,只為多添地圖一張,過於矛盾,亦覺可笑,是未免提倡賣國,專尋張松一人開心耳。向讀演義至此,顛倒百遍,不得其解,只覺將一班人物,寫得個個一文不值,太息不止。今令趙雲巡江,殺賊得圖,不領張松半毫人情,不費諸葛一絲氣力,不但子龍吐了惡氣,即玄德諸葛渾身上下所染齷齪,亦洗得乾乾淨淨,痛快痛快!又令張松至死見不著操面,並不配見玄德之面,永生永世,不自知將圖送與何人,抑更無從送圖與人,看你再想送圖否?案翻到底,尤稱妙絕。
      舊係將劉家之圖,送給劉家,曹家不知也;今係叫張姓之人,殺了張姓,令曹家知之。劉家得圖,卻將人命干係推在曹家去管;張家殺人,卻將西川地萬,送與劉家手中去管。翻案翻得花團錦簇,十分好看。演義是張松送圖,本書是張松送命,本來想送他人之命,不知正是送了自己之命!又寫得冷酷可怕,喚醒賣國賊不少。
      張逵者,張鬼也。演義曹操不納張松,不肯出兵,此卻不令曹操賣乖,偏叫去納張逵,即允出兵。是鬼勾賊,賊出兵,以便接入平定漢中之線索,而起誅殺馬騰之正文,此皆無一處不翻案也。以賊從鬼則可,不能使孟起英雄,含冤敗北,先投張魯,有以人從鬼之事,而後入劉則不可。故必先平漢中,後詔馬騰,分清人鬼,即在此線索顛倒中伏之,力為英雄填平恨事。此等處須能細加體會,方知文章心苦,萬許善讀此書,並非顛倒縫裳,亂以潦草針線塞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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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4 10:21 |
    本帖最後由 風I 於 2015-1-14 10:22 編輯

    第七回            數抗命矯詔召馬騰 聯新婚開閣迎呂範

      話說夏侯淵得了漢中,差人星夜去許昌報捷。那曹操方才接了夏侯淵攻擊馬騰的手書,心裡自然是十分不願意,正在計劃派兵接應夏侯淵,卻接二連三得了前軍捷報,知道張魯是個無用的廢料,徵西將士,一定成功,但令鍾繇調撥二三千人馬,遙為聲援。不到一月,夏侯淵完全克復漢中的捷報到了,曹操十分高興,立刻奏請以夏侯淵領漢中太守,留張命夏侯德夏侯尚分守各要隘,曹洪文聘回許昌,各加升賞。
      依著夏侯淵意思,就要乘勢攻打西川。曹操以漢中新定,張魯餘黨尚多,馬騰心懷叵測,屯駐三輔,舉措稍有不當,不徒不能得西川,並東川亦萬分危險也,就不存那得隴望蜀之心,慢慢的留以有待了,卻暗暗與眾謀士商議收抬馬騰之策。華歆獻策道:「馬騰世在西涼,羌人畏服,所部將士,甚為精銳,此刻若興師動眾,前去徵討,彼如抗命,大則動搖三輔,擾亂關中,小則退出蕭關,佔據隴坂;徵西將軍,前攻枹罕,苦戰經年,幸而獲勝。若馬騰一變,則徵西將坐困於漢中,而隴上諸羌,將齊聲響應,殊非萬全之策。」曹操道:「子魚所見,可謂洞悉敵情,但有何策,可以不勞而定?」
      華歆道:「馬騰對徵西使者,口口聲聲朝廷旨意,今當投其所好,丞相明日上朝,取得朝廷旨意,藉口隴羌謀變為名,召他來許商議;馬騰恃勇而輕,又自負擁有重兵,他人不能害我之意,勢必輕裝就道。待其來許,必先來謁丞相,丞相可面數其抗命之罪,一二武士,便可制其死命。至扶風方面,僅有馬岱。馬超遠在涼州,可令人先至長安,教子廉將軍與文聘督發萬人,圍攻馬岱,以除後患。韓遂駐紮馮翊,與馬騰原為犄角,但其為人,剽輕短見,好利忘義,與賈詡素相交厚,可令前往,誘以官爵,馬騰既死,彼自失勢,有威可畏,有德可懷,必入吾彀,且可令其出兵截馬岱歸路,四面圍攻,不愁不勝。然後令韓遂為金城太守,俾作前驅,以賊攻賊,馬超雖勇,外失重兵,他無援脅,不敗何俟?丞相既無西顧之憂,自可遂東征之願矣。」
      曹操大喜道:「子魚江東名士,可謂華實並茂矣!」立刻差人前去長安,教鍾繇與曹洪文聘暗中準備。次日索得詔書,火速差官,前往右扶風,調取馬騰來許,商議軍事。再差賈詡攜帶黃金千兩,彩緞百端,並金城太守敕書印綬,去說韓遂。三路差官,各自去了。
      且說馬騰自從打發鍾繇使者去後,陸續聽得曹兵大捷,平定漢中,心裡暗自著慌,令馬岱龐德,將軍隊逐漸移展至寶雞千陽一帶,與天水仇池諸羌,聲氣相接;知道蕭關一帶,朝那高平,俱有重兵,難以通行,只好從南道著想,以作退步。自古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華歆層層盤算,曹操與眾謀士,均係過人之才,竟不慮到這一步,放虎歸山,自留後患。卻是馬氏諸人,不該駢死此地,故而如此。
      卻說那許昌使者來薊,馬騰受了詔書,款待天使,與麾下將士商議,去的好,還是不去的好?眾將士都主張不去。馬騰道:「我若是不去,是違抗聖旨,曹公便可加我以叛逆之名,右扶風四面受敵,勢必受兵,豈非自貽伊戚!不如親身前往,汝等盛兵以為後援。曹公得我一人亦為無用,殺之又屬無名,顧忌太多,終於無濟,是我仍可安然復返也!」馬岱諫道:「叔父不受夏侯淵調度,已成嫌隙,此去許昌,決無好處。」馬騰道:「吾意已決,汝可代統吾軍,我東去許都,驛置一人,若有不測,汝與龐德急領全軍,退出秦中,南入天水,奪取汧陽,以為根據;令步卒數百人,扮作鄉農,散入此地各村耕種,以為他日捲土重來之預備。汝兄可從蕭關入,汝可從寶雞進攻,則吾仇可報矣。」馬岱見馬騰去志已決,不能諫阻,頓首受命。
      次日馬騰帶著馬休馬鐵暨三百人馬,同著使者,向許昌進發。不一日來到,自向館驛住下,次日去丞相府參謁曹操。曹操早知備細,吩咐許褚帶了二百名勇士,埋伏暖閣左右,馬騰一到,就令進來。參謁已畢,曹操道:「將軍遠來辛苦?」馬騰謝過。操問道:「前日孤令夏侯淵去徵討張魯,請將軍前去協助,為何不去?」馬騰道:「一來氐羌騷動,不敢遠離;二來因未奉到令旨,故爾有違夏侯將軍的命令。」操笑道:「孤令徵西前去漢中,委以專徵,關中人馬,悉聽節制,你心目中本沒有孤家,故而抗令,還敢到此巧辯?來!與我拿下!」許褚帶領勇士,一擁向前,將馬騰拿住。馬騰到此,只好束手受擒,回頭看著曹操,高聲罵道:「俺馬騰明知來此,決無好處,不過是朝廷旨意,不能違抗。於今我雖一死,只恐你這奸賊,也沒一個好下場頭!」曹操吩咐左右,推出斬首,不必號令,用一口薄薄棺材,將他埋在西郊附近。立刻叫許褚前去館驛,掩捕馬騰從人,一律斬首,以除後患。
      許褚領兵來至館驛,西涼兵士,已經得了消息。馬休馬鐵,知道是不能生回,原有從人,改著鄉人衣服,叫他火速破站飛報馬岱,準備南行;自己兩個痛苦流涕,曉諭軍士,言主公無故被曹操殺害,頃刻必有兵來,汝等可速速逃走。原來馬騰待下極有恩惠,此番聽得馬騰被害,個個目眥盡裂,大哭號咷,齊聲說道:「我等願同死此處,不願生回。」登時弓上弦,刀出鞘,專等曹兵到來,決一死戰。
      西涼兵士,正在準備,許褚已帶了八百兵士,將館驛團團圍住。後面夏侯惇帶領巡城兵四五百人,會同許褚,將館驛圍得水洩不通。馬休馬鐵橫了心,兩個在門樓上,彎弓搭箭。等他二人臨近館驛,覷得親切,馬休一箭,射中夏侯惇左眼,翻身落馬。夏侯惇原只一個眼睛,於今又去了一個,便也有力無處使,左右急救上馬。許褚吃了一驚,門樓上馬鐵一箭,射中許褚左頰,馬休又是一箭,射中許褚右頰。許褚忍痛,拔出箭桿,下令軍士,奮勇進攻。
      卻見館驛門開處,馬氏兄弟,兩馬當先。論氣力來,原不是許褚的對手,因為許褚受了兩傷,馬氏兄弟捨命衝殺,西涼兵士,都是把性命擱在九霄雲外。自古道:一人拼命,萬夫莫當,何況都是久經大敵,兵強馬壯,二百餘人,一聲喊,曹兵紛紛閃開,殺出一條血路,徑奔許昌西門。迎頭來了曹兵大將王必,帶了三千御林軍,向前截住。
      馬休馬鐵雙刀並起,王必招架不住,被馬休一刀砍落馬下,西涼軍士乘勢殺出西門。御林軍見主將已死,紛紛大亂。許褚見馬氏兄弟,逃出城去,吩咐眾軍火速追趕,退後者斬,自己匹馬當先,眾軍四面圍繞前來。西涼軍士,人自為戰,到了後來,曹兵越殺越多。馬休馬鐵,料無生路,拔出寶劍,自刎而死。
      眾軍士見主將已亡,滿拼一死,盡力迎殺,天色向晚,力盡神疲,二百餘人個個戰死,無一生降。
      許褚割了二人首級,來見曹操。曹操已知道王必喪命,夏侯惇許褚均受重傷,正在憤怒之際,一見許褚前來報功,親取傷藥,替許褚敷上,重賞許褚,教他好生將息。又安慰夏侯惇,教人殮葬王必。計點軍士,折損乾餘人!操大驚,西涼兵士,如此驍勇,猶恐曹洪不敵馬岱,急令帳前左右護衛小將鄧艾鍾會,帶領三千人馬,星夜前去協助。二將奉命去了。
      卻說馬岱龐德見馬騰去了多日,尚無消息,正在遲疑,只見進來一人,汗流滿面,氣喘不止,一看正是跟馬騰去的軍士。稍停,那軍士將馬騰業已被害,二位小將軍,預備死戰,特令前來報信;途中看見曹洪文聘領兵前來,離此不過四五十里地了。馬岱聞言大哭。龐德說:「小將軍!此非慟哭之時,商議迎敵才是。」馬岱收淚道:「叔父當去時,要我二人去到天水,以為存身之地,如今可急速拔隊起行,到了天水,再作道理。」龐德稱是。
      二人預備已久,立叫起行,到了寶雞,馬岱與龐德商議道:「你看此地山勢險惡,你我各領三千軍士,分左右埋伏,等候曹兵前來,殺他一個片甲不回!一來替叔父報仇,二來使他不敢窮追。」龐德連聲道好,令裨將馬成領五千人馬先行,他兩個埋伏著,靜候曹兵來到。
      那曹洪文聘,在長安接著魏王令旨,帶了七千人馬,星夜前行,鍾繇領了五千人馬接應,二人趕到扶風,馬岱已經走了,二人驚訝不置。依文聘的意思,是不追趕了。曹洪說道:「魏王旨意,要剿除馬岱以絕後患,如今聽土人言說,去尚不遠,我二人急速催兵前進才是。」文聘依言,催兵前進,又行了一日,到了寶雞,問著土人,知道西涼兵清早過去,至多不過走了三四十里路程。二將大喜,急急追趕。看看日欲西沉,到了一個坡上,忽然鼓角齊鳴,左邊龐德,右邊馬岱,萬弩齊發,向曹軍射來。一個是有心計算,一個是變起倉卒,曹兵抵敵不住,往後敗走,二將乘勢追殺,曹兵自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十成中去了八成。曹洪文聘敗去四十餘里,幸虧鍾繇接應,方才安下營寨。
      那邊馬岱龐德,火速催軍,直向天水進發,三五日間,便到了天水。天水太守馬遵,原是馬氏一門,聽見馬岱到來,開門迎接,進衙坐定,馬岱哭訴馬騰被害情形,馬遵亦為揮淚,便道:「賢弟且免愁煩,叔父已死,如今可遣人火速去涼州,報知孟起,興兵復仇。愚兄這裡,尚有萬餘人馬,合賢弟帶來的兵,將近三萬,足以一戰。」即喚部將姜維近前。
      那姜維乃是冀縣人氏,武藝高強,人才出眾,在馬遵部下,當了一名偏將。當時聽見太守呼喚,上前參見,又見過了馬岱。馬遵道:「馬老將軍被曹操所害,小將軍避難前來,尤恐曹兵仍前追趕,伯約可領兵五千,前去千陽,謹守城池,以防曹兵來犯,我這裡再派人來接應。」姜維領兵去了。馬遵又令龐德領五千人馬,離千陽三十里下寨,接應姜維。龐德領兵去了。馬遵教馬岱帶了五百人馬,由臨洮徑回涼州,協助孟起,待這邊接到消息,即便進兵。馬岱即刻起程去訖。馬遵自己吩咐左右,加意警備不題。
