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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風I

三國演義 明 羅貫中(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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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八回 丁奉雪中奮短兵 孫峻席間施密計

    卻說姜維正走,遇着司馬師引兵攔截。原來姜維取雍州之時,郭淮飛報入朝,魏主與司馬懿商議停當,懿遣長子司馬師引兵五萬,前來雍州助戰;師聽知郭淮敵退蜀兵,師料蜀兵勢弱,就來半路擊之。直趕到陽平關,卻被姜維用武侯所傳連弩法,於兩邊暗伏連弩百餘張,一弩發十矢,皆是藥箭,兩邊弩箭齊發,前軍連人帶馬射死不知其數。司馬師於亂軍之中,逃命而回。

    卻說麴山城中蜀將句安,見援兵不至,乃開門降魏。姜維折兵數萬,領敗兵回漢中屯扎。司馬師自還洛陽。至嘉平三年秋八月,司馬懿染病,漸漸沉重,乃喚二子至榻前囑曰:「吾事魏歷年,官授太傅,人臣之位極矣;人皆疑吾有異志,吾嘗懷恐懼。吾死之後,汝二人善理國政。慎之!慎之!」言訖而亡。長子司馬師,次子司馬昭,二人申奏魏主曹芳。芳厚加祭葬,優錫贈諡;封師爲大將軍,總領尚書機密大事,昭爲驃騎上將軍。

    卻說吳主孫權,先有太子孫登,乃徐夫人所生,於吳赤烏四年身亡,遂立次子孫和爲太子,乃琅琊王夫人所生。和因與全公主不睦,被公主所譖,權廢之,和憂恨而死,又立三子孫亮爲太子,乃潘夫人所生。此時陸遜、諸葛瑾皆亡,一應大小事務,皆歸於諸葛恪。太元元年秋八月初一日,忽起大風,江海涌濤,平地水深八尺。吳主先陵所種鬆柏,盡皆拔起,直飛到建業城南門外,倒卓於道上。權因此受驚成病。至次年四月內,病勢沉重,乃召太傅諸葛恪、大司馬呂岱至榻前,囑以後事。囑訖而薨。在位二十四年,壽七十一歲,乃蜀漢延熙十五年也。後人有詩曰:

    紫髯碧眼號英雄,能使臣僚肯盡忠。二十四年興大業,龍盤虎踞在江東。

    孫權既亡,諸葛恪立孫亮爲帝,大赦天下,改元建興元年;諡權曰大皇帝,葬於蔣陵。早有細作探知其事,報入洛陽。司馬師聞孫權已死,遂議起兵伐吳。尚書傅嘏曰:「吳有長江之險,先帝屢次徵伐,皆不遂意;不如各守邊疆,乃爲上策。」師曰:「天道三十年一變,豈得常爲鼎峙乎?吾欲伐吳。」昭曰:「今孫權新亡,孫亮幼懦,其隙正可乘也。」遂令徵南大將軍王昶引兵十萬攻南郡,徵東將軍胡遵引兵十萬攻東興,鎮南都督毋丘儉引兵十萬攻武昌:三路進發。又遣弟司馬昭爲大都督,總領三路軍馬。

    是年冬十二月,司馬昭兵至東吳邊界,屯住人馬,喚王昶、胡遵、毋丘儉到帳中計議曰:「東吳最緊要處,惟東興郡也。今他築起大堤,左右又築兩城,以防巢湖後面攻擊,諸公須要仔細。」遂令王昶、毋丘儉各引一萬兵,列在左右:「且勿進發;待取了東興郡,那時一齊進兵。」昶、儉二人受令而去。昭又令胡遵爲先鋒,總領三路兵前去:「先搭浮橋,取東興大堤;若奪得左右二城,便是大功。」遵領兵來搭浮橋。

    卻說吳太傅諸葛恪,聽知魏兵三路而來,聚衆商議。平北將軍丁奉曰:「東興乃東吳緊要處所,若有失,則南郡、武昌危矣。」恪曰:「此論正合吾意。公可就引三千水兵從江中去,吾隨後令呂據、唐諮、留贊各引一萬馬步兵,分三路來接應。但聽連珠炮響,一齊進兵。吾自引大兵後至。」丁奉得令,即引三千水兵,分作三十隻船,望東興而來。

    卻說胡遵渡過浮橋,屯軍於堤上,差桓嘉、韓綜攻打二城。左城中乃吳將全端守把,右城中乃吳將留略守把。此二城高峻堅固,急切攻打不下。全、留二人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死守城池。胡遵在徐塘下寨。時值嚴寒,天降大雪,胡遵與衆將設席高會。忽報水上有三十隻戰船來到。遵出寨視之,見船將次傍岸,每船上約有百人。遂還帳中,謂諸將曰:「不過三千人耳,何足懼哉!」只令部將哨探,仍前飲酒。

    丁奉將船一字兒拋在水上,乃謂部將曰:「大丈夫立功名,取富貴,正在今日!」遂令衆軍脫去衣甲,卸了頭盔,不用長槍大戟,止帶短刀。魏兵見之大笑,更不準備。忽然連珠炮響了三聲,丁奉扯刀當先,一躍上岸。衆軍皆拔短刀,隨奉上岸,砍入魏寨,魏兵措手不及。韓綜急拔帳前大戟迎之,早被丁奉搶入懷內,手起刀落,砍翻在地。桓嘉從左邊轉出,忙綽槍刺丁奉,被奉挾住槍杆。嘉棄槍而走,奉一刀飛去,正中左肩,嘉望後便倒。奉趕上,就以槍刺之。三千吳兵,在魏寨中左衝右突。胡遵急上馬奪路而走。魏兵齊奔上浮橋,浮橋已斷,大半落水而死;殺倒在雪地者,不知其數。車仗馬匹軍器,皆被吳兵所獲。司馬昭、王昶、毋丘儉聽知東興兵敗,亦勒兵而退。

    卻說諸葛恪引兵至東興,收兵賞勞了畢,乃聚諸將曰:「司馬昭兵敗北歸,正好乘勢進取中原。」遂一面遣人齎書入蜀,求姜維進兵攻其北,許以平分天下;一面起大兵二十萬,來伐中原。臨行時,忽見一道白氣,從地而起,遮斷三軍,對面不見。蔣延曰:「此氣乃白虹也,主喪兵之兆。太傅只可回朝,不可伐魏。」恪大怒曰:「汝安敢出不利之言,以慢吾軍心!」叱武士斬之。衆皆告免,恪乃貶蔣延爲庶人,仍催兵前進。丁奉曰:「魏以新城爲總隘口,若先取得此城,司馬師破膽矣。」恪大喜,即趲兵直至新城。守城牙門將軍張特,見吳兵大至,閉門堅守。恪令兵四面圍定。早有流星馬報入洛陽。主簿虞鬆告司馬師曰:「今諸葛恪困新城,且未可與戰。吳兵遠來,人多糧少,糧盡自走矣。待其將走,然後擊之,必得全勝。但恐蜀兵犯境,不可不防。」師然其言,遂令司馬昭引一軍助郭淮防姜維;毋丘儉、胡遵拒住吳兵。

    卻說諸葛恪連月攻打新城不下,下令衆將:「並力攻城,怠慢者立斬。」於是諸將奮力攻打。城東北角將陷。張特在城中定下一計:乃令一舌辯之士,齎捧冊籍,赴吳寨見諸葛恪,告曰:「魏國之法:若敵人困城,守城將堅守一百日,而無救兵至,然後出城降敵者,家族不坐罪。今將軍圍城已九十餘日;望乞再容數日,某主將盡率軍民出城投降。今先具冊籍呈上。」恪深信之,收了軍馬,遂不攻城。原來張特用緩兵之計,哄退吳兵,遂拆城中房屋,於破城處修補完備,乃登城大罵曰:「吾城中尚有半年之糧,豈肯降吳狗耶!盡戰無妨!」恪大怒,催兵打城。城上亂箭射下。恪額上正中一箭,翻身落馬。諸將救起還寨,金瘡舉發。衆軍皆無戰心;又因天氣亢炎,軍士多病。恪金瘡稍可,欲催兵攻城。營吏告曰:「人人皆病,安能戰乎?」恪大怒曰:「再說病者斬之!」衆軍聞知,逃者無數。忽報都督蔡林引本部軍投魏去了。恪大驚,自乘馬遍視各營,果見軍士面色黃腫,各帶病容。遂勒兵還吳。早有細作報知毋丘儉。儉盡起大兵,隨後掩殺。

    吳兵大敗而歸,恪甚羞慚,託病不朝。吳主孫亮自幸其宅問安,文武官僚皆來拜見。恪恐人議論,先搜求衆官將過失,輕則發遣邊方,重則斬首示衆。於是內外官僚,無不悚懼。又令心腹將張約、朱恩管御林軍。以爲牙爪。卻說孫峻字子遠,乃孫堅弟孫靜曾孫,孫恭之子也;孫權存日,甚愛之,命掌御林軍馬。今聞諸葛恪令張約、朱恩二人掌御林軍,奪其權,心中大怒。太常卿滕胤,素與諸葛恪有隙,乃乘間說峻曰:「諸葛恪專權恣虐,殺害公卿,將有不臣之心。公系宗室,何不早圖之?」峻曰:「我有是心久矣;今當即奏天子,請旨誅之。」於是孫峻、滕胤入見吳主孫亮,密奏其事。亮曰:「朕見此人,亦甚恐怖;常欲除之,未得其便。今卿等果有忠義,可密圖之。」胤曰:「陛下可設席召恪,暗伏武士於壁衣中,擲杯爲號,就席間殺之,以絕後患。」亮從之。

    卻說諸葛恪自兵敗回朝,託病居家,心神恍惚。一日,偶出中堂,忽見一人穿麻掛孝而入。恪叱問之,其人大驚無措。恪令拿下拷問,其人告曰:「某因新喪父親,入城請僧追薦;初見是寺院而入,卻不想是太傅之府。卻怎生來到此處也?」恪大怒,召守門軍士問之。軍士告曰:「某等數十人,皆荷戈把門,未嘗暫離,並不見一人入來。」恪大怒,盡數斬之。是夜,恪睡臥不安,忽聽得正堂中聲響如霹靂。恪自出視之,見中樑折爲兩段。恪驚歸寢室,忽然一陣陰風起處,見所殺披麻人與守門軍士數十人,各提頭索命。恪驚倒在地,良久方蘇。次早洗面,聞水甚血臭。恪叱侍婢,連換數十盆,皆臭無異。恪正驚疑間,忽報天子有使至,宣太傅赴宴。

    恪令安排車仗。方欲出府,有黃犬銜住衣服,嚶嚶作聲,如哭之狀。恪怒曰:「犬戲我也!」叱左右逐去之,遂乘車出府。行不數步,見車前一道白虹,自地而起,如白練衝天而去。恪甚驚怪,心腹將張約進車前密告曰;「今日宮中設宴,未知好歹,主公不可輕入。」恪聽罷,便令回車。行不到十餘步,孫峻、滕胤乘馬至車前曰:「太傅何故便回?」恪曰:「吾忽然腹痛,不可見天子。」胤曰:「朝廷爲太傅軍回,不曾面敘,故特設宴相召,兼議大事。太傅雖感貴恙,還當勉強一行。」恪從其言,遂同孫峻、滕胤入宮,張約亦隨入。

    恪見吳主孫亮,施禮畢,就席而坐。亮命進酒,恪心疑,辭曰:「病軀不勝杯酌。」孫峻曰:「太傅府中常服藥酒,可取飲乎?」恪曰:「可也。」遂令從人回府取自制藥酒到,恪方才放心飲之。酒至數巡,吳主孫亮託事先起。孫峻下殿,脫了長服,着短衣,內披環甲,手提利刃,上殿大呼曰:「天子有詔誅逆賊!」諸葛恪大驚,擲杯於地,欲拔劍迎之,頭已落地。張約見峻斬恪,揮刀來迎。峻急閃過,刀尖傷其左指。峻轉身一刀,砍中張約右臂。武士一齊擁出,砍倒張約,剁爲肉泥。孫峻一面令武士收恪家眷,一面令人將張約並諸葛恪屍首,用蘆席包裹,以小車載出,棄於城南門外石子崗亂冢坑內。

    卻說諸葛恪之妻正在房中心神恍惚,動止不寧,忽一婢女入房。恪妻問曰:「汝遍身如何血臭?」其婢忽然反目切齒,飛身跳躍,頭撞屋樑,口中大叫:「吾乃諸葛恪也!被奸賊孫峻謀殺!」恪合家老幼,驚惶號哭。不一時,軍馬至,圍住府第,將恪全家老幼,俱縛至市曹斬首。時吳建興二年冬十月也。昔諸葛瑾存日,見恪聰明盡顯於外,嘆曰:「此子非保家之主也!」又魏光祿大夫張緝,曾對司馬師曰:「諸葛恪不久死矣。」師問其故,緝曰:「威震其主,何能久乎?」至此果中其言。卻說孫峻殺了諸葛恪,吳主孫亮封峻爲丞相、大將軍、富春侯,總督中外諸軍事。自此權柄盡歸孫峻矣。

    且說姜維在成都,接得諸葛恪書,欲求相助伐魏,遂入朝,奏準後主,復起大兵,北伐中原。正是:

    一度興師未奏績,兩番討賊欲成功。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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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九回 困司馬漢將奇謀 廢曹芳魏家果報

    蜀漢延熙十六年秋,將軍姜維起兵二十萬,令廖化、張翼爲左右先鋒,夏侯霸爲參謀,張嶷爲運糧使,大兵出陽平關伐魏。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向取雍州,不克而還;今若再出,必又有準備。公有何高見?」霸曰:「隴上諸郡,只有南安錢糧最廣;若先取之,足可爲本。曏者不克而還,蓋因羌兵不至。今可先遣人會羌人於隴右,然後進兵出石營,從董亭直取南安。」維大喜曰:「公言甚妙!」遂遣郤正爲使,齎金珠蜀錦入羌,結好羌王。羌王迷當,得了禮物,便起兵五萬,令羌將俄何燒戈爲大先鋒,引兵南安來。

    魏左將軍郭淮聞報,飛奏洛陽。司馬師問諸將曰:「誰敢去敵蜀兵?」輔國將軍徐質曰:「某願往。」師素知徐質英勇過人,心中大喜,即令徐質爲先鋒,令司馬昭爲大都督,領兵望隴西進發。軍至董亭,正遇姜維,兩軍列成陣勢。徐質使開出大斧,出馬挑戰。蜀陣中廖化出迎。戰不數合,化拖刀敗回。張翼縱馬挺槍而迎,戰不數合,又敗入陣。徐質驅兵掩殺,蜀兵大敗,退三十餘裏。司馬昭亦收兵回,各自下寨。

    姜維與夏侯霸商議曰:「徐質勇甚,當以何策擒之?」霸曰:「來日詐敗,以埋伏之計勝之。」維曰:「司馬昭乃仲達之子,豈不知兵法?若見地勢掩映,必不肯追。吾見魏兵累次斷吾糧道,今卻用此計誘之,可斬徐質矣。」遂喚廖化分付如此如此,又喚張翼分付如此如此:二人領兵去了。一面令軍士於路撒下鐵蒺藜,寨外多排鹿角,示以久計。

    徐質連日引兵搦戰,蜀兵不出。哨馬報司馬昭說:「蜀兵在鐵籠山後,用木牛流馬搬運糧草,以爲久計,只待羌兵策應。」昭喚徐質曰:「昔日所以勝蜀者,因斷彼糧道也。今蜀兵在鐵籠山後運糧,汝今夜引兵五千,斷其糧道,蜀兵自退矣。」徐質領令,初更時分,引兵望鐵籠山來,果見蜀兵二百餘人,驅百餘頭木牛流馬,裝載糧草而行。魏兵一聲喊起,徐質當先攔住。蜀兵盡棄糧草而走。質分兵一半,押送糧草回寨;自引兵一半追來。追不到十裏,前面車仗橫截去路。質令軍士下馬拆開車仗,只見兩邊忽然火起。質急勒馬回走,後面山僻窄狹處,亦有車仗截路,火光迸起。質等冒煙突火,縱馬而出。一聲炮響,兩路軍殺來:左有廖化,右有張翼,大殺一陣,魏兵大敗。

    徐質奮死隻身而走,人困馬乏,正奔走間,前面一枝兵殺到,乃姜維也。質大驚無措,被維一槍刺倒座下馬,徐質跌下馬來,被衆軍亂刀砍死。質所分一半押糧兵,亦被夏侯霸所擒,盡降其衆。霸將魏兵衣甲馬匹,令蜀兵穿了,就令騎坐,打着魏軍旗號,從小路徑奔回魏寨來。魏軍見本部兵回,開門放入,蜀兵就寨中殺起。司馬昭大驚,慌忙上馬走時,前面廖化殺來。昭不能前進,急退時,姜維引兵從小路殺到。昭四下無路,只得勒兵上鐵籠山據守。原來此山只有一條路,四下皆險峻難上;其上惟有一泉,止夠百人之飲此時昭手下有六千人,被姜維絕其路口,山上泉水不敷,人馬枯渴。昭仰天長嘆曰:「吾死於此地矣!」後人有詩曰:

    妙算姜維不等閒,魏師受困鐵籠間。龐涓始入馬陵道,項羽初圍九裏山。

    主簿王韜曰:「昔日耿恭受困,拜井而得甘泉。將軍何不效之?」昭從其言,遂上山頂泉邊,再拜而祝曰:「昭奉詔來退蜀兵,若昭合死,令甘泉枯竭,昭自當刎頸,教部軍盡降;如壽祿未終,願蒼天早賜甘泉,以活衆命!」祝畢,泉水涌出,取之不竭,因此人馬不死。

    卻說姜維在山下困住魏兵,謂衆將曰:「昔日丞相在上方谷,不曾捉住司馬懿,吾深爲恨;今司馬昭必被吾擒矣。」

    卻說郭淮聽知司馬昭困於鐵籠山上,欲提兵來。陳泰曰:「姜維會合羌兵,欲先取南安。今羌兵已到,將軍若撤兵去救,羌兵必乘虛襲我後也。可先令人詐降羌人,於中取事;若退了此兵,方可救鐵籠之圍。」郭淮從之,遂令陳泰引五千兵,徑到羌王寨內,解甲而入,泣拜曰:「郭淮妄自尊大,常有殺泰之心,故來投降。郭淮軍中虛實,某俱知之。只今夜願引一軍前去劫寨,便可成功。如兵到魏寨,自有內應。」迷當大喜,遂令俄何燒戈同陳泰來劫魏寨。俄何燒戈教泰降兵在後,令泰引羌兵爲前部。是夜二更,竟到魏寨,寨門大開。陳泰一騎馬先入。俄何燒戈驟馬挺槍入寨之時,只叫得一聲苦,連人帶馬,跌在陷坑裏。陳泰兵從後面殺來,郭淮從左邊殺來,羌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無數,生者盡降。俄何燒戈自刎而死。郭淮、陳泰引兵直殺到羌人寨中,迷當大王急出帳上馬時,被魏兵生擒活捉,來見郭淮。淮慌下馬,親去其縛,用好言撫慰曰:「朝廷素以公爲忠義,今何故助蜀人也?」迷當慚愧伏罪。淮乃說迷當曰:「公今爲前部,去解鐵籠山之圍,退了蜀兵,吾奏準天子,自有厚賜。」

    迷當從之,遂引羌兵在前,魏兵在後,徑奔鐵籠山。時值三更,先令人報知姜維。維大喜,教請入相見。魏兵多半雜在羌人部內;行到蜀寨前,維令大兵皆在寨外屯扎,迷當引百餘人到中軍帳前。姜維、夏侯霸二人出迎。魏將不等迷當開言,就從背後殺將起來。維大驚,急上馬而走。羌、魏之兵,一齊殺入。蜀兵四分五落,各自逃生。維手無器械,腰間止有一副弓箭,走得慌忙,箭皆落了,只有空壺。維望山中而走,背後郭淮引兵趕來;見維手無寸鐵,乃驟馬挺槍追之。看看至近,維虛拽弓弦,連響十餘次。淮連躲數番,不見箭到,知維無箭,乃掛住鋼槍,拈弓搭箭射之。維急閃過,順手接了,就扣在弓弦上;待淮追近,望面門上盡力射去,淮應弦落馬。維勒回馬來殺郭淮,魏軍驟至。維下手不及,只掣得淮槍而去。魏兵不敢追趕,急救淮歸寨,拔出箭頭,血流不止而死。司馬昭下山引兵追趕,半途而回。夏侯霸隨後逃至,與姜維一齊奔走。維折了許多人馬,一路收扎不住,自回漢中。雖然兵敗,卻射死郭淮,殺死徐質,挫動魏國之威,將功補罪。

    卻說司馬昭犒勞羌兵,發遣回國去訖,班師還洛陽,與兄司馬師專制朝權,群臣莫敢不服。魏主曹芳每見師入朝,戰慄不已,如針刺背。一日,芳設朝,見師帶劍上殿,慌忙下榻迎之。師笑曰:「豈有君迎臣之禮也,請陛下穩便。」須臾,群臣奏事,司馬師俱自剖斷,並不啓奏魏主。少時朝退,師昂然下殿,乘車出內,前遮後擁,不下數千人馬。

    芳退入後殿,顧左右止有三人:乃太常夏侯玄,中書令李豐,光祿大夫張緝,緝乃張皇後之父,曹芳之皇丈也。芳叱退近侍,同三人至密室商議。芳執張緝之手而哭曰:「司馬師視朕如小兒,覷百官如草芥,社稷早晚必歸此人矣!」言訖大哭。李豐奏曰:「陛下勿憂。臣雖不才,願以陛下之明詔,聚四方之英傑,以剿此賊。」夏侯玄奏曰:「臣叔夏侯霸降蜀,因懼司馬兄弟謀害故耳;今若剿除此賊,臣叔必回也。臣乃國家舊戚,安敢坐視奸賊亂國,願同奉詔討之。」芳曰:「但恐不能耳。」三人哭奏曰:「臣等誓當同心滅賊,以報陛下!」芳脫下龍鳳汗衫,咬破指尖,寫了血詔,授與張緝,乃囑曰:「朕祖武皇帝誅董承,蓋爲機事不密也。卿等須謹細,勿泄於外。」豐曰:「陛下何出此不利之言?臣等非董承之輩,司馬師安比武祖也?陛下勿疑。」

    三人辭出,至東華門左側,正見司馬師帶劍而來,從者數百人,皆持兵器。三人立於道傍。師問曰:「汝三人退朝何遲?」李豐曰:「聖上在內廷觀書,我三人侍讀故耳。」師曰:「所看何書?」豐曰:「乃夏、商、週三代之書也。」師曰:「上見此書,問何故事?」豐曰:「天子所問伊尹扶商、周公攝政之事,我等皆奏曰:今司馬大將軍,即伊尹、周公也。」師冷笑曰:「汝等豈將吾比伊尹、周公!其心實指吾爲王莽、董卓!」三人皆曰:「我等皆將軍門下之人,安敢如此?」師大怒曰:「汝等乃口諛之人!適間與天子在密室中所哭何事?」三人曰:「實無此狀。」師叱曰:「汝三人淚眼尚紅,如何抵賴!」夏侯玄知事已泄,乃厲聲大罵曰:「吾等所哭者,爲汝威震其主,將謀篡逆耳!」

