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鷹抑鬱悲鳴 ＊《漂流戰記》作者楊依射＊第七章節選＊

        黃沙與烏煙覆蓋著荒蕪的大地，再強的風也吹不散窒礙的空氣中一片黑灰的氤氳，漠化的情況已經從西亞蔓延到東歐地區了。原本居住於地中海北方沿岸地區的捷魯歐民族自第三次世界大戰以來逐年被迫東移，最終佔領了西亞地區古老的兩河流域，在幼發拉底河與底格裡斯河的滋養下安定的居住下來，並且建立了捷魯歐城邦自治國。然而，即使在撫育了數千年來無數生命的兩河流域上生活，捷魯歐人仍然無法迎向和平。更正確的說法是，戰火，並沒有允許他們遠離。

        在捷魯歐城外，殘破不堪的建築物廢墟恐怖地向沙漠中延伸，用那些黑洞般的空洞穴孔注視著沙漠無盡延伸的方向，無言地控訴戰火的幼稚與狂傲。灰色的水泥外殼瘸落崩析而且半頃頹著，露出了扭曲氧化的細瘦鋼條，在狂沙的風中伸展著某種美麗的姿態，並且僵固靜止。這些廢墟的生命力被兇猛的戰火無情奪走，然而卻無損它們高尚的靈魂。它們在時間之外遊走著，展現出了人類無法不為其懾服的巍峨景象：那是失去了生命力的巨大空洞，以及當沙漠的狂風竄流過破碎的窗口與門縫時，所產生的唏噓寂靜。再往北邊一些，是一片血腥未乾的殺戮戰場，前幾天捷魯歐軍隊剛與地球聯合政府軍在這裡經歷了一場噴血的集體淋浴祭典，是連腸子與內臟都會被掏出來相互丟擲的殘殺遊戲。

      因為捷魯歐軍隊的槍械與彈藥均緊迫短缺的關係，那些勇敢的戰士們在背上綁了兩把與上半身相同長度的鋒利長刀，他們背負著窮困之名而選擇了這種歷史古老的武器。對於交鋒後的肉搏戰來說，長刀確實比軍槍靈活方便許多，再說，也不用擔心在戰鬥中途彈藥耗盡的問題：許多地球聯合政府軍的士兵們便是因為這個緣故而喪命的。彈藥用盡之後，除了笨重的槍桿與短小的刺刀之外，他們必須徒手搏鬥。不過，捷魯歐的軍隊也沒有好過到哪兒去，不帶長槍上戰場，因為他們連子彈都沒有。

        一隊頭上綁著藍色布條的捷魯歐軍隊從城裡跑了出來，帶著幾拖車的擔架與急救藥物，在一片寂靜的戰場上拼湊著自己的生死同袍們殘缺零散的肢體與碎裂的器官，他們的臉上流露著感慨，但卻沒有太多的悲傷。捷魯歐的軍隊是招募聚集而來的，每一位捷魯歐軍人都是自願從軍的熱血男兒，他們相信著最高將領凜˙龍格尼爾的真言而選擇了這種濃烈的生活方式；於是，就算是在戰場上被炸個粉碎，也不應感到悔恨。與地球聯合政府的軍隊比較起來，捷魯歐民族實在是一個非常適合戰爭的民族，他們的人種大多有著強健的體格與冷靜的頭腦，唯一的致命缺點，就是沒什麼外交手腕，才會一路被地球聯合政府迫害到不得不以武力反抗的地步。這樣的爭戰，也已經持續了數十年了。

        乾燥的天空突然飄起一片烏雲，本來就很陰暗的大地變得更加晦黯了。一個小隊長喊道：

        「就要下酸雨了，先把傷患送回去！其他的等雨停了在回來整理。」

「可是龍格尼爾將軍要我們把弟兄們全部回收了才行啊！這樣回去會被處分的，隊長！」

那名小隊長一邊揮手擦了擦汗，喘了口氣說道：「再怎麼講活人也比死人重要，大夥兒先避雨吧，這雨淋了可不得了，凜將軍那兒我來擔著即可，你們不用擔這個心了，先把傷患送回去吧！動作快點。」

隊員們聽了便依言陸續將傷員抬入拖車中，準備妥當正往城門開去，突然間天空顏色一變，由原本陰森的冷藍色轉變為奇幻地腥紅，瞬間嘩啦嘩啦地酸雨傾盆落下，重力地敲打在車棚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已陣亡的戰士們被拖離戰場攤在靠近城牆的一旁，任憑雨水浸蝕。突然其中一具屍體痛苦地伸長了手翻過身來，往旁邊的人身上爬去，渴望尋找些什麼遮蔽物以躲避酸雨的攻擊。最後剛開走的那台拖車裡頭兩個醫務兵不約而同轉頭看見了這個景象，其中一個瞪大了眼睛大喊：

「浩司──！」接著就立刻準備跳下車去營救那名戰士。另一個醫務兵擋住他，大叫：

「你現在不能這樣下去！司機，掉頭！浩司還活著，我們不能把他丟在那兒！掉頭，現在

開車的小兵被突來的吼聲嚇得全身顫了一下，趕緊轉彎掉頭開回去。兩名醫務兵穿起抗酸雨衣拿著擔架與遮布跳了下去，把那名叫浩司的傷員抬回來，硬是在擁擠的拖車內多安出一個位置讓他躺下。浩司的暴露在酸雨中淋過的皮膚已經開始發紅過敏，醫務兵趕緊用備用的清水沾濕毛巾為他擦乾身體，以把雨水的毒素稀釋掉，不過皮膚已經受到侵蝕而受傷紅腫了，而原本在戰爭中就受到重傷的地方，更使得浩司痛不欲生而斷續地哀叫了起來。那叫聲猶如一把鋸齒刃來回地殘割著車上其他人的靈魂，每叫一聲就割一下似的，痛徹心扉的呼喚。兩名醫務兵手忙腳亂地安照著浩司與其他傷兵，當拖車開過城們的時候，雨勢突然小了下來，浩司的臉色呈現出一種淡淡地哀愁灰紫，嘴唇與眼框泛著勻透的霧白，他的叫聲停止下來，不會再呻吟了。

其中一名醫務兵悲傷地忍著淚水，顫抖著手輕撫蓋下了浩司的眼皮；這是浩司的堂兄弟，僅剩唯一的家人，總司偃鹿山。他靜靜地注視著浩司獲得和平的容貌，只有一聲淡淡的嘆息。同僚過來拍撫著他的背以表安撫，總司抬頭看看停了酸雨的灰黯天空，眼神異常疲憊地飄忽。他在心裡問著：這種毫無意義的爭戰，究竟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呢？我們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夠在這片土地上，毫無憂慮地安身立命呢？而又真的，會有那麼一天的到來嗎，龍格尼爾將軍？

無聲的祈禱撫慰著大地之魂，隨著再度吹起的狂風，消失於迷樣的濃霧裡。居住於捷魯歐城的子民啊！歌詠著大地賦予的珍貴生命，只求憑著一己之力，迎向榮耀自由的國度。只不過，在風沙的強力吹掩之下，他們的信心，很難看得見那些朝向荒漠中無盡延伸荒蕪道路。