      卻說曹洪文聘,頓兵三日,鍾鄧二將到了,見過曹洪,問知軍情。鄧艾道:「馬岱戰勝,急於逃走,輕騎躡之,必獲全勝,今去遠矣!」鍾會道:「岱此去必奔天水,馬遵是馬騰一家,必相連合,我兵遠出,勝負尚未可知,可稟知魏王,再行定奪。」曹洪依言,將人馬扎住,專人啟稟丞相,靜候指示機宜。
      且說韓遂屯紮在馮翊一帶,與馬騰相為犄角,聞知馬騰被召進京,知道客軍寄寓,終非上策,馬騰此去,恐怕凶多吉少,與手下將士楊秋程銀一般人正在計議,忽報許昌使者到來,韓遂連忙迎接賈詡進營。一行坐定,賈詡宣佈曹公德意,即將黃金彩緞金城太守符節印綬,交與韓遂。韓遂一一拜謝,陪著賈詡飲宴數日,一面令部下收抬行李,預備起程。
      韓遂送過賈詡,同眾將商議道:「我若依曹,夾攻馬氏,馬氏既滅,勢必及我;我若助馬,是我先替馬氏受兵,諸將有何良策?」程銀道:「賈詡此來,明是以毒攻毒的手段,馬孟起蓋世英雄,豈有不報父仇之理?主公與馬氏,世交世好,又係聯盟,無馬氏是無韓氏。然曹兵遍布關中,我若起而發難,曹兵必環而攻我,進既不能,退又不得!不如三分所部,以一部暫留涇渭之間,一部先入金城,一部向安定高平分途駐紮,作為陸續開拔形式,示曹兵以不疑。孟起一至金城,便可與之合兵一處,以入關中。孟起若不出兵,我亦可以安坐金城,保全實力。」韓遂喜道:「將軍言之有理。」即將原有部隊萬餘人,自領三千餘人為第一隊,先行率赴金城接任;楊秋領五千人為第二隊,分駐安定高平一帶;程銀領軍五千,作為第三隊,分駐涇渭之間,靜候馬超消息不題。
      卻說孫權自從大勝曹兵,每日裡提防曹兵復仇;又聽得曹兵取了漢中,殺了馬騰,聲勢十分浩大,急召周瑜程普一班將士商議。周瑜道:「主公思患預防,誠為高見;瑜在鄱陽,據文向報告,劉玄德與糜夫人同染溫病,劉玄德體質強壯,現已就痊,只糜夫人日加沉重。甘夫人因晝夜侍疾,亦復傳染,兼天時不正,荊州又無良醫,半月以前,兩位夫人雙雙病死,現在荊州城中文武尚然穿孝。主公幼妹,待字閨中,不如遣人去荊州為媒。劉玄德與討逆將軍昔同王事,與主公向無深仇,我得江夏,得之劉表,若與聯婚,事無不諧。婚姻既定,盟好可尋,關張子龍,皆義氣深重,決不背主母以興無謂之師;諸葛亮龐士元,雖計謀百出,亦不致冒大不韙,以徼不可必之功。近窺其意在圖川,欲得上流。我與聯婚,投其所願,然後我可以釋江夏之防,而專合肥之備。即曹操大舉南下,關雲長在襄陽,張翼德在南陽,但遣一介之使,南入荊州,則襄樊之兵,可出宛洛。曹操方自顧許昌根本之不暇,何暇輕舉以謀我也?」孫權喜道:「公瑾之言,表裡瑩徹。劉玄德天下英雄,吾妹遞之,亦為得人,待孤告知老母,然後再行遣使。公瑾可前赴濡須,一視防軍,以防曹兵乍進。」周瑜領命自去不提。
      孫權入內將諸事面告吳國太。國太道:「女大當嫁,劉玄德是景帝玄孫,英雄蓋世,汝竟行之可也!」孫權領命,即遣呂範前來荊州議婚。
      那劉玄德自從甘糜二夫人雙雙病死,形單影隻,正在悲痛,孔明子龍,時常勸慰。一日,三人小飲,孔明笑道:「主公面上,紅光煜煜,主天喜紅鸞照命,三數日內,當有續弦之喜。」玄德歎口氣道:「二夫人患難相從,中途溘逝,屍骨未寒,何可遽言續娶!」一言未了,外面報進,江東使者呂範求見。孔明笑道:「恭喜主公,可稱喜從天降了!」玄德道:「軍師何出此言?」孔明道:「請進呂範,便知端的!現在只要是闊人,不管形狀醜陋,不管年齡高大,夫人若有不幸,那做媒的便踴躍恐後;我與東吳,素無來往,兩夫人去世,亦未前來弔唁,孫權有妹,尚待字閨中,呂範此來,定係作媒無疑。」
      玄德半信半疑,教人延請呂範進內。寒暄已畢,呂範先致吳侯弔唁之意,後述吳侯景慕之誠,漸漸的說到姻事來了。玄德暗暗佩服孔明神相,聽見呂範所說,以目視孔明。孔明答道:「吳侯有此盛意,主公理宜答謝。」玄德起立致謝,呂範連忙答禮。玄德教孫乾簡雍陪伴呂範館驛安歇,與孔明計議道:「呂範作媒,必有用意,軍師為何一口允諾?」孔明道:「此必係周公瑾懼曹操再伐江南,欲聯我以拒曹耳!我欲入川,亦懼吳之上犯,姻好既成,江南可以一力拒曹,我亦可以一心入川,兩利之事,何憚不為?」玄德連聲稱是。
      次日,玄德請呂範先行回去報知,令簡雍前去答禮,二人去訖。玄德將前日所得黃金彩緞,駕著畫船簫鼓,命軍師中郎將諸葛亮為納聘專使,命右將軍趙雲為親迎專使。二人衣錦簪花,帶了從人,望江南進發。船到江夏,徐盛早知消息,出郭歡迎,與趙雲甚為投契,隨即分別。到九江時,甘寧一樣款待。順風揚帆,直到建業,孫權派魯肅程普至九洑洲相迎。魯肅與孔明一見如故,上得岸來,並馬入城,到吳侯府第,下馬入內參見。孫權優禮款待,又引見了國太。國太一見孔明儒雅風流,子龍英風四射,自己女婿,得此輔佐,將來定成大事,歡歡喜喜,替女兒制辦衣裝,選了良辰吉日,命諸葛瑾、孫韶為護送專使,將孫夫人送下了河。孫權與國太送至江邊,灑淚而別。
      十日工夫,一行人到了荊州。荊州城裡,家家戶戶披紅掛彩。玄德自在江乾迎接彩車,十里錦溢香盈,老夫少妻,自有一番佳境,夫妻和好,自不待言。並非兄弟捏造,但看盧子嘉馮煥章兩口子,便可以略知梗概了。話休繁絮,劉玄德與孫夫人既成嘉禮,關張都來參見新嫂,各回訊地去了。諸葛瑾跟孫韶吃得酒醉飯飽,心滿意足,玄德也十分厚待。兩個辭別,自去吳侯處覆命。正是:
      佳偶初諧,他日怕成怨偶;舊人若在,今朝可比新人。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綱目書馬超韓遂十部變曰:操過鍾繇討張魯,而使夏侯淵等出河東,與繇會,關中諸將疑之,馬超韓遂等十部皆反。是超遂連合反曹,實由於操命夏侯淵討張魯,諸將生疑之故。與本書引據者同。衣帶詔,史亦只言董承自稱受有云云,劉備因之起兵於徐州,井無馬騰之說。演義敘操欲乘周瑜喪取吳,恐騰襲許,憶赤壁軍中訛言,因誘致騰,可謂憑空結撰。本書曹操矯詔誅騰如故,而原因由抗命徵西,假天子命以塞其口,言隴羌變以重其威,是合於情理者也。若演義加為徵南將軍,命其徵吳,則太不合情理矣,豈止不合於史也!
      寫馬超遠在涼州,扶風僅有馬岱,不但走為佈置軍事,令岱與龐德所部出動,可向寶雞千陽一帶展移。且演義敘馬騰之往,謂超有乘其來召,竟往京師,於中取事,昔日之志可展等語;是超未諫,而又有勸行之失,不可不救正之也。嗚呼!使超果有此言,則父與弟往而共死,所以輕身致危者,超將永抱終天之痛矣!今超不在側,諸將均主不去而諫之,馬岱苦口而又再諫之, 是騰剛果明決,自欲就義而求仁。岱與超也,生死天地,概無所憾。而後英雄可以繼志,可以有為,不致稍有累於天君;於是馬騰之夷險危途,艱貞亮節,殆可抗衡於岳飛,而操乃淪與檜伍;此之謂有筆皆削、無人不全。超一在側,使難料理。即如演義之言詞,蓋亦非此不合馬超聲口也。讀者必訝馬超何以竟在涼州?又何故不安放扶風?俾多一諫勸之人,騰或不行。曾不知演義上便因如此安放,無法著筆,不得不玷辱英雄。若超在側,必仍只見勸不見諫,英雄肝膽,誅賊為先,怕死貪生,恐馬超入墓至今,在地下千年,猶未學會如此腔調也。否則寫的便不是馬超,或不問馬超終天抱恨不抱恨,便可去學演義般樣隨手安放,試問填平英雄恨事,尚還有何案可翻?這才叫安放不得的苦。
      演義寫賈詡媚操進計,反間成功,本書便令其許爵空勞,說降失敗,成了蔣乾。演義寫一黃奎助騰,泄謀誤事,同時被害;本書寫一王必助操,截殺無用,登時被誅,成了苗澤。演義寫設策詔騰者為荀攸;本書寫一再獻謀者為華歆。以攸黜操封王,尚存晚節,歆附逆成篡,不妨歸惡也。演義寫許褚裸衣鬥超,臂中兩箭,而城下圍騰,曹將無一人受傷;本書寫許褚領兵圍驛,頰中兩箭,而門樓拒敵,曹將無一人不受傷;以助賊必誅,刑傷不稍末減,褒忠有典,休鐵應予復仇也。尤妙在復侯惇為演義中操平漢中定計之人,又為操疾篤見鬼相召,亦同於殿門見鬼以死之人,本書原以張魯為鬼,即令惇失其雙目,不但使之不能見人議人,且永使其不能見鬼議鬼;尤覺翻案翻得滑稽。若王必則去箭瘡,而令身首異處,如伏典刑,蓋正五臣死節之罪,則翻案翻得森嚴之至。因諱一黃奎,便順諱五臣之死難,乃從翻馬騰一案,並翻五臣之兩案;明則了結夏侯惇王必助逆之輩,暗且了結管輅知機助逆之徒,是均不可不知也。
      夏侯霸降姜維時,首以魏有妙齡鍾鄧二人,久必患蜀為言。世讀演義者,又必惜維之降蜀,在先主死後,霸之降蜀,在孔明死後,共助漢皆晚;而鍾鄧用世,反能及時,乃興歎若有天也!設使鍾鄧得遇諸葛,將如之何?亦世人之所深思者。今即以軍事地理而及天水,因天水而及姜淮馬遵,便言本屬馬氏同宗,已見文機在手,妙造隨心。而超孝子也,維亦孝子也,以孝及孝,以維助超,又果為惟一攜手之人物,不惟不使英雄為降將軍,此中又寓錫類不匱之至意,則幾無一處不見杼軸,無一字不有分量,更不可以信口亂造而草草讀過。人也,地也,時也,勢也,情也,事也,安排既當。然維固與鍾鄧鬥智者也,故未出維,乃先出鍾鄧,於是鍾鄧並得與諸葛角智於疆場。自有本書,而三國人材,一齊吐氣!而世間讀者,無不如心,天地之交,從此應無缺憾事已。
      演義言孫劉相忌而聯婚,本書言孫曹相畏而聯婚,原因大異,方見本書為正寫孫劉合好,交不可離之文,而此回更為抬高公瑾人物之筆。如演義魯肅討荊州,佛寺看新郎,喬國老愛財多事,劉備畏妻溺志,孫權摔硯怒追,以及夫人背母偕逃,孔明伏兵高叫,周瑜雪恥忘曹等,真將一時瑜亮,奇材妙智,寫得兩下不堪!幾同市井小人之卑陋惡劣,那一位還算得三國人物?簡直刻罵入骨矣!茲盡反之,並易入贅為視迎,這番正大光明,便叫臥龍先生一行,省在小舟伏著,去受許多悶氣,妙極!呂範照舊為媒,可謂媒星入命,只是甘糜二夫人同遭瘟病身死,黃泉路上,不免咒罵不堪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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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4 10:23 |
    第八回            戰合肥太史慈中箭 出潼關馬孟起報仇

      話說孫劉結好消息傳入許昌,那曹操正因接到曹洪報告,馬岱走入天水消息,知道此事有些兒不妙。幸虧賈詡回來,言韓遂已經拜命,去到金城接事,關中西道,可保無憂。正在那裡發下緊急命令,要曹洪先取汧陽,進攻天水;猛然間得了孫劉結好消息,不由得手足失措,急忙聚集文武商議。荀攸啟道:「丞相!孫權以合肥一戰與我積恨,恐一旦有事,荊州乘虛以襲江夏,故不惜以青年弱妹,遠適劉玄德。荊州方面,聞現在集是秭歸彝陵一帶,必有圖蜀之心,亦懼江東之躡其後,故而順水推舟,聯成姻好;事機相湊,遂以速成。攸聞以利交者,利盡則交疏;以權睦者,權等則睦散。孫劉既以互利而聯姻,將來必以互不利而成敵,丞相保持實力,坐承其敝可也!」