    師大怒,叱武士捉夏侯玄。玄揎拳裸袖,徑擊司馬師,卻被武士擒住。師令將各人搜檢,於張緝身畔搜出一龍鳳汗衫,上有血字。左右呈與司馬師。師視之,乃密詔也。詔曰:

    司馬師弟兄,共持大權,將圖篡逆。所行詔制,皆非朕意。各部官兵將士,可同仗忠義,討滅賊臣,匡扶社稷。功成之日,重加爵賞。

    司馬師看畢,勃然大怒曰:「原來汝等正欲謀害吾兄弟!情理難容!」遂令將三人腰斬於市,滅其三族。三人罵不絕口。比臨東市中,牙齒盡被打落,各人含糊數罵而死。

    師直入後宮。魏主曹芳正與張皇後商議此事。皇後曰:「內廷耳目甚多,倘事泄露,必累妾矣!」正言間,忽見師入,皇後大驚。師按劍謂芳曰:「臣父立陛下爲君,功德不在周公之下;臣事陛下,亦與伊尹何別乎?今反以恩爲仇,以功爲過,欲與二三小臣,謀害臣兄弟,何也?」芳曰:「朕無此心。」師袖中取出汗衫,擲之於地曰:「此誰人所作耶!」芳魂飛天外,魄散九霄,戰慄而答曰:「此皆爲他人所逼故也。朕豈敢興此心?」師曰:「妄誣大臣造反,當加何罪?」芳跪告曰:「朕合有罪,望大將軍恕之!」師曰:「陛下請起。國法未可廢也。」乃指張皇後曰:「此是張緝之女,理當除之!」芳大哭求免,師不從,叱左右將張後捉出,至東華門內,用白練絞死。後人有詩曰:

    當年伏後出宮門,跌足哀號別至尊。司馬今朝依此例,天教還報在兒孫。

    次日,司馬師大會群臣曰:「今主上荒淫無道,褻近娼優,聽信讒言,閉塞賢路:其罪甚於漢之昌邑,不能主天下。吾謹按伊尹、霍光之法,別立新君,以保社稷,以安天下,如何?」衆皆應曰:「大將軍行伊、霍之事,所謂應天順人,誰敢違命?」師遂同多官入永寧宮,奏聞太後。太後曰:「大將軍欲立何人爲君?」師曰:「臣觀彭城王曹據,聰明仁孝,可以爲天下之主。」太後曰:「彭城王乃老身之叔,今立爲君,我何以當之?今有高貴鄉公曹髦,乃文皇帝之孫;此人溫恭克讓,可以立之。卿等大臣,從長計議。」一人奏曰:「太後之言是也。便可立之。」衆視之,乃司馬師宗叔司馬孚也。師遂遣使往元城召高貴鄉公;請太後升太極殿,召芳責之曰:「汝荒淫無度,褻近娼優,不可承天下;當納下璽綬,復齊王之爵,目下起程,非宣召不許入朝。」芳泣拜太後,納了國寶,乘王車大哭而去。只有數員忠義之臣,含淚而送。後人有詩曰:

    昔日曹瞞相漢時,欺他寡婦與孤兒。誰知四十餘年後,寡婦孤兒亦被欺。

    卻說高貴鄉公曹髦,字彥士,乃文帝之孫,東海定王霖之子也。當日,司馬師以太後命宣至,文武官僚備鑾駕於西掖門外拜迎。髦慌忙答禮。太尉王肅曰:「主上不當答禮。」髦曰:「吾亦人臣也,安得不答禮乎?」文武扶髦上輦入宮,髦辭曰:「太後詔命,不知爲何,吾安敢乘輦而入?」遂步行至太極東堂。司馬師迎着,髦先下拜,師急扶起。問候已畢,引見太後。後曰:「吾見汝年幼時,有帝王之相;汝今可爲天下之主:務須恭儉節用,布德施仁,勿辱先帝也。」髦再三謙辭。師令文武請髦出太極殿,是日立爲新君,改嘉平六年爲正元元年,大赦天下,假大將軍司馬師黃鉞,入朝不趨,奏事不名,帶劍上殿。文武百官,各有封賜。

    正元二年春正月,有細作飛報,說鎮東將軍毋丘儉、揚州刺史文欽,以廢主爲名,起兵前來。司馬師大驚。正是:

    漢臣曾有勤王志,魏將還興討賊師。

    未知如何迎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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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回 文鴦單騎退雄兵 姜維背水破大敵

    卻說魏正元二年正月,揚州都督、鎮東將軍、領淮南軍馬毋丘儉,字仲恭,河東聞喜人也。聞司馬師擅行廢立之事,心中大怒。長子毋丘甸曰:「父親官居方面,司馬師專權廢主,國家有累卵之危,安可宴然自守?」儉曰:「吾兒之言是也。」遂請刺史文欽商議。欽乃曹爽門下客,當日聞儉相請,即來參謁。儉邀入後堂,禮畢,說話間,儉流淚不止。欽問其故,儉曰:「司馬師專權廢主,天地反覆,安得不傷心乎!」欽曰:「都督鎮守方面,若肯仗義討賊,欽願舍死相助。欽中子文淑,小字阿鴦,有萬夫不當之勇,常欲殺司馬師兄弟,與曹爽報仇,今可令爲先鋒。」儉大喜,即時酹酒爲誓。二人詐稱太後有密詔,令淮南大小官兵將士,皆入壽春城,立一壇於西,宰白馬歃血爲盟,宣言司馬師大逆不道,今奉太後密詔,令盡起淮南軍馬,仗義討賊。衆皆悅服。儉提六萬兵,屯於項城。文欽領兵二萬在外爲遊兵,往來接應。儉移檄諸郡,令各起兵相助。

    卻說司馬師左眼肉瘤,不時痛癢,乃命醫官割之,以藥封閉,連日在府養病;忽聞淮南告急,乃請太尉王肅商議。肅曰:「昔關雲長威震華夏,孫權令呂蒙襲取荊州,撫恤將士家屬,因此關公軍勢瓦解,今淮南將士家屬,皆在中原,可急撫恤,更以兵斷其歸路:必有土崩之勢矣。」師曰:「公言極善。但吾新割目瘤,不能自往。若使他人,心又不穩。」時中書侍郎鍾會在側,進言曰:「淮楚兵強,其鋒甚銳;若遣人領兵去退,多是不利。倘有疏虞,則大事廢矣。」師蹶然起曰:「非吾自在,不可破賊!」遂留弟司馬昭守洛陽,總攝朝政。師乘軟輿,帶病東行。令鎮東將軍諸葛誕,總督豫州諸軍,從安風津取壽春;又令徵東將軍胡遵,領青州諸軍,出譙、宋之地,絕其歸路;又遣荊州刺史、監軍王基,領前部兵,先取鎮南之地。師領大軍屯於襄陽,聚文武於帳下商議。光祿勳鄭袤曰:「毋丘儉好謀而無斷,文欽有勇而無智。今大軍出其不意,江、淮之卒銳氣正盛,不可輕敵;只宜深溝高壘,以挫其銳。此亞夫之長策也。」監軍王基曰:「不可。淮南之反,非軍民思亂也;皆因毋丘儉勢力所逼,不得已而從之。若大軍一臨,必然瓦解。」師曰:「此言甚妙。」遂進兵於濦水之上,中軍屯於濦橋。基曰:「南頓極好屯兵,可提兵星夜取之。若遲則毋丘儉必先至矣。」師遂令王基領前部兵來南頓城下寨。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聞知司馬師自來,乃聚衆商議。先鋒葛雍曰:「南頓之地,依山傍水,極好屯兵;若魏兵先佔,難以驅遣,可速取之。」儉然其言,起兵投南頓來。正行之間,前面流星馬報說,南頓已有人馬下寨。儉不信,自到軍前視之,果然旌旗遍野,營寨齊整。儉回到軍中,無計可施。忽哨馬飛報:「東吳孫峻提兵渡江襲壽春來了。」儉大驚曰:「壽春若失,吾歸何處!」是夜退兵於項城。

    司馬師見毋丘儉軍退,聚多官商議。尚書傅嘏曰:「今儉兵退者,憂吳人襲壽春也。必回項城分兵拒守。將軍可令一軍取樂嘉城,一軍取項城,一軍取壽春,則淮南之卒必退矣。兗州刺史鄧艾,足智多謀;若領兵徑取樂嘉,更以重兵應之,破賊不難也。」師從之,急遣使持檄文,教鄧艾起兗州之兵破樂嘉城。師隨後引兵到彼會合。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不時差人去樂嘉城哨探,只恐有兵來。請文欽到營共議,欽曰:「都督勿憂。我與拙子文鴦,只消五千兵,取保樂嘉城。」儉大喜。欽父子引五千兵投樂嘉來。前軍報說:「樂嘉城西,皆是魏兵,約有萬餘。遙望中軍,白旄黃鉞,皁蓋朱幡,簇擁虎帳,內豎一面錦繡帥字旗,必是司馬師也,安立營寨,尚未完備。」時文鴦懸鞭立於父側,聞知此語,乃告父曰:「趁彼營寨未成,可分兵兩路,左右擊之,可全勝也。」欽曰:「何時可去?」鴦曰:「今夜黃昏,父引二千五百兵,從城南殺來;兒引二千五百兵,從城北殺來:三更時分,要在魏寨會合。」欽從之,當晚分兵兩路。且說文鴦年方十八歲,身長八尺,全裝慣甲,腰懸鋼鞭,綽槍上馬,遙望魏寨而進。

    是夜,司馬師兵到樂嘉,立下營寨,等鄧艾未至。師爲眼下新割肉瘤,瘡口疼痛,臥於帳中,令數百甲士環立護衛。三更時分,忽然寨內喊聲大震,人馬大亂。師急問之,人報曰:「一軍從寨北斬圍直入,爲首一將,勇不可當!」師大驚,心如火烈,眼珠從肉瘤瘡口內迸出,血流遍地,疼痛難當;又恐有亂軍心,只咬被頭而忍,被皆咬爛。原來文鴦軍馬先到,一擁而進,在寨中左衝右突;所到之處,人不敢當,有相拒者,槍搠鞭打,無不被殺。鴦只望父到,以爲外應,並不見來。數番殺到中軍,皆被弓弩射回。鴦直殺到天明,只聽得北邊鼓角喧天。鴦回顧從者曰:「父親不在南面爲應,卻從北至,何也?」鴦縱馬看時,只見一軍行如猛風,爲首一將,乃鄧艾也,躍馬橫刀,大呼曰:「反賊休走!」鴦大怒,挺槍迎之。戰有五十合,不分勝敗。正鬥間,魏兵大進,前後夾攻,鴦部下兵乃各自逃散,只文鴦單人獨馬,衝開魏兵,望南而走。背後數百員魏將,抖擻精神,驟馬追來;將至樂嘉橋邊,看看趕上。鴦忽然勒回馬大喝一聲,直衝入魏將陣中來;鋼鞭起處,紛紛落馬,各各倒退。鴦復緩緩而行。魏將聚在一處,驚訝曰:「此人尚敢退我等之衆耶!可並力追之!」於是魏將百員,復來追趕。鴦勃然大怒曰:「鼠輩何不惜命也!」提鞭撥馬,殺入魏將叢中,用鞭打死數人,復回馬緩轡而行。魏將連追四五番,皆被文鴦一人殺退。後人有詩曰:

    長阪當年獨拒曹,子龍從此顯英豪。樂嘉城內爭鋒處,又見文鴦膽氣高。

    原來文欽被山路崎嶇,迷入谷中,行了半夜,比及尋路而出,天色已曉,文鴦人馬不知所向,只見魏兵大勝。欽不戰而退。魏兵乘勢追殺,欽引兵望壽春而走。

    卻說魏殿中校尉尹大目,乃曹爽心腹之人,因爽被司馬懿謀殺,故事司馬師,常有殺師報爽之心;又素與文欽交厚。今見師眼瘤突出,不能動止,乃入帳告曰:「文欽本無反心,今被毋丘儉逼迫,以致如此。某去說之,必然來降。」師從之。大目頂盔慣甲,乘馬來趕文欽;看看趕上,乃高聲大叫曰:「文刺史見尹大目麼?」欽回頭視之,大目除盔放於鞍鞽之前,以鞭指曰:「文刺史何不忍耐數日也?」此是大目知師將亡,故來留欽。欽不解其意,厲聲大罵,便欲開弓射之。大目大哭而回。欽收聚人馬奔壽春時,已被諸葛誕引兵取了;欲復回項城時,胡遵、王基、鄧艾三路兵皆到。欽見勢危,遂投東吳孫峻去了。

    卻說毋丘儉在項城內,聽知壽春已失,文欽勢敗,城外三路兵到,儉遂盡撤城中之兵出戰。正與鄧艾相遇,儉令葛雍出馬,與艾交鋒,不一合,被艾一刀斬之,引兵殺過陣來。毋丘儉死戰相拒。江淮兵大亂。胡遵、王基引兵四面夾攻。毋丘儉敵不住,引十餘騎奪路而走。前至慎縣城下,縣令宋白開門接入,設席待之。儉大醉,被宋白令人殺了,將頭獻與魏兵。於是淮南平定。

    司馬師臥病不起,喚諸葛誕入帳,賜以印綬,加爲鎮東大將軍,都督揚州諸路軍馬;一面班師回許昌。師目痛不止,每夜只見李豐、張緝、夏侯玄三人立於榻前。師心神恍惚,自料難保,遂令人往洛陽取司馬昭到。昭哭拜於床下。師遺言曰:「吾今權重,雖欲卸肩,不可得也。汝繼我爲之,大事切不可輕託他人,自取滅族之禍。」言訖,以印綬付之,淚流滿面。昭急欲問時,師大叫一聲,眼睛迸出而死。時正元二年二月也。於是司馬昭發喪,申奏魏主曹髦。

    髦遣使持詔到許昌,即命暫留司馬昭屯軍許昌,以防東吳。昭心中猶豫未決。鍾會曰:「大將軍新亡,人心未定,將軍若留守於此。萬一朝廷有變,悔之何及?」昭從之,即起兵還屯洛水之南。髦聞之大驚。太尉王肅奏曰:「昭既繼其兄掌大權,陛下可封爵以安之。」髦遂命王肅持詔,封司馬昭爲大將軍、錄尚書事。昭入朝謝恩畢。自此,中外大小事情,皆歸於昭。

    卻說西蜀細作哨知此事,報入成都。姜維奏後主曰:「司馬師新亡,司馬昭初握重權,必不敢擅離洛陽。臣請乘間伐魏,以復中原。」後主從之,遂命姜維興師伐魏。維到漢中,整頓人馬。徵西大將軍張翼曰:「蜀地淺狹,錢糧鮮薄,不宜遠徵;不如據險守分,恤軍愛民:此乃保國之計也。」維曰:「不然。昔丞相未出茅廬,已定三分天下,然且六出祁山以圖中原;不幸半途而喪,以致功業未成。今吾既受丞相遺命,當盡忠報國以繼其志,雖死而無恨也。今魏有隙可乘,不就此時伐之,更待何時?」夏侯霸曰:「將軍之言是也。可將輕騎先出枹罕。若得洮西南安,則諸郡可定。」張翼曰:「曏者不克而還,皆因軍出甚遲也。兵法雲:攻其無備,出其不意。今若火速進兵,使魏人不能提防,必然全勝矣。」

    於是姜維引兵五萬,望枹罕進發。兵至洮水,守邊軍士報知雍州刺史王經、徵西將軍陳泰。王經先起馬步兵七萬來迎。姜維分付張翼如此如此,又分付夏侯霸如此如此:二人領計去了;維乃自引大軍背洮水列陣。王經引數員牙將出而問曰:「魏與吳、蜀,已成鼎足之勢;汝累次入寇,何也?」維曰:「司馬師無故廢主,鄰邦理宜問罪,何況仇敵之國乎?」經回顧張明、花永、劉達、朱芳四將曰:「蜀兵背水爲陣。敗則皆沒於水矣。姜維驍勇,汝四將可戰之。彼若退動,便可追擊。」四將分左右而出,來戰姜維。維略戰數合,撥回馬望本陣中便走。王經大驅士馬,一齊趕來。維引兵望着洮水而走;將次近水,大呼將士曰:「事急矣!諸將何不努力!」衆將一齊奮力殺回,魏兵大敗。張翼、夏侯霸抄在魏兵之後,分兩路殺來,把魏兵困在垓心。維奮武揚威,殺入魏軍之中,左衝右突,魏兵大亂,自相踐踏,死者大半,逼入洮水者無數,斬首萬餘,壘屍數裏。王經引敗兵百騎,奮力殺出,徑往狄道城而走;奔入城中,閉門保守。

    姜維大獲全功,犒軍已畢,便欲進兵攻打狄道城。張翼諫曰:「將軍功績已成,威聲大震,可以止矣。今若前進,倘不如意,正如畫蛇添足也。」維曰:「不然。曏者兵敗,尚欲進取,縱橫中原;今日洮水一戰,魏人膽裂,吾料狄道唾手可得。汝勿自墮其志也。」張翼再三勸諫,維不從,遂勒兵來取狄道城。

    卻說雍州徵西將軍陳泰,正欲起兵與王經報兵敗之仇,忽兗州刺史鄧艾引兵到。泰接着,禮畢,艾曰:「今奉大將軍之命,特來助將軍破敵。」泰問計於鄧艾,艾曰:「洮水得勝,若招羌人之衆,東爭關隴,傳檄四郡:此吾兵之大患也。今彼不思如此,卻圖狄道城;其城垣堅固,急切難攻,空勞兵費力耳。吾今陳兵於項嶺,然後進兵擊之,蜀兵必敗矣。」陳泰曰:「真妙論也!」遂先撥二十隊兵,每隊五十人,盡帶旌旗、鼓角、烽火之類,日伏夜行,去狄道城東南高山深谷之中埋伏;只待兵來,一齊鳴鼓吹角爲應,夜則舉火放炮以驚之。調度已畢,專候蜀兵到來。於是陳泰、鄧艾,各引二萬兵相繼而進。

    卻說姜維圍住狄道城,令兵八面攻之,連攻數日不下,心中鬱悶,無計可施。是日黃昏時分,忽三五次流星馬報說:「有兩路兵來,旗上明書大字:一路是徵西將軍陳泰,一路是兗州刺史鄧艾。」維大驚,遂請夏侯霸商議。霸曰:「吾向嘗爲將軍言:鄧艾自幼深明兵法,善曉地理。今領兵到,頗爲勁敵。」維曰:「彼軍遠來,我休容他住腳,便可擊之。」乃留張翼攻城,命夏侯霸引兵迎陳泰。維自引兵來迎鄧艾。行不到五裏,忽然東南一聲炮響,鼓角震地,火光衝天。維縱馬看時,只見周圍皆是魏兵旗號。維大驚曰:「中鄧艾之計矣!」遂傳令教夏侯霸、張翼各棄狄道而退。於是蜀兵皆退於漢中。維自斷後,只聽得背後鼓聲不絕,維退入劍閣之時,方知火鼓二十餘處,皆虛設也。維收兵退屯於鍾提。

    且說後主因姜維有洮西之功,降詔封維爲大將軍。維受了職,上表謝恩畢,再議出師伐魏之策。正是:

    成功不必添蛇足,討賊猶思奮虎威。

    不知此番北伐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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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一回 鄧士載智敗姜伯約 諸葛誕義討司馬昭

    卻說姜維退兵屯於鍾提,魏兵屯於狄道城外。王經迎接陳泰、鄧艾入城,拜謝解圍之事,設宴相待,大賞三軍。泰將鄧艾之功,申奏魏主曹髦,髦封艾爲安西將軍,假節,領護東羌校尉,同陳泰屯兵於雍、涼等處。鄧艾上表謝恩畢,陳泰設席與鄧艾作賀曰:「姜維夜遁,其力已竭,不敢再出矣。」艾笑曰:「吾料蜀兵必出有五。」泰問其故,艾曰:「蜀兵雖退,終有乘勝之勢;吾兵終有弱敗之實:其必出一也。蜀兵皆是孔明教演,精銳之兵,容易調遣;吾將不時更換,軍又訓練不熟:其必出二也。蜀人多以船行,吾軍皆在旱地,勞逸不同;其必出三也。狄道、隴西、南安、祁山四處皆是守戰之地;蜀人或聲東擊西,指南攻北,吾兵必須分頭守把;蜀兵合爲一處而來,以一分當我四分:其必出四也。若蜀兵自南安、隴西,則可取羌人之谷爲食;若出祁山,則有麥可就食:其必出五也。」陳泰嘆服曰;「公料敵如神,蜀兵何足慮哉!」於是陳泰與鄧艾結爲忘年之交。艾遂將雍、涼等處之兵,每日操練;各處隘口,皆立營寨,以防不測。

    卻說姜維在鍾提大設筵宴,會集諸將,商議伐魏之事。令史樊建諫曰:「將軍屢出,未獲全功;今日洮西之捷,魏人已服威名,何故又欲出也?萬一不利,前功盡棄。」維曰:「汝等只知魏國地寬人廣,急不可得;卻不知攻魏者有五可勝。」衆問之,維答曰:「彼洮西一敗,挫盡銳氣,吾兵雖退,不曾損折:今若進兵,一可勝也。吾兵船載而進,不致勞困,彼兵皆從旱地來迎:二可勝也。吾兵久經訓練之衆,彼皆烏合之徒,不曾有法度:三可勝也。吾兵自出祁山,掠抄秋谷爲食:四可勝也。彼兵須各守備,軍力分開,吾兵一處而去,彼安能救:五可勝也。不在此時伐魏,更待何日耶?」夏侯霸曰:「艾年雖幼,而機謀深遠;近封爲安西將軍之職,必於各處準備,非同往日矣。」維厲聲曰:「吾何畏彼哉!公等休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吾意已決,必先取隴西。」衆不敢諫。維自領前部,令衆將隨後而進,於是蜀兵盡離鍾提,殺奔祁山來。哨馬報說魏兵已先在祁山立下九個寨柵。維不信,引數騎憑高望之,果見祁山九寨勢如長蛇,首尾相顧。維回顧左右曰:「夏侯霸之言,信不誣矣。此寨形勢絕妙。止吾師諸葛丞相能之;今觀鄧艾所爲,不在吾師之下。」遂回本寨。喚諸將曰:「魏人既有準備,必知吾來矣。吾料鄧艾必在此間。汝等可虛張吾旗號,據此谷口下寨;每日令百餘騎出哨,每出哨一回,換一番衣甲、旗號、按青、黃、赤、白、黑五方旗幟相換。吾卻提大兵偷出董亭,徑襲南安去也。」遂令鮑素屯兵於祁山谷口。維盡率大兵,望南安進發。