      操道:「公言甚是,但劉璋闇弱,劉備若進兵西川,勢可必得,西川若入劉備之手,則漢中必危,公有何策,可紓此難?」荀攸答道:「丞相憂深慮遠,可謂明見萬里!以攸愚見,孫權結好劉備,欲求有事相救;劉備結好孫權,欲以專力取川;今但令文遠以游兵出合肥,吳出則我歸,吳歸則我出,吳事若急,必求救於荊州;荊州與江東新好,必擾宛葉以遙應江東,自不得專力於西川。而我得以餘暇,收天水以固西防,伺劍閣以通廣漢,令夏侯徵西,乘隙入蜀,則足以制荊州之死命矣!」操大喜道:「公統籌全局,協應三方,可稱計劃周詳。」即傳令授計張遼夏侯淵曹洪諸將不提。
      且說周瑜奉了孫權命令,巡視濡須居巢一帶水陸諸軍,將次完畢,忽聽細作報導:「合肥城中,現在分派軍隊,輪流出犯。」周瑜一聽,便與呂蒙計議道:「此必係曹操以我新與荊州講和修好,故意擾我,以視荊州有無動止,彼可以擇利以趨。我但敕諸軍深溝高壘,不與戰爭,令子義從張繡處撥馬隊三千,巡視要隘,遇便要擊可也。」呂蒙道:「就依都督高見。」一面立請太史慈分領馬隊前去,周瑜自回建業去了。
      那張遼接到魏王令旨,與劉曄商議,遣樂琳龐奮胡烈三將,各領二千人馬,分作三隊,預備騷擾東吳防地。三將領命,去到吳兵寨前,擂鼓吶喊,吳兵只是不出。曹兵一隊去了,二隊又來,二隊去了,三隊又來。江東兵看他似紡車似的,個個心中詫異。一連三日,都是如此,今日在此處發現,明日在那處發現。那天到了居巢附近,胡烈一隊逼近張繡營柵,辱罵張繡。那些軍隊亡命之徒居多,忍耐不住,開營出戰,胡烈揮軍便走。張繡部將胡車兒,向前追趕,合肥兵第二隊、第三隊前來接應,胡車兒勒住馬,不肯再追。曹兵緩緩退去,轉過山坳,太史慈軍隊到了,因奉了都督將令,不許開戰,將人馬扎住,讓曹兵過去,自己在旗門裡觀看。好個不識時務的胡烈,暗地彎弓搭箭望太史慈一箭射來,正中面上。太史慈忍著痛,拍馬追取胡烈,只一合,將胡烈劈於馬下。江東軍兵見主帥受傷,奮勇上前,胡車兒揮兵接應,曹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
      太史慈帶著傷來到張繡營中。張繡大驚,替他拔下箭來,只因受傷過重,又用力追殺曹兵,拔出箭來血流如注,敷上刀槍藥,也不能止住;一半個時辰,暈過了二三次。到了半夜張繡胡車兒丁奉團團圍住,只見太史慈二目一睜,叫道:「大丈夫不能揚威絕塞,為國家立不世之功,今乃為豎子所算,死於無名之戰爭。吾負老母矣!」回頭看著眾人道:「各位將軍,可轉啟吳侯,孫劉之交,不可離也。」言訖,大叫一聲,口中噴血而死。滿營將士,無不齊聲痛哭。差人火速報知吳侯,由丁奉暫行帶領原有軍隊,晝夜巡緝,以防曹兵。
      孫權接到太史慈死信,放聲大哭,文武盡皆垂淚,令孫韶前往居巢迎喪。到了建業,孫權與周瑜程普率領文武出城迎接。祭奠已畢,把太史慈祔葬孫伯符墓旁,將其子太史亨留養府中,太史慈軍歸丁奉接統。合肥方面,因損兵折將,亦暫停戰不提。
      且說馬岱從天水出狄道洮州,徑奔涼州,晝夜兼行,四五日間,已經到了,不須通報,徑入衙署。那時節馬超正與妹子馬雲騄、妻子楊鳳,家常閒話。原來馬騰三子一女,長子馬超,次子馬鐵,三子馬休,女兒馬雲騄,品貌超群,武藝出眾。馬騰因女兒幼年無母,愛女之心,甚於愛子,立意與她找一個蓋世英雄的女婿,所以長了二十二歲,尚未字人。三人正在計議扶風事情,為何許久未見家信回來?忽見馬岱全身縞素闖進門來,跪在當地,把他三人嚇得魂飛天外,魄散九霄。馬岱將曹操如何要伯父出兵,伯父如何未去,後來如何帶同兩弟進許昌,如何全軍盡沒,連哭帶說,一一訴出。馬超兄妹,一聽所言,不由得痛徹腑髒,淚流滿面;一霎時怒氣攻心,雙雙暈死過去。馬岱銜淚,幫著嫂嫂拿薑湯將哥哥妹妹灌醒,好一會二人悠悠醒轉,放聲大哭起來。那時涼州城裡,經馬岱從人,傳出上項消息,登時一傳十,十傳百,涼州城裡百姓,如喪考妣,軍隊尤其哀痛。大家公推數人,來見馬超,要他興兵報仇。
      馬超一家大小,正哭得死去活來,手下將官,苦苦相勸,方才止住哭聲。馬超問馬岱道:「賢弟,你如何逃得回來?」馬岱便一五一十將遵伯父遺命,退駐天水,等候大哥出兵,以為響應。剛說到此際,聽得外面人聲嘈雜,把門兵士報說道:「合城人民兵士,推舉代表求見將軍。」馬超含淚,同著馬岱,出到大堂,只見眾代表向前行禮,說道:「某等頃聞老將軍許昌被害,大眾悲憤,敬請將軍早日出兵報仇。」馬超揮涕道:「各位父老既有此熱心,俺馬超寧不感激,請受我兄弟一拜。」說罷同馬岱倒身下拜,眾代表還禮不迭。馬超拜罷起身,拔出令箭,叫軍政司火速點齊全軍人馬三萬餘人,限三日內趕造白衣白甲,拔隊起程,不得有誤。軍政司領命,自去辦理。
      馬超送過各代表,回進衙中,令馬岱好生休息,意欲自己領兵前去,留妹子留守涼州。誰知道這位大小姐性情剛烈,非去報仇不行,馬超只好令部將馬龍馬驥守住城池,自己設了父親兩弟靈位,帶了馬岱妻妹痛哭祭奠。到了第四日,叫馬岱帶了三千人馬,仍去天水會合馬遵,北向扶風,夾攻長安。馬岱領兵去了。馬超盡起全軍三萬人,自作先鋒,令妹子領中軍,帶領家眷,偏將馬凱領後軍,白旗白甲,好似銀山雪海一般;離了涼州,浩浩蕩蕩,望金城一路殺來。
      馬超兵到金城,韓遂已知消息,開了城門,帶了三五個從人,來到馬超營中。馬騰韓遂,原是八拜之交,當下馬超叔姪相見,自有一番痛哭流涕。韓遂便將曹操如何遣賈詡來到,以財帛爵位相誘,我以勢力難抗,只好暫時從命,已令部將程銀楊秋分屯朝那高平涇渭蕭關一帶,賢姪大兵一至,兵不血刃,便可直取長安。馬超聞言,頓首拜謝。韓遂仍領兵入城,
      馬超住過一宵,仍留韓遂在金城接應,自引人馬向高平出發,程銀楊秋,都是定做的一色青,所到之處,毫無阻攔,沿途雖有韋康楊阜,不敢阻攔。不過半月有零,直抵長安西門下寨。那長安太守,乃是鍾繇,一生一世只會白紙寫黑字,那裡知道打仗是怎麼一回事,一面吩咐緊守城池,一面派人去許昌告急;還恐遠水不救近火,想起自己兒子鍾會現在曹洪軍中,急遣心腹家人,向曹洪處求救,各各分頭去了。
      那馬超知道長安城險峻難破,若是相持日久,救兵一到,內外受敵;喚過數十名軍士,私藏暗器,扮作鄉民,自己且不圍城,卻令部將領兵分頭攻打長安附近州縣。那些鄉民,自然扶老攜幼,向長安城中躲避。那位鍾太守,不知道城是亂開不得的,難民是亂收容不得的,在城上看見逃難的人民,兒啼女哭,忍不住心腸,叫開城把他們放了進來。那真正難民,自然感恩戴德,那些假難民,也就得其所哉。
      到了三更時分,東門火起,鍾繇即忙吩咐人前去救護。那馬超卻從西門裡應外合,殺了進來,火光叢裡,西涼兵人如虎豹,馬似蛟龍,守城兵四散奔逃。鍾繇只得脫下衣冠,帶著親隨,逃向潼關方面去了。
      馬超得了長安,安民已畢,叫程銀楊秋領兵一萬,前去追趕鍾繇,奪取潼關。叫妹子馬雲騄領兵一萬,把守長安,自己領兵二萬,南取扶風接應馬岱。
      那曹洪自從得了魏王旨意,立派鄧艾領兵五千,攻打汧陽。姜維令軍士謹守城池,並不出戰。鄧艾千方百計,誘他出城,總是不行。後來令兒子鄧忠,帶領人馬,黑夜裡越過汧陽,斷姜維後路。卻被龐德伏兵一起,只殺得鄧忠匹馬逃回,帶去的千餘人,不剩一個。
      鄧艾正在為難,曹洪將令來到,速回大營,商議軍事。鄧艾回到營中,原來是鍾繇告急文書來到,鍾會父子情急,願當前敵。曹洪令他領了三千人馬為第一隊,鄧艾領三千人馬為第二隊,自己領五千人馬為第三隊,回救長安。留文聘領七千人馬,守住汧陽,以防馬岱北下。分撥已畢,拔隊起程。
      鍾會心急如火,滿望立刻到了長安,父子見面。誰知長安早已失守,馬超已迎上前來了。剛剛距離長安五六十里路程,只見前面西涼白旗飄蕩,好是雪浪橫空,卷地而來,勢如風雨。鍾會忙將軍馬紮駐,勒成陣勢,等候西涼兵到接戰。那西涼兵自從出兵以來,未曾接戰,銳氣正盛,馬超躍馬當先,舉槍便刺。鍾會舞刀接住,戰不上十合,氣力不加,撥馬便走。後面鄧艾父子,雙雙上前迎戰,馬超奮起神威,大吼一聲,一槍將鄧忠刺落馬下。鍾會看見,急回馬接應鄧艾。西涼兵橫掃過來,曹兵抵擋不住,大敗而逃。虧得曹洪大兵來到,方才止住陣腳,安住營壘,與馬超相守。
      那汧陽城裡姜維,見曹兵連日不來攻打,教人打聽,盡數退了。方要遣人報告馬遵,只見前面塵頭大起,馬岱同龐德領兵來到。姜維迎接入城,告知曹兵已退。馬岱道:「必是家兄攻打長安,他們回救去了,姜將軍你仍守護此城,以為後援,我同龐將軍領兵前去夾攻長安。」姜維應諾。
      馬岱龐德領兵向前進發,將至寶雞,前時散在鄉間的軍士,見是馬岱兵到,前來報告文聘紮兵地方。馬岱叫他們糾集舊人,今夜可在文聘營外,四處放火,那人領命自去。文聘聽知馬岱兵到,抱定不出門的主意,小心在意,提防火燭。到四更時分,只見大營四處起火,那曹兵都被西涼兵殺怕的,心中先自慌亂,左邊龐德,右邊馬岱,兩支兵如生龍活虎,斬開鹿角,殺進營中。喊聲大起,鼓角喧天,曹兵大亂。文聘不敢迎戰,帶領敗殘人馬,望長安敗走。龐德馬超,那裡肯捨,緊緊向後追趕。
      文聘來到曹洪營中,訴說一切。曹洪驚道:「前有馬超,後有馬岱,如何是好?」鄧艾說道:「現在只有退入漢中,與夏侯徵西合兵一處,候魏王兵到再圖恢復。」曹洪道:「事已至此,只有此法。」一聲號令,將人馬連夜移入漢中。馬岱馬超,乘勢追擊,曹兵又折損八千人。
      馬超兄弟,相見甚喜,叫馬成帶兵五千,守住褒斜道口,自己同馬岱龐德回轉長安,直取潼關。那潼關真好一個地方,東西兩道,都是車箱狹路,三面是山,一面靠著黃河,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比函谷關還險十倍。此番鍾繇殺得抱頭鼠竄,後面程銀楊秋乘勢追趕。本來在臨潼就可以將鍾繇拿住,依楊秋的主見,留住鍾繇,以作引線,好進潼關。
      果然鍾繇拼命奔逃,楊秋程銀在後面流星趕月似的,不即不離,看看到了潼關。守關將士,見是鍾太守,開關迎接,那西涼二將,加上一鞭,縱馬入城,軍士一擁而入。守關將士,抵擋不住,西涼大隊人馬搶入關內,在城門洞內,把鍾繇拿住。又拿住了渭南令文棐,打入監中,靜候馬將軍發落。好幾日,馬超來到,二將迎接入城。馬超大喜,將庫中財物,盡與二將分賞部下,休息士馬,以便進兵。正是:
      天馬西來,朝發渥窪之澤;黃河北去,並收涇渭之流。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綱目書超遂等眾十萬屯據潼關,秋,操自將擊破之,遂超奔涼州,操追至安定而還。此即演義中潼關之戰,曹操割發棄袍,許褚腳邊藏身躲箭之險些送命者也。共穿鑿附會,明明遂超同奔,竟說抹書間遂,硬使一個很夠交情的人物,成為殘廢,低首降曹,賣死友,負義心,離生交,歸國賊,是何理也!據史:操連車甬道,示弱驕故,使超遂悉眾南守,乘虛得取河西,而後北渡,人莫能爭,堅壘渭濱,使戰不得,順許割地,使不為備,因畜士卒之力,一旦破之云云。是又明叨操許割地於超,而非超懼操已渡河西乃以割地求和,困城之下盟。演義既寫不共戴天之仇,複寫相從割地之議,於是而楊秋使去,於是而反間書來,於是而陣上話舊添疑,於是而寨內揮刀火併。此等文章,熱鬧固然熱鬧,只可惜把馬超韓遂,及西涼八部英雄,都糟塌得不成人子。小說筆墨久在中國不能值錢,即以自命荒唐言,甚將宗邦篤守忠孝禮義之國民性,忘於腦後,慣捧奸盜邪淫,大群之所排斥者於無形也。可歎!