    卻說鄧艾知蜀兵出祁山,早與陳泰下寨準備;見蜀兵連日不來搦戰,一日五番哨馬出寨,或十裏或十五裏而回。艾憑高望畢。慌入帳與陳泰曰:「姜維不在此間,必取董亭襲南安去了。出寨哨馬只是這幾匹。更換衣甲,往來哨探,其馬皆困乏,主將必無能者。陳將軍可引一軍攻之,其寨可破也。破了寨柵,便引兵襲董亭之路,先斷姜維之後。吾當先引一軍救南安,徑取武城山。若先佔此山頭,姜維必取上邽。上邽有一谷,名曰段谷,地狹山險,正好埋伏。彼來爭武城山時,吾先伏兩軍於段谷,破維必矣。」泰曰:「吾守隴西二三十年,未嘗如此明察地理。公之所言,真神算也!公可速去,吾自攻此處寨柵。」於是鄧艾引軍星夜倍道而行,徑到武城山;下寨已畢,蜀兵未到。即令子鄧忠,與帳前校尉師篡,各引五千兵,先去段谷埋伏,如此如此而行。二人受計而去。艾令偃旗息鼓,以待蜀兵。

    卻說姜維從董亭望南安而來,至武城山前,謂夏侯霸曰:「近南安有一山,名武城山;若先得了,可奪南安之勢。只恐鄧艾多謀,必先提防。」正疑慮間,忽然山上一聲炮響,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旌旗遍豎,皆是魏兵;中央風飄起一黃旗,大書鄧艾字樣。蜀兵大驚。山上數處精兵殺下,勢不可當,前軍大敗。維急率中軍人馬去救時,魏兵已退。維直來武城山下搦鄧艾戰,山上魏兵並不下來。維令軍士辱罵。至晚,方欲退軍,山上鼓角齊鳴,卻又不見魏兵下來。維欲上山衝殺,山上炮石甚嚴,不能得進。守至三更,欲回,山上鼓角又鳴,維移兵下山屯扎。比及令軍搬運木石,方欲豎立爲寨,山上鼓角又鳴,魏兵驟至。蜀兵大亂,自相踐踏,退回舊寨。次日,姜維令軍士運糧草車仗,至武城山,穿連排定,欲立起寨柵,以爲屯兵之計。是夜二更,鄧艾令五百人,各執火把,分兩路下山,放火燒車仗。兩兵混殺了一夜,營寨又立不成。

    維復引兵退,再與夏侯霸商議曰:「南安未得,不如先取上邽。上邽乃南安屯糧之所;若得上邽,南安自危矣。」遂留霸屯於武城山,維盡引精兵猛將,徑取上邽。行了一宿,將及天明,見山勢狹峻,道路崎嶇,乃問嚮導官曰:「此處何名?」答曰:「段谷。」維大驚曰:「其名不美:段谷者,斷谷也。倘有人斷其谷口,如之奈何?」正躊躇未決,忽前軍來報:「山後塵頭大起,必有伏兵。」維急令退兵。師篡、鄧忠兩軍殺出,維且戰且走,前面喊聲大震,鄧艾引兵殺到:三路夾攻,蜀兵大敗。幸得夏侯霸引兵殺到,魏兵方退,救了姜維,欲再往祁山。霸曰:「祁山寨已被陳泰打破,鮑素陣亡,全寨人馬皆退回漢中去了。」維不敢取董亭,急投山僻小路而回。後面鄧艾急追,維令諸軍前進,自爲斷後。正行之際,忽然山中一軍突出,乃魏將陳泰也。魏兵一聲喊起,將姜維困在垓心。維人馬困乏,左衝右突,不能得出。蕩寇將軍張嶷,聞姜維受困,引數百騎殺入重圍。維因乘勢殺出。嶷被魏兵亂箭射死。維得脫重圍,復回漢中,因感張嶷忠勇,歿於王事,乃表贈其子孫。於是,蜀中將士多有陣亡者,皆歸罪於姜維。維照武侯街亭舊例,乃上表自貶爲後將軍,行大將軍事。

    卻說鄧艾見蜀兵退盡,乃與陳泰設宴相賀,大賞三軍。泰表鄧艾之功,司馬昭遣使持節,加艾官爵,賜印綬;並封其子鄧忠爲亭侯。

    時魏主曹髦,改正元三年爲甘露元年。司馬昭自爲天下兵馬大都督,出入常令三千鐵甲驍將前後簇擁,以爲護衛;一應事務,不奏朝廷,就於相府裁處:自此常懷篡逆之心。有一心腹人,姓賈,名充,字公閭,乃故建威將軍賈逵之子,爲昭府下長史。充語昭曰:「今主公掌握大柄,四方人心必然未安;且當暗訪,然後徐圖大事。」昭曰:「吾正欲如此。汝可爲我東行。只推慰勞出徵軍士爲名,以探消息。」賈充領命,徑到淮南,入見鎮東大將軍諸葛誕。誕字公休,乃琅琊南陽人,即武侯之族弟也;向事於魏,因武侯在蜀爲相,因此不得重用;後武侯身亡,誕在魏歷任重職,封高平侯。總攝兩淮軍馬。當日,賈充託名勞軍,至淮南見諸葛誕。誕設宴待之。酒至半酣,充以言挑誕曰:「近來洛陽諸賢,皆以主上懦弱,不堪爲君。司馬大將軍三輩輔國,功德彌天,可以禪代魏統。未審鈞意若何?」誕大怒曰:「汝乃賈豫州之子,世食魏祿,安敢出此亂言!」充謝曰:「某以他人之言告公耳。」誕曰:「朝廷有難,吾當以死報之。」充默然,次日辭歸,見司馬昭細言其事。昭大怒曰:「鼠輩安敢如此!」充曰:「誕在淮南,深得人心,久必爲患,可速除之。」

    昭遂暗發密書與揚州刺史樂綝。一面遣使齎詔徵誕爲司空。誕得了詔書,已知是賈充告變,遂捉來使拷問。使者曰:「此事樂綝知之。」誕曰:「他如何得知?」使者曰:「司馬將軍已令人到揚州送密書與樂綝矣。」誕大怒,叱左右斬了來使,遂起部下兵千人,殺奔揚州來。將至南門,城門已閉,吊橋拽起。誕在城下叫門,城上並無一人回答。誕大怒曰:「樂綝匹夫,安敢如此!」遂令將士打城。手下十餘驍騎,下馬渡壕,飛身上城,殺散軍士,大開城門,於是諸葛誕引兵入城,乘風放火,殺至綝家。綝慌上樓避之。誕提劍上樓,大喝曰:「汝父樂進,昔日受魏國大恩!不思報本,反欲順司馬昭耶!」綝未及回言,爲誕所殺。一面具表數司馬昭之罪,使人申奏洛陽;一面大聚兩淮屯田戶口十餘萬,並揚州新降兵四萬餘人,積草屯糧,準備進兵;又令長史吳綱,送子諸葛靚入吳爲質求援,務要合兵誅討司馬昭。

    此時東吳丞相孫峻病亡,從弟孫綝輔政。綝字子通,爲人強暴,殺大司馬滕胤、將軍呂據、王惇等,因此權柄皆歸於綝。吳主孫亮,雖然聰明,無可奈何。於是吳綱將諸葛靚至石頭城,入拜孫綝。綝問其故,綱曰:「諸葛誕乃蜀漢諸葛武侯之族弟也,向事魏國;今見司馬昭欺君罔上,廢主弄權,欲興師討之,而力不及,故特來歸降。誠恐無憑,專送親子諸葛靚爲質。伏望發兵相助。」綝從其請,便遣大將全懌、全端爲主將,於詮爲合後,朱異、唐諮爲先鋒,文欽爲嚮導,起兵七萬,分三隊而進。吳綱回壽春報知諸葛誕。誕大喜,遂陳兵準備。

    卻說諸葛誕表文到洛陽,司馬昭見了大怒,欲自往討之。賈充諫曰:「主公乘父兄之基業,恩德未及四海,今棄天子而去,若一朝有變,悔之何及?不如奏請太後及天子一同出徵,可保無虞。」昭喜曰:「此言正合吾意。」遂入奏太後曰:「諸葛誕謀反,臣與文武官僚,計議停當:請太後同天子御駕親徵,以繼先帝之遺意。」太後畏懼,只得從之。次日,昭請魏主曹髦起程。髦曰:「大將軍都督天下軍馬,任從調遣,何必朕自行也?」昭曰:「不然。昔日武祖縱橫四海,文帝、明帝有包括宇宙之志,並吞八荒之心,凡遇大敵,必須自行。陛下正宜追配先君,掃清故孽。何自畏也?」髦畏威權,只得從之。昭遂下詔,盡起兩都之兵二十六萬,命鎮南將軍王基爲正先鋒,安東將軍陳騫爲副先鋒,監軍石苞爲左軍,兗州刺史州泰爲右軍,保護車駕,浩浩蕩蕩,殺奔淮南而來。

    東吳先鋒朱異,引兵迎敵。兩軍對圓,魏軍中王基出馬,朱異來迎。戰不三合,朱異敗走:唐諮出馬,戰不三合,亦大敗而走。王基驅兵掩殺,吳兵大敗,退五十裏下寨,報入壽春城中。諸葛誕自引本部銳兵,會合文欽並二子文鴦、文虎,雄兵數萬,來敵司馬昭。正是:

    方見吳兵銳氣墮。又看魏將勁兵來。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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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回 救壽春於詮死節 取長城伯約鏖兵

    卻說司馬昭聞諸葛誕會合吳兵前來決戰,乃召散騎長史裴秀、黃門侍郎鍾會,商議破敵之策。鍾會曰:「吳兵之助諸葛誕,實爲利也;以利誘之,則必勝矣。」昭從其言,遂令石苞、州泰先引兩軍於石頭城埋伏,王基、陳騫領精兵在後,卻令偏將成倅引兵數萬先去誘敵;又令陳俊引車仗牛馬驢騾,裝載賞軍之物,四面聚集於陣中,如敵來則棄之。

    是日,諸葛誕令吳將朱異在左,文欽在右,見魏陣中人馬不整,誕乃大驅士馬徑進。成倅退走,誕驅興掩殺,見牛馬驢騾,遍滿郊野;南兵爭取,無心戀戰。忽然一聲炮響,兩路兵殺來:左有石苞,右有州泰,誕大驚,急欲退時,王基、陳騫精兵殺到。誕兵大敗。司馬昭又引兵接應。誕引敗兵奔入壽春,閉門堅守。昭令兵四面圍困,並力攻城。

    時吳兵退屯安豐,魏主車駕駐於項城。鍾會曰:「今諸葛誕雖敗,壽春城中糧草尚多,更有吳兵屯安豐以爲掎角之勢;今吾兵四面攻圍,彼緩則堅守,急則死戰;吳兵或乘勢夾攻:吾軍無益。不如三面攻之,留南門大路,容賊自走;走而擊之,可全勝也。吳兵遠來,糧必不繼;我引輕騎抄在其後,可不戰而自破矣。」昭撫會背曰:「君真吾之子房也!」遂令王基撤退南門之兵。

    卻說吳兵屯於安豐,孫綝喚朱異責之曰:「量一壽春城不能救,安可並吞中原?如再不勝必斬!」朱異乃回本寨商議。於詮曰:「今壽春南門不圍,某願領一軍從南門入去,助諸葛誕守城。將軍與魏兵挑戰,我卻從城中殺出:兩路夾攻,魏兵可破矣。」異然其言。於是全懌、全端、文欽等,皆願入城。遂同於詮引兵一萬,從南門而入城。魏兵不得將令,未敢輕敵,任吳兵入城,乃報知司馬昭。昭曰:「此欲與朱異內外夾攻,以破我軍也。」乃召王基、陳騫分付曰:「汝可引五千兵截斷朱異來路,從背後擊之。」二人領命而去。朱異正引兵來,忽背後喊聲大震:左有王基,右有陳騫,兩路軍殺來。吳兵大敗。朱異回見孫綝,綝大怒曰:「累敗之將,要汝何用!」叱武士推出斬之。又責全端子全禕曰:「若退不得魏兵,汝父子休來見我!」於是孫綝自回建業去了。

    鍾會與昭曰:「今孫綝退去,外無救兵,城可圍矣。」昭從之,遂催軍攻圍。全禕引兵欲入壽春,見魏兵勢大,尋思進退無路,遂降司馬昭。昭加禕爲偏將軍。禕感昭恩德,乃修家書與父全端,叔全懌,言孫綝不仁,不若降魏,將書射入城中。懌得禕書,遂與端引數千人開門出降。諸葛誕在城中憂悶,謀士蔣班、焦彝進言曰:「城中糧少兵多,不能久守,可率吳、楚之衆,與魏兵決一死戰。」誕大怒曰:「吾欲守,汝欲戰,莫非有異心乎!再言必斬!」二人仰天長嘆曰:「誕將亡矣!我等不如早降,免至一死!」是夜二更時分,蔣、焦二人逾城降魏,司馬昭重用之。因此城中雖有敢戰之士,不敢言戰。

    誕在城中,見魏兵四下築起土城以防淮水,只望水泛,衝倒土城,驅兵擊之。不想自秋至冬,並無霖雨,淮水不泛。城中看看糧盡,文欽在小城內與二子堅守,見軍士漸漸餓倒,只得來告誕曰:「糧皆盡絕,軍士餓損,不如將北方之兵盡放出城,以省其食。」誕大怒曰:「汝教我盡去北軍,欲謀我耶?」叱左右推出斬之。文鴦、文虎見父被殺,各拔短刀,立殺數十人,飛身上城,一躍而下,越壕赴魏寨投降。司馬昭恨文鴦昔日單騎退兵之仇,欲斬之。鍾會諫曰:「罪在文欽,今文欽已亡,二子勢窮來歸,若殺降將,是堅城內人之心也。」昭從之,遂召文鴦、文虎入帳,用好言撫慰,賜駿馬錦衣,加爲偏將軍,封關內侯。二子拜謝,上馬繞城大叫曰:「我二人蒙大將軍赦罪賜爵,汝等何不早降!」城內人聞言,皆計議曰:「文鴦乃司馬氏仇人,尚且重用,何況我等乎?」於是皆欲投降。諸葛誕聞之大怒,日夜自來巡城。以殺爲威。

    鍾會知城中人心已變,乃入帳告昭曰:「可乘此時攻城矣。」昭大喜,遂激三軍,四面雲集,一齊攻打。守將曾宣獻了北門,放魏兵入城。誕知魏兵已入;慌引麾下數百人,自城中小路突出;至吊橋邊,正撞着胡奮,手起刀落,斬誕於馬下,數百人皆被縛。王基引兵殺到西門,正遇吳將於詮。基大喝曰:「何不早降!」詮大怒曰:「受命而出,爲人救難,既不能救,又降他人,義所不爲也!」乃擲盔於地,大呼曰:「人生在世,得死於戰場者,幸耳!」急揮刀死戰三十餘合,人困馬乏,爲亂軍所殺。後人有詩贊曰:

    司馬當年圍壽春,降兵無數拜車塵。東吳雖有英雄士,誰及於詮肯殺身!

    司馬昭入壽春,將諸葛誕老小盡皆梟首,滅其三族。武士將所擒諸葛誕部卒數百人縛至。昭曰:「汝等降否?」衆皆大叫曰:「願與諸葛公同死,決不降汝!」昭大怒,叱武士盡縛於城外,逐一問曰:「降者免死。」並無一人言降。直殺至盡,終無一人降者。昭深加嘆息不已,令皆埋之。後人有詩贊曰:

    忠臣矢志不偷生,諸葛公休帳下兵。《薤露》歌聲應未斷,遺蹤直欲繼田橫!

    卻說吳兵大半降魏,裴秀告司馬昭曰:「吳兵老小,盡在東南江、淮之地,今若留之,久必爲變;不如坑之。」鍾會曰:「不然。古之用兵者,全國爲上,戮其元惡而已。若盡坑之,是不仁也。不如放歸江南,以顯中國之寬大。」昭曰:「此妙論也。」遂將吳兵盡皆放歸本國。唐諮因懼孫綝,不敢回國,亦來降魏。昭皆重用,令分布三河之地。淮南已平。正欲退兵,忽報西蜀姜維引兵來取長城,邀截糧草。昭大驚,慌與多官計議退兵之策。

    時蜀漢延熙二十年,改爲景耀元年。姜維在漢中,選川將兩員,每日操練人馬:一是蔣舒,一是傅僉。二人頗有膽勇,維甚愛之。忽報淮南諸葛誕起兵討司馬昭,東吳孫綝助之,昭大起兩都之兵,將魏太後並魏主一同出徵去了。維大喜曰:「吾今番大事濟矣!」遂表奏後主,願興兵伐魏。中散大夫譙周聽知,嘆曰:「近來朝廷溺於酒色,信任中貴黃皓,不理國事,只圖歡樂;伯約累欲徵伐,不恤軍士:國將危矣!」乃作《仇國論》一篇,寄與姜維。維拆封視之。論曰:

    或問:古往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曰:處大國無患者,恆多慢;處小國有憂者,恆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句踐恤衆,以弱斃強。此其術也。

    或曰:曩者楚強漢弱,約分鴻溝,張良以爲民志既定則難動也,率兵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句踐之事乎?曰:商、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當此之時,雖有漢祖,安能仗劍取天下乎?及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於是豪傑並爭。今我與彼,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爲文王,難爲漢祖。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徵,不幸遇難,雖有智者,不能謀之矣。

    姜維看畢,大怒曰:「此腐儒之論也!」擲之於地,遂提川兵來取中原。乃問傅僉曰:「以公度之,可出何地?」僉曰:「魏屯糧草,皆在長城;今可徑取駱谷,度沈嶺,直到長城,先燒糧草,然後直取秦川,則中原指日可得矣。」維曰:「公之見與吾計暗合也。」即提兵徑取駱谷,度沈嶺,望長城而來。

    卻說長城鎮守將軍司馬望,乃司馬昭之族兄也。城內糧草甚多,人馬卻少。望聽知蜀兵到,急與王真、李鵬二將,引兵離城二十裏下寨。次日,蜀兵來到,望引二將出陣。姜維出馬,指望而言曰:「今司馬昭遷主於軍中,必有李傕、郭汜之意也,吾今奉朝廷明命,前來問罪,汝當早降。若還愚迷,全家誅戮!」望大聲而答曰:「汝等無禮,數犯上國,如不早退,令汝片甲不歸!」言未畢,望背後王真挺槍出馬,蜀陣中傅僉出迎。戰不十合,僉賣個破綻,王真便挺槍來刺;傅僉閃過,活捉真於馬上,便回本陣。李鵬大怒,縱馬輪刀來救。僉故意放慢,等李鵬將近,努力擲真於地,暗掣四楞鐵簡在手;鵬趕上舉刀待砍,傅僉偷身回顧,向李鵬面門只一簡,打得眼珠迸出,死於馬下。王真被蜀軍亂槍刺死。姜維驅兵大進。司馬望棄寨入城,閉門不出。維下令曰:「軍士今夜且歇一宿,以養銳氣。來日須要入城。」次日平明,蜀兵爭先大進,一擁至城下,用火箭火炮打入城中。城上草屋一派燒着,魏兵自亂。維又令人取幹柴堆滿城下,一齊放火,烈焰衝天。城已將陷,魏兵在城內嚎啕痛哭,聲聞四野。

    正攻打之間,忽然背後喊聲大震。維勒馬回看,只見魏兵鼓噪搖旗,浩浩而來。維遂令後隊爲前隊,自立於門旗下候之。只見魏陣中一小將,全裝慣帶,挺槍縱馬而出,約年二十餘歲,面如傅粉,脣似抹朱,厲聲大叫曰:「認得鄧將軍否!」維自思曰:「此必是鄧艾矣。」挺槍縱馬來迎。二人抖擻精神,戰到三四十合,不分勝負。那小將軍槍法無半點放閒。維心中自思:「不用此計,安得勝乎?」便撥馬望左邊山路中而走。那小將驟馬追來,維掛住了鋼槍,暗取雕弓羽箭射之。那小將眼乖,早已見了,弓弦響處,把身望前一倒,放過羽箭。

    維回頭看時,小將已到,挺槍來刺;維一閃,那槍從肋傍邊過,被維挾住。那小將棄槍,望本陣而走。維嗟嘆曰:「可惜!可惜!」再撥馬趕來。追至陣門前,一將提刀而出曰:「姜維匹夫,勿趕吾兒!鄧艾在此!」維大驚。原來小將乃艾之子鄧忠也。維暗暗稱奇;欲戰鄧艾,又恐馬乏,乃虛指艾曰:「吾今日識汝父子也。各且收兵,來日決戰。」艾見戰場不利,亦勒馬應曰:「既如此,各自收兵,暗算者非丈夫也。」於是兩軍皆退。鄧艾據渭水下寨,姜維跨兩山安營。艾見了蜀兵地理,乃作書與司馬望曰:「我等切不可戰,只宜固守。待關中兵至時,蜀兵糧草皆盡,三面攻之,無不勝也。今遣長子鄧忠相助守城。」一面差人於司馬昭處求救。

    卻說姜維令人於艾寨中下戰書,約來日大戰,艾佯應之。次日五更,維令三軍造飯,平明布陣等候。艾營中偃旗息鼓,卻如無人之狀。維至晚方回。次日又令人下戰書,責以失期之罪。艾以酒食待使,答曰:「微軀小疾,有誤相持,明日會戰。」次日,維又引兵來,艾仍前不出。如此五六番。傅僉謂維曰:「此必有謀也,宜防之。」維曰:「此必捱關中兵到,三面擊我耳。吾今令人持書與東吳孫綝,使並力攻之。」忽探馬報說:「司馬昭攻打壽春,殺了諸葛誕,吳兵皆降。昭班師回洛陽。便欲引兵來救長城。」維大驚曰:「今番伐魏,又成畫餅矣,不如且回。」正是:

    已嘆四番難奏績,又嗟五度未成功。

    未知如何退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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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三回 丁奉定計斬孫綝 姜維鬥陣破鄧艾

    卻說姜維恐救兵到,先將軍器車仗,一應軍需,步兵先退,然後將馬軍斷後。細作報知鄧艾。艾笑曰:「姜維知大將軍兵到,故先退去。不必追之,追則中彼之計也。」乃令人哨探,回報果然駱谷道狹之處,堆積柴草,準備要燒追兵。衆皆稱艾曰:「將軍真神算也!」遂遣使齎表奏聞。於是司馬昭大喜,又加賞鄧艾。