      此回仍係接寫馬超復仇之文,以紀潼關大戰,忽先寫戰合肥太史慈中箭一段文字,則以承前文孫劉結好餘波,略作三方文字之小曲折耳。演義寫曹操正宴銅雀台,興高采烈,把筆賦詩,忽聞權以妹歸劉,表奏備為荊州牧,漢上九郡,大半屬備,以至手腳慌亂,投筆於地,已殺風景極矣。今馬岱正入天水,超將不制,殺騰無功,西憂方亟,忽孫劉好合消息傳來,東南之難又殷,以致手足失措;是更加一倍著息,加一倍殺風景。破舟漏屋,風雨打頭,沒興一齊來,不使奸雄坐臥得安一刻,則較演義中老瞞,尤為惶恐甚矣。故荀攸之策,張遼之兵,寫來不過爾爾,以見老瞞急中失智,賊當賊徒,亦盡慌張失計耳。此文中餘波之餘波,便為了給一個太史慈作補筆。細尋作者之意,原亦不屬於此也。
      馬超妻子楊鳳,演義中無名,死於楊阜部將梁寬趙衢之手,在冀州城上,一刀剁下者也。不意本書於妻外,為添一妹,以為全三國中曾無一女英雄生色。三國時,女豪傑多矣,如徐母曹後北地王妃辛憲英等皆是,獨巾幗而雄英者則無。貂蟬近於英雄,而不武,孫夫人雖近於武,而不英雄。孫翊之妻,差可擬於英雄,而實節烈。若不添寫一人,真令英雌短氣,且辜負如此好時勢也。今既全書翻案,自不妨乘時勢造一英雌,書中遂亦全部生動。
      寫馬超破潼關,取長安,一如演義,而用兵作戰,並不相犯,夾寫南取扶風,西守汧陽,真有知火如茶之概,馬兒不死,操真無葬地也!逼到曹洪等退入漢中,以待援兵,遂為捲土重來之伏筆。寫戰勝,便有戰勝之理,寫戰敗便有戰敗之道,非如演義亂寫小兒捉迷藏一類之智計,而一無軍事學理者,尚以第一才子書見稱,何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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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5 23:04 |
    第九回            曹孟德計阻臨潼縣 諸葛亮兵伐白水關

      上回說到馬超因報父仇,得了韓遂協助,馬岱從汧陽會師夾攻,兵不血刃,直抵長安。那長安乃是秦漢舊都,關中素來號稱天府。曹操乃是當代的人才,通曉兵機,熟知地勢,敢於仿造孫子十三篇,來做孟德新書,豈有不知保固山河的道理?教馬超這一來,如入無人之境,這其中自有好幾種理由,各位不要性急,聽在下慢慢說來。
      原來曹操當初,要馬騰韓遂分屯扶風馮翊,是為提防羌氏入寇起見,兩處各有重兵。鍾繇以資格洊至長安太守,手下也有二萬餘人馬,還有高平太守楊阜、櫟陽太守韋康,北地太守張緒,每人部下,都有三五千不等;又加曹洪文聘所部萬餘人,鍾會鄧艾的數千餘人,總計也有六七萬人,兵力可算雄厚。不過馬騰一去,韓遂一變,就去了三分之一。馬超部下三萬餘人,會合程銀楊秋所統的萬人,從蕭關東下。楊阜諸人,原被程楊監視,一籌莫展,只好迎跪馬前。馬超報仇心急,只求殺得曹操,即為滿意,投降的人,概復原職。
      太守迎降,那一些令丞簿尉,亭長游徼,一發不消說,都變了磕頭蟲了。所以一路行來,並無攔阻。兼之馬岱又從南路會攻,聲勢越發浩大。鍾繇略講些人道主義,便送掉了一個長安,曹洪連戰皆北,退入漢中,你想那華州渭南各縣,還有抵抗的能力麼?所以程銀楊秋一氣追趕鍾繇,簡直是逢縣奪縣。追到潼關,拿了鍾繇,彷彿李存孝追趕黃巢一樣。不過李存孝是打外面殺來,西涼兵是打裡頭殺出,那難易之分,也就顯然易見了。
      且說曹操在許昌,連三接二的得了長安敗報,知道馬超驍勇,西涼兵敢戰,非親身出馬不行。仍令次子曹丕留守,司馬懿監丞相府事,自己帶領許褚徐晃曹休曹真夏侯霸夏侯和夏侯惠王雙韓德臧霸侯成一般戰將,荀攸程昱賈詡華歆一般謀士,還帶著兩個愛子曹彰曹倉舒。那曹倉舒年才弱冠,生得粉裝玉琢,聰明伶俐,平素不肯讀書,專一跟著他五哥曹彰,使槍弄棒,也很曉得幾手八卦拳、萬勝刀、六合棍、回馬槍等。
      曹操原有七子,恰合著蘇東坡笑王荊公話,什麼鳲鳩在桑,其子七兮,連爺帶娘,共是九個。他的大兒子,就是曹昂,因在宛城,跟他爹與張繡的嬸母巡風,被亂兵殺死;第二個便是現任五官中郎將,候補東宮世子曹丕;第三個便是曹熊;第四個便是才高八斗的曹植;第五個便是著名的黃鬚兒曹彰;第六個便是曹彪,後來做過白馬王;第七個便是這一位倉舒七爺。他們幾位爺們,在三國時都很有名望。就是曹熊懦弱無能,忠厚太過,累被曹植曹彪倉舒欺負,那曹熊因係自己兄弟,只好付之一笑。
      說來笑話,在下怎麼替他修起家譜來了。當時曹操因為馬超勢大,選出精兵七萬餘人,令徐晃作先鋒,帶了八千人馬,火速前往靈寶,把守函谷關,候第二路兵到,再出函谷,向潼關進發。徐晃領命去了。又令王雙韓德,領兵五千為第二路,接應徐晃,二將領命去了。又令夏侯霸夏侯和,領兵五千在潼關對岸風陵渡紮營。徵集船筏,虛作渡河形勢;卻暗從風陵渡上游十里,乘夜用牛皮船載送軍士過河,以拊潼關之背,俟我兵到時,可在潼關驪山山尾各處,遍設旌旗,以惑西涼軍心,不得有誤。二將領兵去了。又令侯成帶領從人,星夜由商於上洛,間入漢中,教曹洪張郃諸將,由褒斜棧道,暗襲長安。侯成領命去了。再令細作由榆林越過蕭關,教楊阜韋康諸將,乘便截擊馬超後路。原來楊阜諸人,雖然降了馬超,卻畏懼曹操勢大,暗暗遣人間行入許,報告一切,他們這種目送飛鴻,手揮五弦的政策,現在全國流行,比天花時症更加利害!
      曹操分撥已定,帶領大隊人馬,即日出發,由許昌到潼關,不過十餘日路程,曹操因軍事緊急,倍道兼行,八九日間便已到了。那時馬超剛得了潼關,因軍士自涼州出發,未曾休息,打算駐紮一二天,去取函谷,誰知曹操大兵也就到了。馬超聽得操兵到,留程銀楊秋守住潼關,自己帶領馬岱龐德部下三萬餘人,出了潼關二十餘里,安下營寨。
      曹操吩咐列開營頭,自己帶領眾將,立馬陣前,觀看西涼兵形勢。只見那西涼兵旗門開處,左邊龐德,右邊馬岱,偏裨將校,二十餘員,擁出一員大將,龍眉鳳眼,猿臂蜂腰;面如傅粉,齒白唇紅,六尺八九身材,二十三四年紀,頭戴亮銀盔,身穿白銀甲,內襯素羅袍,腰繫白絲帶,手執水磨點鋼槍,坐下大宛白龍馬,威風凜凜,相貌堂堂。西涼軍士,盡是白旗白甲,漫山遍野,好似雪裡梅花,一望無際。操不覺失聲歎道:「南有周瑜,西有馬超,真可謂英雄年少矣!」那句話不打緊,卻把他滿少爺激惱了。
      原來曹倉舒自負英雄年少,在許都時節,慣與諸將比武。許都第一員大將,要算許褚,倉舒也要跟他比試。曹操看待許褚最厚,倉舒又是魏王愛子,許褚豈有不知道的?被他三回五次,鬧著比試,沒奈何有氣沒力跟他動手。在許褚是十分讓步,誰知道倒增長了倉舒的驕氣,那一下來就目空天下了。今天聽他父王稱贊馬超,不由得動了胃火,也不候父王令下,飛馬挺槍單搦馬超出戰。
      馬超見陣前來了一員小將,裝束齊整,衣甲鮮明,便問來將通名。倉舒道:「我乃魏王第七子曹倉舒是也!」馬超一聽是曹操的兒子,提槍便刺。戰不到十合,倉舒氣力不加,倒是自己弟兄關心,曹彰挺槍上前助戰,馬超賣個破綻,剌斜裡一槍,將倉舒挑下馬來。許褚徐晃雙馬齊出,敵住馬超。曹彰搶著倉舒屍首,跑回本陣。
      曹操見愛子被殺,怒氣沖天,吩咐眾將一齊出馬。那邊龐德馬岱揮動大兵,衝殺過來,曹兵遠來疲乏,西涼兵據險以待,右脅下一隊馬隊,弓勁矢銛,如飛蝗一般,直向曹營射去。曹兵紛紛退後,敗下去一二十里,方才止住。只因為曹操殺了馬騰,故而被馬超殺了倉舒,一報還一報,叫做冥冥中自有主宰!西涼兵得勝回營,犒賞將士,自有一番熱鬧不提。
      曹操回到營中,喘息已定,想起倉舒,不覺痛哭。眾文武苦苦勸慰,方才教曹彰將倉舒屍首買棺盛殮,運回許都。到了次日,對諸將道:「誰去與小將軍報仇?」許褚應聲願往。操與三千人馬前往,命徐晃王雙分左右翼接應。許褚來到陣前,大叫馬超出來受死。馬超便要出馬,龐德已經到了陣前,不分青紅皂白,舉刀望許諸便砍,許褚看來將面如鍋底,眼似銅鈴,好似黑煞神一般,配著白衣白甲,就似煤炭圍滾在雪中。許褚將刀架住,叫道:「你讓馬超出來,你這尊范,我實在不敢承教。」龐德大怒道:「你這廝好無道理,咱們刀對刀,槍對槍,誰跟你比樣兒?你這貴相,也就不比咱們俊得多少!」一面說話,那刀潑風也似的砍去。
      許褚見來將刀刀逼緊,分量不輕,也就一刀一刀對殺起來。好兩個面灰包,一個赤銅刀,一個鑌鐵刀,勢均力敵,你一刀,我一刀,只殺得刀光四起,塵土沖天。一雙蠢鬼尋仇,兩個粗人打架,把那兩陣上人,都看得呆了。二人戰上三百餘回合,直到日色沉西,方才收隊。到了次日,兩個又戰了一日,兀自勝負未分。第三日,曹操吩咐徐晃,挑選軍中善射的弓弩手二十餘人,等候許褚戰到半酣,教他詐敗,引誘龐德來趕,一陣亂箭,將他射死。徐晃領命自去準備。也是龐德命中該死,兩個戰了兩日,未分勝負,今日為何敗下,稍加思索,便不能追趕。無奈他貪功心重,顧前不顧後,許褚心中倒很愛上龐德,只要硬決勝負,不願意將他射死,只是魏王令旨,不敢違抗。
      兩個戰到百十餘合,許褚架開馬刀,撥轉馬頭,望後就走。龐德大叫道:「許褚休走!」隨後縱馬趕來,剛有一箭之地,曹營中弓弩手讓過許褚,一聲梆子響,覷定龐德,亂箭如雨,龐德身上中了二十餘箭,身無完膚,傷了數處要害,支持不住,回馬轉來。馬超大怒,叫裨將接應龐德回營,自己同馬岱揮動大軍,向曹兵直衝過去。
      自古道憤兵難敵,死將難當。馬超兄弟,見大仇未報,先傷了一員大將,捨死忘生,殺入曹營。兵士見主將奮不顧身,那一個肯落後,只一陣把曹兵殺得七零八落。曹操見陣勢已亂,拍馬望後便走,許褚曹真,左右保著。那臧霸提刀接住馬超廝殺,戰不上二十合,馬超那一桿槍,神出鬼沒,臧霸招架不住,正待逃走,被馬超一槍刺死。曹營眾將,看著馬超這樣英雄,個個驚心喪膽。倒還是許褚回馬,接住了馬超,鬥了數十餘合,馬岱傳令眾兵放箭,那弓馬是西涼兵的特長,一陣亂箭,射死曹營偏裨將校二十餘員。許褚徐晃曹休各人,均帶重傷,退到閿鄉,紮下營寨。