    卻說東吳大將軍孫綝,聽知全端、唐諮等降魏,勃然大怒,將各人家眷,盡皆斬之。吳主孫亮,時年方十六,見綝殺戮太過,心甚不然。一日出西苑,因食生梅,令黃門取蜜。須臾取至,見蜜內有鼠糞數塊,召藏吏責之。藏吏叩首曰:「臣封閉甚嚴,安有鼠糞?」亮曰:「黃門曾向爾求蜜食否?」藏吏曰:「黃門於數日前曾求蜜食,臣實不敢與。」亮指黃門曰:「此必汝怒藏吏不與爾蜜,故置糞於蜜中,以陷之也。」黃門不服。亮曰:「此事易知耳。若糞久在蜜中,則內外皆溼,若新在蜜中,則外溼內燥。」命剖視之,果然內燥,黃門服罪。亮之聰明,大抵如此。雖然聰明,卻被孫綝把持,不能主張,綝令弟威遠將軍孫據入蒼龍宿衛,武衛將軍孫恩、偏將軍孫幹、長水校尉孫闓分屯諸營。

    一日,吳主孫亮悶坐,黃門侍郎全紀在側,紀乃國舅也。亮因泣告曰:「孫綝專權妄殺,欺朕太甚;今不圖之,必爲後患。」紀曰:「陛下但有用臣處,臣萬死不辭。」亮曰:「卿可只今點起禁兵,與將軍劉丞各把城門,朕自出殺孫綝。但此事切不可令卿母知之,卿母乃綝之姊也。倘若泄漏,誤朕匪輕。」紀曰:「乞陛下草詔與臣。臨行事之時,臣將詔示衆,使綝手下人皆不敢妄動。」亮從之,即寫密詔付紀。紀受詔歸家,密告其父全尚。尚知此事,乃告妻曰:「三日內殺孫綝矣。」妻曰:「殺之是也。」口雖應之,卻私令人持書報知孫綝。

    綝大怒,當夜便喚弟兄四人,點起精兵,先圍大內;一面將全尚、劉丞並其家小俱拿下。比及平明,吳主孫亮聽得宮門外金鼓大震,內侍慌入奏曰:「孫綝引兵圍了內苑。」亮大怒,指全後罵曰:「汝父兄誤我大事矣!」乃拔劍欲出。全後與侍中近臣,皆牽其衣而哭,不放亮出。孫綝先將全尚、劉丞等殺訖,然後召文武於朝內,下令曰:「主上荒淫久病,昏亂無道,不可以奉宗廟,今當廢之。汝諸文武,敢有不從者,以謀叛論!」衆皆畏俱,應曰:「願從將軍之令。」尚書桓彝大怒,從班部中挺然而出,指孫綝大罵曰:「今上乃聰明之主,汝何取出此亂言!吾寧死不從賊臣之命!」綝大怒,自拔劍斬之,即入內指吳主孫亮罵曰:「無道昏君!本當誅戮以謝天下!看先帝之面,廢汝爲會稽王,吾自選有德者立之!」叱中書郎李崇奪其璽綬,令鄧程收之。亮大哭而去。後人有詩嘆曰:

    亂賊誣伊尹,奸臣冒霍光。可憐聰明主,不得蒞朝堂。

    孫綝遣宗正孫楷、中書郎董朝,往虎林迎請琅琊王孫休爲君。休字子烈,乃孫權第六子也,在虎林夜夢乘龍上天,回顧不見龍尾,失驚而覺。次日,孫楷、董朝至,拜請回都。行至曲阿,有一老人,自稱姓幹,名休,叩頭言曰:「事久必變,願殿下速行。」休謝之。行至布塞亭,孫恩將車駕來迎。休不敢乘輦,乃坐小車而入。百官拜迎道傍,休慌忙下車答禮。孫綝出令扶起,請入大殿,升御座即天子位。休再三謙讓,方受玉璽。文官武將朝賀已畢,大赦天下,改元永安元年;封孫綝爲丞相、荊州牧;多官各有封賞;又封兄之子孫皓爲烏程侯。孫綝一門五侯,皆典禁兵,權傾人主。吳主孫休,恐其內變,陽示恩寵,內實防之。綝驕橫愈甚。

    冬十二月,奉牛酒入宮上壽,吳主孫休不受,綝怒,乃以牛酒詣左將軍張布府中共飲。酒酣,乃謂布曰:「吾初廢會稽王時,人皆勸吾爲君。吾爲今上賢,故立之。今我上壽而見拒,是將我等閒相待。吾早晚教你看!」布聞言,唯唯而已。次日,布入宮密奏孫休。休大懼,日夜不安。數日後,孫綝遣中書郎孟宗,撥與中營所管精兵一萬五千,出屯武昌;又盡將武庫內軍器與之。於是,將軍魏邈、武衛士施朔二人密奏孫休曰:「綝調兵在外,又搬盡武庫內軍器,早晚必爲變矣。」休大驚,急召張布計議。布奏曰:「老將丁奉,計略過人,能斷大事,可與議之。」休乃召奉入內,密告其事。奉奏曰:「陛下無憂。臣有一計,爲國除害。」休問何計,奉曰:「來朝臘日,只推大會群臣,召綝赴席,臣自有調遣。」休大喜。奉同魏邈、施朔掌外事,張布爲內應。

    是夜,狂風大作,飛沙走石,將老樹連根拔起。天明風定,使者奉旨來請孫綝入宮赴會。孫綝方起床,平地如人推倒,心中不悅。使者十餘人,簇擁入內。家人止之曰:「一夜狂風不息,今早又無故驚倒,恐非吉兆,不可赴會。」綝曰:「吾弟兄共典禁兵,誰敢近身!倘有變動,於府中放火爲號。」囑訖,升車出內。吳主孫休忙下御座迎之,請綝高坐。酒行數巡,衆驚曰:「宮外望有火起!」綝便欲起身。休止之曰:「丞相穩便。外兵自多,何足懼哉?」言未畢,左將軍張布拔劍在手,引武士三十餘人,搶上殿來,口中厲聲而言曰:「有詔擒反賊孫綝!」綝急欲走時,早被武士擒下。綝叩頭奏曰:「願徙交州歸田裏。」休叱曰:「爾何不徙滕胤、呂據、王惇耶?」命推下斬之。於是張布牽孫綝下殿東斬訖。從者皆不敢動。布宣詔曰:「罪在孫綝一人,餘皆不問。」衆心乃安。布請孫休升五鳳樓。丁奉、魏邈、施朔等,擒孫綝兄弟至,休命盡斬於市。宗黨死者數百人,滅其三族,命軍士掘開孫峻墳墓,戮其屍首。將被害諸葛恪、滕胤、呂據、王惇等家,重建墳墓,以表其忠。其牽累流遠者,皆赦還鄉裏。丁奉等重加封賞。

    馳書報入成都。後主劉禪遣使回賀,吳使薛珝答禮。珝自蜀中歸,吳主孫休問蜀中近日作何舉動。珝奏曰:「近日中常侍黃皓用事,公卿多阿附之。入其朝,不聞直言;經其野,民有菜色。所謂燕雀處堂,不知大廈之將焚者也。」休嘆曰:「若諸葛武侯在時,何至如此乎!」於是又寫國書,教人齎入成都,說司馬昭不日篡魏,必將侵吳、蜀以示威,彼此各宜準備。

    姜維聽得此信,忻然上表,再議出師伐魏。時蜀漢景耀元年冬,大將軍姜維以廖化、張翼爲先鋒,王含、蔣斌爲左軍,蔣舒,傅僉爲右軍,胡濟爲合後,維與夏侯霸總中軍,共起蜀兵二十萬,拜辭後主,徑到漢中。與夏侯霸商議,當先攻取何地。霸曰:「祁山乃用武之地,可以進兵,故丞相昔日六出祁山,因他處不可出也。」維從其言,遂令三軍並望祁山進發,至谷口下寨。

    時鄧艾正在祁山寨中,整點隴右之兵。忽流星馬報到,說蜀兵現下三寨於谷口。艾聽知,遂登高看了,回寨升帳,大喜曰:「不出吾之所料也!」原來鄧艾先度了地脈,故留蜀兵下寨之地;地中自祁山寨直至蜀寨,早挖了地道,待蜀兵至時,於中取事。此時姜維至谷口分作三寨,地道正在左寨之中,乃王含、蔣斌下寨之處。鄧艾喚子鄧忠,與師纂各引一萬兵,爲左右衝擊;卻喚副將鄭倫,引五百掘子軍,於當夜二更,徑從地道直至左營,於帳後地下擁出。

    卻說王含、蔣斌因立寨未定,恐魏兵來劫寨,不敢解甲而寢。忽聞中軍大亂,急綽兵器上的馬時,寨外鄧忠引兵殺到。內外夾攻,王、蔣二將奮死抵敵不住,棄寨而走。姜維在帳中聽得左寨中大喊,料道有內應外合之兵,遂急上馬,立於中軍帳前,傳令曰:「如有妄動者斬!便有敵兵到營邊,休要問他,只管以弓弩射之!」一面傳示右營,亦不許妄動。果然魏兵十餘次衝擊,皆被射回。只衝殺到天明,魏兵不敢殺入。鄧艾收兵回寨,乃嘆曰:「姜維深得孔明之法!兵在夜而不驚,將聞變而不亂,真將才也!」次日,王含、蔣斌收聚敗兵,伏於大寨前請罪。維曰:「非汝等之罪,乃吾不明地脈之故也,」又撥軍馬,令二將安營訖。卻將傷死身屍,填於地道之中,以土掩之。令人下戰書單搦鄧艾來日交鋒。艾忻然應之。

    次日,兩軍列於祁山之前。維按武侯八陣之法,依天、地、風、雲、鳥、蛇、龍、虎之形,分布已定。鄧艾出馬,見維布成八卦,乃亦布之,左右前後,門戶一般。維持槍縱馬大叫曰:「汝效吾排八陣,亦能變陣否?」艾笑曰:「汝道此陣只汝能布耶?吾既會布陣,豈不知變陣!」艾便勒馬入陣,令執法官把旗左右招颭,變成八八六十四個門戶;復出陣前曰:「吾變法若何?」維曰:「雖然不差,汝敢與吾八陣相圍麼?」艾曰:「有何不敢!」兩軍各依隊伍而進。艾在中軍調遣。兩軍衝突,陣法不曾錯動。姜維到中間,把旗一招,忽然變成長蛇卷地陣,將鄧艾困在垓心,四面喊聲大震。艾不知其陣,心中大驚。蜀兵漸漸逼近,艾引衆將衝突不出。只聽得蜀兵齊叫曰:「鄧艾早降!」艾仰天長嘆曰:「我一時自逞其能,中姜維之計矣!」

    忽然西北角上一彪軍殺入,艾見是魏兵,遂乘勢殺出。救鄧艾者,乃司馬望也。比及救出鄧艾時,祁山九寨,皆被蜀兵所奪。艾引敗兵,退於渭水南下寨。艾謂望曰:「公何以知此陣法而救出我也?」望曰:「吾幼年遊學於荊南,曾與崔州平、石廣元爲友,講論此陣。今日姜維所變者,乃長蛇卷地陣也。若他處擊之,必不可破。吾見其頭在西北,故從西北擊之,自破矣。」艾謝曰:「我雖學得陣法,實不知變法。公既知此法,來日以此法復奪祁山寨柵,如何?」望曰:「我之所學,恐瞞不過姜維。」艾曰:「來日公在陣上與他鬥陣法,我卻引一軍暗襲祁山之後。兩下混戰。可奪舊寨也。」於是令鄭倫爲先鋒,艾自引軍襲山後;一面令人下戰書,搦姜維來日鬥陣法。維批回去訖,乃謂衆將曰:「吾受武侯所傳密書,此陣變法共三百六十五樣,按周天之數。今搦吾鬥陣法,乃班門弄斧耳!但中間必有詐謀,公等知之乎?」廖化曰:「此必賺我鬥陣法,卻引一軍襲我後也。」維笑曰:「正合我意。」即令張翼、廖化,引一萬兵去山後埋伏。

    次日,姜維盡拔九寨之兵,分布於祁山之前。司馬望引兵離了渭南,徑到祁山之前,出馬與姜維答話。維曰:「汝請吾鬥陣法,汝先布與吾看。」望布成了八卦。維笑曰:「此即吾所布八陣之法也,汝今盜襲,何足爲奇!」望曰:「汝亦竊他人之法耳!」維曰:「此陣凡有幾變?」望笑曰:「吾既能布,豈不會變?此陣有九九八十一變。」維笑曰:「汝試變來。」望入陣變了數番,復出陣曰:「汝識吾變否?」維笑曰:「吾陣法按周天三百六十五變。汝乃井底之蛙,安知玄奧乎!」望自知有此變法,實不曾學全,乃勉強折辯曰:「吾不信,汝試變來。」維曰:「汝教鄧艾出來,吾當布與他看。」望曰:「鄧將軍自有良謀,不好陣法。」維大笑曰:「有何良謀!不過教汝賺吾在此布陣,他卻引兵襲吾山後耳!」望大驚,恰欲進兵混戰,被維以鞭梢一指,兩翼兵先出,殺的那魏兵棄甲拋戈,各逃性命。

    卻說鄧艾催督先鋒鄭倫來襲山後。倫剛轉過山角,忽然一聲炮響,鼓角喧天,伏兵殺出:爲首大將。乃廖化也。二人未及答話,兩馬交處,被廖化一刀,斬鄭倫於馬下。鄧艾大驚,急勒兵退時,張翼引一軍殺到。兩下夾攻,魏兵大敗。艾舍命突出,身被四箭。奔到謂南寨時,司馬望亦到。二人商議退兵之策。望曰:「近日蜀主劉禪,寵幸中貴黃皓,日夜以酒色爲樂。可用反間計召回姜維,此危可解。」艾問衆謀士曰:「誰可入蜀交通黃皓?」言未畢,一人應聲曰:「某願往。」艾視之,乃襄陽黨均也。艾大喜,即令黨均齎金珠寶物,徑到成都結連黃皓,布散流言,說姜維怨望天子,不久投魏。於是成都人人所說皆同。黃皓奏知後主,即遣人星夜宣姜維入朝。

    卻說姜維連日搦戰,鄧艾堅守不出。維心中甚疑。忽使命至。詔維入朝。維不知何事,只得班師回朝。鄧艾、司馬望知姜維中計,遂拔渭南之兵,隨後掩殺。正是:

    樂毅伐齊遭間阻,嶽飛破敵被讒回。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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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四回 曹髦驅車死南闕 姜維棄糧勝魏兵

    卻說姜維傳令退兵,廖化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雖有詔,未可動也。」張翼曰:「蜀人爲大將軍連年動兵,皆有怨望;不如乘此得勝之時,收回人馬,以安民心,再作良圖。」維曰:「善。」遂令各軍依法而退。命廖化、張翼斷後,以防魏兵追襲。

    卻說鄧艾引兵追趕,只見前面蜀兵旗幟整齊,人馬徐徐而退。艾嘆曰:「姜維深得武侯之法也!」因此不敢追趕,勒軍回祁山寨去了。

    且說姜維至成都,入見後主,問召回之故。後主曰:「朕爲卿在邊庭,久不還師,恐勞軍士,故詔卿回朝,別無他意。」維曰:「臣已得祁山之寨,正欲收功,不期半途而廢。此必中鄧艾反間之計矣。」後主默然不語。姜維又奏曰:「臣誓討賊,以報國恩。陛下休聽小人之言,致生疑慮。」後主良久乃曰:「朕不疑卿;卿且回漢中,俟魏國有變,再伐之可也。」姜維嘆息出朝,自投漢中去訖。

    卻說黨均回到祁山寨中,報知此事。鄧艾與司馬望曰:「君臣不和,必有內變。」就令黨均入洛陽,報知司馬昭。昭大喜,便有圖蜀之心,乃問中護軍賈充曰:「吾今伐蜀,如何?」充曰:「未可伐也。天子方疑主公,若一旦輕出,內難必作矣。舊年黃龍兩見於寧陵井中,群臣表賀,以爲祥瑞;天子曰:「非祥瑞也。龍者君象,乃上不在天,下不在田,屈於井中,是幽困之兆也。」遂作《潛龍詩》一首。詩中之意,明明道着主公。其詩曰:

    傷哉龍受困,不能躍深淵。上不飛天漢,下不見於田。

    蟠居於井底,鰍鱔舞其前。藏牙伏爪甲,嗟我亦同然!

    司馬昭聞之大怒,謂賈充曰:「此人欲效曹芳也!若不早圖,彼必害我。」充曰:「某願爲主公早晚圖之。」時魏甘露五年夏四月,司馬昭帶劍上殿,髦起迎之。群臣皆奏曰:「大將軍功德巍巍,合爲晉公,加九錫。」髦低頭不答。昭厲聲曰:「吾父子兄弟三人有大功於魏,今爲晉公,得毋不宜耶?」髦乃應曰:「敢不如命?」昭曰:「《潛龍》之詩,視吾等如鰍鱔,是何禮也?」髦不能答。昭冷笑下殿,衆官凜然。髦歸後宮,召侍中王沈、尚書王經、散騎常侍王業三人,入內計議。髦泣曰:「司馬昭將懷篡逆,人所共知!朕不能坐受廢辱,卿等可助朕討之!」王經奏曰:「不可。昔魯昭公不忍季氏,敗走失國;今重權已歸司馬氏久矣,內外公卿,不顧順逆之理,阿附奸賊,非一人也。且陛下宿衛寡弱,無用命之人。陛下若不隱忍,禍莫大焉。且宜緩圖,不可造次。」髦曰:「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朕意已決,便死何懼!」言訖,即入告太後。王沈、王業謂王經曰:「事已急矣。我等不可自取滅族之禍,當往司馬公府下出首,以免一死。」經大怒曰:「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敢懷二心乎?」王沈、王業見經不從,徑自往報司馬昭去了。

    少頃,魏主曹髦出內,令護衛焦伯,聚集殿中宿衛蒼頭官僮三百餘人,鼓噪而出。髦仗劍升輦,叱左右徑出南闕。王經伏於輦前,大哭而諫曰:「今陛下領數百人伐昭,是驅羊而入虎口耳,空死無益。臣非惜命,實見事不可行也!」髦曰:「吾軍已行,卿無阻當。」遂望雲龍門而來。

    只見賈充戎服乘馬,左有成倅,右有成濟,引數千鐵甲禁兵,吶喊殺來。髦仗劍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宮庭,欲弒君耶?」禁兵見了曹髦,皆不敢動。賈充呼成濟曰:「司馬公養你何用?正爲今日之事也!」濟乃綽戟在手,回顧充曰:「當殺耶?當縛耶?」充曰:「司馬公有令;只要死的。」成濟撚戟直奔輦前。髦大喝曰:「匹夫敢無禮乎!」言未訖,被成濟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輦來;再一戟,刃從背上透出,死於輦傍。焦伯挺槍來迎,被成濟一戟刺死。衆皆逃走。王經隨後趕來,大罵賈充曰:「逆賊安敢弒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縛定,報知司馬昭。昭入內,見髦已死,乃佯作大驚之狀,以頭撞輦而哭,令人報知各大臣。

    時太傅司馬孚入內,見髦屍,首枕其股而哭曰:「弒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將髦屍用棺槨盛貯,停於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群臣皆至,獨有尚書僕射陳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書荀顗召之。泰大哭曰:「論者以泰比舅,今舅實不如泰也。」乃披麻帶孝而入,哭拜於靈前。昭亦佯哭而問曰:「今日之事,何法處之?」泰曰:「獨斬賈充,少可以謝天下耳。」昭沉吟良久,又問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濟大逆不道,可剮之,滅其三族。」濟大罵昭曰:「非我之罪,是賈充傳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濟至死叫屈不絕。弟成倅亦斬於市,盡滅三族。後人有詩嘆曰:

    司馬當年命賈充,弒君南闕赭袍紅。卻將成濟誅三族,只道軍民盡耳聾。

    昭又使人收王經全家下獄。王經正在廷尉廳下,忽見縛其母至。經叩頭大哭曰:「不孝子累及慈母矣!」母大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死所耳!以此棄命,何恨之有!」次日,王經全家皆押赴東市。王經母子含笑受刑。滿城士庶,無不垂淚。後人有詩曰:

    漢初誇伏劍,漢末見王經。真烈心無異,堅剛志更清。

    節如泰華重,命似鴻毛輕。母子聲名在,應同天地傾。

    太傅司馬孚請以王禮葬曹髦,昭許之。賈充等勸司馬昭受魏禪,即天子位。昭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故聖人稱爲至德。魏武帝不肯受禪於漢,猶吾之不肯受禪於魏也。」賈充等聞言,已知司馬昭留意於子司馬炎矣,遂不復勸進。是年六月,司馬昭立常道鄉公曹璜爲帝,改元景元元年。璜改名曹免,字景明。乃武帝曹操之孫,燕王曹宇之子也。奐封昭爲相國、晉公,賜錢十萬、絹萬匹。其文武多官,各有封賞。

    早有細作報入蜀中。姜維聞司馬昭弒了曹髦,立了曹奐,喜曰:「吾今日伐魏,又有名矣。」遂發書入吳,令起兵問司馬昭弒君之罪;一面奏準後主,起兵十五萬,車乘數千輛,皆置板箱於上;令廖化、張翼爲先鋒:化取子午谷,翼取駱谷;維自取斜谷,皆要出祁山之前取齊。三路兵並起,殺奔祁山而來。

    時鄧艾在祁山寨中,訓練人馬,聞報蜀兵三路殺到,乃聚諸將計議。參軍王瓘曰:「吾有一計,不可明言,現寫在此,謹呈將軍臺覽。」艾接來展看畢,笑曰:「此計雖妙,只怕瞞不過姜維。」瓘曰:「某願舍命前去。」艾曰:「公志若堅,必能成功。」遂撥五千兵與瓘。瓘連夜從斜谷迎來,正撞蜀兵前隊哨馬。瓘叫曰:「我是魏國降兵,可報與主帥。」

    哨軍報知姜維,維令攔住餘兵,只教爲首的將來見。瓘拜伏於地曰:「某乃王經之侄王瓘也。近見司馬昭弒君,將叔父一門皆戮,某痛恨入骨。今幸將軍興師問罪,故特引本部兵五千來降。願從調遣,剿除奸黨,以報叔父之恨。」維大喜,謂瓘曰:「汝既誠心來降,吾豈不誠心相待?吾軍中所患者,不過糧耳。今有糧車數千,現在川口,汝可運赴祁山。吾只今去取祁山寨也。」瓘心中大喜,以爲中計,忻然領諾。姜維曰:「汝去運糧,不必用五千人,但引三千人去,留下二千人引路,以打祁山。」瓘恐維疑惑,乃引三千兵去了。維令傅僉引二千魏兵隨徵聽用。

    忽報夏侯霸到。霸曰:「都督何故準信王瓘之言也?吾在魏,雖不知備細,未聞王瓘是王經之侄。其中多詐,請將軍察之。」維大笑曰:「我已知王瓘之詐,故分其兵勢,將計就計而行。」霸曰:「公試言之。」維曰:「司馬昭奸雄比於曹操,既殺王經,滅其三族,安肯存親侄於關外領兵?故知其詐也。仲權之見,與我暗合。」於是姜維不出斜谷,卻令人於路暗伏,以防王瓘奸細。