      馬超兄弟,收兵回營,看視龐德,已經身死,兩人不覺痛哭,軍士皆為失聲。好生具棺收殮,就在附近埋葬。方議起兵前去追趕曹操,只聽得潼關兵士,前來報導:「程楊二將軍,把守潼關,不料曹兵由永濟渡河,深入腹地,程將軍開關前去迎敵,戰了數十合,被夏侯霸刺死;曹兵已入潼關,楊將軍現在巷戰,請將軍速去救援。」
      馬超聞報大驚,即同馬岱領兵來到潼關,只見潼關四處起火,四山高處,盡是曹兵旗幟,軍心大亂,自相踐踏。楊秋又被夏侯霸所殺,生恐曹操大隊到來,措手不及,只得棄了潼關,向華陰一路敗走。
      前面夏侯和已在臨潼安下營寨。曹操得報,即時進了潼關,放出鍾繇文棐,吩咐眾將火速追趕。夏侯霸領兵跟著馬超,一日一夜,看看來到臨潼。馬超大叫道:「前有賊兵阻路,後有追兵,若不殺開一條血路,便無指望了!」挺槍躍馬,踹進曹營。那夏侯和只得千餘人,乘隙深入,遍布疑兵,那有戰鬥能力?看見馬超殺到,勉強上前迎敵,被馬超手起一槍刺死,殺散曹兵。後面夏侯霸趕到,馬超咬牙切齒,回馬接住,三合之內,又被馬超一槍挑下馬來。西涼兵見主將連殺二將,個個精抻陡長,回兵便殺,又勝了曹兵一陣。
      馬超正欲安營,只見長安兵士前來報導:「楊阜韋康結聯起兵,斷絕隴西歸路,向長安進攻,曹洪從漢中殺出,馬成不能抵敵,現在退屯鄠縣,請回軍救援。」馬超仰天長歎道:「我不能先固關中,以圖進取,今三面受敵,是天不與我報仇也!」馬岱道:「兄長,事已至此,不必追悔,只好棄了長安,退回天水,再作商議。」馬超道:「捨此亦無別法。」遂率領眾軍,星夜回到長安,同著妹子,棄了長安,拔隊起程,徑奔天水;幸虧馬成得了長安援軍,死守鄠縣,南道歸路,未被曹兵截斷。
      西涼兵連夜退到寶雞,方紮下營寨,計點軍士,散失二萬餘人。馬遵聞知,即令姜維領兵五千,前來協助。曹洪文聘,在寶雞吃了大虧,也就不敢深入,駐軍候令。曹操得了長安,重賞諸將,大宴有功將士,酒上心來,想起愛子倉舒,不覺潸然流涕!隨令女婿夏侯懋督理關中諸軍事,楊阜韋康等俱進爵關內侯,令曹洪暫駐扶風,相機進剿馬超,自己帶領原來將士,回轉許昌去了。
      馬超自在汧渭之間屯紮,招集散亡,徐圖報復,後來因曹兵四面環攻,屢經血戰,由汧陽退回天水。曹洪見馬超退回隴右,不敢窮追,留兵一萬,令鄧艾鍾會,屯田渭北,專備馬超,自同文聘回許昌。鍾鄧均係將材,戰守皆合機宜,後有重援,馬超無可奈何,只好從陰平武都,沿白龍江而下,西入閬中,以圖立足,此係後話,暫且不表。
      卻說劉玄德燕爾新婚,荊揚兩處,風平浪靜。軍師諸葛亮,聞聽得馬超興兵為父報仇,直取長安,得了潼關,曹操親自統兵,前往關中,入府見過玄德。玄德問道:「軍師有伺見教?」孔明道:「今江南修好,曹兵西出長安,襄樊地方,目下決無戰事,不如乘時去取西川,一來可據長江上游,使荊州無後顧之憂;二來可以取蜀中之富饒,濟荊州之軍實;三來乘夏侯淵此時無暇進窺川中之便,可以一意進行,千載一時,機不可失!」玄德道:「請軍師發令。」
      孔明預備已久,飛令趙雲用水師戰船,載陸兵八千,溯秭歸直上,由枝江徑奪夔門;調黃忠領兵五千,由施南出石硅,直取涪關;兩路差官星夜去了。再調雲長元直還守荊州,調翼德士元,還守襄陽;令荊州從事趙累,輔雲長嫡子關興守南陽;三路差官,分頭前去。五六日間,雲長元直,來到荊州。玄德將印綬交與雲長,囑咐小心在意。進了衙署,別過孫夫人,新婚不到半年,自有一種難言之隱。外面孔明吩咐調集大軍一萬七千餘人,令張飛長子張苞作第二隊,先行接應趙雲,然後帶領魏延劉封吳班廖化侯習張南一班戰將,隨著玄德即日起程。
      那時先鋒趙雲,因先前奉了孔明將令,預備取川,暗地派人入川,探聽夔門一帶備細情形。恰好正值夏侯淵在漢中,將五斗米教肆行屠戮,眾多道友,紛紛外出逃難。中間有幾位祭酒師兄,逃到秭歸地面,被趙雲訪得明白,即忙撫恤他們,多予金帛。那些難民自是感恩圖報,趙雲教他們先去川中,沿途集合教中驍健,候我兵到,作為內應。後來熊錦帆替蔡松坡,招集公口打陳二安,正是師仿趙雲的故智。那些人紛紛去了。
      也是劉璋闇弱,兵備不修,一來只防張魯,卻被夏侯淵誅戮,方以丞相天威所及,只貢賦不缺,便可受其保護;二來與荊州同是漢室宗親,決無自相魚肉之理;三來自劉璋任事以來,邊境久安,民不知兵,趙雲兵到夔門,守兵不戰而潰。兼之五斗米教徒,沿途布散謠言,虛張聲勢,川中將吏,不知荊州來了多少兵隊。蜀兵贏弱,索不耐戰,所過城邑,望風奔潰。趙雲直抵涪關,叩關討戰。
      守關將士乃是楊懷高沛,聽見趙雲兵到,尚不知是何處人馬,兩個開關出戰,雙戰趙雲。戰到二十餘合,只見關上一聲喊起,蜀兵大亂。原來黃忠領兵五千,從鄖陽邊地,沿著清水,經過蠻犵諸地,深入蜀境,直拊涪關之背。二將惟恐關上有失,回馬便走,趙雲趕上,一槍將楊懷刺死。關上黃忠,拍馬下來,迎著高沛,就是一刀,高沛措手不及,被忠砍於馬下。趙雲大喜,同黃忠進了關來,號令諸軍,禁止殺掠,檢點軍馬糧草,蜀兵降者免死,得了一員降將王平。
      休兵三日,玄德大軍到了,擺酒與二將賀功,隨命二將進攻巴州。那巴州守將,乃是嚴顏,有萬夫不當之勇,已知涪關失守,一面整兵迎敵,一面飛報成都求救。聞得荊州兵到,令副將張嶷張翼守住城池,自家帶領三千人馬,出了關來,排成陣勢。趙雲縱馬上前,嚴顏問道:「來將通名?」趙雲答道:「吾乃常山趙雲是也!」嚴顏道:「久聞將軍大名,只是益州與荊州原是一家,為何自動干戈?」趙雲道:「老將軍久在川中,難道還不知劉季玉懦弱無能,夏侯淵虎視漢中,益州早晚必屬他人,與其失之於曹,不如並之於劉,老將軍還請三思!」嚴顏長歎一聲,撥轉馬頭,領兵回關。趙雲也不追趕,一連數日,並未交戰。劉璋聞知荊州兵前來,連下十餘州縣,巴州危急,急令大將張任,領兵三萬,前來助戰。
      趙雲黃忠見了嚴顏,甚為愛惜,欲令歸降,不忍相逼。玄德孔明來到,二將參謁,稟報軍情。孔明道:「巴州險峻,攻亦不易,徒傷士卒,蜀中必有救兵前來,敗其救兵,則蜀軍奪氣矣!」又對玄德道:「亮聞馬孟起退兵天水,主公與其父同受詔討賊,請主公作書,遣人由間道入天水,令孟起進窺閬中,則蜀兵勢分力弱,我可以由潼南簡陽直取成都。」玄德大喜,即時修書,命王平間道前往。你道王平是新來降將,玄德如何重用於他?原來王平因為楊高所忌,每欲置之死地,所以才降了趙雲。趙雲見他相貌英偉,氣度雍容,十分賞識,把他做自己弟兄一般看待。此番去天水,係屬趙雲力保,王平感恩知己,星夜起程去了。
      那蜀將張任到了巴州,問嚴顏近日可有戰事?嚴顏道:「因兵力單薄,懼有疏虞,故未出戰。」張任下令吩咐開關,自己帶了入馬,前來討戰。孔明令趙雲出馬,黃忠掠陣。趙雲見來將甚是驍勇,問道:」來將何人?」張任通過姓名,舉槍便刺,趙雲接住廝殺。兩個剛剛殺了個平手,孔明叫鳴金收軍。趙雲回營問道:「軍師何故收兵?」孔明道:「子龍有所不知,蜀將驍勇,但可智取,將軍稍息可也!」
      到了次日,孔明吩咐令魏延領兵出戰張任,許敗不許勝;魏延十分不悅,領兵去了。孔明再令趙雲黃忠,各領兵千人,埋伏巴州左右,候張任追趕魏延,即行搶關,二將領命去了。又令廖化劉封,各領弓弩手一千,埋伏離巴州城十里外叢山左右,候張任追魏延到來,讓過魏延,射他一頓亂箭,二將領兵去了。
      那魏延生平好勝,見黃忠趙雲,連次得功,他第一次出馬,便許敗不許勝,心中老大的不高興。只是軍令難違,沒奈何同張任兩馬相交,十合之內,賣個破綻,回馬就走。張任縱馬趕來,魏延回身再戰數合,回頭又走。剛剛趕到山側,張任一時猛省,揮軍急退時,一聲梆子響,廖化劉封伏兵齊出,把張任射成了一個大刺蝟。魏延縱馬上前,割了首級,會合廖化劉封,徑向巴州城來。
      城上嚴顏,見張任追趕魏延,惟恐有失,吩咐張嶷張翼守住城池,自已領了三千人馬出城接應。離城不到五里,趙雲領兵攻入城中,黃忠接住嚴顏廝殺。趙雲進得城來,叫軍士在城上將大旗豎起,蜀兵紛紛投降。張嶷張翼素聞趙雲威名,也只好跪倒馬前。趙雲叫人扶起,進到州衙坐定,叫人迎接大兵入城。張苞先到,向前參見,趙雲叫他鎮撫城池,自己上馬出城接應黃忠。只見黃忠魏延劉封,三匹馬圍住嚴顏,嚴顏只自死戰不退。趙雲縱馬上前,大叫道:「老將軍,巴州已破,我主公與季玉同宗兄弟,效忠主公,即是效忠漢室,何不下馬投降?」嚴顏見事已至此,只好依著趙雲,眾將亦停住兵刃,嚴顏同趙雲並馬入城。正是:
      五丁開蜀,終輸上將之威;萬馬渡江,初定中興之業。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馬超馳驟關中,知入無人之境,曹兵雖厚,而不能敵之理由,敘來情勢,知在目前,優劣顯分,勝敗之局自判,雖愚者亦能明之矣。及至曹操親征,第一先守函谷以遏共前,次由風陵上游偷渡以拊其背;更取間道,令漢中兵馬出褒斜棧道,暗襲長安,以攻其側:復越蕭關,囑楊阜韋康乘便截擊,以斷其後;又於驪山之尾遍設疑兵,正軍之次,應以援兵,可謂出全力以制勝,策必勝而後動者也。國手自布一局,仍須再設一局以破之。而前人又有一局在側相印證,欲於此中出奇角勝,誠有得布一子皆難之勢!令皆從容布之,而所布兩局對子之棋,竟各如其相敵之棋分。史載曹操破超後,自驕之語,立為黯然奪色。且見昔者徒弄反間之無能,曾何必又多許以割地也。夫始知孟德新書,是可竟燒之矣。
      演義寫操有馬兒不死之言,激動一個夏侯淵;又以馬超不可輕敵,及不減呂布之勇,前後二言,激動一個許褚,操之動皆挾詐,亦已甚矣。本書因寫南有周瑜,西有馬超,可謂英雄年少之言,以激動倉舒,至親生少子死於馬超手,明雖說父殺其父,子殺其子之報,暗卻寫詐敗以詐,奸敗以奸之巧。又寫一個吝與許褚鬧鬥之倉舒,來鬥馬超,再換寫一個果與許褚相似之龐德去鬥許褚,以雙翻裸衣鬥超之案,寫得新鮮可喜,文思出奇!
      每讀演義至龐德渭橋之戰,落坑躍殺,勇救韓遂,卒敗曹兵,輒大壯之。及後歸於張魯,遇伏陷坑,鉤索活捉,居然降操,則又怪其前能躍,何後不能也。即至樊城抬櫬,周倉水擒乃不肯降關公,真令人不得不拍案大怒焉。夫故主可忘,兄可絕,嫂可殺,獨操不可負!鬼可降,賊可降,獨漢不可降!引頸就刃以求身死名辱,於是知龐實不忠不義之徒,無異獸性莫馴,一依倀則以人為食者耳。如此非人之徒,留之無益,誠不如渭原早無之為愈!本書殆本此意,不令再活,而以亂箭射殺之,斯足昭顯戮矣。
      楊阜韋康雖忠於操,尚有義心,是可與以不死。夏侯霸夏侯和,皆操宗族,冤冤相報,故即假超手親殺之,亦略償馬休馬鐵二命之義耳。本書無論從賊從漢,惟負心者必誅,試略言之:當韋康之守冀州,以不得夏侯淵救而稱降,特事勢所逼也。及超誤殺降將,乃聞阜苦諫勿降,明知其能守義而復用之,強不可降者為降,自伏患於肘腋;吏納所薦之士盡為軍官,輒聽阜行,則又超自揖外寇而召內應也,奈何不喪地亡家於人手乎?然則康阜原無降心,志在報復,即不可以反覆負心,有志從賊論,不得以死誅也。若夏侯霸夏侯和,本淵之子,討張魯,出河東,淵為禍首,考之史,已信假威權,譖馬氏,以興大獄;徵之本書,而又信則首惡者誅!死馬氏二子,已宜以夏侯氏二子為抵;和為無名小卒,不過充數。至霸不得以助維北伐有功存,所更為誅者,正坐此耳。何則?維伐中原,心乎漢,霸助姜維,心乎曹者也。曹仇不得假漢以報,倘非司馬誅曹宗族,霸且為終身敵漢之人,去無即生,食漢祿托漢土,而不心漢,而心曹焉。究何異長降而長叛,可不以負心論也?此身雖歸漢,而本無心於漢之人,即不得以從漢而免負心之誅!自宜隨手死之,為省卻多翻洮陽城下亂箭一案,無數文字之道筆削之意微矣。
      夏侯淵早定漢中,得隴而不及望蜀者, 以馬騰抗命三輔,後顧多憂耳。及除馬騰,而關中告警,無暇窺川,於是天假之便,以興玄德。局勢線索,雖與演義前後顛倒,而仍與人心所存之大願、千載所造之時機,了無毛髮相違之憾。此等剪載針線功夫,果非天衣,不能無縫也。而又刪卻演義許多假仁假義之筆,更不用賊臣內應之張松,大張旗鼓,徑直取川。將不正不當一切人力所造機會,概行擯棄不道,一意行軍,以應天機。不但筆墨家數大方,即玄德入川,亦不致遮遮掩掩,不知大方了多少倍也。只趙雲對嚴顏所言,劉季玉懦弱無能,夏侯淵虎視漢中,益州終屬他人,與其失之於曹,不如失之於劉。此數語,便抵得一篇劉備取川大議論,又何必故意做作,描畫許多文章,再如演義所寫劉備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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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15 23:05 |
    第十回            馬孟起間道入四川 管幼安捐軀蹈東海

      卻說趙雲黃忠得了巴州,收丁嚴顏,並副將張嶷張翼,迎接孔明玄德進城。孔明吩咐安慰百姓,殮葬張任屍首,嚴禁兵士擅入民家,違者處死,真個秋毫無犯,市廛不驚。嚴顏三人見了玄德,俯伏請罪。玄德連忙扶起,說道:「孤因時會所趨,遂至兄弟稱兵,將軍何罪之有!即勞將軍傳諭所屬州縣,以免百姓無辜受禍。」嚴顏謝過,領命自去,再命黃忠魏延張苞,分巡內江各縣;三將領兵去了。
      那蜀中上將,前有嚴顏,後有張任,都是赫赫有名的;如今一個敗死,一個投降,大木已頹,那些向陽小草,焉有不望風而靡的道理!半月之內,西川迤東一帶地方,盡為玄德所有。黃忠魏延張苞諸將,已到了成都附近下寨。
      那劉璋聞得張任敗死,嚴顏投降,荊州軍隊逼近成都,急忙召集眾文武商議。
      孟達獻策道:「聞聽荊州軍隊來川者,不過四五萬人,今成都戰士尚有七萬,糧草足資三數年,荊州兵遠來,利在速戰,我但深溝高壘,以勞其師,遣人前去川南州縣,收合餘燼,以圖其後,急調川北川東諸將,三方會攻。彼軍前困於堅城,後累於抄掠,雖欲不退而不可得。主公如猶以為不能必勝,再令人前去漢中,向夏侯淵求救,則計出萬全矣!」劉璋聞言,即修書差孟達前去漢中求救,差王累微行赴川南各縣,收集散亡;差吳懿前去川北各處,召集援軍,三人分頭出城。劉璋令劉璝黃權劉巴法正許靖張肅諸人,謹守城池。
      那王累出了成都,冒險越過荊州營寨,被魏延軍士拿住,來見魏延。魏延喝問情由,王累終是一個不開口,激惱了魏延,拔出寶劍,將他殺死。比及嚴顏趕到,一看是王累,不由得一聲太息,稟知玄德,將王累屍首埋葬,以盡僚友之情。那吳懿前去川北征兵,到了綿竹,太守李嚴迎接入內,吳懿把來意說明。李嚴道:「好叫將軍得知,此間迭接探報,西涼馬孟起,因被曹操殺得大敗,在天水容不得身,沿白龍江而下,越過丁陰平要地,月前得了劍閣,屯兵閬中;前已飛報主公,派兵前往阻止。因荊州軍事急迫,未見派兵前來,探得馬超兵強將勇,得步進步,層層緊逼,離此已不過百里之遙,早晚兵臨城下,自救不暇,那裡還有兵去救成都!」
      兩個正在計議,只聽流星馬報導:「馬超領兵南下,勢如破竹,現在離城只有三十里了。」李嚴吩咐再探,立刻升堂聚集將士。那綿竹乃是川中重要地方,李嚴部兵萬餘人,別駕李恢幫助守城。李嚴請吳懿協同李恢守城,自己領兵五千,離城下寨,專候迎敵。
      卻說馬超如何來得這快?因為接了玄德書信,自己想道:玄德與父舊交,又係漢室宗親,手下文武將士,皆係一時豪傑,自家若是順從,將來或許借著玄德力量,還可以重報父仇。主意打定,叫王平領兵三千先行開路,馬岱領兵三千,接應王平,馬成領兵三千,守住閬中,與天水遙遙相應;自領大軍萬人,同著妹子,向成都進發。
      西涼兵將,久負盛名,又兼王平熟悉地理,所至之處,前無堅城。看看到了綿竹,王平與馬岱計議道:「平係川人,不便與李嚴交戰,將軍出馬,平願與將軍掠陣。」馬岱應允,上前討戰。李嚴接住,通過姓名,兩個就廝殺起來。一個是武威郡的英雄,一個是益州郡的豪傑,兩口刀好是急雨翻荷,兩匹馬好是狂風捲葉,兩個戰到一百餘合,不分勝負。王平恐馬岱乏了,鳴金收軍,李嚴也自回營。馬岱回營坐定,深贊李嚴驍勇。王平道:「川中三三員上將,張任嚴顏李嚴!」馬岱說道:「果然名不虛傳,等候大哥到來,設法把他收服,以為指臂之助。」
      到了次日,馬超大兵到了,馬岱王平接見,就將李嚴如何驍勇,要大哥設法收降。馬超笑道:「這又何難!賢弟今日仍與交戰,步步退後,待我相機射他的戰馬,協力擒拿,他自然無從逃脫。」話猶未了,外面報進李嚴前來討戰。馬岱提刀上馬出營,兩個都不打話,就廝殺起來。馬岱有心計算李嚴,一步一步只向後退。李嚴恨不生擒馬岱,一步緊上一步。城上李恢看出破綻,急叫鳴金收軍。說時遲,那時快,馬超早已張弓搭箭,一聲響,將李嚴坐下馬眼,射個正著。那馬呼的一聲,直立起來,將李嚴掀下馬來。西涼兵士,絕早預備了撓鉤套索,打大蟲的一般,把李嚴橫拖倒拽,拿進營來。川兵見主將被擒,敗進城去,緊閉城門不出。
      馬超見兵士解了李嚴進來,親自下位,解了繩索,滌塵洗面,延之上坐。李嚴道:「敗軍之將,不即殺戮,反加優禮,是何解也?」馬超道:「李將軍有所不知,適才聞舍弟馬岱說將軍武藝高強,末將異常欽佩,甚願與將軍共圖大事,馳騁中原。故而放一冷箭,以致冒犯將軍,多有得罪。」喚馬岱王平,前來見過,李嚴一一還禮,問王平道:「子均因何至此?」王平將自己事情,略述一番,李嚴不覺長歎。
      馬超當下吩咐左右備酒,與李將軍洗塵。酒席中間,馬超將自已興兵始末原由,曹操驕橫情勢,一一說出,將來漢室興亡,全視荊州一脈。季玉平庸,終不能守,將軍不如歸順荊州,還可以保全季玉一家大小!自古道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李嚴見著馬超,本已心折,又被馬超披肝瀝膽,說出大段道理,仔細思量,言言金石,不覺離席拜道:「末將願從將軍,但願將軍到了成都之日,保全季玉一家性命,則嚴願足矣!」馬超還拜道:「劉荊州天下英雄,絕不能傷害骨肉,季玉一家,超願以百口保之。」李嚴再拜道謝。看官記著:李嚴從此跟著馬超,做兩川巡防隊第一隊隊長,與馬岱王平姜維四隊,將來諸葛亮取漢中,取長安,出兵許昌,馬超掛先鋒印,部下四員大將,恢復中原,都是赫赫揚揚,這是後話,暫且慢表。
      酒筵散後,馬超叫將李將軍刀甲取上,又送了李嚴一匹青海黃驄馬,回城招諭部下。李嚴謝了,匹馬單刀,來到城邊。城上軍士見是太守回來,開城放進。李嚴見了李恢吳懿,將馬超言語,述說一遍。李恢道:「同是漢朝臣子,何必為局部戰爭,徒苦良民百姓!」吳懿見大勢已去,只得順從,開城迎接馬超軍隊。休息一日,馬超仍令馬岱作先鋒,王平為副,李恢守綿竹,自與吳懿統中軍,李嚴統後軍,向成都進發。
      消息傳入成都,劉璋心膽俱裂,急召文武商議,個個束手無策。劉璝自願領兵出戰馬超,劉璋無法,讓他領兵一萬,令黃權為副,開了北門,直向馬超營前殺來。馬超因荊州兵在南門,差王平同馬岱前去會合。忽聽得川兵討戰,馬超正欲出馬,他妹子馬雲騄因從徵以來,只任城守,並未出戰,心中正不爽快,此番聽見川兵前來,非要出馬不可。馬超因聽李嚴所說,成都並無能將,妹子要立功,也是向上之心,不便阻攔,便道:「妹子好生前去,小心在意,為兄與你掠陣就是。」
      那馬雲騄聽說大喜,提槍上馬,出得營門,見了劉璝,也不通名道姓,提槍就刺。兩個戰了二十餘回,劉璝氣力不加,撥馬便走,怕衝動陣腳,繞城而走。馬雲騄那裡肯捨,緊緊向後追趕。川兵隊裡黃權,揮兵上前接應,馬超縱馬上前,接住黃權廝殺。黃權那裡是馬超對手,不到十合,被馬超撇開槍,趕上一步,掀住勒甲縧,生擒過馬。川兵紛紛潰入城中,馬超自去接應妹妹。
      那馬雲騄追趕劉璝,看看趕到南城,只見前頭一隊兵荊州旗號,一員大將金盔金甲,白馬長槍,神采驚人,英風滿面;旗上大書常山趙子龍字樣。趙雲見前面一員蜀將,被一員女將追趕,打量是西涼兵,上前截住。劉璝回轉馬頭,被雲騄夾背一把,丟下馬來。趙雲看見那員女將,白衣白甲,女兒身段,豪傑豐裁,便知道她是馬超妹子,吩咐兵士將劉璝綁了,勒馬問道:「來者可是馬大小姐?」雲騄答道:「是也!將軍何人?」雲答道:「末將常山趙雲,馬將軍營在何處?」雲騄回頭指道:「家兄來也。」一轉眼間馬超已到,趙雲在馬上躬身施禮。馬超久聞王平說過,即忙還禮,叫妹子先回大營提防川兵出城,自己同趙雲並馬到劉玄德大營來參見。
      那時早有伏路小軍報知玄德。玄德方才與馬岱接見,聽見馬超到來,同著孔明黃忠,文武諸將,出營迎接,馬超與趙雲下馬參見,玄德攜著馬超的手,進到中軍大帳,讓馬超上坐。馬超拜道:「超久聞皇叔大仁大義,與先將軍又係至交,焉敢上坐?」玄德扶起道:「孟起英雄,天下無敵,備若將川事平定,決與將軍共報老將軍之仇。」馬超頓首稱謝,不願居客。玄德無法,叫與孔明對座,以示尊崇,馬超尚苦苦告辭。孔明說道:「孟起新到,理合如此。」馬超方才告坐。酒席筵前,訴說自己打從武威路出兵情形,玄德甚為太息。又說李嚴投降一節,當席要求玄德保全季玉一家。玄德答道:「季玉係同宗兄弟。備之此來,實為時勢所迫,季玉若能開城相見,當以為零陵太守,換回馬良,留襄軍事。」馬超稱謝。席散之後,孔明叫把劉璝黃權放回成都,告知劉璋。馬超自同馬岱王平回營靜候夾攻成都不提。
      單說劉璋自從黃權劉璝,出得城去,不見回來,正在著急。忽見二人回到,急忙問其所以。二人訴說荊州兵如何勢大,現在馬超連破閬中州縣,得了綿竹,直逼成都;玄德如此吩咐,如主公開城相見,決不令主公為難。劉璋聽罷不覺流涕道:「孤城坐困,外無援兵,與其塗炭生民,以僥倖於萬一,不如開城納降,猶為上策。」眾文武相顧無言。
      劉璋遂令法正劉巴,前去見了玄德,停止攻城。到了次日,開了城門,請玄德進城。劉璋幅巾角帶,迎候道左,玄德看見,不覺惻然心慟,下馬攜手,並轡入府。孔明號令諸軍,不許動民間一草一木,真是令出如山,兵士整隊入城,目不旁瞬,川兵釋甲,聽候進止。當下進了府堂,劉璋將印綬交與玄德,益州僚屬,俱來參見。玄德吩咐各仍職守,不得擅離,兵士各歸原伍,照常操練。一面檢點府庫財物,犒賞兩路兵士;令劉璋收拾自己資財,領了家小,赴零陵接任。劉璋辭別出城,玄德與蜀中僚屬,送至南郭,方才分手,令劉璝領衛隊五百名送劉璋赴任,兩個同路去了。