    不旬日,果然伏兵捉得王瓘回報鄧艾下書人來見。維問了情節,搜出私書,書中約於八月二十日,從小路運糧送歸大寨,卻教鄧艾遣兵於墵山谷中接應。維將下書人殺了,卻將書中之意,改作八月十五日,約鄧艾自率大兵,於墵山谷中接應。一面令人扮作魏軍往魏營下書;一面令人將現有糧車數百輛卸了糧米,裝載幹柴茅草引火之物,用青布罩之,令傅僉引二千原降魏兵,執打運糧旗號。維卻與夏侯霸各引一軍,去山谷中埋伏。令蔣舒出斜谷,廖化、張翼俱各進兵,來取祁山。

    卻說鄧艾得了王瓘書信,大喜,急寫回書,今來人回報。至八月十五日,鄧艾引五萬精兵徑往墵山谷中來,遠遠使人憑高眺探,只見無數糧車,接連不斷,從山凹中而行。艾勒馬望之,果然皆是魏兵。左右曰:「天已昏暮,可速接應王瓘出谷口。」艾曰:「前面山勢掩映,倘有伏兵,急難退步;只可在此等候。」正言間,忽兩騎馬驟至,報曰:「王將軍因將糧草過界,背後人馬趕來,望早救應。」艾大驚,急催兵前進。

    時值初更,月明如晝,只聽得山後吶喊,艾只道王瓘在山後廝殺。徑奔過山後時,忽樹林後一彪軍撞出,爲首蜀將傅僉,縱馬大叫曰:「鄧艾匹夫!已中吾主將之計,何不早早下馬受死!」艾大驚,勒回馬便走。車上火盡着,那火便是號火。兩勢下蜀兵盡出,殺得魏兵七斷八續,但聞四下山上只叫:「拿住鄧艾的,賞千金,封萬戶侯!」?得鄧艾棄甲丟盔,撇了坐下馬,雜在步軍之中,爬山越嶺而逃。姜維、夏侯霸只望馬上爲首的徑來擒捉,不想鄧艾步行走脫。維領得勝兵去接王瓘糧車。卻說王瓘密約鄧艾,先期將糧草車仗,整備停當,專候舉事。

    忽有心腹人報:「事已泄漏,鄧將軍大敗,不知性命如何。」瓘大驚,令人哨探,回報三路兵圍殺將來,背後又見塵頭大起,四下無路。瓘叱左右令放火,盡燒糧草車輛。一霎時,火光突起,烈火燒空。灌大叫曰:「事已急矣!汝等宜死戰!」乃提兵望西殺出。背後姜維三路追趕。維只道王瓘舍命撞回魏國,不想反殺入漢中而去。瓘因兵少,只恐追兵趕上,遂將棧道並各關隘盡皆燒毀。姜維恐漢中有失,遂不追鄧艾,提兵連夜抄小路來追殺王瓘。瓘被四面蜀兵攻擊,投黑龍江而死。餘兵盡被姜維坑之。維雖然勝了鄧艾,卻折了許多糧車,又毀了棧道,乃引兵還漢中。鄧艾引部下敗兵,逃回祁山寨內,上表請罪,自貶其職。司馬昭見艾數有大功,不忍貶之,復加厚賜。艾將原賜財物,盡分給被害將士之家。昭恐蜀兵又出,遂添兵五萬,與艾守御。姜維連夜修了棧道,又議出師。正是:

    連修棧道兵連出,不伐中原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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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五回 詔班師後主信讒 託屯田姜維避禍

    卻說蜀漢景耀五年,冬十月,大將軍姜維,差人連夜修了棧道,整頓軍糧兵器,又於漢中水路調撥船隻。俱已完備,上表奏後主曰:「臣累出戰,雖未成大功,已挫動魏人心膽。今養兵日久,不戰則懶,懶則致病。況今軍思效死,將思用命。臣如不勝,當受死罪。」後主覽表,猶豫未決。譙周出班奏曰:「臣夜觀天文,見西蜀分野,將星暗而不明。今大將軍又欲出師,此行甚是不利。陛下可降詔止之。」後主曰:「且看此行若何。果然有失,卻當阻之。」譙周再三苦諫不從,乃歸家嘆息不已,遂推病不出。

    卻說姜維臨興兵,乃問廖化曰:「吾今出師,誓欲恢復中原,當先取何處?」化曰:「連年徵伐,軍民不寧;兼魏有鄧艾,足智多謀,非等閒之輩:將軍強欲行難爲之事,此化所以未敢專也。」維勃然大怒曰:「昔丞相六出祁山,亦爲國也。吾今八次伐魏,豈爲一己之私哉?今當先取洮陽。如有逆吾者必斬!」遂留廖化守漢中,自同諸將提兵三十萬,徑取洮陽而來。

    早有川口人報入祁山寨中。時鄧艾正與司馬望談兵,聞知此信,遂令人哨探。回報蜀兵盡從洮陽而出。司馬望曰:「姜維多計,莫非虛取洮陽而實來取祁山乎?」鄧艾曰:「今姜維實出洮陽也。」望曰:「公何以知之?」艾曰:「曏者姜維累出吾有糧之地,今洮陽無糧,維必料吾只守祁山,不守洮陽,故徑取洮陽;如得此城,屯糧積草,結連羌人,以圖久計耳。」望曰:「若此,如之奈何?」艾曰:「可盡撤此處之兵,分爲兩路去救洮陽。離洮陽二十五裏,有侯河小城,乃洮陽咽喉之地。公引一軍伏於洮陽,偃旗息鼓,大開四門,如此如此而行;我卻引一軍伏侯河,必獲大勝也。」籌畫已定,各各依計而行。只留偏將師纂守祁山寨。

    卻說姜維令夏侯霸爲前部,先引一軍徑取洮陽。霸提兵前進,將近洮陽,望見城上並無一杆旌旗,四門大開。霸心下疑惑,未敢入城,回顧諸將曰:「莫非詐乎?」諸將曰:「眼見得是空城,只有些小百姓,聽知大將軍兵到,盡棄城而走了。」霸未信,自縱馬於城南視之,只見城後老小無數,皆望西北而逃。霸大喜曰:「果空城也。」遂當先殺入,餘衆隨後而進。方到甕城邊,忽然一聲炮響,城上鼓角齊鳴,旌旗遍豎,拽起吊橋。霸大驚曰:「誤中計矣!」慌欲退時,城上矢石如雨。可憐夏侯霸同五百軍,皆死於城下。後人有詩嘆曰:「大膽姜維妙算長,誰知鄧艾暗提防。可憐投漢夏侯霸,頃刻城邊箭下亡。」司馬望從城內殺出,蜀兵大敗而逃。隨後姜維引接應兵到,殺退司馬望,就傍城下寨。維聞夏侯霸射死,嗟傷不已。

    是夜二更,鄧艾自侯河城內,暗引一軍潛地殺入蜀寨。蜀兵大亂,姜維禁止不住。城上鼓角喧天,司馬望引兵殺出。兩下夾攻,蜀兵大敗。維左衝右突,死戰得脫,退二十餘裏下寨。蜀兵兩番敗走之後,心中搖動。維與衆將曰:「勝敗乃兵家之常,今雖損兵折將,不足爲憂。成敗之事,在此一舉,汝等始終勿改。如有言退者立斬。」張翼進言曰:「魏兵皆在此處,祁山必然空虛。將軍整兵與鄧艾交鋒,攻打洮陽、侯河;某引一軍取祁山。取了祁山九寨,便驅兵向長安。此爲上計。」維從之,即令張翼引後軍徑取祁山。

    維自引兵到侯河搦鄧艾交戰。艾引軍出迎。兩軍對圓,二人交鋒數十餘合,不分勝負,各收兵回寨。次日,姜維又引兵挑戰,鄧艾按兵不出。姜維令軍辱罵。鄧艾尋思曰:「蜀人被吾大殺一陣,全然不退,連日反來搦戰:必分兵去襲祁山寨也。守寨將師纂,兵少智寡,必然敗矣。吾當親往救之。」乃喚子鄧忠分付曰:「汝用心守把此處,任他搦戰,卻勿輕出。吾今夜引兵去祁山救應。」

    是夜二更,姜維正在寨中設計,忽聽得寨外喊聲震地,鼓角喧天,人報鄧艾引三千精兵夜戰。諸將欲出,維止之曰:「勿得妄動。」原來鄧艾引兵至蜀寨前哨探了一遍,乘勢去救祁山,鄧忠自入城去了。姜維喚諸將曰:「鄧艾虛作夜戰之勢,必然去救祁山寨矣。」乃喚傅僉分付曰:「汝守此寨,勿輕與敵。」囑畢,維自引三千兵來助張翼。

    卻說張翼正到祁山攻打,守寨將師纂兵少,支持不住。看看待破,忽然鄧艾兵至,衝殺了一陣,蜀兵大敗,把張翼隔在山後,絕了歸路。正慌急之間,忽聽的喊聲大震,鼓角喧天,只見魏兵紛紛倒退。左右報曰:「大將軍姜伯約殺到!」翼乘勢驅兵相應。兩下夾攻,鄧艾折了一陣,急退上祁山寨不出。姜維令兵四面攻圍。

    話分兩頭。卻說後主在成都,聽信宦官黃皓之言,又溺於酒色,不理朝政。時有大臣劉琰妻胡氏,極有顏色;因入宮朝見皇後,後留在宮中,一月方出。琰疑其妻與後主私通,乃喚帳下軍士五百人,列於前,將妻綁縛,令軍以履撻其面數十,幾死復蘇。後主聞之大怒,令有司議劉琰罪。有司議得:「卒非撻妻之人,面非受刑之地:合當棄市。」遂斬劉琰。自此命婦不許入朝。然一時官僚以後主荒淫,多有疑怨者。於是賢人漸退,小人日進。

    時右將軍閻宇,身無寸功,只因阿附黃皓,遂得重爵;聞姜維統兵在祁山,乃說皓奏後主曰:「姜維屢戰無功,可命閻宇代之。」後主從其言,遣使齎詔,召回姜維。維正在祁山攻打寨柵,忽一日三道詔至,宣維班師。維只得遵命,先令洮陽兵退,次後與張翼徐徐而退。鄧艾在寨中,只聽得一夜鼓角喧天,不知何意。至平明,人報蜀兵盡退,止留空寨。艾疑有計,不敢追襲。姜維徑到漢中,歇住人馬,自與使命入成都見後主。後主一連十日不朝。維心中疑惑。是日至東華門,遇見祕書郎郤正。維問曰:「天子召維班師,公知其故否?」正笑曰:「大將軍何尚不知?黃皓欲使閻宇立功,奏聞朝廷,發詔取回將軍。今聞鄧艾善能用兵,因此寢其事矣。」維大怒曰:「我必殺此宦豎!」郤正止之曰:「大將軍繼武侯之事,任大職重,豈可造次?倘若天子不容,反爲不美矣。」維謝曰:「先生之言是也。」

    次日,後主與黃皓在後園宴飲,維引數人徑入。早有人報知黃皓,皓急避於湖山之側。維至亭下,拜了後主,泣奏曰:「臣困鄧艾於祁山,陛下連降三詔,召臣回朝,未審聖意爲何?」後主默然不語。維又奏曰:「黃皓奸巧專權,乃靈帝時十常侍也。陛下近則鑑於張讓,遠則鑑於趙高。早殺此人,朝廷自然清平,中原方可恢復。」後主笑曰:「黃皓乃趨走小臣,縱使專權,亦無能爲。昔者董允每切齒恨皓,朕甚怪之。卿何必介意?」維叩頭奏曰:「陛下今日不殺黃皓,禍不遠也。」後主曰:「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卿何不容一宦官耶?」令近侍於湖山之側,喚出黃皓至亭下,命拜姜維伏罪。皓哭拜維曰:「某早晚趨侍聖上而已,並不幹與國政。將軍休聽外人之言,欲殺某也。某命繫於將軍,惟將軍憐之!」言罷,叩頭流涕。

    維忿忿而出,即往見郤正,備將此事告之。正曰:「將軍禍不遠矣。將軍若危,國家隨滅!」維曰:「先生幸教我以保國安身之策。正曰:「隴西有一去處,名曰沓中,此地極其肥壯。將軍何不效武侯屯田之事,奏知天子,前去沓中屯田?一者,得麥熟以助軍實;二者,可以盡圖隴右諸郡;三者,魏人不敢正視漢中;四者,將軍在外掌握兵權,人不能圖,可以避禍:此乃保國安身之策也,宜早行之。」維大喜,謝曰:「先生金玉之言也。」

    次日,姜維表奏後主,求沓中屯田,效武侯之事。後主從之。維遂還漢中,聚諸將曰:「某累出師,因糧不足,未能成功。今吾提兵八萬,往沓中種麥屯田,徐圖進取。汝等久戰勞苦,今且斂兵聚谷,退守漢中;魏兵千裏運糧,經涉山嶺,自然疲乏;疲乏必退:那時乘虛追襲。無不勝矣。」遂令胡濟守漢壽城,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蔣舒、傅僉同守關隘。分撥已畢,維自引兵八萬,來沓中種麥,以爲久計。

    卻說鄧艾聞姜維在沓中屯田,於路下四十餘營,連絡不絕,如長蛇之勢。艾遂令細作相了地形,畫成圖本,具表申奏。晉公司馬昭見之,大怒曰:「姜維屢犯中原,不能剿除,是吾心腹之患也。」賈充曰:「姜維深得孔明傳授,急難退之。須得一智勇之將,往刺殺之,可免動兵之勞。」從事中郎荀顗曰:「不然。今蜀主劉禪溺於酒色,信用黃皓,大臣皆有避禍之心。姜維在沓中屯田,正避禍之計也。若令大將伐之,無有不勝,何必用刺客乎?」昭大笑曰:「此言最善。吾欲伐蜀,誰可爲將?」荀顗曰:「鄧艾乃世之良材,更得鍾會爲副將,大事成矣。」昭大喜曰:「此言正合吾意。」乃召鍾會入而問曰:「吾欲令汝爲大將,去伐東吳,可乎?」會曰:「主公之意,本不欲伐吳,實欲伐蜀也。」昭大笑曰:「子誠識吾心也。但卿往伐蜀,當用何策?」會曰:「某料主公欲伐蜀,已畫圖本在此。」昭展開視之,圖中細載一路安營下寨屯糧積草之處,從何而進,從何而退,——皆有法度。昭看了大喜曰:「真良將也!卿與鄧艾合兵取蜀,何如?」會曰:「蜀川道廣,非一路可進;當使鄧艾分兵各進,可也。」

    昭遂拜鍾會爲鎮西將軍,假節鉞,都督關中人馬,調遣青、徐、兗、豫、荊、揚等處;一面差人持節令鄧艾爲徵西將軍,都督關外隴上,使約期伐蜀。次日,司馬昭於朝中計議此事,前將軍鄧敦曰:「姜維屢犯中原,我兵折傷甚多,只今守御,尚自未保;奈何深入山川危險之地,自取禍亂耶?」昭怒曰:「吾欲興仁義之師,伐無道之主,汝安敢逆吾意!」叱武士推出斬之。須臾,呈鄧敦首級於階下。衆皆失色。昭曰:「吾自徵東以來,息歇六年,治兵繕甲,皆已完備,欲伐吳、蜀久矣。今先定西蜀,乘順流之勢,水陸並進,並吞東吳;此滅豸虎取虞之道也。吾料西蜀將士,守成都者八九萬,守邊境者不過四五萬,姜維屯田者不過六七萬。今吾已令鄧艾引關外隴右之兵十餘萬,絆住姜維於沓中,使不得東顧;遣鍾會引關中精兵二三十萬,直抵駱谷,三路以襲漢中。蜀主劉禪昏暗,邊城外破,士女內震。其亡可必矣。」衆皆拜服。

    卻說鍾會受了鎮西將軍之印,起兵伐蜀。會恐機謀或泄,卻以伐吳爲名,令青、兗、豫、荊、揚等五處各造大船;又遣唐諮於登、萊等州傍海之處,拘集海船。司馬昭不知其意,遂召鍾會問之曰:「子從旱路收川,何用造船耶?」會曰:「蜀若聞我兵大進,必求救於東吳也。故先布聲勢,作伐吳之狀,吳必不敢妄動。一年之內,蜀已破,船已成,而伐吳,豈不順乎?」昭大喜,選日出師。時魏景元四年秋七月初三日,鍾會出師。司馬昭送之於城外十裏方回。西曹掾邵悌密謂司馬昭曰:「今主公遣鍾會領十萬兵伐蜀,愚料會志大心高,不可使獨掌大權。」昭笑曰:「吾豈不知之?」悌曰:「主公既知,何不使人同領其職?」昭言無數語,使邵悌疑心頓釋。正是:

    方當士馬驅馳日,早識將軍跋扈心。

    未知其言若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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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六回 鍾會分兵漢中道 武侯顯聖定軍山

    卻說司馬昭謂西曹掾邵悌曰:「朝臣皆言蜀未可伐,是其心怯;若使強戰,必敗之道也。今鍾會獨建伐蜀之策,是其心不怯;心不怯,則破蜀必矣。蜀既破,則蜀人心膽已裂;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會即有異志,蜀人安能助之乎?至若魏人得勝思歸,必不從會而反,更不足慮耳。此言乃吾與汝知之,切不可泄漏。」邵悌拜服。

    卻說鍾會下寨已畢,升帳大集諸將聽令。時有監軍衛瓘,護軍胡烈,大將田續、龐會、田章、爰青、丘建、夏侯鹹、王買、皇甫闓、句安等八十餘員。會曰:「必須一大將爲先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誰敢當之?」一人應聲曰:「某願往。」會視之,乃虎將許褚之子許儀也。衆皆曰:「非此人不可爲先鋒。」會喚許儀曰:「汝乃虎體猿班之將。父子有名;今衆將亦皆保汝。汝可掛先鋒印,領五千馬軍、一千步軍,徑取漢中。兵分三路:汝領中路,出斜谷;左軍出駱谷;右軍出子午谷。此皆崎嶇山險之地,當今軍填平道路,修理橋樑,鑿山破石,勿使阻礙。如違必按軍法。」許儀受命,領兵而進。鍾會隨後提十萬餘衆,星夜起程。

    卻說鄧艾在隴西,既受伐蜀之詔,一面令司馬望往遏羌人,又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金城太守楊欣,各調本部兵前來聽令。比及軍馬雲集,鄧艾夜作一夢:夢見登高山,望漢中,忽於腳下迸出一泉,水勢上涌。須臾驚覺,渾身汗流;遂坐而待旦,乃召護衛爰邵問之。邵素明《周易》,艾備言其夢,邵答曰:「《易》雲:山上有水曰蹇。蹇卦者:「利西南,不利東北。」孔子雲:「蹇利西南,往有功也;不利東北,其道窮也。」將軍此行,必然克蜀;但可惜蹇滯不能還。」艾聞言,愀然不樂。忽鍾會檄文至,約艾起兵,於漢中取齊。艾遂遣雍州刺史諸葛緒,引兵一萬五千,先斷姜維歸路;次遣天水太守王頎,引兵一萬五千,從左攻沓中;隴西太守牽弘,引一萬五千人,從右攻沓中;又遣金城太守楊欣,引一萬五千人,於甘鬆邀姜維之後。艾自引兵三萬,往來接應。

    卻說鍾會出師之時,有百官送出城外,旌旗蔽日,鎧甲凝霜,人強馬壯,威風凜然。人皆稱羨,惟有相國參軍劉寔,微笑不語。太尉王祥見寔冷笑,就馬上握其手而問曰:「鍾、鄧二人,此去可平蜀乎?」寔曰:「破蜀必矣。但恐皆不得還都耳。」王祥問其故,劉寔但笑而不答。祥遂不復問。

    卻說魏兵既發,早有細作入沓中報知姜維。維即具表申奏後主:「請降詔遣左車騎將軍張翼領兵守護陽安關,右車騎將軍廖化領兵守陰平橋:這二處最爲要緊,若失二處,漢中不保矣。一面當遣使入吳求救。臣一面自起沓中之兵拒敵。」時後主改景耀六年爲炎興元年,日與宦官黃皓在宮中遊樂。忽接姜維之表,即召黃皓問曰:「今魏國遣鍾會、鄧艾大起人馬,分道而來,如之奈何?」皓奏曰:「此乃姜維欲立功名,故上此表。陛下寬心,勿生疑慮。臣聞城中有一師婆,供奉一神,能知吉兇,可召來問之。」後主從其言,於後殿陳設香花紙燭、享祭禮物,令黃皓用小車請入宮中,坐於龍床之上。後主焚香祝畢,師婆忽然披發跣足,就殿上跳躍數十遍,盤旋於案上。皓曰:「此神人降矣。陛下可退左右,親禱之。」後主盡退侍臣,再拜祝之。師婆大叫曰:「吾乃西川土神也。陛下欣樂太平,何爲求問他事?數年之後,魏國疆土亦歸陛下矣。陛下切勿憂慮。」言訖,昏倒於地,半晌方蘇。後主大喜,重加賞賜。自此深信師婆之說,遂不聽姜維之言,每日只在宮中飲宴歡樂。姜維累申告急表文,皆被黃皓隱匿,因此誤了大事。

    卻說鍾會大軍,迤邐望漢中進發。前軍先鋒許儀,要立頭功,先領兵至南鄭關。儀謂部將曰:「過此關即漢中矣。關上不多人馬,我等便可奮力搶關。」衆將領命,一齊並力向前。原來守關蜀將盧遜,早知魏兵將到,先於關前木橋左右,伏下軍士,裝起武侯所遺十矢連弩;比及許儀兵來搶關時,一聲梆子響處,矢石如雨。儀急退時,早射倒數十騎。魏兵大敗。儀回報鍾會。會自提帳下甲士百餘騎來看,果然箭弩一齊射下。會撥馬便回,關上盧遜引五百軍殺下來。會拍馬過橋,橋上土塌,陷住馬蹄,爭些兒掀下馬來。馬掙不起,會棄馬步行;跑下橋時,盧遜趕上,一槍刺來,卻被魏兵中荀愷回身一箭,射盧遜落馬。鍾會麾衆乘勢搶關,關上軍士因有蜀兵在關前,不敢放箭,被鍾會殺散,奪了山關。即以荀愷爲護軍,以全副鞍馬鎧甲賜之。

    會喚許儀至帳下,責之曰:「汝爲先鋒,理合逢山開路,遇水疊橋,專一修理橋樑道路,以便行軍。吾方才到橋上,陷住馬蹄,幾乎墮橋;若非荀愷,吾已被殺矣!汝既違軍令,當按軍法!」叱左右推出斬之。諸將告曰:「其父許褚有功於朝廷,望都督恕之。」會怒曰:「軍法不明,何以令衆?」遂令斬首示衆。諸將無不駭然。

    時蜀將王含守樂城,蔣斌守漢城,見魏兵勢大,不敢出戰,只閉門自守。鍾會下令曰:「兵貴神速,不可少停。」乃令前軍李輔圍樂城,護軍荀愷圍漢城,自引大軍取陽安關。守關蜀將傅僉與副將蔣舒商議戰守之策,舒曰:「魏兵甚衆,勢不可當,不如堅守爲上。」僉曰:「不然。魏兵遠來,必然疲困,雖多不足懼。我等若不下關戰時,漢、樂二城休矣。」蔣舒默然不答。忽報魏兵大隊已至關前,蔣、傅二人至關上視之。鍾會揚鞭大叫曰:「吾今統十萬之衆到此,如早早出降,各依品級升用;如執迷不降,打破關隘,玉石俱焚!」傅僉大怒,令蔣舒把關,自引三千兵殺下關來。鍾會便走,魏兵盡退。僉乘勢追之,魏兵復合。僉欲退入關時,關上已豎起魏家旗號,只見蔣舒叫曰:「吾已降了魏也!」僉大怒,厲聲罵曰:「忘恩背義之賊,有何面目見天下人乎!」撥回馬復與魏兵接戰。魏兵四面合來,將傅僉圍在垓心。僉左衝右突,往來死戰,不能得脫;所領蜀兵,十傷八九。僉乃仰天嘆曰:「吾生爲蜀臣,死亦當爲蜀鬼!」乃復拍馬衝殺,身被數槍,血盈袍鎧;坐下馬倒,僉自刎而死。後人有詩嘆曰:

    一日抒忠憤,千秋仰義名。寧爲傅僉死,不作蔣舒生。

    鍾會得了陽安關,關內所積糧草、軍器極多,大喜,遂犒三軍。是夜,魏兵宿於陽安城中,忽聞西南上喊聲大震。鍾會慌忙出帳視之,絕無動靜。魏軍一夜不敢睡。次夜三更,西南上喊聲又起。鍾會驚疑,向曉,使人探之。回報曰:「遠哨十餘裏,並無一人。」會驚疑不定,乃自引數百騎,俱全裝慣帶,望西南巡哨。前至一山,只見殺氣四面突起,愁雲布合,霧鎖山頭。會勒住馬,問嚮導官曰:「此何山也?」答曰:「此乃定軍山,昔日夏侯淵歿於此處。」會聞之,悵然不樂,遂勒馬而回。轉過山坡,忽然狂風大作,背後數千騎突出,隨風殺來。會大驚,引衆縱馬而走。諸將墜馬者,不計其數。及奔到陽安關時,不曾折一人一騎,只跌損面目,失了頭盔。皆言曰:「但見陰雲中人馬殺來,比及近身,卻不傷人,只是一陣旋風而已。」會問降將蔣舒曰:「定軍山有神廟乎?」舒曰:「並無神廟,惟有諸葛武侯之墓。」會驚曰:「此必武侯顯聖也。吾當親往祭之。」

    次日,鍾會備祭禮,宰太牢,自到武侯墓前再拜致祭。祭畢,狂風頓息,愁雲四散。忽然清風習習,細雨紛紛。一陣過後,天色晴朗。魏兵大喜,皆拜謝回營。是夜,鍾會在帳中伏幾而寢,忽然一陣清風過處,只見一人,綸巾羽扇,身衣鶴氅,素履皁絛,面如冠玉,脣若抹朱,眉清目朗,身長八尺,飄飄然有神仙之概。其人步入帳中,會起身迎之曰:「公何人也?」其人曰:「今早重承見顧。吾有片言相告:雖漢祚已衰,天命難違,然兩川生靈,橫罹兵革,誠可憐憫。汝入境之後,萬勿妄殺生靈。」言訖,拂袖而去。會欲挽留之,忽然驚醒,乃是一夢。會知是武侯之靈,不勝驚異。於是傳令前軍,立一白旗,上書「保國安民」四字;所到之處,如妄殺一人者償命。於是漢中人民,盡皆出城拜迎。會一一撫慰,秋毫無犯。後人有詩贊曰:

    數萬陰兵繞定軍,致令鍾會拜靈神。生能決策扶劉氏,死尚遺言保蜀民。

    卻說姜維在沓中,聽知魏兵大至,傳檄廖化、張翼、董厥提兵接應;一面自分兵列將以待之。忽報魏兵至,維引兵迎之。魏陣中爲首大將乃天水太守王頎也。頎出馬大呼曰:「吾今大兵百萬,上將千員,分二十路而進,已到成都。汝不思早降,猶欲抗拒,何不知天命耶!」維大怒,挺槍縱馬,直取王頎。戰不三合,頎大敗而走。姜維驅兵追殺至二十裏,只聽得金鼓齊鳴,一枝兵擺開,旗上大書「隴西太守牽弘」字樣。維笑曰:「此等鼠輩,非吾敵手!」遂催兵追之。又趕到十裏,卻遇鄧艾傾兵殺到。兩軍混戰。維抖擻精神,與艾戰有十餘合,不分勝負,後面鑼鼓又鳴。維急退時,後軍報說:「甘鬆諸寨,盡被金城太守楊欣燒毀了。」維大驚,急令副將虛立旗號,與鄧艾相拒。維自撤後軍,星夜來救甘鬆,正遇楊欣。欣不敢交戰,望山路而走。維隨後趕來。將至山巖下,巖上木石如雨,維不能前進。比及回到半路,蜀兵已被鄧艾殺敗。魏兵大隊而來,將姜維圍住。

    維引衆騎殺出重圍,奔入大寨堅守,以待救兵。忽然流星馬到,報說:「鍾會打破陽安關,守將蔣舒歸降,傅僉戰死,漢中已屬魏矣。樂城守將王含,漢城守將蔣斌,知漢中已失,亦開門而降。胡濟抵敵不住,逃回成都求援去了。」維大驚,即傳令拔寨。

    是夜兵至疆川口,前面一軍擺開,爲首魏將,乃是金城太守楊欣。維大怒,縱馬交鋒,只一合,楊欣敗走,維拈弓射之,連射三箭皆不中。維轉怒,自折其弓,挺槍趕來。戰馬前失,將維跌在地上。楊欣撥回馬來殺姜維。維躍起身,一槍刺去,正中楊欣馬腦。背後魏兵驟至,救欣去了。維騎上從馬,欲待追時,忽報後面鄧艾兵到。維首尾不能相顧,遂收兵要奪漢中。哨馬報說:「雍州刺史諸葛緒已斷了歸路。」維乃據山險下寨。魏兵屯於陰平橋頭。維進退無路,長嘆曰:「天喪我也!」副將寧隨曰:「魏兵雖斷陰平橋頭,雍州必然兵少,將軍若從孔函谷,徑取雍州,諸葛緒必撤陰平之兵救雍州,將軍卻引兵奔劍閣守之,則漢中可復矣。」維從之,即發兵入孔函谷,詐取雍州。細作報知諸葛緒。緒大驚曰:「雍州是吾合守之地,倘有疏失,朝廷必然問罪。」急撤大兵從南路去救雍州,只留一枝兵守橋頭。姜維入北道,約行三十裏,料知魏兵起行,乃勒回兵,後隊作前隊,徑到橋頭,果然魏兵大隊已去,只有些小兵把橋,被維一陣殺散,盡燒其寨柵。諸葛緒聽知橋頭火起,復引兵回,姜維兵已過半日了,因此不敢追趕。

    卻說姜維引兵過了橋頭,正行之間,前面一軍來到,乃左將軍張翼、右將軍廖化也。維問之,翼曰:「黃皓聽信師巫之言,不肯發兵。翼聞漢中已危,自起兵來,時陽安關已被鍾會所取。今聞將軍受困,特來接應。」遂合兵一處,前赴白水關。化曰:「今四面受敵,糧道不通,不如退守劍閣,再作良圖。」維疑慮未決。忽報鍾會、鄧艾分兵十餘路殺來。維欲與翼、化分兵迎之。化曰:「白水地狹路多,非爭戰之所,不如且退去救劍閣可也;若劍閣一失,是絕路矣。」維從之,遂引兵來投劍閣。將近關前,忽然鼓角齊鳴,喊聲大起,旌旗遍豎,一枝軍把住關口。正是:

    漢中險峻已無有,劍閣風波又忽生。

    未知何處之兵,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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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7-1 20:39 |
    第一百一十七回 鄧士載偷度陰平 諸葛瞻戰死綿竹

    卻說輔國大將軍董厥,聞魏兵十餘路入境,乃引二萬兵守住劍閣;當日望塵頭大起,疑是魏兵,急引軍把住關口。董厥自臨軍前視之,乃姜維、廖化、張翼也。厥大喜,接入關上,禮畢,哭訴後主黃皓之事。維曰:「公勿憂慮。若有維在,必不容魏來吞蜀也。且守劍閣,徐圖退敵之計。」厥曰:「此關雖然可守,爭奈成都無人;倘爲敵人所襲,大勢瓦解矣。」維曰:「成都山險地峻,非可易取,不必憂也。」正言間,忽報諸葛緒領兵殺至關下,維大怒,急引五千兵殺下關來,直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殺得諸葛緒大敗而走,退數十裏下寨,魏軍死者無數。蜀兵搶了許多馬匹器械,維收兵回關。

    卻說鍾會離劍閣二十裏下寨,諸葛緒自來伏罪。會怒曰:「吾令汝守把陰平橋頭,以斷姜維歸路,如何失了!今又不得吾令,擅自進兵,以致此敗!」緒曰:「維詭計多端,詐取雍州;緒恐雍州有失,引兵去救,維乘機走脫;緒因趕至關下,不想又爲所敗。」會大怒,叱令斬之。監軍衛瓘曰:「緒雖有罪,乃鄧徵西所督之人;不爭將軍殺之,恐傷和氣。」會曰:「吾奉天子明詔、晉公鈞命,特來伐蜀。便是鄧艾有罪,亦當斬之!」衆皆力勸。會乃將諸葛緒用檻車載赴洛陽,任晉公發落;隨將緒所領之兵,收在部下調遣。

    有人報與鄧艾。艾大怒曰:「吾與汝官品一般,吾久鎮邊疆,於國多勞,汝安敢妄自尊大耶!」子鄧忠勸曰:「小不忍則亂大謀,父親若與他不睦,必誤國家大事。望且容忍之。」艾從其言。然畢竟心中懷怒,乃引十數騎來見鍾會。會聞艾至,便問左右:「艾引多少軍來?」左右答曰:「只有十數騎。」會乃令帳上帳下列武士數百人。

    艾下馬入見。會接入帳禮畢。艾見軍容甚肅,心中不安,乃以言挑之曰:「將軍得了漢中,乃朝廷之大幸也,可定策早取劍閣。」會曰:「將軍明見若何?」艾再三推稱無能。會固問之。艾答曰:「以愚意度之,可引一軍從陰平小路出漢中德陽亭,用奇兵徑取成都,姜維必撤兵來救,將軍乘虛就取劍閣,可獲全功。」會大喜曰:「將軍此計甚妙!可即引兵去。吾在此專候捷音!」二人飲酒相別。會回本帳與諸將曰:「人皆謂鄧艾有能。今日觀之,乃庸才耳!」衆問其故。會曰:「陰平小路,皆高山峻嶺,若蜀以百餘人守其險要,斷其歸路,則鄧艾之兵皆餓死矣。吾只以正道而行,何愁蜀地不破乎!」遂置雲梯炮架,只打劍閣關。

    卻說鄧艾出轅門上馬,回顧從者曰:「鍾會待吾若何?」從者曰:「觀其辭色,甚不以將軍之言爲然,但以口強應而已。」艾笑曰:「彼料我不能取成都,我偏欲取之!」回到本寨,師纂、鄧忠一班將士接問曰:「今日與鍾鎮西有何高論?」艾曰:「吾以實心告彼,彼以庸才視我。彼今得漢中,以爲莫大之功;若非吾屯沓中絆住姜維,彼安能成功耶!吾今若取了成都,勝取漢中矣!」當夜下令,盡拔寨望陰平小路進兵,離劍閣七百裏下寨,有人報鍾會說:「鄧艾要去取成都了。」會笑艾不智。

    卻說鄧艾一面修密書遣使馳報司馬昭,一面聚諸將於帳下問曰:「吾今乘虛去取成都,與汝等立功名於不朽,汝等肯從乎?」諸將應曰:「願遵軍令,萬死不辭!」艾乃先令子鄧忠引五千精兵,不穿衣甲,各執斧鑿器具,凡遇峻危之處,鑿山開路,搭造橋閣,以便軍行。艾選兵三萬,各帶幹糧繩索進發。約行百餘裏,選下三千兵,就彼扎寨;又行百餘裏,又選三千兵下寨。是年十月自陰平進兵,至於巔崖峽谷之中,凡二十餘日,行七百餘裏,皆是無人之地。魏兵沿途下了數寨,只剩下二千人馬。前至一嶺,名摩天嶺,馬不堪行,艾步行上嶺,正見鄧忠與開路壯士盡皆哭泣。艾問其故。忠告曰:「此嶺西皆是峻壁巔崖,不能開鑿,虛廢前勞,因此哭泣。」艾曰:「吾軍到此,已行了七百餘裏,過此便是江油,豈可復退?」乃喚諸軍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吾與汝等來到此地,若得成功,富貴共之。」衆皆應曰:「願從將軍之命。」艾令先將軍器攛將下去。艾取氈自裹其身,先滾下去。副將有氈衫者裹身滾下,無氈衫者各用繩索束腰,攀木掛樹,魚貫而進。鄧艾、鄧忠,並二千軍,及開山壯士,皆度了摩天嶺。方才整頓衣甲器械而行,忽見道傍有一石碣,上刻:「丞相諸葛武侯題」。其文雲:「二火初興,有人越此。二士爭衡,不久自死。」艾觀訖大驚,慌忙對碣再拜曰:「武侯真神人也!艾不能以師事之,惜哉!」後人有詩曰:

    陰平峻嶺與天齊,玄鶴徘徊尚怯飛。鄧艾裹氈從此下,誰知諸葛有先機。

    卻說鄧艾暗度陰平,引兵行時,又見一個大空寨。左右告曰:「聞武侯在日,曾撥一千兵守此險隘。今蜀主劉禪廢之。」艾嗟呀不已,乃謂衆人曰:「吾等有來路而無歸路矣!前江油城中,糧食足備:汝等前進可活,後退即死,須並力攻之。」衆皆應曰:「願死戰!」於是鄧艾步行,引二千餘人,星夜倍道來搶江油城。

    卻說江油城守將馬邈,聞東川已失,雖爲準備,只是提防大路;又仗着姜維全師守住劍閣關,遂將軍情不以爲重。當日操練人馬回家,與妻李氏擁爐飲酒。其妻問曰:「屢聞邊情甚急,將軍全無憂色,何也?」邈曰:「大事自有姜伯約掌握,幹我甚事?」其妻曰:「雖然如此,將軍所守城池,不爲不重。」邈曰:「天子聽信黃皓,溺於酒色,吾料禍不遠矣。魏兵若到,降之爲上,何必慮哉?」其妻大怒,唾邈面曰:「汝爲男子,先懷不忠不義之心,枉受國家爵祿,吾有何面目與汝相見耶!」馬邈羞慚無語。

    忽家人慌入報曰:「魏將鄧艾不知從何而來,引二千餘人,一擁而入城矣!」邈大驚,慌出納降,拜伏於公堂之下,泣告曰:「某有心歸降久矣。今願招城中居民,及本部人馬,盡降將軍。」艾準其降。遂收江油軍馬於部下調遣,即用馬邈爲嚮導官。忽報馬邈夫人自縊身死。艾問其故,邈以實告。艾感其賢,令厚禮葬之,親往致祭。魏人聞者,無不嗟嘆。後人有詩贊曰:

    後主昏迷漢祚顛,天差鄧艾取西川。可憐巴蜀多名將,不及江油李氏賢。

    鄧艾取了江油,遂接陰平小路諸軍,皆到江油取齊,徑來攻涪城。部將田續曰:「我軍涉險而來,甚是勞頓,且當休養數日,然後進兵。」艾大怒曰:「兵貴神速,汝敢亂我軍心耶!」喝令左右推出斬之。衆將苦告方免。艾自驅兵至涪城。城內官吏軍民疑從天降,盡皆投降。

    蜀人飛報入成都。後主聞知,慌召黃皓問之。皓奏曰:「此詐傳耳。神人必不肯誤陛下也。」後主又宣師婆問時,卻不知何處去了。此時遠近告急表文,一似雪片,往來使者,聯絡不絕。後主設朝計議,多官面面相覷,並無一言。郤正出班奏曰:「事已急矣!陛下可宣武侯之子商議退兵之策。」原來武侯之子諸葛瞻,字思遠。其母黃氏,即黃承彥之女也。母貌甚陋,而有奇才:上通天文,下察地理;凡韜略遁甲諸書,無所不曉。武侯在南陽時,聞其賢,求以爲室。武侯之學,夫人多所贊助焉。及武侯死後,夫人尋逝,臨終遺教,惟以忠孝勉其子瞻。瞻自幼聰敏,尚後主女,爲駙馬都尉。後襲父武鄉侯之爵。景耀四年,遷行軍護衛將軍。時爲黃皓用事,故託病不出。當下後主從郤正之言,即時連發三詔,召瞻至殿下。後主泣訴曰:「鄧艾兵已屯涪城,成都危矣。卿看先君之面,救朕之命!」瞻亦泣奏曰:「臣父子蒙先帝厚恩、陛下殊遇,雖肝腦塗地,不能補報。願陛下盡發成都之兵,與臣領去決一死戰。」後主即撥成都兵將七萬與瞻。瞻辭了後主,整頓軍馬,聚集諸將問曰:「誰敢爲先鋒?」言未訖,一少年將出曰:「父親既掌大權,兒願爲先鋒。」衆視之,乃瞻長子諸葛尚也。尚時年一十九歲。博覽兵書。多習武藝。瞻大喜,遂命尚爲先鋒。是日,大軍離了成都,來迎魏兵。

    卻說鄧艾得馬邈獻地理圖一本,備寫涪城至成都三百六十裏山川道路,闊狹險峻,一一分明。艾看畢,大驚曰:「若只守涪城,倘被蜀人據住前山,何能成功耶?如遷延日久,姜維兵到,我軍危矣。」速喚師纂並子鄧忠,分付曰:「汝等可引一軍,星夜徑去綿竹,以拒蜀兵。吾隨後便至。切不可怠緩。若縱他先據了險要,決斬汝首!」

    師、鄧二人引兵將至錦竹,早遇蜀兵。兩軍各布成陣。師、鄧二人勒馬於門旗下,只見蜀兵列成八陣。三鼕鼓罷,門旗兩分,數十員將簇擁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一人:綸巾羽扇,鶴氅方裾。車傍展開一面黃旗,上書:「漢丞相諸葛武侯」。?得師、鄧二人汗流遍身,回顧軍士曰:「原來孔明尚在,我等休矣!」急勒兵回時,蜀兵掩殺將來,魏兵大敗而走。蜀兵掩殺二十餘裏,遇見鄧艾援兵接應。兩家各自收兵。艾升帳而坐,喚師纂、鄧忠責之曰:「汝二人不戰而退,何也?」忠曰:「但見蜀陣中諸葛孔明領兵,因此奔還。」艾怒曰:「縱使孔明更生,我何懼哉!汝等輕退,以致於敗,宜速斬以正軍法!」衆皆苦勸,艾方息怒。令人哨探,回說孔明之子諸葛瞻爲大將,瞻之子諸葛尚爲先鋒,車上坐者乃木刻孔明遺像也。

    艾聞之,謂師纂、鄧忠曰:「成敗之機,在此一舉。汝二人再不取勝,必當斬首!」師、鄧二人又引一萬兵來戰。諸葛尚匹馬單槍,抖擻精神,戰退二人。諸葛瞻指揮兩掖兵衝出,直撞入魏陣中,左衝右突,往來殺有數十番,魏兵大敗,死者不計其數。師纂、鄧忠中傷而逃。瞻驅士馬隨後掩殺二十餘裏,扎營相拒。師纂、鄧忠回見鄧艾,艾見二人俱傷,未便加責,乃與衆將商議曰:「蜀有諸葛瞻善繼父志,兩番殺吾萬餘人馬,今若不速破,後必爲禍。」監軍丘本曰:「何不作一書以誘之?」艾從其言,遂作書一封,遣使送人蜀寨。守門將引至帳下,呈上其書。瞻拆封視之。書曰:

    徵西將軍鄧艾,致書於行軍護衛將軍諸葛思遠麾下:切觀近代賢才,未有如公之尊父也。昔自出茅廬,一言已分三國,掃平荊、益,遂成霸業,古今鮮有及者;後六出祁山,非其智力不足,乃天數耳。今後主昏弱,王氣已終,艾奉天子之命,以重兵伐蜀,已皆得其地矣。成都危在旦夕,公何不應天順人,仗義來歸?艾當表公爲琅琊王,以光耀祖宗,決不虛言。幸存照鑑。

    瞻看畢,勃然大怒,扯碎其書,叱武士立斬來使,令從者持首級回魏營見鄧艾。

    艾大怒,即欲出戰。丘本諫曰:「將軍不可輕出,當用奇兵勝之。」艾從其言,遂令天水太守王頎、隴西太守牽弘,伏兩軍於後,艾自引兵而來。此時諸葛瞻正欲搦戰,忽報鄧艾自引兵到。瞻大怒,即引兵出,徑殺入魏陣中。鄧艾敗走,瞻隨後掩殺將來。忽然兩下伏兵殺出。蜀兵大敗,退入綿竹。艾令圍之。於是魏兵一齊吶喊,將綿竹圍的鐵桶相似。諸葛瞻在城中,見事勢已迫,乃令彭和齎書殺出,往東吳求救。和至東吳,見了吳主孫休,呈上告急之書。吳主看罷,與群臣計議曰:「既蜀中危急,孤豈可坐視不救。」即令考將丁奉爲主帥,丁封、孫異爲副將,率兵五萬,前往救蜀。丁奉領旨出師,分撥丁封、孫異引兵二萬向沔中而進,自率兵三萬向壽春而進:分兵三路來援。

    卻說諸葛瞻見救兵不至,謂衆將曰:「久守非良圖。」遂留子尚與尚書張遵守城,瞻自披掛上馬,引三軍大開三門殺出。鄧艾見兵出,便撤兵退。瞻奮力追殺,忽然一聲炮響,四面兵合,把瞻困在垓心。瞻引兵左衝右突,殺死數百人。艾令衆軍放箭射之,蜀兵四散。瞻中箭落馬,乃大呼曰:「吾力竭矣,當以一死報國!」遂拔劍自刎而死。其子諸葛尚在城上,見父死於軍中,勃然大怒,遂披掛上馬。張遵諫曰:「小將軍勿得輕出。」尚嘆曰:「吾父子祖孫,荷國厚恩,今父既死於敵,我何用生爲!」遂策馬殺出,死於陣中。後人有詩贊瞻、尚父子曰:

    不是忠臣獨少謀,蒼天有意絕炎劉。當年諸葛留嘉胤,節義真堪繼武侯。

    鄧艾憐其忠,將父子合葬。乘虛攻打綿竹。張遵、黃崇、李球三人,各引一軍殺出。蜀兵寡,魏兵衆,三人亦皆戰死。艾因此得了綿竹。勞軍已畢,遂來取成都。正是:

    試觀後主臨危日,無異劉璋受逼時。

    未知成都如何守御,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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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八回 哭祖廟一王死孝 入西川二士爭功

    卻說後主在成都,聞鄧艾取了綿竹,諸葛瞻父子已亡,大驚,急召文武商議。近臣奏曰:「城外百姓,扶老攜幼,哭聲大震,各逃生命。」後主驚惶無措。忽哨馬報到,說魏兵將近城下。多官議曰:「兵微將寡,難以迎敵;不如早棄成都,奔南中七郡。其地險峻,可以自守,就借蠻兵,再來克復未遲。」光祿大夫譙周曰:「不可。南蠻久反之人,平昔無惠;今若投之,必遭大禍。」多官又奏曰:「蜀、吳既同盟,今事急矣,可以投之。」周又諫曰:「自古以來,無寄他國爲天子者。臣料魏能吞吳,吳不能吞魏。若稱臣於吳,是一辱也;若吳被魏所吞,陛下再稱臣於魏,是兩番之辱矣。不如不投吳而降魏。魏必裂土以封陛下,則上能自守宗廟,下可以保安黎民。願陛下思之。」後主未決,退入宮中。次日,衆議紛然。譙周見事急,復上疏諍之。

    後主從譙周之言,正欲出降;忽屏風後轉出一人,厲聲而罵周曰:「偷生腐儒,豈可妄議社稷大事!自古安有降天子哉!」後主視之,乃第五子北地王劉諶也。後主生七子:長子劉璿,次子劉瑤,三子劉琮,四子劉瓚,五子即北地王劉諶,六子劉恂,七子劉璩。七子中惟諶自幼聰明,英敏過人,餘皆儒善。後主謂諶曰:「今大臣皆議當降,汝獨仗血氣之勇,欲令滿城流血耶?」諶曰:「昔先帝在日,譙周未嘗於預國政;今妄議大事,輒起亂言,甚非理也。臣切料成都之兵,尚有數萬;姜維全師,皆在劍閣,若知魏兵犯闕,必來救應:內外攻擊,可獲大功。豈可聽腐儒之言,輕廢先帝之基業乎?」後主叱之曰:「汝小兒豈識天時!」諶叩頭哭曰:「若勢窮力極,禍敗將及,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以見先帝可也。奈何降乎!」後主不聽。諶放聲大哭曰:「先帝非容易創立基業,今一旦棄之,吾寧死不辱也!」後主令近臣推出宮門,遂令譙周作降書,遣私署侍中張紹、駙馬都尉鄧良同譙周齎玉璽來雒城請降。

    時鄧艾每日令數百鐵騎來成都哨探。當日見立了降旗,艾大喜。不一時,張紹等至,艾令人迎入。三人拜伏於階下,呈上降款玉璽。艾拆降書視之,大喜,受下玉璽,重待張紹、譙周、鄧良等。艾作回書,付三人齎回成都,以安人心。三人拜辭鄧艾,徑還成都,入見後主,呈上回書,細言鄧艾相待之善。後主拆封視之,大喜,即遣太僕蔣顯齎敕令姜維早降;遣尚書郎李虎,送文簿與艾:共戶二十八萬,男女九十四萬,帶甲將士十萬二千,官吏四萬,倉糧四十餘萬,金銀各二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餘物在庫,不及具數。擇十二月初一日,君臣出降。

    北地王劉諶聞知,怒氣衝天,乃帶劍入宮。其妻崔夫人問曰:「大王今日顏色異常,何也?」諶曰:「魏兵將近,父皇已納降款,明日君巨出降,社稷從此殄滅。吾欲先死以見先帝於地下,不屈膝於他人也!」崔夫人曰:「賢哉!賢哉!得其死矣!妾請先死,王死未遲。」諶曰:「汝何死耶?」崔夫人曰:「王死父,妾死夫:其義同也。夫亡妻死,何必問焉!」言訖,觸柱而死。諶乃自殺其三子,並割妻頭,提至昭烈廟中,伏地哭曰:「臣羞見基業棄於他人,故先殺妻子,以絕掛念,後將一命報祖!祖如有靈,知孫之心!」大哭一場,眼中流血,自刎而死。蜀人聞知,無不哀痛。後人有詩贊曰:

    君臣甘屈膝,一子獨悲傷。去矣西川事,雄哉北地王!

    捐身酬烈祖,搔首泣穹蒼。凜凜人如在,誰雲漢已亡?

    後主聽知北地王自刎,乃令人葬之。

    次日,魏兵大至。後主率太子諸王,及群臣六十餘人,面縛輿櫬,出北門十裏而降。鄧艾扶起後主,親解其縛,焚其輿櫬,並車入城。後人有詩嘆曰:

    魏兵數萬入川來,後主偷生失自裁。黃皓終存欺國意,姜維空負濟時才。

    全忠義士心何烈,守節王孫志可哀。昭烈經營良不易,一朝功業頓成灰。

    於是成都之人,皆具香花迎接。艾拜後主爲驃騎將軍,其餘文武,各隨高下拜官;請後主還宮,出榜安民,交割倉庫。又令太常張峻、益州別駕張紹,招安各郡軍民。又令人說姜維歸降。一面遣人赴洛陽報捷。艾聞黃皓奸險,欲斬之。皓用金寶賂其左右,因此得免。自是漢亡。後人因漢之亡,有追思武侯詩曰:

    魚鳥猶疑畏簡書,風雲長爲護儲胥。徒令上將揮神筆,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他年錦裏經祠廟,樑父吟成恨有餘!

    且說太僕蔣顯到劍閣,入見姜維,傳後主敕命,言歸降之事。維大驚失語。帳下衆將聽知,一齊怨恨,咬牙怒目,須發倒豎,拔刀砍石大呼曰:「吾等死戰,何故先降耶!」號哭之聲,聞數十裏。維見人心思漢,乃以善言撫之曰:「衆將勿憂。吾有一計,可復漢室。」衆皆求問。姜維與諸將附耳低言,說了計策。即於劍閣關遍豎降旗,先令人報入鍾會寨中,說姜維引張翼、廖化、董厥等來降。會大喜,令人迎接維入帳。會曰:「伯約來何遲也?」維正色流涕曰:「國家全軍在吾,今日至此,猶爲速也。」會甚奇之,下座相拜。待爲上賓。維說會曰:「聞將軍自淮南以來。算無遺策;司馬氏之盛,皆將軍之力,維故甘心俯首。如鄧士載,當與決一死戰,安肯降之乎?」會遂折箭爲誓,與維結爲兄弟,情愛甚密,仍令照舊領兵。維暗喜,遂令蔣顯回成都去了。

    卻說鄧艾封師纂爲益州刺史,牽弘、王頎等各領州郡;又於綿竹築臺以彰戰功,大會蜀中諸官飲宴。艾酒至半酣,乃指衆官曰:「汝等幸遇我,故有今日耳。若遇他將,必皆殄滅矣。」多官起身拜謝。忽蔣顯至,說姜維自降鍾鎮西了。艾因此痛恨鍾會,遂修書令人齎赴洛陽,致晉公司馬昭。昭得書視之。書曰:

    臣艾切謂兵有先聲而後實者,今因平蜀之勢以乘吳,此席卷之時也。然大舉之後,將士疲勞,不可便用;宜留隴右兵二萬、蜀兵二萬,煮鹽興冶,並造舟船,預備順流之計;然後發使,告以利害,吳可不徵而定也。今宜厚待劉禪,以致孫休;若便送禪來京,吳人必疑,則於向化之心不勸。且權留之於蜀,須來年冬月抵京。今即可封禪爲扶風王,錫以資財,供其左右,爵其子爲公侯,以顯歸命之寵:則吳人畏威懷德,望風而從矣。

    司馬昭覽畢,深疑鄧艾有自專之心,乃先發手書與衛瓘,隨後降封艾詔曰:

    徵西將軍鄧艾耀威奮武,深入敵境,使僭號之主,繫頸歸降;兵不逾時,戰不終日,雲徹席卷,蕩定巴、蜀;雖白起破強楚,韓信克勁趙,不足比勳也。其以艾爲太尉,增邑二萬戶,封二子爲亭侯,各食邑千戶。

    鄧艾受詔畢,監軍衛瓘取出司馬昭手書與艾。書中說鄧艾所言之事,須候奏報,不可輒行。艾曰:「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吾既奉詔專徵,如何阻當?」遂又作書,今來使齎赴洛陽。時朝中皆言鄧艾必有反意,司馬昭愈加疑忌。忽使命回,呈上鄧艾之書。昭拆封視之。書曰:

    艾銜命西徵,元惡既服,當權宜行事,以安初附。若待國命,則往復道途,延引日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今吳未賓,勢與蜀連,不可拘常以失事機。兵法:進不求名,退不避罪。艾雖無古人之節,終不自嫌以損於國也。先此申狀,見可施行。

    司馬昭看畢大驚,忙與賈充計議曰:「鄧艾恃功而驕,任意行事,反形露矣。如之奈何?」賈充曰:「主公何不封鍾會以制之?」昭從其議,遣使齎詔封會爲司徒,就令衛瓘監督兩路軍馬,以手書付瓘,使與會伺察鄧艾,以防其變。會接讀詔書。詔曰:

    鎮西將軍鍾會所向無敵,前無強樑,節制衆城,網羅進逸;蜀之豪帥,面縛歸命;謀無遺策,舉無廢功。其以會爲司徒,進封縣侯,增邑萬戶,封子二人亭侯,邑各千戶。

    鍾會既受封,即請姜維計議曰:「鄧艾功在吾之上,又封太尉之職;今司馬公疑艾有反志,故令衛瓘爲監軍,詔吾制之。伯約有何高見?」維曰:「愚聞鄧艾出身微賤,幼爲農家養犢,今僥幸自陰平斜徑,攀木懸崖,成此大功;非出良謀,實賴國家洪福耳。若非將軍與維相拒於劍閣,艾安能成此功耶?今欲封蜀主爲扶風王,乃大結蜀人之心,其反情不言可見矣。晉公疑之是也。」會深喜其言。維又曰:「請退左右,維有一事密告。」會令左右盡退。維袖中取一圖與會,曰:「昔日武侯出草廬時,以此圖獻先帝,且曰:益州之地,沃野千裏,民殷國富,可爲霸業。先帝因此遂創成都。今鄧艾至此,安得不狂?」會大喜,指問山川形勢。維一一言之。會又問曰:「當以何策除艾?」維曰:「乘晉公疑忌之際,當急上表,言艾反狀;晉公必令將軍討之。一舉而可擒矣。」會依言,即遣人齎表進赴洛陽,言鄧艾專權恣肆,結好蜀人,早晚必反矣。於是朝中文武皆驚。會又今人於中途截了鄧艾表文,按艾筆法,改寫傲慢之辭,以實己之語。

    司馬昭見了鄧艾表章,大怒,即遣人到鍾會軍前,令會收艾;又遣賈充引三萬兵入斜谷,昭乃同魏主曹奐御駕親徵。西曹掾邵悌諫曰:「鍾會之兵,多艾六倍,當今會收艾足矣,何必明公自行耶?」昭笑曰:「汝忘了舊日之言耶?汝曾道會後必反。吾今此行,非爲艾,實爲會耳。」悌笑曰「某恐明公忘之,故以相問。今既有此意,切宜祕之,不可泄漏。」昭然其言,遂提大兵起程。時賈充亦疑鍾會有變,密告司馬昭。昭曰:「如遣汝,亦疑汝耶?吾到長安,自有明白。」早有細作報知鍾會,說昭已至長安。會慌請姜維商議收艾之策。正是:

    才看西蜀收降將,又見長安動大兵。

    不知姜維以何策破艾,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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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九回 假投降巧計成虛話 再受禪依樣畫葫蘆

    卻說鍾會請姜維計議收鄧艾之策。維曰:「可先令監軍衛瓘收艾。艾若殺瓘,反情實矣。將軍卻起兵討之,可也。」會大喜,遂令衛瓘引數十人入成都,收鄧艾父子。瓘手下人止之曰:「此是鍾司徒令鄧徵西殺將軍,以正反情也。切不可行。」瓘曰:「吾自有計。」遂先發檄文二三十道。其檄曰:「奉詔收艾,其餘各無所問。若早來歸,爵賞如先,敢有不出者,滅三族。」隨備檻車兩乘,星夜望成都而來。

    比及雞鳴,艾部將見檄文者,皆來投拜於衛瓘馬前。時鄧艾在府中未起。瓘引數十人突入大呼曰:「奉詔收鄧艾父子!」艾大驚,滾下床來。瓘叱武士縛於車上。其子鄧忠出問,亦被捉下,縛於車上。府中將吏大驚,欲待動手搶奪,早望見塵頭大起,哨馬報說鍾司徒大兵到了。衆各四散奔走。鍾會與姜維下馬入府,見鄧艾父子已被縛,會以鞭撻鄧艾之首而罵曰:「養犢小兒,何敢如此!」姜維亦罵曰:「匹夫行險徼幸,亦有今日耶!」艾亦大罵。會將艾父子送赴洛陽。會入成都,盡得鄧艾軍馬,威聲大震。乃謂姜維曰:「吾今日方趁平生之願矣!」維曰:「昔韓信不聽蒯通之說,而有未央宮之禍;大夫種不從範蠡於五湖,卒伏劍而死:斯二子者,其功名豈不赫然哉,徒以利害未明,而見機之不早也。今公大勳已就,威震其主,何不泛舟絕跡,登峨嵋之嶺,而從赤鬆子遊乎?」會笑曰:「君言差矣。吾年未四旬,方思進取,豈能便效此退閒之事?」維曰:「若不退閒,當早圖良策。此則明公智力所能,無煩老夫之言矣。」會撫掌大笑曰:「伯約知吾心也。」二人自此每日商議大事。維密與後主書曰:「望陛下忍數日之辱,維將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必不使漢室終滅也。」

    卻說鍾會正與姜維謀反,忽報司馬昭有書到。會接書。書中言:「吾恐司徒收艾不下,自屯兵於長安;相見在近,以此先報。」會大驚曰:「吾兵多艾數倍,若但要我擒艾,晉公知吾獨能辦之。今日自引兵來,是疑我也!」遂與姜維計議。維曰:「君疑臣則臣必死,豈不見鄧艾乎?」會曰:「吾意決矣!事成則得天下,不成則退西蜀,亦不失作劉備也。」維曰:「近聞郭太後新亡,可詐稱太後有遺詔,教討司馬昭,以正弒君之罪。據明公之才,中原可席卷而定。」會曰:「伯約當作先鋒。成事之後,同享富貴。」維曰:「願效犬馬微勞,但恐諸將不服耳。」會曰:「來日元宵佳節,於故宮大張燈火,請諸將飲宴。如不從者盡殺之。」維暗喜。次日,會、維二人請諸將飲宴。數巡後,會執杯大哭。諸將驚問其故,會曰:「郭太後臨崩有遺詔在此,爲司馬昭南闕弒君,大逆無道,早晚將篡魏,命吾討之。汝等各自僉名,共成此事。」衆皆大驚,面面相覷。會拔劍出鞘曰:「違令者斬!」衆皆恐懼,只得相從。畫字已畢,會乃困諸將於宮中,嚴兵禁守。維曰:「我見諸將不服,請坑之。」會曰:「吾已令宮中掘一坑,置大棒數千;如不從者,打死坑之。」

    時有心腹將丘建在側。建乃護軍胡烈部下舊人也,時胡烈亦被監在宮。建乃密將鍾會所言,報知胡烈。烈大驚,泣告曰:「吾兒胡淵領兵在外,安知會懷此心耶?汝可念何日之情,透一消息,雖死無恨。」建曰:「恩主勿憂,容某圖之。」遂出告會曰:「主公軟監諸將在內,水食不便,可令一人往來傳遞。」會素聽丘建之言,遂令丘建監臨。會分付曰:「吾以重事託汝,休得泄漏。」建曰:「主公放心,某自有緊嚴之法。」建暗令胡烈親信人入內,烈以密書付其人。其人持書火速至胡淵營內,細言其事,呈上密書。淵大驚,遂遍示諸營知之。衆將大怒,急來淵營商議曰:「我等雖死,豈肯從反臣耶?」淵曰:「正月十八日中,可驟入內,如此行之。」監軍衛瓘深喜胡淵之謀,即整頓了人馬,令丘建傳與胡烈。烈報知諸將。

    卻說鍾會請姜維問曰:「吾夜夢大蛇數千條咬吾,主何吉兇?」維曰:「夢龍蛇者,皆吉慶之兆也。」會喜,信其言,乃謂維曰:「器伏已備,放諸將出問之,若何?」維曰:「此輩皆有不服之心,久必爲害,不如乘早戮之。」會從之,即命姜維領武士往殺衆魏將。維領命,方欲行動,忽然一陣心疼,昏倒在地;左右扶起,半晌方蘇。忽報宮外人聲。會方令人探時,喊聲大震,四面八方,無限兵到。維曰:「此必是諸將作惡,可先斬之。」忽報兵已入內。會令閉上殿門,使軍士上殿屋以瓦擊之,互相殺死數十人。宮外四面火起,外兵砍開殿門殺入。會自掣劍立殺數人,卻被亂箭射倒。衆將梟其首。維拔劍上殿,往來衝突,不幸心疼轉加。維仰天大叫曰:「吾計不成,乃天命也!」遂自刎而死。時年五十九歲。宮中死者數百人。衛瓘曰:「衆軍各歸營所,以待王命。」魏兵爭欲報仇,共剖維腹,其膽大如雞卵。衆將又盡取姜維家屬殺之。鄧艾部下之人,見鍾會、姜維已死,遂連夜去追劫鄧艾。早有人報知衛瓘。瓘曰:「是我捉艾;今若留他,我無葬身之地矣。」護軍田續曰:「昔鄧艾取江油之時,欲殺續,得衆官告免。今日當報此恨!」瓘大喜,遂遣田續引五百兵趕至綿竹,正遇鄧艾父子放出檻車,欲還成都。艾只道是本部兵到,不作準備;欲待問時,被田續一刀斬之。鄧忠亦死於亂軍之中。後人有詩嘆鄧艾曰:

    自幼能籌畫,多謀善用兵。凝眸知地理,仰面識天文。

    馬到山根斷,兵來石徑分。功成身被害,魂繞漢江雲。

    又有詩嘆鍾會曰:

    髫年稱早慧,曾作祕書郎。妙計傾司馬,當時號子房。

    壽春多贊畫,劍閣顯鷹揚。不學陶朱隱,遊魂悲故鄉。

    又有詩嘆姜維曰:

    天水誇英俊,涼州產異才。系從尚父出,術奉武侯來。

    大膽應無懼,雄心誓不回。成都身死日,漢將有餘哀。

    卻說姜維、鍾會、鄧艾已死,張翼等亦死於亂軍之中。太子劉璇、漢壽亭侯關彝,皆被魏兵所殺。軍民大亂,互相踐踏,死者不計其數。旬日後,賈充先至,出榜安民。方始寧靖。留衛瓘守成都,乃遷後主赴洛陽。止有尚書令樊建、侍中張紹、光祿大夫譙周、祕書郎郤正等數人跟隨。廖化、董厥皆託病不起,後皆憂死。

    時魏景元五年改爲鹹熙元年,春三月,吳將丁奉見蜀已亡,遂收兵還吳。中書丞華覈奏吳主孫休曰:「吳、蜀乃脣齒也,脣亡則齒寒;臣料司馬昭伐吳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休從其言,遂命陸遜子陸抗爲鎮東大將軍,領荊州牧,守江口;左將軍孫異守南徐諸處隘口;又沿江一帶,屯兵數百營,老將丁奉總督之,以防魏兵。

    建寧太守霍戈聞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諸將皆曰:「既漢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謂曰:「道路隔絕,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禮待之,則舉城而降,未爲晚也;萬一危辱吾主,則主辱臣死,何可降乎?」衆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陽,探聽後主消息去了。

    且說後主至洛陽時,司馬昭已自回朝。昭責後主曰:「公荒淫無道,廢賢失政,理宜誅戮。」後主面如土色,不知所爲。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國紀,幸早歸降,宜赦之。」昭乃封禪爲安樂公,賜住宅,月給用度,賜絹萬匹,僮婢百人。子劉瑤及群臣樊建、譙周、郤正等,皆封侯爵。後主謝恩出內。昭因黃皓蠹國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遲處死。時霍戈探聽得後主受封,遂率部下軍士來降。次日,後主親詣司馬昭府下拜謝。昭設宴款待,先以魏樂舞戲於前,蜀官感傷,獨後主有喜色。昭令蜀人扮蜀樂於前,蜀官盡皆墮淚,後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乃至於此!雖使諸葛孔明在,亦不能輔之久全,何況姜維乎?」乃問後主曰:「頗思蜀否?」後主曰:「此間樂,不思蜀也。」須臾,後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廂下曰:「陛下如何答應不思蜀也?徜彼再問,可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蜀地,乃心西悲,無日不思。晉公必放陛下歸蜀矣。」後主牢記入席。酒將微醉,昭又問曰:「頗思蜀否?」後主如郤正之言以對,欲哭無淚,遂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後主開目驚視曰:「誠如尊命。」昭及左右皆笑之。昭因此深喜後主誠實,並不疑慮。後人有詩嘆曰:

    追歡作樂笑顏開,不念危亡半點哀。快樂異鄉忘故國,方知後主是庸才。

    卻說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爲王,表奏魏主曹奐。時奐名爲天子,實不能主張,政皆由司馬氏,不敢不從,遂封晉公司馬昭爲晉王,諡父司馬懿爲宣王,兄司馬師爲景王。昭妻乃王肅之女,生二子:長曰司馬炎,人物魁偉,立發垂地,兩手過膝,聰明英武,膽量過人;次曰司馬攸,情性溫和,恭儉孝悌,昭甚愛之,因司馬師無子,嗣攸以繼其後。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於是司馬昭受封晉王,欲立攸爲世子。山濤諫曰:「廢長立幼,違禮不祥。」賈充、何曾、裴秀亦諫曰:「長子聰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猶豫未決。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諫曰:「前代立少,多致亂國。願殿下思之。」昭遂立長子司馬炎爲世子。

    大臣奏稱:「當年襄武縣,天降一人,身長二丈餘,腳跡長三尺二寸,白發蒼髯,着黃單衣;裹黃巾,掛藜頭杖,自稱曰:吾乃民王也。今來報汝:天下換主,立見太平。如此在市遊行三日,忽然不見。此乃殿下之瑞也。殿下可戴十二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備六馬,進王妃爲王後,立世子爲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宮中,正欲飲食,忽中風不語。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馬荀顗及諸大臣入宮問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馬炎而死。時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晉王;可立太子爲晉王,然後祭葬。」是日,司馬炎即晉王位,封何曾爲晉丞相,司馬望爲司徒,石苞爲驃騎將軍,陳騫爲車騎將軍,諡父爲文王。