      從此玄德自領益州牧,假號大將軍,以馬超為右將軍,馬岱為平北將軍,王平為驍騎將軍,嚴顏為閬中太守,黃權領巴州刺史,法正監益州軍事,李嚴為蕩寇將軍,文武諸將,各加封賞。黃忠趙雲,各賞黃金十斤;魏延張苞,各賞蜀錦二十疋。請孔明行大將軍府事。益州各地,完全歸附。遙授韓遂為定遠將軍金城太守,馬遵為定西將軍、天水太守,姜維為徵虜將軍,追贈龐德為靖難將軍。文武同心,川人悅服。一方遣人慰勞荊州將士。
      一日,玄德獨與孔明言及:「子龍自從孤以來,大小數十餘戰,艱難辛苦,盛年未娶。孤聞孟起有妹,英武類兄,欲煩軍師一為作伐。」孔明笑道:「亮久有此意,以軍事粗定,未暇及此。主公既然有命,亮當先去孟起處一商。」隨即辭出,徑到馬超府中。馬超畏服孔明,親身出府迎接。進府坐定,孔明將來意說出。馬超正慮著妹子終身無靠,又極敬愛趙雲,一口承允。孔明轉告玄德,玄德教請趙雲進府,告知此意,趙雲拜謝。然後由玄德自己主婚,孔明作男媒,法正作女媒,即日納聘納采,親迎成婚。
      卻說趙雲迎娶馬雲騄,自有一番熱鬧,比玄德娶孫夫人,更加十倍。因為孫劉婚事,兩邊都懷著機心,嫁的是一處,娶的又是一處,玄德又是一州之牧,這些吃喜酒的人,都不敢放量。這回男女親家,雙方願意,嫁娶都在成都以內,滿城文武官員,個個爭先道賀。那位黃老將軍,更是興高采烈,帶領魏延李嚴一班同袍,把新郎新娘,灌得酩酊大醉。只張苞劉封,在叔叔嬸母面前,不敢放肆,真個花團錦簇,酒海肉山。那兩位大媒,一個監益州軍事,一個臨大將軍府事,到了此際,也就將長官形式,擱在一旁,痛痛快快,喝了幾杯,你說熱鬧不熱鬧!過了三朝,趙雲夫妻雙雙進府謝親,謝過大媒,從此後馬超到做了趙雲大舅爺,趙雲到做了馬超小妹婿兒。西涼兵與荊州兵,更無形結合了。
      大凡天下的事,一方若極其繁盛,一方便有極其蕭條的事兒;一方若極其高興,一方便有極其悲慘的事兒。爭不多第一次盤古成案,就注了冊,隨你甚麼時候,隨你甚麼朝代,都是數見不鮮的事。成都城裡這樣的熱熱鬧鬧,許都城裡便發生一種淒悽慘慘的事來了。只因這項消息,傳入許都,曹操聽說玄德得了益州,收了馬超,據荊益兩州之地,連金城天水之兵,北向足以爭中原,東向足以窺擊南鄭,心中自然是憤怒交集,急召文武,商議防禦之策。卻有一個人聞聲歡躍,喜形於色,就是關著門兒稱孤道寡的建安皇帝。太監穆順,聽見上項消息,入宮報告。建安皇帝大喜,對伏後道:「皇叔得志,朕與卿當可脫離苦海矣!」一句話不打緊,不防著左右多係曹操派來的偵探,忙將此語出報曹操。曹操正因此事,心中忿忿不平,又加上這一套刺耳的言語,無名孽火,忍耐不住。他原本是劍履上殿,贊拜不名的,隨帶左右進宮,植立不拜,按劍在手,問道:「逆臣劉備,擅逐朝廷命吏,奪取益州,陛下何默無一言?」建安皇帝見操來勢洶洶,知道是一言肇禍,戰戰兢兢的答道:「朕處深宮,並未知有此事。」操冷笑道:「既未知有此事,何其歡慶之甚耶?劉備若不出犯中原,那還罷了,若有風吹草動,當先取陛下之頭,後斬劉備之首,看陛下能脫離苦海否?」說罷恨恨出宮而去。建安皇帝飲泣深宮,夫婦自有一番計議不提。
      自古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曹操這一下子帶劍逼宮,風聲四播。遠遠地傳到東海邊一位冰雪貞操的男子耳內。那人是三國中第一個完人,比諸葛公更高一籌。諸葛說的淡泊明志,寧靜致遠,這兩件事,他是更上一層。諸葛說的,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然而自比管樂,似乎高掛商標,彷彿的言與行違。這位先生則正如孔明所云,簡直三國完人,只有他一個了。原來此人不是別人,乃是著名的龍尾管寧管幼安。自從與華歆割席之後,同著邴原,在東海岸邊耕田自食,讀書養性。那一日與邴原兩個,在後園鋤菜,正是早秋時節,新菜初芽,枯桑欲墮,海風上陸,淅淅有聲;那四週的樹木,都有些坐待凋零的景象。管寧歎道:「萬物之理,功成身退,曾幾何時,又更枯菀!」邴原亦為憮然!只聽得鄰居有幾個野老,在那裡說道:「當年董卓鴆殺少帝,至後來焚屍郿塢。如今聞曹操帶劍逼宮,當今天子,恐不免又為少帝之續。」管寧聞言,拋鋤地上道:「強臣震主,三綱絕矣!」邴原道:「劉玄德並荊益之眾,他日必能恢復漢業,我與君可坐俟之也!」管寧聽說,長歎道:「玄德即恢復漢室,其部下皆功利之人,豈能復奉今天子乎?世亂則挾以為名,時平則視之若刺,義帝郴州之厄,行當復見爾!」與邴原兩人,默默回到齋中,寧乃作賦以見意道:
      翳淳風之久漓兮,舉世趨乎功利。哀餘生之不辰兮,乃適罹此叔季!眺東海之泱泱兮,夫誰與其表章?惟大壑之冥蒙兮,渺餘軀之可藏!餘欲遁彼南服兮,從粱生之五噫。故廡忽其已傾兮,視遺蹤而莫識,戈船忽其翱翔兮,厲黔首以為食。餘徵車其欲西兮,太白低兮雲迷迷,以宗社為孤注兮,先蠶食夫本枝。即繩武於南陽兮,成帝復生以奚為!世泯泯其昧此兮,方故物以相期。嬗九有於一家兮,禹將不免於所私。矧昏昧之迭承兮,漒衝人以負扆。誇夫烈而徇名兮,涂肝腦而不辭。馴智力以相馭兮,妄曆數之雲歸。羲皇邈其不睹兮,餘犧犧其安之?辭曰:東海之水清兮,可以濯餘纓;東海之水漣兮,可以湔餘魂。餘將揖海若兮,以遠乎游鯤;視被白日之出沒兮,長寂寂兮千春。
      到了次日,邴原起來,不見管寧,見有遺賦在案上,反覆展誦,知他是疾世憤時,自投東海,他也就埋頭隴畝,與此終古了。正是:
      蠻觸紛爭,只益真人之笑;魚龍跳舞,共迎烈士之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本書於玄德入川,寫來與演又不同之處甚多。如演義玄德與孔明分軍,前後入川,分兩次寫,涪關楊高授首,成於陰謀,雒城一遇張任,正式交兵,便成不敵。巴州義釋,便寫得嚴顏無能;一路關隘喚降,又寫成張飛無用,吳懿以國舅助守,截張飛可困之垓心,遇趙雲乃為其活捉。降時言語,寫得醜惡不堪。馬超以英雄冠世,罷招婿則怒恨楊柏;忘衣帶,則附和楊松;戰張飛則日夜不休;遇張衛則進退不得,只四海難容,一身無主八字,借李恢口中,竟又寫得不成模樣。他如法正為賢士法貞之子,而甘為內應,密友獨是張松。龐統與孔明知己之交,而妄度爭功,亡身始悟落鳳。王平功高漢水,則降自曹營;李嚴名在蜀中,則懾於伏弩;張翼有砍翻劉璝,獻城投降之事;李恢有乞書趙雲,自薦自媒之事;彭羕有披髮登堂,決水獻勤之事;簡雍有乘車傲睨,見折秦宓之事。在蜀在漢,幾無一人寫得無疵。僅劉巴王累黃權二三子,差強人意耳。本書刪去雒城之戰,以活龐統。而涪關一役,得來則正正堂堂;隨手即出王平,首引間道乞兵奉使之線,直攻巴郡;因出師地理不同,因入嚴顏,便令張任會合助戰,於是分兵埋伏,以射龐統者射之。張任死忠,又翻綿竹李嚴之案,隨手奪關,順入張嶷張翼來降之筆,而劉璝逐不見殺,俾與黃權並稱於後。爰寫域亡死戰片語,即屈嚴顏,飛既未來,嚴亦非貳;在劉無關隘不勞之獲,在超並免葭萌拒戰之非。黃魏分循內江,西川自有望風而靡之理;益見得地得人,均非等閒也。王累諫璋,本屬無益,城門倒掛,不如越險翻營;被獲全忠,仍令書名盡節,是為死得其所。李恢說馬,原亦無庸,帳內陳詞,不如城頭饒舌。一體歸降,勿令良民徒苦,是為臣不以私。馬超由天水沿白龍江,越陰平劍閣,以出閬中而取綿竹,則不辱於張魯,而張飛取瓦口,諸葛降李嚴之功,皆讓之矣。其環城一戰,又儼然雒城會合之師也。諸葛由潼南簡陽直取成都,則不窘於張任;而彭羕陳地理,霍畯守葭萌,皆不必矣。至黃權出戰,又儼然涪城坐困之秋也。一則漢中拒馬,諸葛須分兵;一則閬中聯馬,劉璋須分兵。此又軍家勝負之機階由分,而文家反正之局所由定也。一眼覷定要著,拈一題而翻全案,在蜀在漢,隨筆起伏;寫得無一人有疵:此是何等筆力,何等章法。或謂孟達內應之徒,使陳鄭度之策,差覺言非其人;然作者固憐孟達死於司馬時,獲稱晚蓋,以痛惜諸葛之不得成奇功!乃稍稍為之開脫耳,非無故也。
      讀演義玄德新定江漢,子龍首取桂陽,趙范以嫂許婚,而雲拒之,雖玄德孔明欲與為媒,卒未成就,雲謂大丈夫但恐名譽不立,何患無妻!以雲材武英雄,誠不患乏好逑之詠;天下佳麗,且將皆欲嬪之矣。然自太守華堂,一見翠袖金鍾之奉後,讀完一部三國,僅知趙雲有子,曰統,曰廣,曾不知捧碗沃盥,相莊伉儷者,果屬何姓闔襜?更不明佳耦克諧,在於何時也。今也玄德入川,子龍將軍乃為功首,新定荊益,而忽睹趙馬聯姻之盛,無惑昔者再醮之婦,不足當畫燭笙歌金杯換盞之一盼也。在玄德據此荊益兩州之土,連彼金城天水之兵,北面益足稱尊,在子龍外有漢家皇叔渾身是膽之知,內有衣錦西涼絕代多姿之助,南面王猶不足易。惟作者弄茲狡獪之筆,不知害得幾許兒女相思;妒殺馬雲騄者有人,羨殺趙云者亦有人,正不止一個趙范吃醋,是為作孽不小耳。演義稱玄德入成都,欲以有名田宅,分賜諸官,雲以兵火空廬,當還百姓,令安居樂業,不宜奪為私賞諫。則今日室家之樂,正復民田宅之酬,而皇叔主婚,即不宜私賞之報,雖筆墨遊戲之間,亦無在不可作翻案讀。東方有朔,臣也最雄。作者庶幾匹之。
      演義寫伏後為國捐生,先寫操罷南征,興學校,延文士,王粲等乃議尊王位;於是有帶劍入宮之事,係劈空起筆。本書即自玄德自領益州,接入曹操聞而驚慌,帝後聞而色喜,惹出逼宮之事;係順敘入筆。再由朝及野,震主消息,遞入東海文士耳中,正寫一管寧,遂暗翻演義文士尊操,釀成篡弒之案,此誠取法春秋之筆也。將操寫得急氣交加便去尋天子晦氣,雖與演義相似,而人物等第卻差了百倍,一是權臣氣象,一走無賴光景,如此便罵得刻毒入骨,方叫操哭笑不得!若仍寫管寧避入遼東,終身不出,則僅獨善其身之道,不足以風示國人;自不如效法魯連,蹈東海而死,是又進一步傳其千古之名也。罵便惡,寫得無形,傳便力,傳其不帝;均為加倍寫法。殿以一賦,代明其志,兼刺玄德。賢如諸葛,乃不獲舜於誇夫,而後知帝後色喜徒然,寧始果稱三國第一完人也。嗟夫!戈船翱翔,黔首厲食,智力相馭,曆數雲歸;作者滿懷孤憤,棲棲安之,餘又棲棲其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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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5-1-15 23:06 |
    第十一回            伏皇后策授傳國璽 喬國老痛哭小東床

      上回所說的管寧蹈海,雖然是本人素來懷著厭世之心,不過因曹操帶劍逼官,才引起了他無限感慨。旁觀者尚這樣的不平,難道那身受的,就好過麼?那建安皇帝被曹操那一番威嚇之後,到了後宮,伏皇后接著,問起根由,兩人抱頭痛哭,真有不知命在何時之苦。大凡前人作事太過,後人自然要被人家欺負,單論漢朝開國的高祖皇帝,就是一個太沒良心的人,韓彭英布,替他汗馬勤勞,當一輩子走狗,到了天下太平的時節,卻開了一個人肉作坊,將他們做了新式蝦醬。及至兵困白登,向那萬惡滔天的冒頓,饋禮求和,甘心送女,回過豐沛,酒後心明,才想道「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世界上那裡有許多賤骨頭,再替你來拿兔子呢?一轉眼呂后就來了一個牝雞司晨,少停一刻,王莽又來了一個弄假成真。傳到順安桓靈手內,把宦官當作乾爹乾媽,殺戮朝廷大臣,如同雞狗,那一些清流黨人,都只能說不能行。後來實行黨錮,連說也不許你說,真真的豈有此理!張角兄弟,照報應說來,都只算替天行道。就是曹大爺所說,世上無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這句話簡直確確實實,並無半點牛皮;就做一個把皇帝,不算什麼一回大事!對於建安皇帝,凌虐到一百二十分,也只算替韓彭出氣罷了!從前有人造謠,說朱洪武轉世作崇禎皇帝,李自成,張獻忠,射塌天一坐城,眾位英雄,都是同起濠泗,橫受夷滅的功臣再生。按照九九歸原的辦法,叫作不爽絲毫!曹操或許是韓信彭越重來,華歆郗慮,也許是英布丁公再世。今世裡現世現報,我兄弟也很忙,犯不著替他們,跟包文正查柳金蟬一樣,去到九幽地府,一殿一殿的,查他亂七八糟的一塌糊塗混賬,只是眼見得建安皇帝,就已經夠受的了。