    安葬已畢,炎召賈充、裴秀入宮問曰:「曹操曾雲:若天命在吾,吾其爲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充曰:「操世受漢祿,恐人議論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爲天子也。」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充曰:「操雖功蓋華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懷其德。子丕繼業,差役甚重,東西驅馳,未有寧歲。後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歸心久矣。文王並吞西蜀,功蓋寰宇。又豈操之可比乎?」炎曰:「曹丕尚紹漢統,孤豈不可紹魏統耶?」賈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當法曹丕紹漢故事,復築受禪壇,布告天下,以即大位。」

    炎大喜,次日帶劍入內。此時,魏主曹奐連日不曾設朝,心神恍惚,舉止失措。炎直入後宮,奐慌下御榻而迎。炎坐畢,問曰:「魏之天下,誰之力也?」奐曰:「皆晉王父祖之賜耳。」炎笑曰:「吾觀陛下,文不能論道,武不能經邦。何不讓有才德者主之?」奐大驚,口噤不能言。傍有黃門侍郎張節大喝曰:「晉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東蕩西除,南徵北討,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無罪,何故讓與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漢之社稷也。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自立魏王,篡奪漢室。吾祖父三世輔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實司馬氏之力也:四海鹹知。吾今日豈不堪紹魏之天下乎?」節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國之賊也!」炎大怒曰:「吾與漢家報仇,有何不可!」叱武士將張節亂瓜打死於殿下。奐泣淚跪告。炎起身下殿而去。奐謂賈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數盡矣,陛下不可逆天,當照漢獻帝故事,重修受禪壇,具大禮,禪位與晉王:上合天心,下順民情,陛下可保無虞矣。」

    奐從之,遂令賈充築受禪壇。以十二月甲子日,奐親捧傳國璽,立於壇上,大會文武。後人有詩嘆曰:

    魏吞漢室晉吞曹,天運循環不可逃。張節可憐忠國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請晉王司馬炎登壇,授與大禮。奐下壇,具公服立於班首。炎端坐於壇上。賈充、裴秀列於左右,執劍,令曹奐再拜伏地聽命。充曰:「自漢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漢禪,已經四十五年矣;今天祿永終,天命在晉。司馬氏功德彌隆,極天際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紹魏統。封汝爲陳留王,出就金墉城居止;當時起程,非宣詔不許入京。」奐泣謝而去。太傅司馬孚哭拜於奐前曰:「臣身爲魏臣,終不背魏也。」炎見孚如此,封孚爲安平王。孚不受而退。是日,文武百官,再拜於壇下,山呼萬歲。炎紹魏統,國號大晉,改元爲泰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後人有詩嘆曰:

    晉國規模如魏王,陳留蹤跡似山陽。重行受禪臺前事,回首當年止自傷。

    晉帝司馬炎,追諡司馬懿爲宣帝,伯父司馬師爲景帝,父司馬昭爲文帝,立七廟以光祖宗。那七廟?漢徵西將軍司馬鈞,鈞生豫章太守司馬量,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雋生京兆尹司馬防,防生宣帝司馬懿,懿生景帝司馬師、文帝司馬昭:是爲七廟也。大事已定,每日設朝計議伐吳之策。正是:

    漢家城郭已非舊,吳國江山將復更。

    未知怎生伐吳,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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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伴壇終老


    皮卡丘 Lv:100
     樓主| 發表於 2014-7-1 20:42 |
    第一百二十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

    卻說吳主孫休,聞司馬炎已篡魏,知其必將伐吳,憂慮成疾,臥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陽興入宮中,令太子孫出拜。吳主把興臂、手指而卒。興出,與群臣商議,欲立太子孫爲君。左典軍萬彧曰:「幼不能專政,不若取烏程侯孫皓立之。」左將軍張布亦曰:「皓才識明斷,堪爲帝王。」丞相濮陽興不能決,入奏朱太後。太後曰:「吾寡婦人耳,安知社稷之事?卿等斟酌立之可也。」興遂迎皓爲君。

    皓字元宗,大帝孫權太子孫和之子也。當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爲元興元年,封太子孫爲豫章王,追諡父和爲文皇帝,尊母何氏爲太後,加丁奉爲右大司馬。次年改爲甘露元年。皓兇暴日甚,酷溺酒色,寵幸中常侍岑昏。濮陽興、張布諫之,皓怒,斬二人,滅其三族。由是廷臣緘口,不敢再諫。又改寶鼎元年,以陸凱、萬彧爲左右丞相。時皓居武昌,揚州百姓溯流供給,甚苦之;又奢侈無度,公私匱乏。陸凱上疏諫曰:

    今無災而民命盡,無爲而國財空,臣竊痛之。昔漢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劉失道,皆爲晉有:此目前之明驗也。臣愚但爲陛下惜國家耳。武昌土地險瘠,非王者之都。且童謠雲: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此足明民心與天意也。今國無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漸;官吏爲苛擾,莫之或恤。大帝時,後宮女不滿百;景帝以來,乃有千數:此耗財之甚者也。又左右皆非其人,群黨相挾,害忠隱賢,此皆蠹政病民者也。願陛下省百役,罷苛擾,簡出宮女,清選百官,則天悅民附而國安矣。

    疏奏,皓不悅。又大興土木,作昭明宮,令文武各官入山採木;又召術士尚廣,令筮蓍問取天下之事。尚對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皓大喜,謂中書丞華覈曰:「先帝納卿之言,分頭命將,沿江一帶,屯數百營,命老將丁奉總之。朕欲兼並漢土,以爲蜀主復仇,當取何地爲先?」覈諫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傾崩,司馬炎必有吞吳之心。陛下宜修德以安吳民,乃爲上計。若強動兵甲,正猶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願陛下察之。」皓大怒曰:「朕欲乘時恢復舊業,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舊臣之面,斬首號令!」叱武士推出殿門。華覈出朝嘆曰:「可惜錦繡江山,不久屬於他人矣!」遂隱居不出。於是皓令鎮東將軍陸抗部兵屯江口,以圖襄陽。

    早有消息報入洛陽,近臣奏知晉主司馬炎。晉主聞陸抗寇襄陽,與衆官商議。賈充出班奏曰:「臣聞吳國孫皓,不修德政,專行無道。陛下可詔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國中有變,乘勢攻取,東吳反掌可得也。」炎大喜,即降詔遣使到襄陽,宣諭羊祜。祜奉詔,整點軍馬,預備迎敵。自是羊祜鎮守襄陽,甚得軍民之心。吳人有降而欲去者,皆聽之。減戍邏之卒,用以墾田八百餘頃。其初到時,軍無百日之糧;及至末年,軍中有十年之積。祜在軍,嘗着輕裘,系寬帶,不披鎧甲,帳前侍衛者不過十餘人。一日,部將入帳稟祜曰:「哨馬來報:吳兵皆懈怠。可乘其無備而襲之,必獲大勝。」祜笑曰:「汝衆人小覷陸抗耶?此人足智多謀,日前吳主命之攻拔西陵,斬了步闡及其將士數十人,吾救之無及。此人爲將,我等只可自守;候其內有變,方可圖取。若不審時勢而輕進,此取敗之道也。」衆將服其論,只自守疆界而已。

    一日,羊祜引諸將打獵,正值陸抗亦出獵。羊祜下令:「我軍不許過界。」衆將得令,止於晉地打圍,不犯吳境。陸抗望見,嘆曰:「羊將軍有紀律,不可犯也。」日晚各退。祜歸至軍中,察問所得禽獸,被吳人先射傷者皆送還。吳人皆悅,來報陸抗。抗召來人入,問曰:「汝主帥能飲酒否?」來人答曰:「必得佳釀,則飲之。」抗笑曰:「吾有鬥酒,藏之久矣。今付與汝持去,拜上都督:此酒陸某親釀自飲者,特奉一勺,以表昨日出獵之情。」來人領諾,攜酒而去。左右問抗曰:「將軍以酒與彼,有何主意?」抗曰:「彼既施德於我,我豈得無以酬之?」衆皆愕然。

    卻說來人回見羊祜,以抗所問並奉酒事,一一陳告。祜笑曰:「彼亦知吾能飲乎!」遂命開壺取飲。部將陳元曰:「其中恐有奸詐,都督且宜慢飲。」祜笑曰:「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慮。」竟傾壺飲之。自是使人通問,常相往來。一日,抗遣人候祜。祜問曰:「陸將軍安否?」來人曰:「主帥臥病數日未出。」祜曰:「料彼之病,與我相同。吾已合成熟藥在此,可送與服之。」來人持藥回見抗。衆將曰:「羊祜乃是吾敵也,此藥必非良藥。」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汝衆人勿疑。」遂服之。次日病愈,衆將皆拜賀。抗曰:「彼專以德,我專以暴,是彼將不戰而服我也。今宜各保疆界而已,無求細利。」衆將領命。

    忽報吳主遣使來到,抗接入問之。使曰:「天子傳諭將軍:作急進兵,勿使晉人先入。」抗曰:「汝先回,吾隨有疏章上奏。」使人辭去,抗即草疏遣人齎到建業。近臣呈上,皓拆觀其疏,疏中備言晉未可伐之狀,且勸吳主修德慎罰,以安內爲念,不當以黷武爲事。吳主覽畢,大怒曰:「朕聞抗在邊境與敵人相通,今果然矣!」遂遣使罷其兵權,降爲司馬,卻令左將軍孫冀代領其軍。群臣皆不敢諫。吳主皓自改元建衡,至鳳凰元年,恣意妄爲,窮兵屯戍,上下無不嗟怨。丞相萬彧、將軍留平、大司農樓玄三人見皓無道,直言苦諫,皆被所殺。前後十餘年,殺忠臣四十餘人。皓出入常帶鐵騎五萬。群臣恐怖,莫敢奈何。

    卻說羊祜聞陸抗罷兵,孫皓失德,見吳有可乘之機,乃作表遣人往洛陽請伐吳。其略曰:

    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因人而成。今江淮之險,不如劍閣;孫皓之暴,過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力,盛於往時:不於此際平一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於徵戍,經歷盛衰,不可長久也。

    司馬炎觀表,大喜,便令興師。賈充、荀顗、馮紞三人,力言不可,炎因此不行。祜聞上不允其請,嘆曰:「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今天與不取,豈不大可惜哉!」至鹹寧四年,羊祜入朝,奏辭歸鄉養病。炎間曰:「卿有何安邦之策,以教寡人?」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歿,更立賢君,則吳非陛下所能得也。」炎大悟曰:「卿今便提兵往伐,若何?」祜曰:「臣年老多病,不堪當此任。陛下另選智勇之士可也。」遂辭炎而歸。

    是年十一月,羊祜病危,司馬炎車駕親臨其家問安。炎至臥榻前,祜下淚曰:「臣萬死不能報陛下也!」炎亦泣曰:「朕深恨不能用卿伐吳之策。今日誰可繼卿之志?」祜含淚而言曰:「臣死矣,不敢不盡愚誠:右將軍杜預可任;勞伐吳,須當用之。」炎曰:「舉善薦賢,乃美事也;卿何薦人於朝,即自焚奏稿,不令人知耶?」祜曰:「拜官公朝,謝恩私門,臣所不取也。」言訖而亡。炎大哭回宮,敕贈太傅、巨平侯。南州百姓聞羊祜死,罷市而哭。江南守邊將士,亦皆哭泣。襄陽人思祜存日,常遊於峴山,遂建廟立碑,四時祭之。往來人見其碑文者,無不流涕,故名爲墮淚碑。後人有詩嘆曰:

    曉日登臨感晉臣,古碑零落峴山春。鬆間殘露頻頻滴,疑是當年墮淚人。

    晉主以羊祜之言,拜杜預爲鎮南大將軍都督荊州事。杜預爲人,老成練達,好學不倦,最喜讀左丘明《春秋傳》,坐臥常自攜,每出入必使人持《左傳》於馬前,時人謂之「《左傳》癖」。及奉晉主之命,在襄陽撫民養兵,準備伐吳。

    此時吳國丁奉、陸抗皆死,吳主皓每宴群臣,皆令沉醉;又置黃門郎十人爲糾彈官。宴罷之後,各奏過失,有犯者或剝其面,或鑿其眼。由是國人大懼。晉益州刺史王濬上疏請伐吳。其疏曰:

    孫皓荒淫兇逆,宜速徵伐。若一旦皓死,更立賢主,則強敵也;臣造船七年,日有朽敗;臣年七十,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矣。願陛下無失事機。

    晉主覽疏,遂與群臣議曰:「王公之論,與羊都督暗合。朕意決矣。」侍中王渾奏曰:「臣聞孫皓欲北上,軍伍已皆整備,聲勢正盛,難與爭鋒。更遲一年以待其疲,方可成功。」晉主依其奏,乃降詔止兵莫動,退入後宮,與祕書丞張華圍棋消遣。近臣奏邊庭有表到。晉主開視之,乃杜預表也。表略雲:

    往者,羊祜不博謀於朝臣,而密與陛下計,故令朝臣多異同之議。凡事當以利害相校,度此舉之利,十有八九,而其害止於無功耳。自秋以來,討賊之形頗露;今若中止,孫皓恐怖,徙都武昌,完修江南諸城,遷其居民,城不可攻,野無所掠,則明年之計亦無及矣。

    晉主覽表才罷,張華突然而起,推卻棋枰,斂手奏曰:「陛下聖武,國富民強;吳主淫虐,民憂國敝。今若討之,可不勞而定。願勿以爲疑。」晉主曰:「卿言洞見利害,朕復何疑。」即出升殿,命鎮南大將軍杜預爲大都督,引兵十萬出江陵;鎮東大將軍琅琊王司馬伷出塗中;安東大將軍王渾出橫江;建威將軍王戎出武昌;平南將軍胡奮出夏口:各引兵五萬,皆聽預調用。又遣龍驤將軍王濬、廣武將軍唐彬,浮江東下:水陸兵二十餘萬,戰船數萬艘。又令冠軍將軍楊濟出屯襄陽,節制諸路人馬。

    早有消息報入東吳。吳主皓大慌,急召丞相張悌、司徒何植、司空膝循,計議退兵之策。悌奏曰:「可令車騎將軍伍延爲都督,進兵江陵,迎敵杜預;驃騎將軍孫歆進兵拒夏口等處軍馬。臣敢爲軍師,領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引兵十萬,出兵牛渚,接應諸路軍馬。」皓從之,遂令張悌引兵去了。皓退入後宮,不安憂色。幸臣中常侍岑昏問其故。皓曰:「晉兵大至,諸路已有兵迎之;爭奈王濬率兵數萬,戰船齊備,順流而下,其鋒甚銳:朕因此憂也。」昏曰:「臣有一計,令王濬之舟,皆爲齏粉矣。」皓大喜,遂問其計。岑昏奏曰:「江南多鐵,可打連環索百餘條,長數百丈,每環重二三十斤,於沿江緊要去處橫截之。再造鐵錐數萬,長丈餘,置於水中。若晉船乘風而來,逢錐則破,豈能渡江也?」皓大喜,傳令撥匠工於江邊連夜造成鐵索、鐵錐,設立停當。

    卻說晉都督杜預,兵出江陵,令牙將周旨:引水手八百人,乘小舟暗渡長江,夜襲樂鄉,多立旌旗於山林之處,日則放炮擂鼓,夜則各處舉火。旨領命,引衆渡江,伏於巴山。次日,杜預領大軍水陸並進。前哨報道:吳主遣伍延出陸路,陸景出水路,孫歆爲先鋒:三路來迎。」杜預引兵前進,孫歆船早到。兩兵初交,杜預便退。歆引兵上岸,迤邐追時,不到二十裏,一聲炮響,四面晉兵大至。吳兵急回,杜預乘勢掩殺,吳兵死者不計其數。孫歆奔到城邊,周旨八百軍混雜於中,就城上舉火。歆大驚曰:「北來諸軍乃飛渡江也?」急欲退時,被周旨大喝一聲,斬於馬下。陸景在船上,望見江南岸上一片火起,巴山上風飄出一面大旗,上書:「晉鎮南大將軍杜預」。陸景大驚,欲上岸逃命,被晉將張尚馬到斬之。伍延見各軍皆敗,乃棄城走,被伏兵捉住,縛見杜預。預曰:「留之無用!」叱令武士斬之。遂得江陵。

    於是沅、湘一帶,直抵廣州諸郡,守令皆望風齎印而降。預令人持節安撫,秋毫無犯。遂進兵攻武昌,武昌亦降,杜預軍威大振,遂大會諸將,共議取建業之策。胡奮曰:「百年之寇,未可盡服。方今春水泛漲,難以久住。可俟來春,更爲大舉。」預曰:「昔樂毅濟西一戰而並強齊;今兵威大振,如破竹之勢,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有着手處也。」遂馳檄約會諸將,一齊進兵,攻取建業。

    時龍驤將軍王濬率水兵順流而下。前哨報說:「吳人造鐵索,沿江橫截;又以鐵錐置於水中爲準備。」濬大笑,遂造大筏數十方,上縛草爲人,披甲執杖,立於周圍,順水放下。吳兵見之,以爲活人,望風先走。暗錐着筏,盡提而去。又於筏上作大炬,長十餘丈,大十餘圍,以麻油灌之,但遇鐵索,燃炬燒之,須臾皆斷。兩路從大江而來。所到之處,無不克勝。

    卻說東吳丞相張悌,令左將軍沈瑩、右將軍諸葛靚,來迎晉兵。瑩謂靚曰:「上流諸軍不作提防,吾料晉軍必至此,宜盡力以敵之。若幸得勝,江南自安。今渡江與戰,不幸而敗,則大事去矣。」靚曰:「公言是也。」言未畢,人報晉兵順流而下,勢不可當。二人大驚,慌來見張悌商議。靚謂悌曰:「東吳危矣,何不遁去?」悌垂泣曰:「吳之將亡,賢愚共知;今若君臣皆降,無一人死於國難,不亦辱乎!」諸葛靚亦垂泣而去。張悌與沈瑩揮兵抵敵,晉兵一齊圍之。周旨首先殺入吳營。張悌獨奮力搏戰,死於亂軍之中。沈瑩被周旨所殺。吳兵四散敗走。後人有詩贊張悌曰:

    杜預巴山見大旗,江東張悌死忠時。已拚王氣南中盡,不忍偷生負所知。

    卻說晉兵克了牛渚,深入吳境。王濬遣人馳報捷音,晉主炎聞知大喜。賈充奏曰:「吾兵久勞於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宜召軍還,再作後圖。」張華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吳人膽落,不出一月,孫皓必擒矣。若輕召還,前攻盡廢,誠可惜也。」晉主未及應,賈充叱華曰:「汝不省天時地利,欲妄邀功績,困弊士卒,雖斬汝不足以謝天下!」炎曰:「此是朕意,華但與朕同耳,何必爭辯!」忽報杜預馳表到。晉主視表,亦言宜急進兵之意。晉主遂不復疑,竟下徵進之命。

    王濬等奉了晉主之命,水陸並進,風雷鼓動,吳人望旗而降。吳主皓聞之,大驚失色。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軍民不戰而降,將如之何?」皓曰:「何故不戰?」衆對曰:「今日之禍,皆岑昏之罪,請陛下誅之。臣等出城決一死戰。」皓曰:「量一中貴,何能誤國?」衆大叫曰:「陛下豈不見蜀之黃皓乎!」遂不待吳主之命,一齊擁入宮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陶濬奏曰:「臣領戰船皆小,願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皓從其言,遂撥御林諸軍與陶濬上流迎敵。前將軍張象,率水兵下江迎敵。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風大起,吳兵旗幟,皆不能立,盡倒豎於舟中;兵卒不肯下船,四散奔走,只有張象數十軍待敵。

    卻說晉將王濬,揚帆而行,過三山,舟師曰:「風波甚急,船不能行;且待風勢少息行之。」濬大怒,拔劍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頭城,何言住耶!」遂擂鼓大進。吳將張象引從軍請降。濬曰:「若是真降,便爲前部立功。」象回本船,直至石頭城下,叫開城門,接入晉兵。孫皓聞晉兵已入城,欲自刎。中書今胡衝、光祿勳薛瑩奏曰:「陛下何不效安樂公劉禪乎?」皓從之,亦輿櫬自縛,率諸文武,詣王濬軍前歸降。濬釋其縛,焚其櫬,以王禮待之。唐人有詩嘆曰:

    西晉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旗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爲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於是東吳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縣,戶口五十二萬三千,官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老幼二百三十萬,米谷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後官五千餘人,皆歸大晉。大事已定,出榜安民,盡封府庫倉稟。

    次日,陶濬兵不戰自潰。琅琊王司馬伷並王戎大兵皆至,見王濬成了大功,心中忻喜。次日,杜預亦至,大犒三軍,開倉賑濟吳民。於是吳民安堵。惟有建平太守吾彥,拒城不下;聞吳亡,乃降。王濬上表報捷。朝廷聞吳已平,君臣皆賀,上壽。晉主執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驃騎將軍孫秀退朝,向南而哭曰:「昔討逆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卻說王濬班師,遷吳主皓赴洛陽面君。皓登殿稽首以見晉帝。帝賜坐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皓對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帝大笑。賈充問皓曰:「聞君在南方,每鑿人眼目,剝人面皮,此何等刑耶?」皓曰:「人臣弒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帝封皓爲歸命侯,子孫封中郎,隨降宰輔皆封列侯。丞相張悌陣亡,封其子孫。封王濬爲輔國大將軍。其餘各加封賞。

    自此三國歸於晉帝司馬炎,爲一統之基矣。此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後來後漢皇帝劉禪亡於晉泰始七年,魏主曹奐亡於太安元年,吳主孫皓亡於太康四年,皆善終。後人有古風一篇,以敘其事曰:

    高祖提劍入鹹陽,炎炎紅日升扶桑。光武龍興成大統,金烏飛上天中央。

    哀哉獻帝紹海宇,紅輪西墜鹹池傍!何進無謀中貴亂,涼州董卓居朝堂。

    王允定計誅逆黨,李傕郭汜興刀槍。四方盜賊如蟻聚,六合奸雄皆鷹揚。

    孫堅孫策起江左,袁紹袁術興河樑。劉焉父子據巴蜀,劉表軍旅屯荊襄。

    張燕張魯霸南鄭,馬騰韓遂守西涼。陶謙張繡公孫瓚,各逞雄才佔一方。

    曹操專權居相府,牢籠英俊用文武。威挾天子令諸侯,總領貌貅鎮中土。

    樓桑玄德本皇孫,義結關張願扶主。東西奔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

    南陽三顧情何深,臥龍一見分寰宇。先取荊州後取川,霸業圖王在天府。

    嗚呼三載逝升遐,白帝託孤堪痛楚!孔明六出祁山前,願以隻手將天補。

    何期歷數到此終,長星半夜落山塢!姜維獨憑氣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勞。

    鍾會鄧艾分兵進,漢室江山盡屬曹。丕睿芳髦才及奐,司馬又將天下交。

    受禪臺前雲霧起,石頭城下無波濤。陳留歸命與安樂,王侯公爵從根苗。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吊空牢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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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3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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