      當下建安皇帝,跟著同生共死的皇后娘娘,悲悲切切,哭了一陣,好容易止住了,對伏後道:「孤與卿在曹操掌握之中,奸賊若有一些兒不順意,孤二人的性命便有些難保!那賊覬覦大位,已非一日,朝中大臣,孔融稍有骨氣,便被他殺卻;荀彧叔姪,因世受國恩,頗懷忠義,又被操賊雙雙逼死。外面一些,盡是他一係的狐群狗黨,只要他稍示意思,便不愁無那趨承意旨甘作鷹犬的人,那時孤二人只好延頸受刃而已!性命不足惜,可惜祖宗基業,一旦付於流水了。」伏後道:「皇叔左將軍既領荊益二州,兵多將廣,何不密詔令來勤王?」帝歎道:「操勢大於皇叔,皇叔羽翼未豐,若輕舉妄動,必遭失敗,是漢朝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仰望於一人者,又將以孤之故而致絕望!且操賊前云,皇叔若窺中原,即當先取孤首,是皇叔兵出宛洛之期,即孤二人駢首受死之日,事勢如此,何用勤王!」伏後又道:「操賊勢盛,我夫婦終不能脫此樊籠,皇叔懷投鼠忌器之心,不敢北向有所表示,陛下不徒誤皇叔之前程,抑誤宗社之大計矣!」帝不覺長歎,便道:「卿有良策,可解此困否?」伏後沉思良久道:「妾有一策,陛下可將傳國玉璽暗中差人,送赴荊州,附一手詔,令皇救先正大位,恢復漢祚。皇叔若遵詔書,則妾與陛下不過許昌一民家耳。操挾之為無名,殺之無足輕重,或反留陛下以餌皇叔,轉勝於襲虛位以受禍也。」帝道:「孤方寸巳亂,卿可為孤作書。」伏後領旨,即操筆為書道:「諭左將軍益州牧:朕遭家不造,幼遘閔凶,近益孤危,命懸旦夕!今遣內臣穆順,賚璽付叔。璽到日,便可速正大位,以定人心。無以朕故,致多所疑慮,以誤事機!若宗佑重光,鍾虡無恙,朕死之日,猶生之年!願叔以天下為重,以一人為輕,上慰高祖世祖之靈!朕雖遘災,有辭以對。功成之日,當以少牢告朕也。建安年月
      日。」
      帝省書流涕道:「漢室再興,卿之功也,惜孤德薄,累卿同此困苦耳!」伏後亦泫然。即喚穆順近前,告以此事,順頓首帝前,以死自誓,密密地藏了詔璽,借個名色,出了宮門,到了國丈伏完家中,密稟備細。其時恰值伏完少子新卒,完令穆順更換家人衣服,同著自己家人,護送少子靈柩,回宛城原籍安葬,事屬尋常,無人盤問。穆順逃出天羅地網,提心吊膽,改扮商人模樣,再由伏家人引導,千辛萬苦,到了南陽。
      那南陽乃是關興把守,對著許昌方面來的人,自然注意盤問,穆順問知守兵,是關小將軍在此,告訴守門兵士,要去求見,關興即刻傳見。穆順在許昌見過雲長。此番見了關興相貌,跟雲長一樣,單缺了頷下長髯,穆順向前求個便,關興見來人相貌溫文爾雅,不像個商人模樣,便知另有別情,即時叱退左右,細問根由。穆順將奉旨南來的事,逐一告知。關興問知詳細,連忙請穆順進內,沐浴更衣,設筵款待,又請趙累前來相見。到了次日,叫一員偏將,帶了五十名兵卒,迭穆順去襄陽。張飛龐統恭迎入署,酒席筵前,穆順將曹操如何凶橫,皇帝如何被其凌逼說知,張飛聽得,不覺環眼圓睜,鋼須倒豎,便要起兵,到許昌殺曹操。龐統忙勸道:「將軍不可鹵莽,現在西川新定,大局未安,此刻不宜乍起兵端,萬一我處漏泄情形,反令聖上受無幸之禍。」張飛謝道:「先生之言甚是,飛一時氣忿,不覺言之過量。」龐統道:「事機緊迫,不可遲延,速送穆公公至荊州,候二君侯將令。」張飛立即派兵護迭穆順去到荊州。
      穆順到了荊州,雲長同徐元直迎接入府。穆順道:「在許昌屢見君侯,深知忠義,頃奉旨意,來見左將軍,未知現在何處?」雲長答道:「皇叔現在益州,許昌情況,現在如何?先生所奉,是何旨意?」穆順道:「君侯有所不知,自從皇叔得了西川,消息傳入許都,聖上十分慶幸,無心中說了幾句話,曹操帶劍入宮,咄咄逼人,出言悖逆,無復情理!聖上與娘娘,哭了一日,後來娘娘定計,將玉璽授與左將軍,令某家攜著詔書,暗出許昌,面呈皇叔,請左將軍早進大位,令曹操失其所挾,或者聖上娘娘,反可以苟全性命。」雲長長歎道:「當日許田射獵時,梭我徑行殺卻,何致有今日也!」才隨令關平領了十隻兵船,護送穆順入川,面見大將軍不提。
      雲長送了穆順出城,回到府中,剛才坐定,只昕得報馬報導:「東吳水軍都督周瑜亡故。」雲長驚道:「公瑾年少有為,忽然夭逝,江南大事去矣!」即入府內,稟知孫夫人,夫人十分傷感。雲長自派元直前往柴桑祭奠,順視繼任何人,以便應付,元直領命去了。你道周瑜少年得志,坐鎮江南,為何無病而死?那致死的原因卻也不一而足!從來聰明的人,不免好色,氣盛的人,不免好酒,周瑜才地聰明,風情高朗,目營八表,意在千秋。在當時都說他雅量高致。況以孫伯符虛心結納於前,孫仲謀竭誠推挹於後,精兵勇將,聽其指揮,陸馬水帆,供其驅策,不徒在江東是第一流人物,就說北方大首領曹操,南陽賽管仲諸葛亮,也都欽佩莫名,拜倒無地。又有沉魚落雁的小喬夫人,自然免不了舊小說中「朝朝寒食,夜夜元宵」的兩句古話!兼之酒量甚好,一舉百杯,雖吃得酩酊大醉,卻還溫克有容,所以有人說對公瑾如飲醇醪。一個人精力,能有幾何?白日裡治理軍書,應酬賓客,深杯浮白,雄辯高談,晚上還得按時點卯,應付太太,便是生龍活虎,也受不了這樣消磨,任情縱欲,安得長命!誰知道這裡又來了一道催命符,這謠言可不是兄弟造的,乃是唐朝李端發明的: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這便是周公瑾的催命符了。
      原來周瑜在鄱陽訓練水師的時候,行軍打仗,誰人能帶家眷?周瑜年輕,忍耐不住,偏偏彭澤縣邊,有一個小家碧玉,名字叫金粟柱,生得丰姿絕世,瀟灑出塵,琴棋書畫,無所不通,彈得一手好箏,就住水軍行營附近。只因周瑜治軍嚴整,水軍裡面將校人員,雖有染指之心,尚少問津之輩。那一日周瑜還營,從她門前經過,自古道嫦娥愛少年,她便有心巴結,知道周瑜通曉音律,打量周瑜回營時候,自己把那十三弦柱,雁行兒排起,一弦一弦的銀甲輕挑,芳心半逗。周瑜來到門前,駐馬側耳,昕得入神,便叫左右喚那家長出來。金老頭兒見是都督傳喚,跪倒都督馬前聽令。
      周瑜問道:「何人在此彈箏?」金老頭答道:「是小的女兒。」周瑜笑道:「彈得好好的,怎麼又錯了?」金老請都督入內待茶。周瑜向來待下有恩,治民以德,軍書稍暇的時候,同著親軍將校兩三人,騎行田間,看民耕種。百姓要求他進內,吃茶吃酒,極其隨便,絕不擺格,江南江西的百姓,盡皆愛戴。此番金老請他,遂命隨行將士,先行回營,自同魯肅帶了兩名從人進去。只見門庭靜寂,花木翳如,進房坐定,細看陳設,甚為精雅。金老喚女兒出來拜見,真個不是冤家不聚頭,周瑜教她坐下,問箏譜系何人傳授?指法調門,中間舛錯,一一指出。金家女兒詳細答覆,言詞清朗,條理明晰。周瑜正自驚訝,金老父女,上前跪倒。周瑜教他起來,問他何事?金老便將女兒自誓,願適英雄,甘為妾媵的話啟上。周瑜看著魯肅,魯肅道:「都督便可允許,以全其志。」當下週瑜正式把金家女兒收為外妻,小喬賢慧,也不吃醋,周瑜往來兩地,倒也自在。
      常言道得好,樂極生悲。一日,周瑜在水寨宴客。多飲了幾杯,酒酣耳熱,披襟乘風,心上一顫,便受了涼,少年人不管好歹,回到小公館,魚水方歡,手足忽厥,教金女代著衣裳,扶坐床前,冷汗交流。急命從人送至營中,又冒了些風寒,請醫生前來看視。那醫生是華元化的高徒,名喚夏磐,來到床前,診過了脈,看過氣色,開了一方,退見魯肅說道:「都督之疾,已不可為,元氣太虧,六脈俱絕,賊邪入裡,無藥可醫。今夜亥子之交,即當盡命。」魯肅一面吩咐預備後事,一面來看視周瑜。周瑜服藥下去,精神稍覺清醒,魯肅與眾將環侍,到了半夜,瑜通身大汗,知道不好,喚魯肅近前道:「子敬!我死後,公可帶領水軍。」又顧諸將道:「事子敬,當如事我。」諸將一齊答應。再喚魯肅道:「荊州之交,不可絕也。」說罷,氣喘不止,挨到子初,竟自長逝,年才二十八歲。魯肅率諸將舉哀,將周瑜沐浴成殮,遣人飛報吳侯。那邊金粟柱聞耗,即時仰藥自殺。諸將聞知,更加傷感。
      噩耗到了建業,孫權捶胸痛哭,軍民上下人等,無不齊聲哀悼。小喬夫人,更是慟不欲生。依她的意思,是要相隨泉路,只因兒子周循尚在懷抱,被她母親姐姐苦苦勸慰。軍民人中,第一個傷心的,要算喬國老,思想自己兩個女兒,一個嫁孫伯符,一個嫁周公瑾。兩個都是江南豪傑,年少英雄,到如今大女兒縗經未除,小女兒悼亡又賦,留著他一雙的昏花老眼,看這一對兒薄命紅顏。到了周瑜靈柩回時,他那種撫棺痛哭,格外傷心。大喬姊妹,見父親這樣年高,心中悲慘,越發難過。倒是大喬明理,含悲忍淚,苦苦勸住。小喬因憐金女烈性,將他祔入祖塋,相從地下。孫權令魯肅代理水軍,滿朝文武,掛孝三日。驚動了吳國太,年老多憂,便也奄奄成病。
      原來周瑜與孫伯符同年,僅少一月,登堂拜母,吳國太以兒子畜之。伯符臨死,遺言外事問公瑾,內事問子布,所以孫權在周瑜面前,簡直當他作伯符一樣看待。合肥一戰,殺得曹操大敗而逃,周瑜還見吳侯,覲安國太,國太痛愛周瑜,自不消說。老年人逢著歡慶的事,就精神百倍,逢著喪氣的事,也就懊惱萬分。眼前見著伯符的媳婦,隱憂重孝,已覺難堪;又兼愛女遠適荊州,早晚言笑,誰與為歡?如今又加上週瑜這一死,心中又追想伯符起來。再由伯符想到孫堅身上,再由內裡想到外邊,曹操與江東深仇巨恨,若聞周瑜一死,前來報復,誰人可以抵敵?女婿遠在西川,女兒孤居荊州,未知又如何淒涼。前思後想,徹夜無眠,初猶飲食不調,繼則怔忡失寐,孫權不覺恐慌起來。正是:
      漆室憂周,別有傷心之事;哀姜去魯,猶留灑涕之言。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異史氏曰:天生蒸民而建之國,國必有主,主於君則君制,主於民則民主,其原則皆書天下為公,天子亦為民而立,非可以國為私者也。君主授統傳賢,馭於一智,民主繼任選賢,馭於眾智,一智較便易行,故各國馭始皆君。如堯舜時,何嘗不美!自禹傳子家天下,秦暴民私天下,漢逐鹿爭天下,於是窮統私位,君制乃未嘗復。自私不已,進而愚民,民不盡愚,而君主之禍作且酷矣。惟自私乃成自禍,非君制害之,以自私害之也。惟愚民適以自愚,非篡奪乘之,以民愚可得而乘之也。漢家以後之禍,則皆如是。故莽後有卓,卓後有操,操後有司馬。人君竊主私於上,而後人臣竊主私於下,此篡逆所相生不已耳。此中無甚天理,而亦若有天理,然則假韓彭俎醯,推論因果,如佛家言,殆無不可。古人久有此說,全相三國志即本此發端。作者書成民國十四年,並未及睹海外搜殘之入國,卻立論與合,頗奇。
      代身在樊籠之帝後設策,送璽入川,使當日真出於此,誠為妙策。當時漢獻居不知命在何時之地,而死據一璽,從思想上討論,豈非至愚!然而孫堅死於此;袁紹敗於此,曹操志於此,漢獻實於此,華歆奪於此,曹丕受於此,區區一物,作盡天下之怪!而無一人能悟,且均犧牲性命,不惜生死以赴之,寧不可笑!今本當時人之愚想,代當時人出奇計。此種文章,實暗含時代性,而以沉痛筆墨,寫出帝後對泣之可憐,直如身入其境,又幾令人不可卒讀。
      此回寫一漢帝,即接寫一都督,天家敵體之淚臉方回,外室阿嬌之哭聲又起。只寫兩對夫妻,同膺悲慘,而苦樂迥殊,且見鴛鴦同穴,則生漢帝不如死都督,而耕饁相莊,則大都督又不如小百姓,此中脈絡塵劫,有阿堵傳神之妙,非平凡之筆也。傳李端臨一詩,憑空拉入為證,便似果有其事。全書中以此節翻案為最出意外,最堪絕倒。然公瑾風流,江東獨步,英雄兒女,原在意中,即無金粟柱其人,不可謂必無用於金粟柱之人也。與其公瑾自歎瑜亮,不如令小喬同悲瑜亮,此翻得可喜者一。與為諸葛三氣而死,不如公瑾大樂而死,此翻得可喜者二,與令喬家女獨佔英雄妒殺江東,不知全家女共事英雄,羨殺江東,此翻得可喜者三。與叫諸葛痛哭更無知音,不如金女彈箏,便有知音,此翻得可喜者四。與其賠了夫人,空言妙計,不如賺了夫人,享盡豔福,此翻得可喜者五。與其氣死之後,柴桑有人弔孝,不如樂死之後,鄱陽有人仰藥,此翻得可喜者六。一案翻來,有六可喜,便覺無金粟柱其人,不得況窈窕仙娘,書中有女,幾呼之欲出者乎。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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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3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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